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快穿之不会再爱你》作者:就渡 文案 如果你爱一个人而他却不爱你,你是不是特别希望,他能回头看你一眼,像你爱他一般爱你? 如果你不爱一个人而他执意要爱你,你是不是特别希望他能理解你的苦心,哪怕转身另觅新欢,别再打扰你的平静生活? 但这世界没有如果。 【请在死亡之前说出“不会再爱你。”】 不会再爱你,因为爱,是如此艰难的事情啊。 [color=Blue]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阴差阳错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念,谢泠,二统 ┃ 配角:陈离生,楚非愚,宋子煜 ┃ 其它:百合大法,烂尾剧情,biu~biu~ 第1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整个城市陷入沉眠,灯火犹如野兽的眼睛,守护着这座寂寞的城。   旅店对面就是KTV,隐约听到唱歌和欢呼的声音,然而无人关心对面的风景,更多人只是期待着夜晚早些过去,明天能够快些来临。   月亮藏进云层,夜空不复明亮。那一瞬间,整个城市都静止下来。唱歌的,看电视的,洗澡的,哪怕睡觉的,都莫名停下了动作。   【叮,成功降临演示区……】   【时间静止完毕,空间静止完毕,宿主是否接收资料?】   “是。”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意外的冷漠平静。   【资料传送中,请尽快阅读……】   “真像个老妈子~”吐出一口烟雾,苏念漫不经心的浏览着脑海里的信息。故事名叫《错爱》,高中生之间的爱恨纠缠,集同性恋与异性恋的感情于一体,讲述高中生唐锦在遭遇家庭变故后被好友苏念瑶“包养”,各种心酸各种无奈,后来终于遇到王子陈离生,于是王子击退了骑士打败了恶魔,将唐锦从苏念瑶的折磨中解救出来,结局皆大欢喜,除了女配一号炮灰二号男配一号反派一号……   【是否收听原主心声?】   “唔,”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苏念点点头,“要……吧……”   【叮~原主心声:唐锦,到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那时候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关心我……】   原身的声音低沉下去,苏念散漫的态度慢慢收敛起来,她听着脑子里那个女生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没有仇恨也没有痛苦,只有满满的回忆。   “强扭的瓜,真的不甜。”似是总结又好似告诫,苏念扯着嘴角,“我发现你们的煽情工作越来越到位了。”   【谢谢夸奖~】机械音机械的回答道。   苏念出现的时间,正是整个故事真正的转折点。苏念瑶的十八岁生日,只和唐锦在外面度过,因为不想回家于是跑到旅馆住宿一晚。两个人都是女孩子,苏念瑶又喝醉了,住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惜苏念瑶是个中二少女,她迫切的想要得到唐锦更多的爱。亲吻,抚摸,甚至对于少女来说更加亲密的行为,于是她行动了。唐锦猝不及防,在苏念瑶不注意的时候跑掉,晚上无家可归,只能坐在路边无助哭泣。陈离生看到这一幕,好心带她回家,后来两人进行更加深入的接触,陈离生才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和伤害。陈离生想办法找到了苏父受贿的证据,苏父被革职处分,苏念瑶被混混缠上,有一次被强迫吸烟产生强烈的不良反应,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系统任务:请在死亡之前说出“我不会再爱你”,虐心值达到60即可脱离世界,限定次数:1次。】   苏念挑眉,没在意聒噪的系统,这项任务她已经听了好几十次,早已见怪不怪了。走到房间靠门的位置,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原地的少女。有些圆润的脸蛋,整齐而俏皮的刘海,浓密的黑色的睫毛,以及……那双如海水般单纯柔软眼眸。苏念盯着她,神色未变,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空间即将开放,请宿主做好准备……】   【空间即将开放,请宿主做好准备……】   冰冷而急促的电子音打破了她的观察,她撇撇嘴,发出轻微的嗤笑。伸出手,做出拥抱的姿势,在帷幕展开之前寻找着最佳的进攻方式。   【5……4……3……2……1……】   原本静止的空间随着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割裂开,就在系统停止说话的那一刻,所有的场景犹如复活一般,生动鲜活起来。而刚才静止的少女,也在看到对面之人后挣扎起来。   果然,还是这样更好一些。   苏念想着,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只是这笑意并非简单的笑容,反而带着几分迷醉,那双清醒锐利的眼睛,也在此时犹如雨后江南,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其中的风景。   “苏念瑶你放开我,你别这样……”女孩儿手忙脚乱,试图推开对面的女生,可是不但没有将她推走,反而令对方更加靠近自己。   “嘘……”苏念瑶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低下头,灯光下原本冷漠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醉酒之后的苏念瑶显得很有耐心,她缓缓靠近唐锦,感受两人最亲密的距离。   “阿锦,”苏念瑶开口,酒气喷洒在对方的脸上,“我想和你更好,更亲密。”   不仅仅只是牵手拥抱,亲吻额头,还想要做你更加亲密的存在。   在唐锦愣神的那一刻,她抱紧她,温柔的吻上去。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亲吻,但大多数时候,苏念瑶只是亲吻她的额头,偶尔几次的接吻也只是简单的唇齿相交,因为害怕吓到唐锦,不敢有什么过分的行为。但这一次终究有所不同,她想要拥有面前的这个人,想要得到她最热情的回应。在酒精的作用下,情.欲.像是一束夺目的烟花,在脑海里“轰”的一声炸裂,如此急切,片刻便要燃尽所有的恐惧。   “唔……”唐锦不可置信的望着苏念瑶,然后被巨大的恐慌代替。牙齿被撬开,舌头也被紧紧缠绕着,酒味和薄荷味混杂一起,房间里响起喘息的声音。明明害怕到全身发抖,身体却如此渴望对方继续下去,她的肩头剧烈抖动着,脸上却映着引人爱怜的潮红。   “阿锦,阿锦……”口中发出喃喃之语,苏念瑶的双手更加不安分起来,盛夏时分,两人都穿着裙子,纤细的手指不知何时搂着女生的细腰,不自觉的移动起来。   “啊……”像是被当头棒喝,唐锦猛的颤抖了一下,身体被安抚的温柔并没有使她完全沉浸其中,反而突然清醒过来。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双手顺势挣脱苏念瑶,狠狠一推……   “砰”一声,那人果然如意料中的,向后跌倒在地毯上。   唐锦紧张的呼吸着,远远看了一眼苏念瑶,发现对方躺在地上并没有别的动作,立刻转身开门,随着关门的动作,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苏念瑶的视线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人睁开眼,她侧着身子爬起来,黑色长发随之掩住面容,只露出苍白的半张脸。   【请宿主自觉执行任务】系统突然出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十分突兀。   “你没看到我摔倒了么?”苏念坐在地毯上,摆弄着手上的手机。   【你只是演示原剧情】   “需要我继续演示下去吗?”翻了个白眼,苏念起身,从床上拿了一件外套,才慢悠悠走出房间。 第2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即使是盛夏,这样的夜晚也渗出几分凉意。苏念瑶顺着街道无意识的走着,鞋子在夜里发出寂寞的声响。   “唐锦……”   “唐锦……”   女生黑色的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不断拉长,荒凉的街道上只有几辆来往的出租车,焦急甚至尖锐的呼喊声与车辆离开时发出的呼啸声相重叠,伴着月色,伴着晚风,竟然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苏念瑶扯扯衣领,不停的呼喊让她的嗓子有些难受,然而更让人恐惧的是,唐锦还是没有找到。半夜一点,唐锦没有手机,没带钱包,一个人走在街上会不会害怕?她那么单纯,如果遇到了坏人,又该怎么办?   苏念瑶疲惫的闭上眼,手心处的冷汗湿冷而黏稠,使人不舒服。她转身,却意外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抱歉……”第一反应是后退,然后才想到抱歉,苏念抬起头,看到穿着白色衬衣的干净少年。果真,年轻就是资本。   “没关系。”少年并不在意,只是看着她微笑,目光温和,笑容真挚,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平和的,“这么晚了,早点回家吧。”   “……好。”苏念楞了一下,抬脚离开,两人是相反的方向,一个擦肩,正好分奔东西。   “等一下,”少年突然开口,他看着她,“你是在找人吗?”   晚风习习,少女站在光影里,她的胳膊上搭着一件白色的外衣,声音明明干涩嘶哑,却并不令人觉得难听。   “对,她是我的妹妹,短发,穿着蓝色的裙子,白色帆布鞋,我怎么都找不到她……光明路,还有新华路,都没有……”   “你别着急,我陪你找找。”少年走进苏念瑶,带着安抚的微笑,“我陪你,她不会走远的。”   平安街。   男生和女生并排走在一起,男孩子的个头稍高,白色衬衣在晚上很是惹人注意。   苏念瑶不善言辞,心里又惦记着唐锦,没有时间欣赏对方俊秀的脸,她的手紧紧抓着手机,好几次提出报警。然而男生只是用温和的方式安慰她,提议先在周围找人,如果找不到再动用警力。苏念瑶心不在焉的答应。   “我叫陈离生,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陈离生笑着说出这句话,却看到对方突然停止了脚步,因为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他并未多想,只是微笑着望着对方。   “苏念瑶。”苏念瑶轻声回答,声音飘渺不定。陈离生不安的皱起眉头。   “十字路口,往哪走?”苏念瑶指指前面的路口,如果不是一直走在一起,陈离生甚至怀疑这与刚才满脸焦急的女生不是同一人。   “往右走吧。”   苏念瑶点头,又恢复了沉默不语的样子,除了一开始表现出来的焦虑,好像没人能打破她脸上的表情。   陈离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很受欢迎的存在。虽然不至于自大到认为自己人见人爱,但大多数情况下,女孩子还是十分愿意给绅士一点面子的。然而此时,陈离生感到了世界带给自己的巨大恶意:除了刚才的信任和依赖,这个叫苏念瑶的女孩子表现出了对自己的冷漠和排斥。这令陈离生有点不喜,但更多的是尴尬。   好在,远处若有若无的哭泣声终于化解了这场尴尬之旅。   陈离生视力很好,虽然灯光昏暗还是认出那是苏念瑶竭力寻找的妹妹。那女孩儿就坐在石阶上,低着头,以手掩面,哭的十分难过。不是那种孩子气的嚎啕大哭,也不是幽怨婉转的哭,是十分安静的哭泣,肩膀偶尔抽动,只有低低的啜泣声。他叹了一口气,莫名为这个女孩儿担忧。   “是她吧?”陈离生问道,语气却很笃定。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他偏过头,看到苏念瑶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情绪。她只是安静看着那个孤单的身影,而后垂下眼眸,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陈离生竟也无言以对,直到看着对方慢悠悠走过自己身边,脚步极轻的往不远处走去,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陈离生:再也不要半夜回家了,我从国外回回一次家容易么我……   苏念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脚步如此沉重。看到唐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反而有一点点无措和悲伤。这种反应,大概类似于你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裙子,却发现它已经不再合身了。   “冷么。”苏念瑶走到唐锦面前,看着对方更加恐惧的表情,黑色的眼睛尽是冷淡。   “你……”唐锦仰头,牙齿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眼泪却从眼角落了下来。   蓦地,高高在上的身影低了下来,苏念瑶蹲下身子,冰冷的手指握住对方的,将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看到手掌中留下的紫色的半月形。也就在手掌摊开的那一瞬间,唐锦甩开了苏念瑶的手。   苏念瑶只是笑了笑。“哭的像个小花猫一样呢。”她说,说完用纸巾轻轻擦着对方的眼泪,在对方抗争的眼神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夜里凉,穿着吧。”苏念瑶站起身,把里的外衣递给她,却因为低血压一阵头晕目眩。唐锦出手扶住她。   苏念瑶扬起微笑,黑色的眸子里是唐锦看不懂的伤感。   “唐锦,我很抱歉,”她松开唐锦的手,目光直视她,明明虚空一片却莫名压抑人心,“我不会这样对你了。”   “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我会放弃。”   唐锦低头沉默,僵持的身影犹如黑色木偶。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手,缓缓说道,“我害怕。”   我害怕,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漆黑一片的路上。   我害怕,在我最恐惧的时候,看到电影里邪恶诡魅的幽魂。   我害怕你像疯子一样说喜欢我,害怕你亲吻我看着我,却更害怕。   现在的你。   笑着和我说抱歉的你。   苏念瑶低头望着对方纤细的手指,她曾无数次希望,自己能够光明正大的牵着这个女孩儿的手,带着她上课吃饭,带着她逛街散步,带着她走过自己踏过的每一寸土地,像是母亲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她,又像是一个真正的恋人,可以给予她温暖、信任和爱。她回握住唐锦的手,感受那双手留下的淡淡的余温,心里却不再欢欣雀跃。   她还记得唐锦捧着生日蛋糕一脸害羞的对自己说“生日快乐”,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自己,可是所有的美好都是一场幻象,还没跨过24小时就显露原形。还能奢望什么呢?原本,就是一场交易吧。   “我们回家吧。”许久,苏念瑶轻声回答。她的声音太低沉,也太平稳,没有唐锦意料中的愤怒和委屈,就像平日时念课本那般淡然,却让唐锦的呼吸一滞,甚至有种窒息的错觉。   “我送你们回去吧,两个女孩子在外面还是很危险的事情。”陈离生疑惑的看着两人的互动,默默感叹女孩子之间这种令人看不真切的感情,但他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人,因为对面的某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靠近,这是不得不离开的征兆。穿着蓝色裙子的女生惊讶的望着他,不明所以的瞪大了眼睛。   苏念瑶点点头,拉着唐锦的手走到陈离生面前,“谢谢。”停顿了一刻又补充道,“这是唐锦。唐朝的唐,锦绣的锦。”   很久以后陈离生都在想,如果没有苏念瑶的介绍,他还是否记得那个叫唐锦的姑娘。她的齐耳短发,她的蓝色发卡,她孩子气的笑容,还有那个有点寂寞的诗意的名字。 第3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夜幕深沉,一辆黑色轿车自阴影处驶来,陈离生淡定的看着车子行驶到自己面前,极为绅士的拉开车门,冲着拘谨不安的唐锦笑了笑。   司机在前方沉默不语,时间好像又一次凝固了,唯有轿车因为道路不平发出断断续续的颠簸声。唐锦抬头,不动声色的望着前方,视线终于在几个来回后落到少年的身上。她想起他挺拔削瘦的身姿,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束光芒,哪怕夜凉如水也能给人温暖。这样的优秀,又是这样的格格不入,就像站在人群里便与众不同的苏念瑶,即使不被人接受也能活得坦然自如。他们更像是同一种人,可以与你相谈甚欢,却又总是遥不可及,脸上永远带着别人看不透的面具,捉摸不定又让人舍不得离开。   “今天应该很累,你们早点休息,以后尽量不要住在外面了。”陈离生回头,指指旁边的连锁酒店,“我让赵叔都安排好了,你们直接入住就可以,要不然我不放心。”他说完朝着两个女孩儿的方向眨眨眼睛,“不用太感激我,毕竟我可是个合格的绅士。”一句话轻巧化解了两个女孩子的忐忑不安。   我这样对你们,并不是我有什么不良企图,只是出于一个绅士的温柔和体贴,你们不必害怕,也不要误会,因为绅士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女孩子的尊重。   苏念瑶想着刚才看到的那辆低调奢华的轿车,她确定它价值不菲,即使不懂车的人第一眼看到它也只能感叹,真是一辆有格调的车。这个世界永远不乏有钱人,可怕的是他们不是一夜暴富,而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将金钱、名誉和地位一步步收入囊中。苏念瑶颇为自嘲的想,和陈离生的家庭比起来,苏兆延不仅是个精神上的负心汉,还是一个物质上的暴发户。   于是她接受了陈离生的好心,任由自己扯出一个不太完美的微笑,看着唐锦乖巧懂事的说出“谢谢”,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再见。”苏念瑶合住门的那一刻对陈离生说,昂贵的门在重力之下发出一声巨响,低不可闻的告别卷入微弱的气流,绕进陈离生的耳朵。他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看着她们缓缓走进酒店。   苏念瑶在前,唐锦亦步亦趋走在后面,酒店门前各色的霓虹灯流转,旋转门中的光亮洒在两人脚下,上台阶的时候女生还是转身停下,她拉住短发女生的手,推开透明的玻璃门。一个旋转,两人便消失在眼前。   唐锦莫名回头,看到黑色轿车还未离开,静静守在那儿,犹如光明神一般坚定耀眼,那一刻,仿佛有一颗种子埋进内心深处,只等待一场大雨便能破土而出。   苏念瑶洗完澡的时候唐锦已经睡着,面对已经面目全非的感情和心怀叵测的故人,她竟睡的安稳香甜。苏念瑶蹲在地上,看着她浓密的睫毛,突然觉得她像个天使。永远不怕被伤害怕,所以能够被疼爱。即使因为父亲的离开哭的像个孩子,还是愿意在朋友难过的时候讲笑话给她听,她“咯咯咯”的笑声,听起来既单纯又纯粹,天大的悲伤都该散了。   如果不是那么执着一定要做情人,做朋友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我们总是忍受不了,你曾经捧在手心里的那块宝贝,某一天被另一个陌生的存在抢走,每次一想到,她要和别人在一起,难过到眼泪都流不出。   苏念瑶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她的短发,像是婴儿一样柔软。唐锦在梦里看到了什么?她突然皱起眉头,发出两声梦呓,不一会儿又安静下去。苏念瑶轻笑,真的,只是个孩子吧。   车内。   “少爷好像很在意那两个学生?”司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试探道。早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少爷真的是一见钟情的话,那个短发女孩儿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一点?毕竟另一个女孩儿,看起来比较阴郁,并不像很好相处的人。   “……”陈少爷一脸茫然的扭过头,“赵叔觉得我做的不对吗?可是父亲经常和我说,不管在国外还是国内,都应该保持自己的绅士风度,不要因为换了环境就忘记自己学过的,”他停顿了一下说道,“绅士风度。”   司机突然觉得“绅士风度”出现的频率有点高。   “呃,不不,我的意思是,少爷做的很对,您充分体现了您的良好教养。”   “是的,如果父亲知道一定会欣慰,果然还是回家更舒服。”陈离生兴奋的说道,“而且我也很期待新的学习环境。”   司机失笑,心里想着不管少爷到底多大,在长辈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别说他马上就成年了,就算他长大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自己的眼里也还是那个一片赤诚的小男孩儿。想着想着又叹叹气,少爷要是真的早恋了该怎么办?   陈离生见状放下手里的手机,“赵叔,您这是怎么了?”   男人转了一个弯,稳稳当当停在别墅门口,“没什么,我啊就是突然想起来,驾照又该换了,昨天一不小心让东东泡在水里了,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喜欢玩水,三个月泡了我两个手机,挣得工资就用来买手机了……”   陈离生听着赵叔的絮絮叨叨,嘴角扬起微笑。晚上本应该有些凉意,陈离生却觉得温暖的很。这种暖,是他在英国感受不到的,不同于每个月与父亲视频通话的拘束,赵叔的爱,真的只是平淡而朴实的父爱,可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洋溢着对儿子的疼爱,他竟然开始羡慕那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少爷,欢迎回家。”管家站在门口慈爱的望着他,陈离生推开门,展开双臂抱住他,“谢谢您,终于回家了。”   故事好似回到了正轨。唐锦和苏念瑶依旧保持着暧昧不明的关系,两人一起上课吃饭,恍如亲密挚友;而陈离生在三天后转入清远一中,空降实验班,受到大批女性欢迎,连校长都特意到班主任办公室巡视一番,其实就是和陈离生聊聊学习生活之类的问题。大家羡慕嫉妒恨的同时也十分好奇,不知道这位空降而来的小帅哥到底有什么背景。   唐锦听到有人念叨陈离生名字的时候正在吃饭,她下意识抬头看着对面的苏念瑶,见她也是一愣,却只是一瞬间,片刻便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姿态,倒是她的注视引起苏念瑶的注意,她夹了一片肉放到唐锦的盘子,筷子敲击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没事儿……”唐锦摇摇头,“你一会儿和我去趟超市吧,我肚子疼,要买几包……那个。”说完撅撅嘴,她大概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又低头吃饭了。   “嗯,好,去百慕达吧,下午人还少一点。”苏念瑶点头,陈离生的存在就这样被两人轻描淡写的抹平了。她下意识的,不愿更加深入的和唐锦讨论陈离生,或者一切能够深入了解彼此的话题,好像只要能够努力维持现状就好,其他的都已经变的微不足道起来。   因为害怕离开,所以只能小心翼翼,一边享受幻境一边亲手打碎它,然后踩着地上的碎片,看着对面的那个人离开自己。鲜血淋漓,却不能多说一句。 第4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苏念瑶是被学校的广播吵醒的。富有民族特色的音乐穿透宿舍,缠绵悱恻,锲而不舍,以某种诡异的重复频率将人从梦境里拉出。望向唐锦的床铺,被叠好的被子整整齐齐放在床上,棕色的小熊立在床头,圆圆的脑袋,毛茸茸的身子,憨态可掬。苏念瑶没精打采的打着呵欠,下床,穿着拖鞋走到窗边,推开窗,便有阳光懒懒照进来。   星期天,实在是个适合睡觉的日子。苏念瑶默默想着。昨晚不知从哪个话题开始,和唐锦聊了很久,说是聊天,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说一个人听。孩子心性的唐锦抱着她的小熊,兴致勃勃的说着,天色越来越晚她却越来越有精神,直到凌晨,苏念瑶不得已打断了她对未来的规划,然后催促她上床睡觉。台灯照着床上的这一方小天地,灯光柔和,两人轻声细语,其乐融融。   “这么晚了,你快点去睡觉。”苏念瑶看了眼桌子上的闹钟,见某人依然无动于衷,只好用脚踢了她一下。   盘坐在床上的唐锦一声轻呼,丢下怀里的小熊爬到床尾,“不要不要,我还不困,我还不想睡觉。”   “明天还要上课。”苏念瑶说。   “明天是星期天,不用上课,哈哈,小瑶小瑶你别睡觉嘛,我该不想睡呢!”   苏念瑶把她推下床,“明天还要早起跑步呢,别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   “呀,还要跑步!”唐锦拍拍自己的脑袋,满脸恍然,“我自己都忘掉啦,真是的!”说完打算下床,却被苏念瑶拉住,“你的熊……”   “哦哦,对,还有熊。”唐锦转身抱着熊,光脚跑到自己床上,乖乖在床上睡觉,夏凉被基本把整个人包裹起来,只露出白皙的脚踝,看起来温驯无比,像极了圈养起来的那种可爱的小动物。   “我睡了。”   “嗯。”   “我真的睡了!”   “嗯。”   那边传来磨牙的声音,半晌又用着无可奈何的语调说道,“苏念瑶我真的睡觉啦!”   “我知道,”苏念瑶把灯关掉,看着眼前又恢复到一片黑暗,只有月光安静,语气轻柔,“晚安,小锦。”   唐锦如她所说真的很快入睡,苏念瑶却躺在床上,困意全无。她想着这几天收到的短信,本该漠不关心却有几分好奇,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真的有些困了,伴着唐锦若有若无的呓语,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唐锦已经起床去跑步了。   苏念瑶推开浴室的门,十分自觉的调好水温,然后开始洗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因为苏念刻意把握分寸,唐锦由最初的抗拒变成了习惯。唐锦的性格,说好听点是不谙世事,说难听点就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样的性格没法说好或不好,就像苏念始终认为萝卜和土豆没有比较的必要一样,她从未希望对方应该是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像向日葵一样的女孩子,总是很容易吸引内心潮湿的人,但也容易相互伤害。也许唐锦永远都不明白,苏念瑶为什么不能放她离开,她还天真的以为,苏念瑶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女生之间的友情,她甚至不知道这份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   苏念想,有时候爱情的悲剧并不在于错过它,而是人们通常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开始,然后沿着它自以为是的跑到终点,最后在终点痛哭流涕,悼念爱情。所以通常,她会把这份感情掰开了揉碎了放在对方眼前,只希望她能看的明白真切。她崇尚坦荡荡的爱,而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初衷,尽管后来他们已经将它遗忘。   洗漱完毕,果然收到那个陌生人发来的照片,唐锦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浅浅的短发随风飘着,身旁同他说笑的那个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陈离生。对于苏念瑶来说,她只在这几天的照片上看到他,但对于唐锦,他们相识其实已有半个月的时间。苏念瑶盘算着,以后两人还会有更多的接触机会,从篮球赛到音乐会,从高考提高班到私人酒吧,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被对方占了先机。   将短信删掉,苏念瑶冲了一杯橙汁,然后提起桌上的白色小壶,神情悠闲的浇灌花草。似是有所感应,她将花盆挪到窗台,正好看到送唐锦回宿舍的陈离生。唐锦背对她,自然看不到,陈离生却看到二楼窗户的位置,苏念瑶的身影一闪而过。   “你在看什么?”唐锦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的宿舍很不错。”陈离生微微一笑,“明天还来跑步吗?”   “啊,我明天不能来了呢,星期一我们再一起跑步!”   “好啊,星期一我等你。”陈离生说罢挥挥手,看着对方像只燕子,轻巧飞进了自己的巢穴。   “小瑶小瑶我要喝水!”唐锦“砰”一声推开门,脸上尽是运动过后的红晕。   正在翻书的苏念瑶指指旁边的杯子,“水倒是有,不过一会儿再喝。现在换衣服,先去洗澡。”   “啊啊小瑶你最好啦!”唐锦高兴的欢呼起来,跑到浴室洗澡去了。   不一会儿浴室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小瑶小瑶,为什么今天的热水有点烫?”   苏念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过几天要来月经,洗澡水暖和一点不好么?”   唐锦的脸更红了,一边关门一边不满的嘟囔,“都说了别叫的那么严肃,人家那叫‘大姨妈’好嘛?”   苏念瑶看着紧闭的门,扭过头看窗外的风景,左手拿着刚刚冲好的橙汁抿了一口,又放回原位。   唔,不会告诉她自己已经尝过一口了,苏念瑶无聊的想。   唐锦收拾好东西已经是八点多,苏念瑶知道她要去医院照顾母亲,收起书敲敲桌面,看她果然傻傻回头,“干嘛?”   “要去医院?”   “对啊,”唐锦笑的十分灿烂,“我妈妈的身体好了很多呢,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痊愈的希望就更大了!”   “我还没听你说过,”苏念瑶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又在对方开口前说道,“我陪你去吧。”   “好啊……”唐锦的眼睛眯起来,下一刻又瞪的大大的,“你说、说什么?”   “我想和你去医院,不可以吗?”   唐锦楞在原地,有点苦恼的抽抽鼻子,“可是,我妈妈都没见过你。”   “那我现在去不就见到了?”苏念瑶笑着,拍拍对方的脑袋,“不相信我?”   “才不是呢,”唐锦努力忽视心里的怪异感,“去就去啦,你不要嫌弃就好。”   “我不会说话,你不会嫌弃我才好。”   “你那么棒,谁会嫌弃你?!”唐锦拉着她走出宿舍门,“哎呀快走快走,这趟公交很挤的,早去才能占上座!”   “不对不对,我还没换拖鞋!”   苏念瑶靠着墙,看她手忙脚乱的穿着鞋子,不知怎地特别想抱着她,抱着她,亲亲她,揉揉她的脸,然后看她生气炸毛的样子。想一想就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太好不过了。   呐,亲爱的小锦,现在我要把我的感情像剥丝抽茧那样,一点一点展现在你面前。请用你的真与善,感受我的爱与诚。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追求的生活,不过就是这样的你,能够笑着扑进我的怀里,身份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最疼爱的那个人。 第5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苏念瑶被唐锦挽着走在医院的楼道里,看到医生和护士脚步匆匆,白色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消毒液的味道很淡,但苏念瑶还是敏感的感知到,医院里与众不同的极端和伤感。   她的手里捧着一束鲜花,鲜艳芬芳,刚从花店里挑选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到花瓣上晶莹的水珠,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唐锦高兴了好久,看着鲜花爱不释手,连苏念瑶打车去医院的建议都欣然同意。   “我妈妈一定会超级高兴的,小瑶你真的是太好了。”   “嗯,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苏念瑶轻笑,扯扯对方肉呼呼的小脸,“我都已经能背下来了,你夸人的功夫还要再练练。”   唐锦凑到她跟前低语,热气呼到耳朵里,是与夏天站在人群中完全不同的灼热,“小瑶,见到妈妈不要提我爸爸的事情,她会难过的。”   苏念瑶偏着头,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平时明亮的眼睛在此时像是被蒙上一层灰尘,“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她说。   唐锦的母亲得的病是白血病,需要大量医治费用。那一年唐锦刚上高二,她的父亲没说一句话,连夜带着行李离开,再也没回来过。苏念瑶就是那时候动了心思,出手帮助唐锦支付了一半的住院费用,条件是她要和她在一起。这么荒谬的要求,唐锦竟然答应了,毕竟,在母亲的生命面前,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何况她已经和苏念瑶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像苏念瑶的小尾巴,对此并没有什么不适—苏念瑶对她来说是熟悉的,了解的,不会有丝毫破坏力和杀伤力,于是两人莫名其妙走到一起,除了苏念瑶偶尔的几次小动作,其实两人的相处模式与普通朋友没什么不同。   唐锦和她的母亲很像,不仅仅只是外貌上的,还有骨子里的气韵。躺在床上的唐母面色苍白,可见黑发里夹杂的银丝,神色稍微有些颓唐,但并不影响整个人的精神。   唐锦在来之前就和唐母说过,所以苏念瑶推门看到唐母的时候,反倒是女人笑着先开口,“你是小锦的朋友吧?真漂亮,像小锦和我说的一样。”   苏念瑶看了唐锦一眼,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是苏念瑶,不好意思要打扰您了。”   “哎呀别这么说,你是小锦的朋友,你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别这么客气。”唐母拍拍床沿,“快过来坐,阿姨看见你就觉得亲近。”   苏念瑶依言走到她旁边,把手里的花插在桌子上的花瓶里,花香四溢,热烈的色彩在花瓶里肆意绽放,看起来灿烂至极。   “听说您喜欢花儿,特意到花店买了一束,闻起来也香香的,店员说这种花能提神,对人的身体也有好处。”苏念瑶拉出后面的椅子坐下来,规规矩矩的坐好。   唐锦摇摇手里的水壶,回头问母亲,“妈壶里又没热水了呀,我都说了你要和护工说的嘛,你自己多休息才行!”   唐母埋怨似的看着她,“你看你,大惊小怪的,我就是没顾得上说,你又开始着急了?”   “好好,我错了,我去给您打水去……”唐锦耸耸肩,一脸幽怨的说道,“小瑶我先去打水,你和妈妈坐一会儿。”   苏念瑶闻言抿着嘴一笑,“你去吧,别打太满,小心别被热水烫着。”   “知道知道,我都多大了,别把我当孩子!”唐锦说完提着壶出去了,脸上圆鼓鼓的,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苏念瑶没忍住又偷偷笑起来,唐锦刚才的话让她心里暖暖的,尤其是唐母慈爱的眼神望过来的那一刻,竟觉得内心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于是没忍住,和唐母一起“呵呵”笑起来,两人竟然笑出声音,一大一小笑的毫无顾忌。   “阿姨,我给您削个苹果吃吧,”苏念瑶看她嘴唇有些干,想着唐锦回来还得一会儿,拿出几个苹果洗干净,用水果刀仔细把皮削掉,然后切成比较小的果块,用勺子舀着吃。   唐母本以为是把勺子递给自己的,于是伸出右手去接,没想到对方直接把勺子凑到嘴边,笑的温柔,“阿姨,我喂你吃吧。”   于是唐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念瑶正体贴的把苹果喂到自己母亲的嘴里,轻声和母亲聊着什么,母亲时不时高兴的弯起嘴角,拉着苏念瑶的手拍拍她的手背。   “回来了啊?”苏念瑶站起来接过水壶,倒了两杯水,因为平时只有两个人,所以也没准备多余的杯子。   “瑶瑶你和阿姨一起喝。”唐母见状说道,又有些苦恼的摇摇头,“哎呀不行,万一把病气传给你呢,你和小锦用一个杯子吧!”   苏念瑶把水杯递给唐锦,“我怎样都可以,再说您的病不是什么大病,您的状态这么好,说不准小锦高考以后还能和她一起出去旅游呢。”   “就是啦,妈,你别担心,医疗费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只要好好养病就好了嘛。”唐锦说完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唐母手里,“快吃快吃,你家亲亲宝贝喂你的!”   唐母张开嘴吃了一口,“我还奇怪呢,你们这学校再好也给不了这么多奖学金啊,再说你的成绩我还不知道?今天高明天低的,你自己都猜不到考试能考到什么程度。”   唐锦收回手,略带不安的摸摸鼻子,“哎呀反正是学校给的,不要白不要……”   “阿姨,小锦的学习成绩还是不错的,而且新校长对鼓励学生学习比较看重,我们的学校毕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学校,所以奖学金不算什么太出奇的事儿。”苏念瑶拍拍唐锦的肩膀,看她脸色好了一点儿又缓缓说道,“只要您好好养病,小锦还会有更大的进步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怕啊,小锦因为我不好好学习,她性格大大咧咧的,和谁都能闹腾起来,要是因为我影响了她我心里也不安哪……”   唐锦撅撅嘴,“您就别瞎胡说了,我可是你亲生女儿,搞得我像外人一样!”   “你再唠叨水就凉了。”苏念瑶靠着椅背,冲对方眨眨眼,双手紧紧拉住裙子,“我去趟洗手间吧。”   唐锦楞了一下,“哦,好啊。”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苏念瑶有那么一瞬间不是很高兴。   傍晚,唐锦送苏念瑶离开医院,唐锦见对方抿着唇的样子,心里一动,上前拉住对方的手,“小瑶你怎么了呀,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没事儿,你别瞎想。”苏念瑶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动了动却没松开。   “我看你不是很高兴,是不是累了?你都陪了我妈一天了,要不然我送你回学校吧?”   “不是因为这个,”苏念瑶看着她,眼角发红,“我就是有点想我妈了。”   唐锦瞪大眼,“你妈妈?”她还想继续问下去,苏念瑶已经开口,“以后再和你说吧,今天不提这件事。”唐锦只好合上嘴,没说话。   苏念瑶松开唐锦的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卡,“你妈说你以前找的那个护工不干了,我感觉她不是特别好,你妈妈现在是挺关键的时期,把她的一切都打理好。”她把□□塞到对方手里,郑重其事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唐锦怔怔看着手里的卡,觉得手掌被硌的生疼,连呼吸都有点不畅。   “我我……我不要啦……小瑶你拿着吧,我现在用不上钱……”   “唐锦,你听话行不行。”苏念瑶抓着她的手,“你听话,我不用你还我。”   唐锦低下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嘛,我就是……”就是不想这样。   “那你就拿着吧。”苏念瑶合上包,“我先回学校了,你现在回医院照顾阿姨吧,别让她担心。”   “小锦?”她看唐锦没反应,担忧的叫她,唐锦突然抬头,看见对方着急的样子,猛的扑上去抱住她,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苏念瑶感觉自己的肩上湿了一片。   “你别对我这么好……我难受……”   苏念瑶回抱她,莫名的想笑,又莫名想哭,“有人对你好你还不要,你是受虐狂啊?”这是苏念瑶为数不多的调笑,却让对方哭的更厉害,“我不管,反正你别对我这么好……真的……”   “嗯嗯,我知道,我记住了。”苏念瑶闭上眼,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你别哭了……”   “我不哭了……”唐锦放开她,抽抽噎噎的,用手背抹着眼角的泪,“那你现在、还、还难过吗?”   苏念瑶摇摇头,“不难过了。”   “那就好。”唐锦的眼睛还是红的,“等我、星期一回去……回去陪你。”   “嗯嗯,好,我等着你,快回去吧。”苏念瑶耐心的回答道,“快回去吧。”   唐锦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苏念瑶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冲她挥挥手,她傻傻的学着她的样子挥挥手,突然像兔子一样跑回去。   唐锦好像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苏念瑶对她特殊的感情,也许真的和小女生之间的感情不同。但她该没来得及细想,这份体悟就被之后更加不同的悸动所冲淡。 第6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星期日,阴雨连绵。天空被撕开一道裂缝,无尽的雨水落下来,在风的鼓动下敲打着窗户。啪啦啪啦,短而急促,犹如催命的音符。   苏念瑶站在阳台望着外面的雨,雨幕之中,黑色的车缓缓驶进来,接着车门被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出轿车,手里拿着一把纯黑色的大伞,样式还是十多年前用过的那种,看起来沉闷而压抑。   她转身,到房间拿了一把伞,穿上平时不穿的黑色外套,走下楼梯推开门的那一刻,与迎面进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抖落雨伞上的水珠,身上的烟味在雨水的沉浸下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他敛着眉,并没有给对方让开位置的打算。   “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现在又想去哪儿?”男人刚毅的脸上满是不满,现在又变成了莫名的烦躁,“快上楼去,每天就知道给我添乱。”   苏念瑶没动,她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表情依旧阴郁,像是这个压抑的雨天,总是有挥散不去的冰冷。   “我和你说话呢,懂不懂规矩?我是你爸爸!你张嘴说句话会死啊?会死吗?!”   与咆哮相对的是平静,平静的眼睛,还有不被影响的平静的态度。苏念瑶轻微皱着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整个过程再自然不过——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回忆。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突然一道闪电闪过,伴着轰鸣的雷雨声,苏念瑶撩着眼皮,声音像是阴冷的雨水,“我要去看妈妈。”   她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个词,现在念出来的时候,竟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我要去看我妈。”她重复着,突然推开挡在门口的男人,任由他手边的雨伞掉在地上,而他一个踉跄,整个人暴露在夏天的这场倾盆大雨之中。   “你妈你妈,你妈疯了,你妈疯了你知不知道?”男人无奈的解释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家里的第二个疯子。   “我知道,你让她疯的,你把她逼疯了。”苏念瑶撑开伞,像孩子一样笑起来,僵硬而冷漠的笑容,把男人刚刚搭建起来的心理建设全部摧毁,“为了别的女人,你把我妈逼疯了,她现在的一切不幸,都是你造成的。”   苏兆延,你是个罪人。   男人终于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多年来都不愿知道的真相:他是个罪人。   她的女儿,穿着黑色的长袍,犹如鬼魅穿梭于雨中,凉鞋在积水中移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雨水是冰冷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妈的妈的,这个世界都疯了!”他面目可憎的咒骂着,雨水灌进喉咙,像是毒.药,一寸一寸流进嗓子眼,残忍的可怕。   苏念瑶像是没有表情的木偶,背后是那个名叫父亲的人歇斯底里的咆哮,眼前是没有止尽的雨幕,她踏着水花,走出终生视为囚牢的地方。   我亲爱的妈妈,你看,我最爱的还是你,可不可以,别再忘记我。   *****   南山医院。   人们每次提起南山医院的时候,表情或多或少有些微妙。山后是还未迁走的墓地,周围却有不少闲置的别墅,整个地区氛围阴森不详。而南山医院,全名是南山精神病医院,就坐落在这里。这里关着各种各样的精神病人,是全市最昂贵的医院,也是最热闹的墓地。曾经貌美如花的贵妇,或是叱咤风云的高官,又或是真正的连环杀人案的始作俑者——同时也是精神病患者,在这座医院相遇,然后漠不关心,却又朝夕相处。苏念瑶的母亲,已经在这所医院待了将近九个年头,苏念瑶来看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打车到医院时雨小了很多,只是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到医院门口时,只剩下苏念瑶自己一人。年幼时读过陈子昂的一首诗,他在诗中写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她一直不懂为何他会有这种前无古来后无来者的孤独,直到现在,一个人撑着伞站在未知的方向,雨水溅落在裤脚,树林在风中发出寂寞的哭泣,好像在那一刻,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孤独。   苏念瑶到门卫处登记,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游荡于空荡荡的医院,每走过一间病房,都能听到不同的声音,欢笑,吵闹,躁动,暴力,像是动态的色彩图,每一处细节都渗透着漫不经心的荒诞。   503.   门半掩着,女人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皮肤松弛,眼神浑浊,只有和布娃娃说话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精神。   “兆延兆延,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呢?吃你最爱吃的蛋炒饭好不好?我知道你最爱吃了!”女人举着娃娃,兴奋的喊起来,“今天就吃蛋炒饭好不好?好不好!”   苏念瑶把门关上,关门声惊醒了还在幻想中的女人,她回过头,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防备着退后两步,“你是……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   “我是苏念瑶,你起的名字,你还记得吗?”苏念瑶指着自己,缓缓走进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女人受到惊吓,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跑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藏在白色的窗帘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口中喃喃自语,“兆延兆延这个人好奇怪……”   “你只记得苏兆延,不记得我吗?”苏念瑶轻笑,笑容莫测,“你忘了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孩子,我的名字,还是你亲自取的呢……”   那年她七岁,赵晓婉拉着她的手穿过马路,她的马尾在脑后随意扫动,她问她自己为什么要叫“苏念瑶”。赵晓婉刮刮她的鼻子说,“因为瑶瑶是妈妈最爱的人呐,所以要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你,‘瑶’就是美好的意思。”她高兴的跳起来,拉着妈妈的手不停的说着“瑶瑶也最爱妈妈,最爱妈妈啦!”   可是女人的爱太脆弱了,当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甜蜜的时候,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变的一文不值。她最爱的还是苏兆延,女儿可以排在后一位,甚至不重要的地位。七岁的苏念瑶,左手拿着刚刚买的气球,右手边已经一无所有。女人在街头和男人争吵,男人推倒她,她无助的哭起来,另一个人女人踩着高跟鞋施施然离开,就像一场闹剧,年仅七岁的她被迫欣赏,被迫冷静。她被陌生的男人抱走,粗糙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男人带着他快步离开人群。   没有人发现那个叫苏念瑶的小女孩儿丢了,他的爸爸在对面,她的妈妈在哭泣,而她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妈妈,你还记得吗?”苏念瑶蹲下来,看着她说,“你还记得我吗?”   “别抢我的兆延!”女人恨恨的瞪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推她,“你个狐狸精,不要脸的狐狸精!”   “还有你,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们都是坏人,坏人!”女人看着手里的娃娃,将它用力甩出去,口中不停咒骂着,“坏人都要去死,都要去死!”   “你也去死,你也去死!”女人跑过来戳着她的肩膀,“你也去死,你也去死,哈哈!”   倒在地上的苏念瑶静静看着她,然后捡起落在脚边的布娃娃,“对对,我们都该死。”她说。   “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们爱我?”   “为什么把所有的希望都给我,然后一点都不心疼我,把它们全都毁掉?”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他背叛了你,他不爱你,你却为他疯,你的女儿站在这儿,你却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她。”   “你告诉我,你是我的母亲吗?你告诉我,你对我公平吗?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在我决定面对你的时候,你选择了逃避;为什么,最爱你的人站在你面前,你却如此冷漠;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所谓的爱情,你可以放弃自尊、生命和清醒?   布娃娃发出破碎的时候,指甲像刀子,撕碎破旧的娃娃,女人冲上来扯她的头发,一半是癫狂,另一半却微笑的回应。   “要我死掉吗?要不要我帮你杀了苏兆延,杀了那个女人,还有所有对不起你的人?这样你就高兴了吧?”   苏念瑶笑着,笑的太畅快,以至于医生闯进来的时候,她的笑声还没停下。   “苏小姐,”闯进来的男医生出示自己的资格证,“现在请您冷静一下。你的母亲有精神病,你不能刺激她,这样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你今天到这儿,你的家属知道吗?”   苏念瑶抬起头,眨眨干涩的眼睛,将手里的破布条丢在地上。她望着他,像是相隔几千米的海洋,汹涌澎湃却又模糊不清,“……对,她疯了,我忘记她疯了。”   “我忘了你是个疯子。”她扭过头,面无表情,“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吧。”   医生和护士给她让出一条路,她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雨伞,粘稠的液体从手心和指缝里流出,落在伞面上,寂静,没有声音。   狂风暴雨此时已经过去,只有小雨淅淅沥沥。也许不久之后,天气就会转晴。雨水冲刷着黑色的雨伞,血水顺着雨伞滴落,她没回头,只是一直走。   忘记走到哪儿,只记得太阳出来时,照亮了漫山遍野的墓地。她放开手,雨伞沾满泥土,她坐在泥泞里抽烟。雨水顺着额上碎发缓缓流下来,烟草把人从麻木里拉进另一个深渊,吞与吐,干脆决然,只要忽视她还在发颤的夹着烟的手,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墓地的另一边。   “少爷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年轻人毕恭毕敬,微微弯下自己的腰。   “不用了,”男生望着不远处抽烟的女生下意识说道,说完以后才缓过神来,“今天的事情不要和父亲说,只说到南山墓地陪爷爷说话的事情,你明白吗?”   “是的,我知道了。”年轻人点头,“现在我送您离开吧?”   陈离生在司机的搀扶下下山,途中看到很多墓碑。他想着爷爷戎马一生,如今有这么多人作伴终归不会很寂寞。   他又想起苏念瑶,她坐在地上抽烟的姿势,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特殊,她只能游离于平常人的世界之外。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去安慰她,他透过她冷漠的表情,感受到这个女孩子内心无法平复的汹涌,然而他只能止步,站在不同的角度,以同样漠然态度尊重她。   天气晴朗,人们都会忘记刚才经历的这一场暴雨的洗礼。陈离生却想起一首歌,歌词里说,她不会流泪,却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她不会流泪,却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每次她难过,天空便会替她下雨   她不会流泪,却有一双孤独的眼睛   每一次下雨,都是她的无声无息   如此形容,再合适不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还在考试会比较忙,有时间就写一点,会稍微有点慢。唔,黑化的少女,应该还可以接受吧? 第7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唐锦确如自己承诺的那样,星期日晚上就回到学校。她推开门就看到苏念瑶正倚着窗,右手拿着白色的咖啡杯,左手握着一个样子精巧颜色却是纯黑的勺子。叮叮铛铛的搅拌声并没有想象中的清脆动听,反而带着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啊?”唐锦把书包挂好,看到对方如往常一般嘴角扬起清浅却温暖的微笑,突然觉得刚才的认识只是一种错觉。嗯,大概,真的只是错觉吧。   “刚在书里学了一种新的泡咖啡的方法,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苏念瑶轻轻放下杯子,勺子与杯壁交融发出悦耳的声音,犹如石子猛的投进湖面,不经意间敲击人的内心深处。唐锦盯着桌上的杯子,“那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味道好像和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苏念瑶皱皱眉头,孩子气的撇撇嘴,动作像极了对面的唐锦,“浪费了我一天的时间。”   “啊,你星期天就待在宿舍干这个啊?”唐锦指指她,又指指咖啡杯,一脸恨铁不成刚,“这多浪费时间啊!”   对于唐锦来说,花费一天的时间用来验证制作咖啡的一百种方法是否对它的味道有影响就是浪费时间,更何况她一点都不想告诉苏念瑶,回来的路上她竟然傻乎乎的想着,离开了自己的苏念瑶是会无聊和孤独的,她甚至以为苏念瑶见到自己会很高兴。然而事实证明,苏念瑶可以读书,可以自己磨制咖啡,可以做她能够做而自己不在行的事情,她的生活轨迹与自己总是不在一条轨道上。她的自卑和不自在只是那么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什么都介意的样子。   “我给你带了一点吃的,我妈妈说昨天太麻烦你了,要我给你带医院旁边那家包子店里的包子,还说出院以后给你做更多更多好吃的。”   “你不知道,这家包子店很出名的,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上……你说大晚上的为什么要吃包子呢,非要和我抢,讨厌死了!”   “哎哎你瞪我干嘛?好吧好吧我知道,我也是晚上买包子的其中之一……喂喂你别再吃了,给我留一个!”   “……小妖精你还我的包子!”   苏念瑶避开对方的念念叨叨,躲开她的“九阴白骨”,捏着包子吃的津津有味。她的嘴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能让对面那个气急败坏的小丫头感受到她愉悦的心情,但那抹微笑终究了无痕迹,好似包着一层纸的冰块,当太阳的温度越来越高,冰块就会因为这份温暖而融化。她可以随时为唐锦献上最优美的弧度,也可以给别人留下最淡漠的背影,但没人知道她的内心究竟有何波澜,也没人知道,一旦冰块融化,直面高温的荒原会经历怎样的暴晒。   你看,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苏念瑶默默嚼着包子,唇齿里留下的都是包子的余香。你的妈妈如此积极乐观,你继承了她的优秀品质,而我却和我的父亲一样,是感情上的懦弱者,又如同我的母亲,是爱情上的偏执者。我羡慕你,嫉妒你,其分量丝毫不亚于我爱着你。   苏念瑶想,她真希望,有一天唐锦不再像个小孩子,能够配合自己,看透自己的伪装和脆弱;但她又如此庆幸,唐锦一直都是个孩子—她的所有赤诚、单纯、依赖和信任,自己都曾经拥有。   她咬下最后一口包子,口腔里烟草的味道就此被清除,至于同烟草一起留下的阴郁,它的存在与否无人在意。   “你妈妈的病情好转,这已经是你最高兴的事情吧?”   “对啊对啊,希望就在眼前,我会和医生一起找适合我妈妈的骨髓的!”唐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还是多亏了你的帮助,不然医院都不会留下我们……总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任何条件我都可以发答应你!小瑶,你要相信我!”   苏念瑶望着暗下来的天空,“任何……任何条件么?”   “你说什么?”   “……我说,”苏念瑶回过头看她,“我相信,我相信你啊。”   好似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满满的深情。轻飘飘的蹦出嘴角,沉甸甸的砸在心上,不需要理由去怀疑,只是简单的信任,却让唐锦红了脸颊。很多年后她又想起,此人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原来不是已经忘记,只是因为不曾想过要去回忆。   星期一,学校举行誓师大会。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红旗在蔚蓝色的天空中飘扬。容纳着几万人的的操场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复杂的表情。自信,迷惑,紧张,挣扎……高考一如既往地残酷。校长站在演讲台上,语气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说到□□满脸不屑的指指背后的演示屏—那是死对头付宁宁的大头照。   “淮宁一中的校长今年又放狠话了,说什么我们都是玩物丧志,今年高考一定是他们的手下败将,死男人这么说你们,你们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不能忍,婶能忍,你们校长我,不能忍!”   “校长每年都要把付校长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批一顿,一定要说到全校师生都恨不能把付校长掉起来抽傻了才罢休。”唐锦有幸“观赏”了去年的誓师大会,从此视本校校长为人生偶像。   “据说顾校长和付先生早些年是情敌,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耿耿于怀不能忘却啊!”旁边已经有人窃窃私语了。   “你不觉得他们更符合相爱相杀的桥段?”   顾校长并不知道他的学生们正在脑补它和付宁宁的恩怨情仇,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坚定的顽强的念头:今年他要让淮宁一中摔下第一的神坛去!   顾校长和付校长的矛盾,说起来也是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当年两人毕业自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老师,是老师们都劝不回来的死对头。并非时两人性格或者人品的不对等,单纯是教育理念的差异。付宁宁此人,虽然名字温婉长相清秀,但人家实在是个作风强硬的“刚强派”。什么“该打就打,还骂就骂”、“打疼了就记住,骂哭了还有救”之类的言论,十分生动的体现了他的教学风格。简单、粗暴、封闭式、高强度的学校环境,确实培养了一大批重点生,而顾校长正好相反,他觉得不爱学习是学生的本能,只能引导不能强迫,鼓励学生去开拓去实践,甚至不反对学生早恋现象,于是两人的矛盾越积越深,在两人各任两所高中之后,对立情绪犹如火山爆发一般,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两所重点高中也就年年这么比着耗着,完全不顾忌排名第三第四的中学的感受。   “对了,我和老师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最后三个月的时间里呢,给你们一个大大的福利,”顾校长摆摆手,“你们说,高不高兴?”   众人:……能先把话说完再问我的感受吗?   “咳咳,”校长不好意思的拍拍脑袋,“哦对,我忘了说福利了,为了提前庆祝咱们学校今天勇坐第一的宝座,学校决定实行自由式一对一补习,你们那些小情侣啊,好基友啊,美CP啊,完全可以在这最后的三个月里互助互惠嘛……当然还是要注重效率,不然老师还是会罚你写检讨的哦!”   “我觉得吧,”人群里传来微弱的讨论声,“顾校长根本没有意识到咱们学校女多男少的状况……”   “陈离生陈离生陈离生!我要让我男神给我补习!”   “我用一根棒棒糖赌你男神还不认识你。”   “……”   苏念瑶看着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众人,又回头和唐锦说话,“校长越来越傻了。”   唐锦张张嘴,“小瑶我的数学英语化学物理都靠你了!求包养!!”说完扑在对方身上。   苏念瑶的身体往后退了两步,终于还是接住她。   “呲啦”一声,校长的话筒发出尖锐的叫声,却还不及校长的嘶吼,“那个戴黑色的发卡的女生,就说你呢,形象呢?形象呢?!”   唐锦在别人的爆笑中松开手,一抬头看到人群之外的陈离生。他穿着校服,一如初见时温暖纯净。他也看到她,冲他点头微笑。   陈离生又见苏念瑶,她没有回头,单薄的背影似墙,轻轻一晃阻隔了他和唐锦的联系。陈离生默默想着,唐锦口中那个聪慧而温柔的苏念瑶,和自己眼前所见的冷漠复杂的苏念瑶截然不同。校长的咆哮还在耳边,同学之间也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他微微一笑,暗暗嘲笑自己,也许是受了唐锦的影响,自己好像也变得容易神游了。   大会后放半天假,下午再去上课。苏念瑶和唐锦坐在食堂吃饭,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最近跑步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么?”   “好玩的事情?”唐锦眨眨眼,“也没有吧,就是累死累活的跑步,有时候遇到几个同学。”她知道苏念瑶不喜欢自己和别人交往,只能假装很平常的说道,“不过我也很少和他们说话的。”   “我知道。”苏念瑶垂下眼眸,“我的物理不是很好,过几天我帮你找个这方面比较出色的同学或者老师吧,其余的我可以帮你。”   “好啊好啊!”唐锦咬着勺子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太幸福了,到处都是学霸啊!”   苏念瑶失笑,也许面对众多学霸还能继续保持成绩中等的唐锦,真的天生带有反克学霸功能?   面色平静的苏念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乐不思蜀的唐锦不知道,坐在图书馆学习的陈离生也不知道—目标已经选好,只等一击必中。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这个问题,目前无法控制。考试完毕,开始认真辛苦耕耘,尽量更新。 第8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寂静的图书馆,靠近窗户的位置,傍晚的日光洒在书桌之上。碧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粉红的霞光,尘埃在空中飘舞,可以听到笔尖触碰纸张发出的“沙沙”的响声。   侧脸美好,安心做题的陈离生抬起头,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唐锦。她的短发稍稍长了些,黑发里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她皱着眉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时不时拍拍脑袋,要不然就咬着笔帽,对着卷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陈离生没忍住轻轻笑起来,声音轻不可闻,对面的唐锦却感觉到了。她抬起头,原本的纠结变成了愤愤不平,好似完全不理解陈离生在笑什么。陈离生笑的更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唐锦脸一红,提起笔做了一个戳的动作。气氛和谐,有隐秘的暧昧流动。当事人好似并不知晓,只将它作为经常发生的桥段。   “你哪里不会,我来给你讲讲吧?”陈离生忍住笑意,努力装作严肃的样子,用平时的语调对唐锦说道。   “就这个啊,这个,还有这个……哦,还有这个……”唐锦把卷子转过来,用笔圈出不会的地方,然后把脑袋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擦过他的额头,好像小刷子轻轻刷过。   陈离生沉默了一刻,颇为无语的问道,“五道题,你有四道不会?”   “啊……” 唐锦尴尬的点头,复又不甘心的回道,“这真不怪我,你看我英语那么差,小瑶照样让我学会了!”   “对啊,我实在比不上你的小瑶。”陈离生对唐锦张口闭口就是苏念瑶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深刻体会到当初苏念瑶给自己打电话时那句“她比较蠢,你不要后悔”的真谛。可惜,已经太晚了。   时间回到一个星期之前。   陈离生穿着睡衣打算回屋睡觉的时候,收到张嫂挤眉弄眼的表情包一枚。   “张嫂,有什么事情吗?”陈离生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小少爷啊,刚才有个小姑娘给您打电话了。”   “……”陈离生好笑的看着她,“是媛媛姐还是小莉?”   “哎呀呀,张嫂可不认识,小少爷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小姑娘只说了是你的同学。”   陈离生的第一个反应是唐锦。然而他很快意识到,他和唐锦的关系虽然已经很亲近,但由于家庭的缘故,他并没有将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她,至于其他人,好像也没什么可能性。带着疑惑,他回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电话那头却是长长的沉默。陈离生轻声询问,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沉寂的呼吸声。   “陈离生,我是苏念瑶。”不知过了多久,女生终于开口。   “苏同学吗?”陈离生下意识说道,“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没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家里的电话,也没提自己与她并不十分相熟,只是简单询问,语气与同班同学并没有什么不同。   苏念瑶的呼吸重了一些,冷静的声音穿透话筒,“你还记得校长说过的一对一补习吗?我有个朋友,想让你帮忙补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这大概是苏念瑶能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陈离生听来最为温柔的对话,他甚至觉得对方的神色也不再那么冷淡。于是下一刻,他用自己都没想到的语气反问道,“我要是帮了你,你用什么回报我?”   “嗯?”苏念瑶不可置信的哼了一声,又很快恢复平静,“你需要什么回报?”   “咳咳,”陈离生有些难堪的摸摸自己的鼻子,“苏同学不要误会,我听图书馆的邹阿姨说,戈宁的诗集被你借走了,我只是想欣赏一下它而已。”   “嗯,我明天把书给你。”   “我能问一下我要补习的对象是谁吗?”陈离生的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因为苏念瑶的朋友实在是太少了。果然,苏念瑶停顿了一刻,“她姓唐。”   “她比较蠢,希望你能坚持下去。”明明是不太好的内容,陈离生却已经感受到对方的认真。他舒了一口气,语气笃定,“你放心,我一向说话算数。”   “嗯……那我挂电话了。”苏念瑶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恍惚飘渺,那一句“谢谢”于电话挂断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陈离生无奈的看着手中的电话,还是对着“嘟嘟”的忙音说了一句,“不客气。”   于是陈离生在苏念瑶的介绍下“重新认识”了一下唐锦。其实对于两人来说,彼此已经是相熟的程度了,尽管如此,唐锦看到自己还是被吓了一跳。陈离生突然想到,纵然唐锦千般万般的念着苏念瑶的好,却从来没向自己介绍过苏念瑶;反倒是苏念瑶,她与自己最先认识,关系一直平平,现在却莫名其妙地介绍了唐锦。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着实让陈离生迷惑了好久。时间久了,才渐渐习惯过来。   讲完题,差不多已经六点,图书馆的人数已经寥寥无几。陈离生看对方小心翼翼把卷子收好,心里多了几分欣慰。唐锦虽然有点笨,但对待学习其实还是相当认真的。   “今天复习的还不错,现在要不要去吃个饭?”   “不行不行,我还要和小瑶去吃饭。”唐锦望着他欲言又止,终于摇摇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蹬蹬蹬,”短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人短暂的沉默,来人如往常一样,是一脸淡漠的苏念瑶。   陈离生收起书,微笑温暖动人,“那好,我先去吃饭,明天再继续。”   “你们记得去吃饭。”他转身,却是对着苏念瑶说的。苏念瑶微点头,侧着身子,给他让出位置,眼神自然望向他身后。陈离生顺着她的眼神,看到抱书拘谨的唐锦。   气氛再一次与众不同起来。   苏念瑶确定陈离生离开后才走到唐锦对面,见她努力调整面目表情,拉出桌下的椅子,安静坐在椅子上。   “今天学的怎么样?”   “……挺好的。”   “那好,收拾东西,和我去吃饭。”   “哦哦。”唐锦点头,也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收起卷子。   苏念瑶皱着眉头,看对方的左手多次擦过桌面。最后一张纸也被收起,唐锦并没注意突兀的钉子。   “你小心!”苏念瑶看对方继续没心没肺的动作,猛的站起来拍开她的手,动作只是一瞬间,手背却因为太大的力道划过钉子。   “你没事儿吧?”唐锦跑到她面前,看着苏念瑶手背上一道很深的伤痕。话音刚落,鲜血便涌了出来。   “你下次能不能注意一点?我昨天就和你说过,桌子上有钉子,要你小心一点。”苏念瑶像是没听到对方的话,随意将鲜血抹去,反而吓坏了唐锦。   “你别抹了别抹了!我去给你买创可贴!”唐锦说完就要下楼。   苏念瑶拉住她,脸上半点痛楚也无,“一起去吧。”   校园里如往常一般,来人来往都是出双入对,唐锦拉着苏念瑶小跑,穿过食堂门口的聚集的人群,又穿过学校的小操场,这才停下脚步弯下身子大口呼吸。   “我……我给你买创……创可贴去……”她吐吐舌头,也没看对方的表情,扶着楼梯再一次“蹬蹬”跑上楼去。   苏念瑶看看手背上的伤痕,又想起刚才被拉着一路小跑的磕磕绊绊,突然感叹,唐锦这每天的八百米真是没白练……   “小丫头你还是用这个吧,那个才多少钱,防水性又一般,对伤口的愈合也不好……”苏念瑶慢悠悠上楼,正好听到女人兴致勃勃的给唐锦介绍着几种牌子的创可贴,从品牌到防水性再到价格,十分具体详细,苏念瑶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医务室,而是在商场专柜。   “哦哦,这个最好吗?那我买这个!”唐锦迷迷糊糊点头,扔下书从口袋里找钱,刚刚摸到钱便看到本应在楼下等候的苏念瑶。苏念瑶点点最左边的盒子,“不要你说的那个,拿这个,直接拿一盒。”说完把钱递给她。   “人家姐姐都说了那个创可贴不好用,你还买!”唐锦下了楼,气呼呼看着苏念瑶,“万一伤口发炎了怎么办?”   “挪野的医药用品最近被曝光,据说很多都是不合格的东西,创可贴也是其中之一,百丽的产品虽然还很新,但刚进入市场质量是一定要把好关的,所以现在宁愿买百丽的,都不是碰挪野的产品,知道么?”苏念瑶用书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看她瞪大眼,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气馁了那么几秒就双眼冒光,“小瑶小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以为你受伤变傻了呢!”   苏念瑶:“……现在还饿吗?”   “好像……不饿了?”   “不饿了是吧?”苏念瑶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饿了就和我去后花园坐会儿。”   “小瑶,我突然有点饿了,先吃饭好不好?我快死了,我快饿死了,真的……”   “你别走,你回头看看我……喂喂!” 第9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我这种人真是太好了,你都不让我吃饭我还给你贴创可贴……”   傍晚的风是凉爽的,拂过柳枝,漫过花草,空气里流动丝丝夏天特有的甜腻。女生坐在学校后花园的长椅上,抬头便可看到蜿蜒生长的枝干,树叶青翠,在光影下斑斑驳驳,分外好看。   一旁的女生还没说话,树枝已经在风的吹动下替她回答,“哗哗”声作响,好似在无情嘲笑对方。   唐锦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讨好般的给对方吹了吹手背,“好啦好啦,我知道,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嘛!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让你吃饭?”   “没有没有,是我不饿嘛!”   “我人品不好?”   “没有没有,我人品这么好,说明你人品也一定很好!”   “哦……”苏念瑶挑眉,意味深长的一笑。   “总之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唐锦双手合十,十分可怜的样子。   “我没有生气。”苏念瑶无辜的看着她,突然脸色一变,伸手去碰她的头发,“你别乱动,头发上好像有……”   唐锦闻言乖乖坐着,动也不动,只是眼珠不安分的转来转去,紧张兮兮的看着苏念瑶,“我头发上有什么?是不是小虫子?天哪,到底是什么虫子?”   “好像不是虫子……”苏念瑶的手指缓缓穿过她的发间,慢腾腾的挪动着,一边动一边眯着眼,十分疑惑的样子。   “我的妈呀,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是不是在我的头上跑了一圈?”唐锦欲哭无泪,简单要疯了。   “啊,找到了。”苏念瑶不慌不忙的捏住什么,胳膊一动,将右手收回,笑的一脸温柔,“喏,就是它啊。”   “这、这是什么?”   “树叶啊,你不认识吗?”   苏念瑶晃晃指尖的树叶,看着对方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的有趣表情,火上浇油的添了一句,“小锦连树叶都不认识吗?”   “啊啊,苏念瑶你这个坏人!你竟然骗我!!”唐锦拽掉她手里脆弱可怜的树叶,不顾形容的趴在对方身上,“我要打死你!”   “胆子肥了啊?”苏念瑶捏捏她的下巴,嗯,都是肉,“我是为谁受伤的?”   “为了我……”唐锦翻了个白眼,“那你也不能骗我不能骗我!”   “我没想骗你啊……”苏念瑶笑起来,左手轻轻捂上她的眼睛,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抱住她,低下头,将唇印在她的唇角。   “只是突然想,亲亲你。”   夕阳的余晖照耀万物,长椅上拥抱的两人影子重合。树枝摇晃,树叶飘动,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铺下暖色的背景。那是一个很轻的吻,一瞬间印上唇角,又在一瞬间离开。恍然听到树林里的鸟鸣声,亲吻犹如鸟儿离开枝桠飞向天空,发出寂寞破碎的声音。   “咔嚓”,不远处的相机将这一刻记录,蓝天,绿树,微笑着的少女,干净又充满叛逆的爱情。   “原来,不是情敌么?”男人喃喃自语,语气幸灾乐祸。   这一切,苏念瑶并不知道,站在图书馆窗前的陈离生也不知道。他原本以为唐锦吃完饭会回到图书馆看书,所以稍微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回来看看。然而没想到的是,图书馆的某个位置正对后花园,于是站在窗前的陈离生清晰的看到,苏念瑶是如何逗弄唐锦,又是如何,给了她这个情意绵绵的吻。   双手紧紧抓着栏杆,指尖发白而不自知的陈离生不知道手机铃声响了多少次,浑浑噩噩之中,拿出手机按了接听。   “我说陈离生,你是成心放我鸽子是吧?”男人的声音慵懒,漫不经心里带着几分不耐。   “没有,我在图书馆,你过来吧。”   “图书馆?”   “怎么了?”   “嗯?没事,哈哈,等着表哥去找你哈。”   陈离生挂断电话,望着后花园花团紧簇,温和的表情被一层一层卸去,只留下寒霜一片。初见苏念瑶时她焦急的表情,再见苏念瑶时她防备的表情,终于与唐锦不安困惑的表情相重合。好似终于走到路的尽头,看到了最根本的缘由,也因此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却找不到值得庆贺的理由。   他喜欢唐锦,一半是喜欢一半是怜惜。喜欢她跑步的坚韧,怜惜她的坚强;喜欢她遇到难题的刨根问底,怜惜她提起苏念瑶眼中的点点依赖;他喜欢她,也许没办法不喜欢她—向阳是任何生物天生的本能,连苏念瑶也不能例外。   “离生!”背后有人狠狠拍他的背,陈离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表哥,不好意思,看书看太久,耽误了一点时间。”陈离生转过身,下意识挡住对方的视线。索性李天扬也只是探着脑袋好奇地忘了眼窗外,然后环顾整个图书馆,抱臂靠在墙上,“我说你从国外跑回来累死累活图个什么?老爷子的愿望虽然是让你报效国家,但你这进程也太快了吧?”   “……就是想回来熟悉一下国内的环境,我可和你不一样,整天在外头跑。”陈离生指指李天扬帅气的脸说,“你看,你都沧桑了。”   “你小子是找打是不是?”李天扬瞄他一眼,“好不容易有时间,你那什么高考放一边儿,陪我出去玩儿。”   陈离生好脾气的笑着,“那好,我让司机过来。”   他率先下楼,留给李天扬一个背影。吊儿郎当的男人扭过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花园,又眯着眼看自家表弟依旧优雅的背影,终于拿出手机,找到一个陌生号码,快速点击“发送”。   “啊,不用太感谢我……”李天扬伸了个懒腰,“离生,我们先去哪儿玩?”   镜头切换。   女生宿舍。   苏念瑶第一次在晚上收到陌生号码的照片,依旧是唯美画风,只是主人公有所不同。她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照片上自己和唐锦亲密的姿势,还是因为陌生人那句“小美女你原来好这口”的戏言。   唐锦窝在床的角落里,闭眼,睁眼,闭眼,又睁眼,看苏念瑶神情自在,不甘心的拍拍手里的小熊。   “生气了?”合上手机,苏念瑶光脚走到唐锦床边,地上凉凉的,踩在地板上很舒服。   “哼哼,”唐锦揪着熊的耳朵,“我可不敢。你不是都说了吗?我从头都脚都是你的,你想干吗就干吗……你还不许我和男生说话,不让我穿好看的裙子,不许我去网咖酒吧KTV……”越来越多的抱怨在苏念瑶鼓励的目光中终结。   苏念瑶扬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唐锦放开熊,拉着脸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后来我都没拦着你。”苏念瑶看着她,认真说道。   “但你说过你不会那样了!”   “哪样?”   “就那样!”   “哦……”苏念瑶点头,微笑,一脸不解,“到底是哪样?”   “……”唐锦伸出胳膊做狰狞状,“我不管,你说话不算数!”   “要不要我继续说话不算数?”苏念瑶蹲下身,胳膊放在床边支着下巴,手指弹着两边的脸颊,毫不在意道。   “不要!”唐锦把小熊抱过来放在身前,可惜娃娃随着对方“所以还是很讨厌?”的问题被扔在一边。   垂着脑袋的唐锦红着脸回忆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很讨厌……但是!明明就不对嘛……   苏念瑶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她走回去接电话,然后很快挂掉。   “小锦。”   “……”   “小锦?”   “……”   “……唐锦!”   “干吗?”   “下楼,”苏念瑶做了一个up的手势,“去取外卖。”   “我不要……”   “我的伤啊……”苏念瑶抚摸着自己的伤口做心疼状。   “好啦好啦,我去取!我错了我错了……”唐锦下床穿拖鞋,见对方笑意盈盈的样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记得我说过的那么多话,最重要的那句还记得吗?”苏念瑶见她撩头发的动作停了一刻,听她闷闷回道,“记得啊!”   “那就快点去取饭。”苏念瑶打开门,看她咬牙切齿又带着委屈的表情,扭头假装看不见。   “见色忘义……”唐锦嘴里念叨着,“占便宜就跑的流氓!还说话不算数……”   唐锦跑到楼下,抬头,见苏念瑶在窗户边冲她摆手,气的跺跺脚。   “什么口味儿的菜啊?”唐锦随口说道,把外卖拿好。   外卖小哥腼腆一笑,“西红柿炒鸡蛋,蒜苗炒肉。你姐姐说她爱吃糖,所以西红柿炒鸡蛋加了糖。”   唐锦呲着牙,“谁是你姐姐啊?真讨厌!”   风中凌乱的小哥,“我又说错什么了?!”   唐锦提着东西往楼上走,好像回到每天早上跑完步的时候,那时候身上都是汗,一回宿舍就可以用温水洗澡,然后有苏念瑶准备好的衣服,出来就能喝到她给自己泡的各种口味的果汁,连买东西都是……好像什么都是自己排在第一位……她也没再强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默许了和别人说话开玩笑,还找到陈离生给自己补习,自己却欺骗她说自己不认识陈离生……   苏念瑶是不是喜欢我?唐锦这么想着,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楼梯。   “我怎么这么蠢?女孩子和女孩子只有友情,怎么可能谈喜欢?小学的时候阿花也亲过我,说要和我在一起玩儿啊……”唐锦摇摇脑袋,“我还是喜欢男生,嗯,就像离生那样子的……”   “不过如果小瑶是男生……”   “大概适合当哥哥吧……唉……”   唐锦想着,自己总不可能和苏念瑶在一起一辈子,她现在大概是把自己当成最好的唯一的好朋友,才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算,就算真的有什么不一样……考完试,她要妈妈离开这儿,到一个新的城市去生活,而苏念瑶,她会上最好的大学,找最好的男朋友,有最好的人生,她们的人生早就已经确定好了,连继续下去的可能都不存在……   “还是西红柿炒鸡蛋最可靠了,我最喜欢的味道,甜甜的,酸酸的,米饭也软软的……”唐锦哀叹一声,“考完试就好了吧?” 第10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苏念瑶在抽烟。   无人问津的废弃仓库,是唐锦都没到过的地方。她靠着墙,把指尖的烟掐灭,然后随意丢在地上。苏念很喜欢这个地方,僻静,冷清,带着点诡异和苍凉,走在里面便是空灵的回音,一个人的所有秘密都可以埋葬于此。   系统并不明白苏念为何如此执着于烟,就像现在,它不懂她出于怎样的目的才能抛下唐锦和陈离生,一个人坐着空无一人的破仓库里,旁若无统的抽着烟,叹着气,时断时续地唱着歌。它不懂,所以它问,即使曾经有人告诉它,苏念的三件事你不需要管:一是抽烟,二是睡觉,三是沉默。但是它还是问了,理由很简单,系统也会好奇。   苏念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脑袋正枕着左臂,右手上上下下抛弄烟盒,眯着眼,好不惬意。   “原因?理由?”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眼中似有流光闪烁,“大概就是,爱一个人总是太累,身为苏念瑶的我,现在需要缓一缓吧。”   也许,不管是曾经的苏念,还是如今的苏念瑶,她们的爱太沉重也太笨拙,所以总是让人觉得疲惫。苏念艰难的坐起来,“我说,你只是一个系统,你的智能化高达百分之分,你的拟人化也能够达到百分之九十,你的其他问题我都可以接受,但我觉得你今天这么八卦实在不符合系统的风格啊?”   系统:【你没想过申请时空搜索吗?】   苏念不在意地轻呸一声,“我说过了,她嫁的她的,我娶我的,两人再不相关,你是不是闲的厉害,要我把你送回总部升个级,看看你有什么提升的空间?”   系统沉默不许,苏念满意地打了个口哨,然后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走出阴暗的仓库。   “唐锦小宝贝应该在和离生弟弟促膝长谈吧?”苏念轻佻的模样与平时表现完全不同,但是系统知道,她生气了。苏念一般情况不会生气,但让她生气有时可能只是一句话,一个表情,往往一个最简单的导火索,会导致苏念无厘头的大爆炸。这才是真实的苏念,她冷静也任性,可以面目表情也可能轻佻无比,她是感性人格却凭理性行事——她太复杂,复杂到极致,反而很简单。   身心俱疲的苏念在回校的路上接到唐锦的电话,她甜美的声线里纯净依旧,却不复往日温暖。   “和我谈?”苏念瑶抬头,看到火辣辣的太阳挂于空中,毫无怜惜路人之意。   “……后花园吧,下午在后花园。”苏念瑶挂断电话,看到手机私密空间里的链接,她插上耳机,点开链接,听到里面的对话。   “小锦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吧?”   “怎么会呢,我这么平凡,站在人群里都不会被人发现!”   “那是你没有融入新的集体,如果你能敞开心和别人去相处,你就会发现,其实大家都是很友好的。你之前说,有人排斥苏同学,也许你可以试着去沟通你的同学和苏同学,大家都可以和谐相处。”   “离生,谢谢你,但是……小瑶不喜欢这样。”   “那你呢?你自己也不喜欢他们吗?苏念瑶虽然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就放弃你自己的生活方式啊……”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反正,我们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她比我还重要吗?”   ……   对话里的声音,一个是陈离生,另一个自然是唐锦。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都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控制欲?苏念瑶突然觉得,陈离生并不比自己单纯多少。他们的生存环境注定,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都可以采取不甚光彩的手段,譬如现在的陈离生。他大概正带着拯救失足少女的心,用尽一切办法说服摇摆不定的唐锦,试图带她脱离自己的世界。苏念瑶此时已经变成他的敌人,所以他会竭尽全力,就像挂在天上的太阳,不会抱有怜香惜玉之情。   当你放开手,看着事情如意料般一点一点回归正轨,直到你再也无法挽回,你爱的人终投他人怀抱,你的理想终被现实打败,你是否还能轻飘飘丢下这一句,“我,不会再爱你。”然后笑着离开?   “快了,快了。”苏念瑶喃喃道,她的手握紧,然后放开,耳机被扯掉,孤单躺在路边。   ******   后花园的人很少。   唐锦见到苏念瑶的时候,她正坐在秋千上,纤细的手臂悬空,犹如低空掠过的飞鸟。攸尔而过,又缓慢降下,飘忽的感觉让人觉得遥远。   “补课怎么样?”苏念瑶停下来,偏头,看着惴惴不安的唐锦。   “还、还挺好的。”唐锦走过来,挡住苏念瑶头顶的阳光。   “小瑶,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你先说说。”   “……就是……离生说,下个月举行的音乐比赛,如果能取得名次的话,能得到学校的保送资格。”   “陈离生的话,你信?”   苏念瑶放开绳子,靠着树,以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她,“我和你说过,只要你跟上我的复习速度,再加上物理成绩的提高,你就能自由选择任何你想要的学校,包括我的学校。”   “但我不想再麻烦你了,而且我……不想选择你定的学校。”   “所以你选择了陈离生,选择了他的建议是吗?”苏念瑶晃晃手机,“他和你表白了,他喜欢你。”   唐锦盯着手机,“你什么意思?!”陈离生前两天是和她表白了,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境,现在原本不在场的苏念瑶告诉自己,她都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你监视我?”唐锦难以想象,自己和陈离生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她抖动嘴唇,只觉得不寒而栗。   “监视……”苏念瑶咬着这两个字,好像嚼在嘴里的是粗糙的玻璃,只要动一下舌头就是满口鲜血。   “你觉得我在监视你?”她自嘲的笑了笑,“所以你现在想说什么?你唐锦,要和我分手是吗?”   “我们从来都没在一起过!”唐锦不安的打断她,“如果不是你强迫我,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每天都很害怕,很自卑,明明我们以前只是好朋友,你却说……说你……你……你喜欢我……”   “我只想和你做好朋友,像以前一样,我有我的自由,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说什么我就要……”   “做什么……”最后几个字犹如压倒理智的稻草,将唐锦全部压倒。她抹抹落在眼角的眼泪,声音哽咽,“我不想,不想再这样。”   苏念瑶的嘴角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我要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没反抗;我说我不再强迫你的时候,你没反抗,现在,唐锦你现在和我说,你后悔了。”   她指指图书馆的位置,“因为陈离生?”   “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反悔?!”苏念瑶的问句近乎尖利。   唐锦捂住耳朵,“苏念瑶你总是这样,你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你给我的我不稀罕要!我会还给你,所有的,全部还给你!”   头上的发卡,胸前的胸针,手腕上的生日礼物,一瞬间离开唐锦,落在绿色的草地上。唐锦小跑离开,留下倔强而决然的背影。   苏念瑶蹲下,疯魔了一般笑着,笑到精疲力尽,跌倒在草地上。别针并未插好,针头划过皮肤,原先受伤的地方又开始流血。她低头盯着胸针,将东西攥在手心,狠狠一甩,别针顺着力道跌进不远处的湖里。   “真是不乖……”她遮住眼睛,任由眼泪渗进伤口,没入草地。   你还我……你拿什么还我呢……所有的感情,覆水难收。亲爱的小锦,你根本不懂啊。 第11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夜晚是噩梦的摇床,滋生黑暗、罪恶和永无休止的征伐。   夜雨潇潇,寂落无声。霓虹灯照耀的世界,像是被旁观者无情扭曲的油墨画。地面雨水的倒影静静映出每一抹鲜艳,路人的脚步匆匆,溅起几朵水花,于是画面撕裂,摇晃,静止,于长夜漫漫中沉眠。   热闹的酒吧门口,人声喧闹。年轻的女子摇摇晃晃,终于在朦胧中找到目标,一头倒在对方的怀里。而男生还没来得及换下平时穿的校服,只能扶着她,在夜雨中等待。不多时,出租车路过,男生摆手,将女生放在后面,自己坐在前面。   酒吧的灯依然坚持不懈的闪耀,艳丽而颓废。街道上情侣拥抱,有朋友蹲在路边唱歌。唐锦若有若无的哭泣,像受伤的猫窝在角落,不在意前路如何。陈离生抬头,无意间透过后视镜,脊背猛的挺直。   出租车缓缓离开,由亮遁入新的黑暗。陈离生看着车后,那人站在人群之外,裙摆飘扬,好似默默送别。   苏念瑶看着陈离生带喝醉的唐锦离开,夜里风凉,突然想起三人初见那天。宿命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正如如今纠缠不清的苏念瑶、唐锦与陈离生。这么想着,头顶却被一片阴影挡住。她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却轻佻的脸。   “哎,小美女,现在是不是很伤心?”男人含笑看着她,笑容极其欠扁。   苏念瑶猜出他的身份。每日不停闲的照片,包括今天晚上的那条信息。如果不是他,她大概不会想到,对酒吧反感的唐锦会为了还清自己的钱而跑到酒吧做服务员,还被客人灌酒。   “麻烦,让让。”她的回答简洁,并不给对方情面。表情已被收敛,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要不是李天扬一直站在楼上观察对方,也没办法辨别她表情的细微变化。   “小美女~我给了你美女救美女的机会诶,你自己没把握好可不能怪我!”李天扬耸耸肩,跟在她的身后,“我的表弟现在可是俘虏了美人心哪,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可以帮你的!”   苏念瑶停下脚步,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睛,“你每天偷拍他,还监听他,你喜欢他?”   李天扬跳起来,“我的妈呀我性取向正常,我发誓!”   “但是呢,回国太无聊了,我只是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怕他早恋,至于那个监听,那是个失误,后来我觉得挺有用就发给你了……”   “谢谢。”苏念瑶轻声说。她不想知道对方的动机,如果今天陈离生没来,她也有机会带唐锦出来。酒吧鱼龙混杂,她不想唐锦出事,哪怕只是一点伤害,她都于心不忍,所以她真的感谢他。   李天扬终于没力气折腾,他无奈的解开衬衣上的扣子,看她比自己真诚许多的眼睛。李天扬本来是和朋友出来放松的,没想到看到唐锦被人灌酒,出于恶作剧的心理,他给苏念瑶发了一条信息。苏念瑶确实来了,却是看着陈离生带唐锦离开的。他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对苏念瑶的感情可以理解,但是很明显,她的感情只是单相思。他本是局外人,现在却把自己也搅进了局。   “我这种人呢,不喜欢光说不做的人,既然你说要谢我,总得有点表示吧?”李天扬挤眉弄眼,笑嘻嘻说道。   苏念瑶仰望他,沉默了一刻,开口说道,“请你喝酒吧。”   苏念瑶真的兑现了承诺,和李天扬到酒吧喝酒。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没有一见如故,却也没有什么新的波澜,喝酒喝到深夜,苏念瑶趴在桌子上,李天扬带她出了酒吧。   “你还好吧?”李天扬拍拍她,叫来司机,把对方塞进车里。   苏念瑶靠着玻璃,看所有景物不停后退,“我没醉。”她说完,闭上眼,好像睡着了。   李天扬带苏念瑶回的是自己的暂居地,二层小楼,环境清幽。苏念瑶随对方到门口,乖乖脱鞋,踩着一双男士拖鞋拖沓走在地板上。李天扬跟在后面,任劳任怨开灯,看她站在客厅中心,然后回头,一脸茫然。   “你渴不渴?”李天扬问。   “不渴。”   “那你累不累?”   “……嗯,我要睡觉。”苏念瑶说话的语速很慢,偶尔撩起眼皮,然后继续低头,不看对面的人。   李天扬扶额,他觉得苏念瑶喝完酒的样子有点乖,乖到他不太习惯。   “我带你去房间啊,你好好睡觉,明天我再带你回家。”   “家?”苏念瑶孩子气的撅着嘴,“我没家啊。”   “……那我先带你上楼。”   “哦啊。”她点头,一个人扶着楼梯,没理会对方递过来的手。   李天扬好不容易哄着苏念瑶上楼,看着她坐在床上打算睡觉,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李天扬关上门,越想越不对劲:当初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所以才陪着苏念瑶喝酒?   李天扬是被楼下若隐若现的声音吵醒的,别看他过得没心没肺,对光和声音却分明敏感。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才选择了摄影。他穿上外套,用手机照明,下楼时看到女生坐在沙发上,咬嚼薯片的声音“咔嚓”作响,在漆黑的夜里有点渗人。   苏念瑶正盘腿坐在上面,电视音量很低,里面正放着猫和老鼠。幽幽的电视屏幕,时不时的咬动声,还有轻微的呼吸声。苏念瑶很平静,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李天扬相信她不害怕,然而李天扬表示自己真的很害怕。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吗?”他把灯打开,坐在苏念瑶旁边,伸手,从薯片的包装里抓了一把薯片。   “看动画片。”苏念瑶扭头,盯着对方纤细苍白的手指。   “那你现在是醉是醒?”   “醒了。”醒了,意味着原先醉过。李天扬明显也想到了,他奇怪的看着她,良久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苏念瑶没说话,她抱着抱枕,看电视中的猫被老鼠戏弄,神情关注。   “你对待每个人是不是都这么认真?包括看动画片和喜欢一个人?”李天扬说道,番茄味的薯片味道很好,他没忍住又吃了几片。   “我和你说啊,离生这孩子呢,虽然看起来特别有礼貌特别有分寸,但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你知道是什么吗?”   “就是他护短,”李天扬继续说,“而且你永远不要低估陈家人骨子里的野心,对于势在必得的东西,他会不择手段。”   “……我说,小美女,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你在帮我?”苏念瑶不解的看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表弟,我就是他表哥啊!”李天扬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她,“不对,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哦,表兄弟。”   李天扬:“……要不我再给你醒醒酒?”   “吐过了,清醒了。”   “总之,陈离生你还是别惹了。我当初呢,单纯就是因为好奇,你知道,艺术家的脑回路就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但是你不一样,你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我说的你明不明白?”   “你是学摄影的?”苏念瑶跳下沙发,从电视旁翻出几张碟片来,“罗马爱人,这是什么电影?我们来看看?”   “爱情故事。”李天扬懒懒回道,“我很小就不读书,跟着老师东奔西走,采风、拍摄,开影展,自由自在习惯了,好不容易回国,过段儿时间就走了。”   “拍的不错。”苏念瑶把碟片推进去,“我想试试。”   “试试什么?摄影?”李天扬随意挥挥手,“摄影也是技术活……”   “不是,不是摄影。”   苏念瑶拾起地上的烟,用打火机点燃,吐出一口烟,“我想和唐锦试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迷离,整个人却完整生动起来。   其实,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和李天扬说这句话,也许是对方目光里的那一丝温情,又或者是,太久的沉默需要倾诉。   她又坐回沙发,《罗马爱人》开始播放,一部黑色电影。女人波浪卷发,穿紫色长裙,踩细高跟鞋走在无人街上。   故事开始了,却还是会落幕。   李天扬想说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堵的难受。他叹了口气,像是要把阴郁全都吐出去。   苏念瑶笑起来,她说,“我有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你想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有点长,不过快结尾了。 第12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说起来却很短。人生多奇怪,明明存在了数十年,曾经活在别人的记忆和叙述中,却可以用寥寥数语便概括。   苏兆延和赵晓婉依旧在路的那头争执着,吵嚷着,在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中捍卫着自己的尊严。他们要证明的其实很简单:对方是错的。是的,即使年轻貌美如赵晓婉,也会有自己的恐惧;即使青云直上如苏兆延,也会有自己的担忧。而如今,两人的恐惧和担忧碰撞,火花四溅焦灼冷冽,却没人想起被遗忘在人群里的小女孩儿。哦,也许,遗忘这个词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遭的一切都离她很远。男人粗糙的手捂住她的嘴,汗味扑鼻而来。她在张口呼吸的时候不小心舔到对方的手心,那是混杂着咸味和苦涩味道的手。而男人的眼睛,她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兴奋而贪婪,像是好几天没吃到肉的野狗。想象中的绑架、恐吓和伤害并没有发生,她没有被挖去肝脏的恐怖经历,也没有被卖到山区做童养媳—男人带她穿越人流的时候,被一名年轻的警察发现,他喝令男人停下脚步,然后在男人丢下孩子转身逃跑的时候抱住了她。   稳稳地,就像抱住他的整个世界。   苏念瑶记得那个警察的模样,国字脸,单眼皮,脖子上有一颗黑痣,笑的时候露出整齐的牙齿。每次他去学校看她,都会抱着一只小熊,他说,“瑶瑶,叔叔下次再来看你。”   苏念瑶抱住熊天真的问,“下次还能带小熊来吗?”   张志刚笑的特别开心,“能啊,叔叔以后给你买好多小熊,堆满你的小别墅!”   可是后来他再也没有带着小熊过来。张志刚是被一辆袭警的车撞死的,据说飞的很高,血漫在街道上,腥味浓重。   她那时终于明白,男人是不可以相信的。他们的承诺总是很动听,可是结局比承诺惨烈数千倍。她不能原谅他,就像无法原谅为爱情而疯魔的母亲,还有害怕自己所以选择远离的父亲。   苏念瑶莫名其妙的成为自闭症少女,在她尚未对自闭症有所了解之前。她很少哭,也很少笑,面部表情极少,像是没有感情的娃娃。苏兆延原本请过最好的医生,可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女儿不再是贴心小棉袄,终于抵不过权力的诱惑和身边美女的环绕—他又一次出轨了。   那一年,苏念瑶遇到了唐锦。   李天扬沉思,看着苏念瑶的脸,“我想听。”   苏念瑶笑的更欢,“你想听,可是,我突然不想说了。”   苏念瑶终究没有将这一段长而无趣的故事讲给对方听。她像是个无知少女,试探这面前这个人的耐心和底线,然而对方一旦表示出愿意倾听的姿态,她却立刻缩回自己的巢穴。而这个夜晚,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同样喝醉的少女缓缓讲述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她的故事同样冗长,却因为对方的聆听和怜惜有了存在的意义。   陈离生轻轻把她拥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温柔,态度却无比郑重,“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也许,公主在那一晚终于遇到她的王子,他能带她站在顶峰,会为她弹奏乐曲,可以给她新的生活。可是骑士也曾为她颠沛流离。他们曾经穿过荆棘,淌过河流,曾经为对方默默流泪。公主的新生活并不需要骑士,哪怕他们真正相濡以沫过。哪怕,骑士卸下铠甲卖掉战马,便像公主一样极易受伤——因为不爱,所以骑士只能黯然退场。   李天扬并没有逼迫她,他们坐在一起看电影,从凌晨直到天色蒙蒙亮。电影的气氛有点压抑,李天扬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苏念瑶已经离开了。他坐起来,身上的薄被也落在地上。他捡起被子,环顾家的四周,终于确定家里之剩下自己。   手机不知道何时闪出一条信息,“我回去了。”李天扬轻笑出声,把陌生号码设为“保存”,联系人的问题想了想,然后设置为“面瘫小姐”。   苏念瑶没有立刻回学校,所以她不知道,唐锦听从了陈离生的建议,任由陈离生安排好一切,把宿舍里的东西搬到新住处。陈离生的动作很快,几乎是连夜安排,以至于苏念瑶下午回到宿舍的时候,看到的竟是空荡荡的布满灰尘的宿舍。她掏出手机,给唐锦打电话,接电话的不是唐锦,而是坐在房间看书的陈离生。   “你把东西都搬走了?”   “……唐锦在睡觉,我是陈离生。”   “陈大公子,我是不是要对你的做法感恩戴德,感谢你替我省下每月的房租?”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以胜利者的姿态?”   “嘟——”电话突然被挂断,苏念瑶丢掉手机,失神看着脚下地板。突然发觉自己的可笑,狼狈而尖锐,与陈离生的优雅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也许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参与这场爱情游戏的资格,只是她固执己见,以为还有一丝可能。但是,又有什么关系?既然一无所有,也就不必畏惧失去。   苏念瑶没有离开宿舍,唐锦的位置依旧,所有的东西保持原位没有变更。她不知道唐锦是否习惯独居在外的生活,没有绿色的操场,没有温热的洗澡水,没有橘色的小夜灯,也没有人为她盖上被子,温言细语,脉脉含情。唐锦大概只会觉得解脱,挣脱这种畸形的感情,人生大有不同。   苏念瑶开始做梦,梦到张志刚沿着高高的抛物线坠落,然后“砰”的一声趴在地上。血像是炸裂的花,妖冶诡异。坐在床上许久不能发出声音,下床拉开窗帘,看到远处高楼伫立,夜晚开始变的漫长,漫漫无边,看不到尽头。   失去苏念瑶庇护的唐锦,受到班里其他同学的排挤,哄笑和嘲讽只是小事,她尚且可以接受。有时会遇到女生的围追堵截,在陈离生不能顾及的情况下,她遇到了一次警告。而这一次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好运,穿着运动服的少女带着三五人将她围在小巷,毫无顾忌的议论着她,然后步步逼近,笑的肆无忌惮。   “看你不顺眼很久了,苏念瑶终于开窍了,要你干嘛?蠢得像头猪,除了吃就是吃。”为首的女生叉着腰,踢开脚下的石头,“你说我先打你哪里好?”   唐锦没说话,她紧紧抓住书包的带子,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你是哑巴吗?”   “我和你说话呢,你以为自己是谁,假装自己是冷傲少女啊?!”   “芊芊说那么多干吗?直接上去揍她啊!”   “就是啊!”   楚芊芊无所谓的耸耸肩,“你看,讨厌你的人有多少诶!”   唐锦咬住嘴唇,眼神倔强,她已经猜到自己将会遭遇什么。可是她不想认输。   “我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重要活动,但是,楚芊芊,我想你应该记得你向我保证的东西?”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巷子的尽头,她的怀里抱了两本书,脸上没有表情,眸光暗沉一片。   “苏、苏念瑶?”楚芊芊不确定的望着对方,出声询问。   “楚同学,”苏念瑶走到她面前,“把人放了。”   唐锦临走时都不明白楚芊芊为什么要放了自己,就像不懂当初楚芊芊拦住自己的原因。她靠着墙,看楚芊芊跟在苏念瑶身后,而苏念瑶只是看了她一眼,再也没有回头。   苏念瑶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巷口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没有人知道她和楚芊芊说了什么,但楚芊芊再也没带人欺负过唐锦。所有的风起云涌好似在一瞬间平息,甚至来不及爆发和收尾。这一个夏季也随着一个又一个闹剧渐渐逝去,再不往复。 第13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整个世界就是一条巨大的食物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既是自然界的规律,也是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当初的陈离生对苏念瑶,与如今的苏念瑶对楚芊芊,其实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楚芊芊第一次走进苏念瑶的宿舍,两人的床位只余下一个,与别人口中两人不和的传言不谋而合。桌上放着几瓶青岛啤酒,绿色的瓶子在阳光下显得苍郁冰冷。还未收起的打火机,茶色烟灰缸,倒在桌面的白色小药瓶,像是一副油墨画,直接刺激着楚芊芊的神经。   苏念瑶拉出椅子,坐下,看楚芊芊以惊讶的表情瞪着自己。她看了看桌上的杂物,敲敲桌面,拉回对方的神智,“楚同学……我们在一年以前有过一次交流吧?”   楚芊芊心不在焉,“应该是吧?”其实她记得很清楚,一年前,也是一个很炎热的夏天,她针对唐锦的小动作被苏念瑶发现,没过几天就被几个人拖到墙角揍了一顿。两人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可是现在,楚芊芊竟然有种错觉,自己没被再揍一回就应该很幸运了。   “我不介意帮你好好想想。”苏念瑶晃晃烟盒,在安静的宿舍发出轻微声响,“你爸最近联系了三家公司联合向政府递交申请,听说不是很顺利,我想你应该能做到不给你爸添堵?”   楚芊芊低下脑袋,气势也随之弱下来,“……那我以后不找她麻烦了。”   “请便。”苏念瑶指指门,做了一个关门的动作。   “你干吗那么向着她?我看她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啊,处处都不如你,你还护着她。”楚芊芊没走,鼓起勇气问她,语气满是不甘。   苏念瑶抽出烟,“抽吗?”   楚芊芊傻傻摇头,“不抽。”   “那就帮我带上门,从外面。”   “哦哦!”楚芊芊走到门口把门带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抓着门把暗暗唾弃自己,“妹的,她还没回答我呢!”   五月中旬,李天扬打算乘飞机离国。苏念瑶到机场送他,男人还是那副痞里痞气的样子,头发扎在一起,戴着墨镜,身上穿着白色半袖,冲着刚到的苏念瑶大喊,“面瘫小美女,看这儿看这儿!”   苏念瑶脚下一顿,拨开人群,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走到他面前,简直想对着李天扬来上一脚。   “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的,小美女。”李天扬笑的极其嘚瑟,“就是来得晚了点。”   苏念瑶盯着她的小辫子,“嗯,你知道,堵车。”   “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了。”   “时间快到了。”苏念瑶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话音刚落,候车厅的提示音就回荡在耳边。李天扬苦笑一声,摸摸她的头顶,“诶小美女我要走了,有机会来看我的展览。”   “嗯,好。”   “……这么干脆?”李天扬拉起箱子,“想我了给我打电话。”   “还有,如果想要放弃,就放弃吧,外国漂亮姑娘海了去了,你喜欢哪个类型的,我都能给你介绍……”   “我擦我擦你别推我啊……我自己走……”   苏念瑶承认自己听到李天扬的话还是有点感动的,但是关于最后那一句她还是没忍住,动手把他推了出去。没办法,真的忍不住了。   看着李天扬走出自己的视线,苏念瑶也转身离开。坐公交车回到学校,在校门口遇到结伴而行的唐锦和陈离生,两人也看到她,原本说说笑笑的气氛变的凝重了一些。   陈离生低头,凑到唐锦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唐锦看了她两眼,似有千言万语,终于还是点头,然后离开。苏念瑶见状也打算离开,然而陈离生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走到她面前拦住她,在她开口之前说道,“苏念瑶,我们来谈谈吧。”   两人谈谈的地点选在校外的一家咖啡店里,绿色植物掩盖,咖啡浓郁香醇,环境很是和谐,只是当事人的心情并不平静。   “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人不留情面。”陈离生双手交握,想起当初两人见面的情景也是感慨万千,“我知道你对唐锦有很深的感情,你虽然对她有恩,她也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并不能替她规划人生,毕竟你们是不同的,这也是,我帮她离开你的原因。”   “你要以什么资格劝我放弃?”苏念瑶揉揉眉心,抬眸看他,语气嘲讽,“朋友?同学?还是男朋友?”   “不论我是否有资格,我的这番话足以代表她的想法。”陈离生说完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卡,“这张卡里的钱,是唐锦要我替她还你的,你帮她垫付的医疗费用还有学费,都在里面。”   “还有,她要我和你说,对不起。”   “从包养目标换为另一个?”苏念瑶接过卡,指甲上一片青紫。陈离生心里一跳,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希望你们还是朋友。”   “真抱歉,你的希望无效。”   “……呵呵,”陈离生眼中肯切,“苏念瑶,我想你应该分的清,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执念,你现在的想法很有可能伤害到别人。你懂吗?”   苏念瑶简直要为他的言辞鼓掌,她舔舔干裂的嘴唇接道,“你要不要告诉我天下阴阳才是正道,我对唐锦的感情是异端,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陈离生,其实你也不过如此。”   苏念瑶的内心并不像表现的那么平静,她将卡按在桌上,又将咖啡杯放在上面,看着一脸无奈的陈离生。   “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放弃,打个电话给唐锦,我只问我要问的,得到答案,我会告诉她我的决定。”   “你确定?”   苏念瑶伸出手,这已是无言的回答。   陈离生将手机递给她。苏念瑶接过,指尖相触,冰凉不似常人。陈离生觉得有些奇怪,苏念瑶没有发觉他的目光。她打开通讯录,直接拨出电话。   唐锦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苏念瑶觉得周围的温度在不停下降。她忘记有多久没和唐锦联系,在唐锦换掉手机号码的那一刻起,她们已经形同陌路。   “我是苏念瑶。”   唐锦喋喋不休的嘴巴立刻合上,转而紧张又忐忑地说道,“小、小瑶诶……”   “唐锦,我要问你三件事,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第一件事,你已经和陈离生在一起了吗?”   “……我……是……我们在一起了。”   “第二件事,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你自己执意要做的吗?”   “是。”   “第三件事,”苏念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唐锦,你喜欢我吗?”   陈离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将这件事轻描淡写的说出,他看着苏念瑶的脸,看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睫毛犹如断翅的蝴蝶。有一刻好像明白了她的处境——她与他一样,也不过十八岁,不过在最美好的青春里,遇到了一个值得珍惜的人。   “不喜欢,不喜欢你。”唐锦还是说出可这个字,这是对苏念瑶的坦诚,也是对她自己的交代。   不论曾经,究竟以何种目的何种方式接受对方,今后都不能再以喜欢的名字彼此折磨。   “我不会再纠缠你。”唐锦听到苏念瑶对自己说,一如既往的冷淡,温情不再徒留冷酷。   挂掉电话,苏念瑶抽出□□,她把手机推给陈离生,“钱我收下,刚才的钱我出过了。”   陈离生看她面色苍白,走到她面前扶住她,“你好像生病了,我先送你回宿舍。”   “我想我并不需要吧,”苏念瑶笑笑,扶着桌子站稳,“你是胜利者,而我是连游戏都无法参与的旁观者。”她甩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极其清晰,“你放心,我得到了答案,就不会成为你们的阻碍。”   “我能相信你吗?”陈离生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为什么不能呢?即使爱一个人,难道不该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吗?”   这是陈离生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爱”。他确信他的父亲爱着他的母亲,可是他很少对她说“爱”,因为他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一切;他喜欢唐锦,然而他知道那不是爱,或者说他对唐锦的习惯还未达到爱的程度。爱,意味着接受、承担和交付,爱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孤独的坦诚。可是现在,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人对他说,即使爱一个人,也应保持自我最基本的尊严。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这是一件略带荒谬的事,可是它如此自然的发生。苏念瑶是一个直接的人,好像只要她愿意,不管结果怎样都可以坦荡荡的表现出来。你无法想象,一份热烈的感情要经过怎样的加工才能直白而冷静的刺进你的心脏。   很久之后他终于明白到她所说的,爱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你愿为她付出一切,而你依然是你。 第14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苏念瑶如承诺的那样,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与唐锦碰面的情况总也在所难免,两人却很少有交流,反而是陈离生,见到她常常和她说话,态度虽然防备但并不疏远,苏念瑶只是随口应和,算了随了几人的面子。   六月,高考来临。校门外人山人海,又一阵热浪袭来。苏念瑶拒绝了苏兆延陪同的要求,独自完成两天的考试。考试很顺利,最起码对于苏念瑶来说,与往常的测试没有太太差别。   考试之后的晚上,全班约好到酒店聚餐。这是高中生活的结束,不过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相当有纪念意义了。   晚上八点,聚会正式开始。   一楼巨大的鱼缸里,彩色的热带鱼自由游动,鱼尾斑斓柔软,静动之间荡起层层涟漪。无知小鱼吐出水泡,泡泡在水中跃动,最后跃上水面消失不见。   唐锦把脸贴向鱼缸,眼睛紧紧盯着那条蓝色的鱼。它很安静,独自在水中浮动,尾巴偶尔摆一摆,冷静的姿态像极了一个人。不多时,蓝色的鱼改变方向,将脸转向唐锦。鱼腮一收一缩,冲她吐了一串晶莹圆润的泡泡。唐锦乐不可支,掏出手机给它拍照。   八点二十,唐锦接到陈离生的电话,约她到五楼见面。唐锦收起手机找到电梯,看到电梯里让人叹为观止的景象:电梯里人挨人人挤人,众人用不善的眼光望着自己。唐锦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嘟囔,“我又没有多胖,干吗用我一进去电梯就会掉下去的眼光看我?关键是,我都挤不进去啊摔!”   八点三十二分,唐锦爬到五楼。通向五楼的出口就在眼前,却看到有人同样从出口而来,打算走楼梯。那人穿着黑色半袖,蓝色牛仔裤,头上戴一顶黑色檐帽,黑色长发已在不知不觉中齐腰。她摘下帽子,看到迎面而来的唐锦。两人俱是一愣,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   唐锦做了个避让的姿势,有点尴尬的说道,“你也……走楼梯啊?”   苏念瑶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重新把帽子扣在头上,挡住了目光,整个人好像被笼罩在光影里。   “嗯。”苏念瑶说,两人又沉默起来。   沉默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头顶的灯开始“呲呲”作响,不一会儿就在火花中归于死寂。唐锦被吓了一跳,一个后退撞在了门上,腰狠狠戳了一下。唐锦没忍住,龇牙咧嘴,抓着门直抽气。   “你没事儿吧?”本来打算离开的苏念瑶折返回来,听着唐锦的抽气声,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还和以前那么冒失啊……”似是追忆,又似是感叹,苏念瑶架着她,让她坐在台阶上,在黑暗里坐在她旁边。   “大概青了,你回去再揉一揉,抹点药也好。”苏念瑶说完,下意识开始翻包,翻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唐锦离开后,包里已经不再准备这些东西了。   “我知道……”唐锦捏捏自己的腰,啧,真疼。“你最近还好不好?”   “没什么好不好。”苏念瑶做了一个动作,但是楼梯间太黑,唐锦没看清。   “……”唐锦低下头,只好附和对方说道,“那好吧。”   “呵,”苏念瑶突兀的笑声回响,唐锦肩膀一缩,却又听到她平淡的声音,“还是很害怕我?”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当时老师对你说,坐到第一排。你偏偏特别蠢,拧着老师的意思跑到我旁边说,‘老师我要和这个同学坐!’后来老师就让你坐在我旁边了。”   “……我那不是蠢,我那是单纯。”唐锦弱弱的反驳。她到现在都不敢对苏念瑶说,她当时非要坐到她旁边是因为觉得苏念瑶是全班最好看的女生。   “对,你那是单纯。”苏念瑶顺着她的话说道,“后来你特别喜欢和我说话,只要有机会就会和我聊天,甚至要我陪你上厕所。”   “大家不是都说,一起上厕所的女孩子才是真的好朋友嘛……”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既单纯又执着,即使别人对你冷言冷语你都能受着,更重要的是,你永远不会因为这个觉得不开心。”   苏念瑶靠在墙上,声线平稳,“其实我都懂得,强扭的瓜不甜。”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许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他与我有完全不同的性别,截然相反的性格,有一天你会结婚生子,你的丈夫是个宽容而温和的人,你的孩子和你一样,简简单单,可是你们在一起却很快乐。你的生活并不需要我,所有追求幸福的人,他们的身后都不需要一个我这样的人。”   “陈离生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认识他,其实是好事一件。你不用觉得抱歉,也不必纠结以前的事,我们虽然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在一起过,但也算是好聚好散吧。”   “小锦,你对我说过的话全部都对。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何况你对我……所以,其实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很感谢你给过我的温暖,我和你一样,同样希望你能过得好……以后大概,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小锦,我真的要,谢谢你。”   苏念瑶把想说的话说完,缓缓站起身来,楼梯间有微弱的光穿过窗户,有一点像破晓前的黑夜。她踩着楼梯,脚步声在黑暗中如此空旷寂寥。从未如此流畅的说过这么一段话,可是说出来的时候又觉得那么痛快。所有的爱,所有的痛,均可云淡风轻,然后一句“谢谢”了事。也许如自己所说,今后都不会再见面,所以没必要念念不忘牵肠挂肚,即使在黑暗中痛哭流涕,她又如何能知?   唐锦,你回头。按着平时的脚步走四五步,推开门就能看到灯光。你在远方,那儿有你的母亲,你的陈离生,你的未来。而我却要和你擦肩,纵然我曾经千般不愿万般挽留,还是注定堕入黑暗。本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承诺总是脆弱的,爱也很艰难,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没有替你做过什么……以后你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人,你就知道,我们之间,不是……”   唐锦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她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   苏念瑶停下脚步,然后继续下楼,声音混杂着脚步声,有一点点颤抖。   “小锦,我明白。所以,我不会再爱你了。”   “……我不说谎。”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脚步声终究越来越远。转角之后,叹息沉寂,告别亦尘埃落定,黑色变成最后一层保护色,遮住不梦轻易示人的伤疤。   如果你觉得爱是一种负担,那我就不再爱你。这是我愿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为了我在爱情这场战役里,能够保留下的单薄的尊严。   以后你会明白,你对我,并不是爱情。   爱情,难以启齿的爱情啊,你的囚徒为此苦苦哭泣,然而结局还是破碎的悲剧。   “我明白,所以我,不会再爱你。”   “你能不能不要走……苏念瑶……你别走啊……”   爸爸离开的时候她不敢哭,妈妈生病的时候她不敢哭,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她不敢哭,唯有苏念瑶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放声哭出来。好像只有哭,才能把所有的委屈、不甘和难过发泄出来。可是她知道苏念瑶不会再回来了。她会选一个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学校,会有新的生活,不论她有没有忘记自己,都不会允许自己□□她的生活。这是苏念瑶的冷酷,也是她的决绝。   “小锦……”   有人给她送来光明,那个人是陈离生。他抽出纸巾,一边调笑一边擦她脸上的眼泪。   “没考好吗,所以跑到这儿大哭?”他拉起她,带着她走到门前,“小锦,只要推开这扇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唐锦站在他后面没动。   “你怎么了?”   “没事儿……”唐锦走到他身边,鼻音很重,她抽抽鼻子,推开门,看到楼道间的光在一瞬间砸下来,毫不吝啬的施舍给她光明。   陈离生捂住她的眼睛,“你在里边呆久了,小心被刺激到。”   唐锦抓住他的手,然后将手放下来,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哭腔,“我想看看光。”   ————————————   众人觥筹交错之际,苏念瑶到楼下的便利店买烟。看了很久,确定经常抽的那个牌子没有出售。老板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见她踌躇从柜台拿出一盒烟,“哎小姑娘这个怎么样?最近刚到的,味道特别好,价钱也不贵,要不你试试?”   苏念瑶看了眼红色的外壳,把钱递给男人,“随便吧。”   走在路上凉风习习,系统突然出声。   【叮,任务完成。】   【死亡之前说出,“我不会再爱你。”虐心值,85】   【完成倾听,倾听之声×1】   【说出原主心声,完成心愿×1】   【面瘫属性×2】   ……   【24小时之内脱离本世界,演示区即将关闭,是否是否上传资料?】   “嗯。”   【……是否附上寄语?】   “这也是新功能?!”她看看手上鲜艳的烟盒,“那就……不要乱抽烟?”   【叮,系统自动关闭,系统不想理你。】   “额,”苏念眨眨眼,“老生气对孩子不好,真的。”   系统:你给老子过来老子保证不弄死你! 第15章 中二少女包养记   我叫陈离生。   离离原上草的离,春风吹又生的生。   离生,寄予着母亲对我的希望和深切的爱。   遇到苏念瑶之后,突然改变了对这个词的解释。生离死别的离,生离死别的生—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   我的父亲陈遇,比母亲大了整整十二岁。他在遇到母亲之前还有一个妻子,可是因为信奉真爱,所以强行和她离婚,之后又娶了母亲。父亲雷厉风行,连爱情都不容置疑—虽然我明白他爱着母亲。如果不爱,不会让他的前妻打掉了两人的孩子,只是给了一笔钱便再也没有联系。这么多年,他对我和母亲一直很好,却少了家里的温情。也许我和母亲都一样,即使享受着这一切依然会觉得不安。母亲曾经对我说,她希望我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希望我能为我自己和爱我的人负责,所以我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绅士,我立志做一个不辜负爱情的人。   那一年,回到故乡。回家的原因,不仅仅为了完成爷爷的心愿,也是为了母亲。她已经等了很多年,盼望我早点回国,于是我匆匆订了机票,终于踏上回国的旅途。   遇到苏念瑶是一个意外。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她,或许李天扬的话更能表达我的心意。李天扬说,苏念瑶很聪明,聪明的女子都值得同情。是的,她很聪明,不管在学业还是感情上,她好像都有着别人无法超越的敏锐。一开始,我对她很钦佩,毕竟,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总是容易心生好感,哪怕她对待别人的态度冷冷冰冰。可是后来,当我和唐锦的接触越来越多,当我得知苏念瑶对唐锦的感情,尤其是我已经发觉了自己对唐锦的喜欢,我还是和父亲一样,选择了很多并不光明的手段。我想,我终究是陈家的男人,我的血管里流着来自陈家的血,所以我的灵魂深处,不可避免的沾染着陈家人的霸道和掠夺。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也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已经相隔这么多年,我们都在渐渐成长甚至老去。或许这么久了,我只能记得苏念瑶回眸时的那一眼悲凉,她的话常在夜里回荡于耳边,久久不能消散。她说,即使我爱一个人,难道不该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吗?   我也是在后来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为爱疯魔的母亲,形同陌路的父亲,我们大概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足以惺惺相惜的情敌。我看着她的父亲在得知女儿死讯的那一刻涕泪纵横,你无法想象,这是在本市叱咤风云了数年的极具影响力的人物。也许这个男人是爱她的,然而这一点我和唐锦不得而知。唐锦曾和我说,苏念瑶很少提起家里的事,只是有一次,苏念瑶过生日,她喝醉了对唐锦说,她年幼时想用菜刀取一滴父亲的血,因为听说医院可以提取人的DNA,可是她的父亲以为她有精神病,所以对她日渐疏远。唐锦对我说,她以为苏念瑶只是喝醉了胡说,没想到是真的。   毕业后的同学聚会,我在酒店等待唐锦过来。可是唐锦迟迟不来,我猜想是因为电梯人太多,所以她会走楼梯。我的猜想并没有错,我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她和苏念瑶说话的声音。苏念瑶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在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她安静抹去眼角的眼泪。她们并没有发现我。我同唐锦一起,听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没有丝毫怨恨和痛苦,反而让人觉得不安。我承认,我无法接受,唐锦被一个女生所爱的事实,即使我在国外生活过很多年。也许苏念瑶说的很对,我只是因为她的爱,所以否定了她对唐锦的所有付出,而且我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唐锦原本的态度。   后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和唐锦与众人在一起吃饭,一个女生急急忙忙跑到包厢,拉着她的班主任大声喊着,死人了,老师死人了,老师怎么办我好害怕……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苏念瑶出事了。一转身即永远,终于变成不详的箴言。   苏念瑶是抽烟抽死的。我知道这么说很搞笑,可是当医生摘下口罩,满脸严肃的告诉我和老师,苏念瑶对烟类有强烈反应,而她的肾脏和手里的新烟产生排斥导致死亡的时候,我却觉得毫无笑感。我知道苏念瑶在抽烟,但我并不知道她在用命抽烟,她像烟花一样快速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对生命毫无留恋。   唐锦说,她无法接受,那么漂亮的苏念瑶连死亡都那么荒诞。她被发现于酒店的一个小花园里,在角落里抽了很多的烟,然后开始头晕,恶心,呕吐,直至抽搐昏迷。同学到楼下散步,因为好奇走到花园深处,看到趴在地上的苏念瑶。她跑回酒店找到老师,又由老师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期间已经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救护车在夜里哀嚎,拖走苏念瑶僵硬的身体。   我从未想过苏念瑶会死,可是事实并未如我所想。唐锦一直在哭,蹲在医院的门口,看着苏父小心翼翼地把女儿带上车,消失于夜色。后来苏父主动联系了唐锦,留给她一张照片。他说,这大概是苏念瑶与别人的唯一一张合影,他还是决定留给唐锦。照片上,苏念瑶在光影之下亲吻唐锦。我坐在唐锦身边,看她的脸色变为惨白。苏父只是摩娑这手里的照片,他说,我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当的不合格,人已经走了,我尊重她的一切,不管她喜欢的是谁,做过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当初多关心她一点,她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高考后我陪唐锦参与了她母亲的手术,□□是我帮助她找的。唐锦很高兴,露出了两个月里的唯一一个笑容。手术以后,年轻的实习医生走到我俩面前,将手里的检查报告递给我。他告诉我和唐锦,这是苏念瑶在很久以前做的检查,检查报告显示,苏念瑶的肾脏与唐锦母亲的并不匹配。唐锦的表情凝固在医生说完的那一瞬间,而我只能苦笑。   我一直以为,苏念瑶没有资格参与这场爱情,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才是苏念瑶的爱情的参观者。   我和唐锦选择了不同的大学,我留在本市,而唐锦离开这里,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她和我说,她会学医,这是她的新目标。我们终究没有在一起。   一年后,李天扬回国,带着他的新作品。我和唐锦再次在展览会相遇。唐锦变了很多,黑色短发及肩,穿了一身白色长裙。她看见我,抿嘴一笑,却不复曾经的明媚。   李天扬的摄影展,名为“寄夜”。二十幅作品,均为黑白颜色,主人公是各种各样的女人,她们的眼神深情却又寂寞,与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李天扬说,作品的灵感其实来源于苏念瑶,也许每一个聪明女孩儿的心里,都住着一个让人叹息的灵魂。可是这二十幅作品里,并没有苏念瑶。   李天扬对我说,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该放下了。我想,没什么放不下的,我和唐锦只是有缘无分,但我却无法再爱别人。我常常做梦,梦到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一幕。   她拥着她,低下头亲吻她,日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好像穿过光年,恒久而恬淡。   永生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故事终于完了。经过本大爷没日没夜的思考……终于烂尾了。唔,总之,这是一篇番外。 第16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提起法国巴黎,大多数人都会想到一个词,浪漫。   浪漫,意味着邂逅。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英俊男人的相遇,既可能是爱情的到来,也可能只是一次一夜情。然而,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法国的土地上,在高远的天空之下,在某个回眸一笑的瞬间,邂逅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这种有趣足以超越事情的结果,你只需要静静等待,然后在机会来临时伸出手,猛的握住它,就像抓住一枝带刺的花。揉搓,粉碎,让破碎的味道充分发挥。   爱而流露余罪。   巴黎下了一天雨,淅淅沥沥,润物无声。今年的巴黎,仿佛被眼泪洗礼了一次,纯净而崭新。   男人跪坐在地上,看着沙发上紧闭双眼的女人。昨天,他们还因为谁去洗碗的问题争执不休,现在她却躺在沙发上,安静如沉睡的婴儿。女人已经发紫的唇紧紧抿着,眉梢浅淡,皱着的眉头流露出几分不安。她的额头发烫,双手冰凉,手背处青筋明显,似河水般蜿蜒生长,青色的血管与苍白的手指相映,在此时显得脆弱不堪。   男人细细看她,用一个男人的眼光,但又并不单纯只是这种眼光。他自己也意识到,他不再用猎人的心态去揣摩对面这个女人,而是开始用平等甚至倾向性的态度去对待她。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抗拒。人生是一场赌局,结局固然重要,但享受过程也必不可少。   “再看我的脸上也长不出花儿。”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她用指腹抹去泪水,声音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觉得你该做点什么吗?”   面容英俊的男人收回目光,凑到她面前,思量了一下,伸出手臂揽住她,试探性的说道,“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   女人翻了个白眼,用右手推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可惜没有推开,“老娘现在只需要一杯红糖水……红糖水,你懂吗?”   男人迟疑了一刻,低头,用疑惑的口吻说道,“你确定?”   女人,也就是苏念初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用笃定的语气回道,“我很确定,我只是亲戚来了,不是快要死了。”   “还有,不要因为你长得帅就占我便宜,我不接受。”   男人摸摸鼻子,摸着沙发边缘,“那我去给你买红糖,你自己待会儿。”   苏念初用鼻子“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   “宋煜,记得拿伞,在我疼死之前回来。”她把土黄色毛毯拉到头顶遮住脸,只露出黑色的发端。   “……”宋煜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沙发上鼓起的一片,平时低沉的声线变的跳跃起来,“你还是祈祷一下超市里有红糖这种东西吧。”   是的,红糖在中国超市确实很常见,但是不代表它会在法国的超市里存在。宋煜说完打开门,撑着伞下楼,一切都顺理成章,以至于宋煜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雨幕的时候,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又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天也是下雨天,宋子煜独自在街上游荡。他和其他男人一样,穿着墨蓝色西装,手中握黑色雨伞,抽中国制造的香烟。如果一定要有所分辨,大概就是他的西装更加名贵,雨伞更加坚固,而香烟更加精致。或者最大的不同,是他年轻而俊朗的轮廓。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场新的艳遇。这听起来很庸俗,但是胜在实用。宋子煜是知晓自己需要什么的男人,即使身处巴黎,他依然是优秀的猎人。而苏念初出现了——她是他的猎物。   苏念初很美。她的美,并不是简单的柔软之美,反而带着一丝刚强,这在两人初遇时表现的很明显。那时她穿着暗色的长裙,裙角处绣着明黄色的花朵,随意浸落于雨水之中。她化着浓妆,唇色鲜艳,蓝色眼影明媚动人。细雨蒙蒙的公园,她独自坐在长椅上,一边打电话一边抽烟。宋煜听到她用法语讲话,并不十分流畅,但简单直接,完全颠覆法语本身的缠绵。苏念初在电话里很激动,说到□□时高跟鞋狠狠踩着地面,溅起优雅的水花。   打完电话的苏念初靠着椅背抽烟。她好像没有察觉,下雨天不打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宋子煜走到她身后,把雨伞放在她头顶,看她楞了片刻,叼着烟抬起下巴望他。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少见却也并不常见。她用法语和他说话。她说,“帅哥,你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而他用中文给她回答,“我没有任何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   于是宋子煜就这么简单的把苏念初以及她的行李箱带到了停车场,然后驱车离开。   宋子煜告诉她他的名字叫宋煜,南方人,闲来无事到法国来旅游,现在一个人住在郊区。小型别墅在郊区林立,纯白色天使雕塑在雨中倾听上帝的教诲,宋煜的气场也证明他值得这样的待遇。车子穿过雨幕,他停下车,看对方拉着安全带睡的安稳。   苏念初是自己醒来的。睡眼朦胧,自觉解开安全带,然后推开门,在宋子煜的注视下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提出来。她指指面前的几栋楼随意问道,“哪个是你家?”宋煜抽抽嘴角,走过去,把箱子接过来走到最前面,“和我走吧。”于是苏念初堂而皇之的和他住在了一起。   你以为宋子煜便抱得美人归,继续他得意的情场生涯吗?不,你错了。宋子煜在以后的生活中发现,他也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苏念初的出现让他明白,原来她的收留真的只是收留。   第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苏念初到浴室洗澡,出来时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长发滴在地板上。她盯着地板,好像要把它盯出一个洞。宋子煜边抽烟边打量她,看她拿着毛巾笨拙的擦自己的头发,曼妙的身材在睡裙里若隐若现。他正打算说着什么,苏念初已经开口了,“我能把箱子里的衣服晾一晾吗?”   宋子煜说,“能。”   “我能吃点东西吗?”   “……能。”   狼吞虎咽吃完面包的苏念初擦擦嘴角,懒懒打了个饱嗝,然后羞涩一笑,“帅哥,我能睡个觉吗?”   宋子煜这次真的有点迷糊了,他下意识问道,“你自己?”   苏念初笑眯眯望着他,一点防备也无,“我觉得两个人睡一张床会比较挤。”   宋子煜挑眉,上楼给她开了房门,看她跌进松软的大床,然后趴着和自己摆摆手,一脸雀跃的和自己说晚安,丝毫不介意因此露出了身体的美妙风光。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钥匙,她却翻了个身,不多时,断断续续的鼾声便回荡在房间里—她睡着了。   宋子煜终于确定她刚才的动作都是无心之举,虽然晚上少了娱乐活动,却又好像多了别的乐子。他合上门,到另一个房间睡觉,头一次原谅了这样无趣的夜晚。   苏念初莫名其妙的住了下来。她既没软磨硬泡的央求他,也没用什么“以后有钱了再还你房钱”来搪塞他,只是第二天八点起床,然后笑容灿烂的打了个招呼,宋子煜就决定先让她这么住着,结果这一住就是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宋子煜很少外出,倒不是他不放心苏念初,而是苏念初在初期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对她很感兴趣。这种兴趣,既有人类天性的好奇心,也有一个男人对女人独特的征服欲。以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一个不动声色的勾引,于是另一个顺势被勾引。这是男女相处之道,除了事业上的成功,他在感情上同样热衷于寻求刺激。可是苏念初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她很诚实,也很直白,她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已经明确告诉他,她不需要这场爱.欲游戏。哪怕他很帅,很有钱,很有风度。哪怕她住在他家里。   很久以后,宋子煜终于想通了。她这不是有原则,而是传说中的“死皮赖脸光明正大占你便宜还不愿意让你揩点油水”的那类人。不过那时,好像已经晚了。 第17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宋子煜的回忆很长,然而对于车程却很短,他绕了一个弯,在定位系统的帮助下找到一锁华人超市。   此时超市里依然有很多人,东方面孔在这里显得十分平常。宋子煜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几种红糖,他看看包装,十分自觉的避开了带有姜的品种。排队结账时,又想到不久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宋子煜和苏念初刚相处时,并不知道她不会做饭。虽然苏念初确实不太像贤妻良母的样子,但宋子煜就是莫名相信,她会做饭。所以在苏念初提出到超市买菜做饭的合理要求后,他同意了。   “这个,买吗?”苏念初的手里拿了一个鲜艳的番茄。   “你想买就买呗!”他没什么意见,顺手帮她往袋子里装了几个。   “那这个呢?”   “你随意,我都没意见。”他耸耸肩,到别的货区挑选东西。   于是排队结账的时候,宋子煜发现对方真是竭尽所能,把能带走的蔬菜都挨个儿装了一遍,包括他都不认识的蔬菜。   “这个菜你也会做?”宋子煜打开钱包拿出卡,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她。   站在一旁的苏念初身子僵了僵,眨眨眼,“难道不是你做饭?”   “我?你让我做饭?!”他拔高声音,用手指指着自己,冷气攀升到达顶峰。   “……不是你,难道是,我?”   “我想说的是,你们还打算结账吗?”收银员做了个手势,用标准的英语打断两人的交谈。   “还结吗?”苏念初轻声询问。   “你说呢?”宋子煜反问,划卡,提东西,动作一气呵成。   回到家里,苏念初用事实证明她真的不会做饭,为了完成心里的执念,宋子煜咬着牙炒了两盘菜。什么,你说宋大总裁竟然会做饭?宋子煜会反问,谁规定的总裁就不能会做饭?!   这一顿饭苏念初吃的很畅快,为了补偿对方,她主动到厨房洗碗。后来两人渐渐形成了一个习惯,宋子煜做饭,苏念初洗碗。不过宋子煜做饭毕竟也是小概率,他自认为已经对苏念初很不错了。   开车回家,雨也差不多停了下来。宋总裁推开门,看苏念初还睡着。他蹲在她面前,颇为感慨的叹气,“你说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遇到我这么好的男人!”   “要是把你的脸扒下来,再把你花心的毛病改改,你也许真的是个好男人。”苏念初坐起来,伸出手,手心向上,“红糖呢?”   “……”宋子煜终于认命,把红糖丢在她手里。苏念初用牙撕开包装,到厨房烧热水,然后冲了一杯红糖水。她站起来的时候宋子煜才发现,她的脸上还有着不正常的潮红,脸色却是灰白的,看着有点吓人。   “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他想了想,靠着厨房的门说道。   “你以为这是在中国,我说我痛经医生就给我打一针止痛剂?”苏念初打了个呵欠,“我觉得我还好,还可以凑合一下。”   “……你的人生真是个传奇。”宋子煜笑了笑,对苏念初的态度已经见惯不惯了。   “怎么比得上你,宋煜宋大帅哥,你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伤肾。”   “……伶牙俐齿,小心嫁不出去。”   “没事儿,再不济还有灰太狼呢!人家不是都唱了么,要嫁就嫁灰太狼……”   宋子煜的一天就这么在与苏念初的拌嘴中结束了。他打心眼里不想承认,苏念初胡搅蛮缠的功力实在是深厚,家里那位德高望重的姐姐都比不过她。   晚上宋子煜自动让出了最爱的电视节目,眼睁睁看着对方抱着抱枕笑的前仰后合,形象全无。《猫和老鼠》虽然好看,但能看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没几个。   “你看我干吗?”苏念初一扭头就看到男人哀怨又不解的目光。   “……看你好看。”宋子煜幽幽说道。   苏念初把声音调低,换上防备的神色,“哎你是不是还是对我情根深种痴心不改?”话还没说完,眼角看到新的一幕,指着电视“咯咯咯”笑起来,最后跌倒在沙发上。宋子煜傻傻看着这一幕,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真是……变态的女人。”他拍拍自己的脸,又看了一眼浑然忘我的苏念初,站起身打算上楼睡觉。   “你又去哪儿,今天都这么晚了?”苏念初努力平复欢乐的心情,问的顺畅自然。   “……我去睡觉。”   “说好的陪我看电视呢?”   “你之前没和我说过你要看的是这个!”   “……”苏念初看了看某人,讨好似的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今天太痛忘了嘛!那你去睡觉吧,晚安!”   感受到整个世界恶意的宋大总裁握了握拳,一边上楼一边默默诅咒乐不可支的女人,“看吧看吧,看到像昨天一样在沙发上直接睡过去才好!”   苏念初并不知道他的腹诽,她继续笑着,脸上的笑容变成万千神剑“嗖嗖”刺向宋子煜。直到对方负气一般“砰”地关上门,她脸上的表情才缓缓收敛起来。   在整个时空突然静止下来的瞬间,她终于确定了系统的回归。   【叮,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系统出现的太快就像龙卷风。”苏念初抽出一根烟,点上,语气有些伤感,“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突然有点感动的系统,【我只是遇到了时空乱流,这个是很正常的现象。】   “不不,你想多了亲,”苏念打断它,“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时候,我高兴了好久,而现在,《猫和老鼠》都不能拯救我沮丧的心情!”   系统:【……呵呵,果然上个世界的死法特别适合你!!】   【系统任务:请在死亡之前说出“我不会再爱你”,虐心值达到60即可脱离本世界,限定次数:2次。】   “次数增多了啊?”   【你不开心?】   “这意味着我要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唔,你觉得我会开心?”   【叮,任务发布完毕,资料传送中,原主心声传送中……】   【叮,传送完毕。】   【叮,系统休眠。】   苏念初抽烟的动作顿了一刻,“嗯?生气了?”   “好吧,真生气了。”她把烟按灭,委屈的撇撇嘴角,“每次都生气,一点都不可爱!”   一点都不可爱的系统像宋总裁一样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而苏念在一片死寂的时空里看着故事的梗概。   这个时空的故事,说来说去还是要归结于一个词,复仇。从法国巴黎放松回国的宋子煜从姐姐那里得知了一个不太乐观的消息:为了公司的发展,宋品茹帮他换掉了三个职位的人员,一个是他的秘书,一个是公司的法律顾问,而另一个是他的总经理。宋子煜有点不开心,然而这点情绪很快就消散了。原因很简单,他的女秘书很漂亮。漂亮的女秘书并不是一个花瓶,她很能干,还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所以宋子煜的好奇心被她钩了上来。宋子煜并不知道,他的法律顾问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她的故事,和秘书顾璇的往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宋子煜觉得有那么点动心又犹豫不决的时候,法律顾问苏念初的复仇让他慢慢认清了自己的心。而一次意外,顾璇危在旦夕,而顾璇和苏念初在大学时代爱恨纠葛也被宋子煜查清。他接纳了顾璇,两人终于在一起。苏念初在这场意外中丧生,带着忏悔和不甘死去。   苏念自动跳过以后的故事,看着时空摇晃破裂,回到停止的那一刻。   苏念遇到宋子煜,说是偶然也不尽然。苏念很渴望见到宋子煜—其实和宋子煜一样,她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男主产生了莫名的好奇。或者说,苏念对每一位抢走女主的男主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很想知道,这些男人除了性别还有什么能比过自己的地方?(请忽视苏念幽怨不满的情绪)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然而,苏念对男主还是有那么点喜欢不起来。   “大概是天敌之间天生的敌对感?”苏念思忖着,踩着拖鞋到浴室洗漱。镜子里的女人和自己完全不同,唯一相似的地方大概是笑起来的样子。沉痛和欢乐,都可以毫无顾忌,活的独立自在。   “唉,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几个渣的嘛!”苏念敲敲玻璃,语气亲昵,“以后帮你讨回来喽!”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方了…… 第18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那天的天空很蓝。海蓝色平铺,犹如蓝色丝绸自由卷在头顶,空气里飘着干燥的味道,人声鼎沸,喧闹声冲击大脑。   人群一圈一圈的围着木头做的平台。台子很大很高,中心位置的两边,是坚实的木头桩子。男人跪在那儿,太阳光强烈刺眼,只能眯着眼,在细小的缝隙里观察同样观望着自己的众人。   木桩中间的斧子落了下来,看起来笨重无比,跌落时发出一声闷响。还有脖子遭受无情砍伐产生的“咔嚓咔嚓”的声音,紫色的鲜血好像柔软的水,在那一刻迅速扩散,悄然无声渗进缝隙。   她推开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逆着人群的方向走向他。他软软趴在地上,脖颈如玉,切口整齐光滑,看起来手艺利索。头颅在风的吹动下顺势滚动了几圈,落在台子的边缘。   她蹲下身子,双手捧着他的头颅,将之高高举到半空。仰望着他,看他闭着的双目睁开,他咧开嘴,露出白色的牙齿。她随着他“咯咯咯”笑起来,直到他的牙齿脱落,像细碎的石子打在她的胳膊上,有的落在她的手上,触觉粗糙有力。   她在众人中欢笑,笑声回荡,久久不散。那一刻,世界只剩下一个人,围观者消失不见,天空黯淡,日光变幻成千万星辰,鲜血干涸凝固,而她笑到最后,只留下艰难的喘息。   苏念初睁开眼睛,看到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刺进来,脸上有温暖的感觉。她揉揉干涩的眼睛,看到枕头掉在地上,孤零零躺着,苏念瑶俯着身子把它捡起来,顺手放在床头。   不停震动的手机打断她纷乱的思绪,她掀开被子,在一角找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她心头一跳。   “……师姐?”   “哎呦呦,你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打算环游世界,忘了我和老师呢!”   “我可不敢,师姐有什么事情吗?”   “我呢,也没什么大事。”苏念初闻言长吁了一口气。   “但是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对方又慢悠悠说道。   “……老师又说什么了?”   “老师说啦,你要是再不回来就再也不用回来了,还有,找工作和找对象,你自己选一个。”   “师姐,”苏念初皱着眉头,“我能不能假装没听见?”   “可以啊,反正离老师规定的时间还有不到48小时,你自己看着办吧。”   “……”   “怎么样?苏念初,行不行给句话?”   “师姐……”   “嗯哪,师姐与你同在。”   “我去订机票。”   女人满意又豪爽的笑声传来,“对嘛对嘛,小初一直都是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啊!到时候我会去接你的,么么哒~”   “……我去订机票了,师姐拜拜!”   苏念初把电话挂断,有些烦躁的拍拍脑门儿。昨晚睡得太晚,身体依旧倦怠,她打着呵欠去洗漱,顺便到隔壁敲了敲房东的房门。   宋子煜没有开门,苏念初靠着门喊他的名字,整个楼里只有苏念初的声音,她半晌才想到,宋子煜应该出去浪去了。   苏念初翻开通讯录,眯着眼找到他的号码。宋子煜曾经留给她一个手机号码,这是苏念初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手机铃声循环了很多次,然而并未有人接听,苏念初翻了个白眼,回到房间整理东西。   衣柜里的衣服其实没有很多,苏念初又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她把衣服卷了几下,然后一起塞到箱子里,行为熟练,不一会儿衣柜便从满满当当变成了空空荡荡。   手机只有不到一半的电池电量,苏念初却无暇顾及。如果一定要评出一个不可违抗的人,那个人就是她的老师,虽然她提出的要求很奇葩很难缠,但苏念初知道自己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把写好的便利贴“啪”一声拍在冰箱门上,拉着箱子走出住了将近两周的房子。   屋外阳光明媚,一片鸟语花香。苏念初叼着烟,晃晃荡荡走在路边。有人朝她鸣笛,探出一个黄发碧眼的脑袋,男人冲她招手,苏念初把烟拿出来,耸肩摇了摇头。   “我可不和那位一样,到哪儿都能勾搭帅哥美女,姐姐可是有节操的人。”苏念初看着汽车绝尘而去,发出一声感叹。   宋子煜回到家会是什么表情?   苏念初试着想象了一下,然而贫乏的想象力在此时还是没有发挥功效。她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细高跟鞋发出愉悦的尖叫。   宋子煜回到家会是什么表情呢?   宋大总裁并不知道苏念初已经踏上了回国的飞机。他推开窝在自己胸前的美女,靠着枕头抽了一根烟。不知怎地,突然想到苏念初狭长的眼睛,一瞥一动皆是风情,三分嘲讽七分调笑,说的话却好不留情。那时她正在吃饭,一边啃面包一边吐槽,“你们这种人,大概就属于提枪上阵不费劲,享受完了不留情的类型。指望你回头,除非你脖子断了。”   宋子煜裸着身子,光脚到浴室洗澡,出来时看到英国美人还在床上,薄被遮着身子,露出半个香肩。女人撩撩头发,“以后还联系吗,帅哥?”   “我想,应该没什么必要了宝贝儿。”他穿好衣服,到床旁拿起手机,摆摆手机离开了房间。   “苏念初,苏念初,苏念初……”回到住宅,宋子煜像个孩子一样高声嚷起来。他到客厅找出充电器,给休克了的手机充好电,见迟迟没有回应,有点不耐烦的跑上楼梯。   苏念初的房门没关,宋子煜一推门就开了。床上虽然被整理了一下,看起来还是凌乱。他拉开衣柜,看到里面只有以前的几件旧衣物。   宋子煜在诺大的房子里绕了几圈,终于在冰箱门上看到一张惨白惨白的便利贴,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还带着孩子的天真,可是内容一如既往的寡情:   “宋煜,   老师逼婚,   回去相亲,   多谢照顾,   有缘再见。   ——苏念初”   “我擦,屁也没放就跑了?!”宋子煜终于没忍住,爆了成年之后第一个粗口。   苏念初自然不会知道宋子煜的狂躁,她正坐在师姐的豪车上,听着对方老妈子一般的念叨,譬如:   “小初啊,你都单了这么多年了,就没想过找个男朋友之类的?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师姐给你介绍!”   “……师姐,你知道我的性向。”   “那小初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师姐尽量给你物色,不过还是看你的手段哦!”   “师姐,能把你那别扭的口音转过来么,正常点行不行?”   “呜呜呜,小初不爱我了!”   “你确定要我爱你?”苏念初掏出镜子和口红,在唇上随意涂抹了几下,“我觉得咱俩要是真的在一起,老赵会用钢笔戳死她的两个亲徒弟。”   “好吧好吧,我就是随口说说,别那么当真嘛!”刘素音把车停在一边,“不过你可记得啊,你面试要是没有通过就只能去相亲了,老师那边十几份资料男女都有,你好自为之。”   “师姐,你先把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收一收再对我说这番话吧……”苏念初沉默片刻,吹吹贴着额头的头发。   刘素音: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苏念初的面试很成功,成功之处在于,当她说出老师的名字时,对方顺利录取了她。其实彼此都清楚,这是个过程,毕竟赵年华的名字在圈内可是出了名的,什么官司她都敢打也确实打的赢,年华律师事务所在业内绝对是霸王。赵年华之所以要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止苏念初像以前那样,还没待够一个星期人就又跑到天边去了。苏念初咬着牙在合同上签字,看着自己成为“科文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律顾问。   自认为逃过相亲的苏念初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过上了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期间和赵年华通了一次电话,本着能拖就拖的原则,苏念初把自己的未来好好描绘了一番,赵年华只是边听边笑,说了一句“找朋友的事过段儿时间再说”就撂了电话。苏念初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估计自己先混混时间,到时候金蝉脱壳,该往哪儿跑往哪儿跑,没料到赵年华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一不二,不出一个星期就给她找了个特别有趣的案子—科文和飞越两家公司的创意剽窃案。   “让师姐上吧,听说科文的总裁是个帅哥!”苏念初苦苦哀求,感觉老脸都不要了。   “你师姐擅长的是家庭纠纷,你当初跟在我身边,学的就是这点儿东西,你不上谁上?”   “老师我错了,真的。我不该推了你给我推荐的案子,我不该背着你逃跑,我不   该给你添乱,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知道错就好,科文那边你就好好待着吧。”   “嗯嗯……那,这次的案子我就不用管了吧?”   “你想的倒美!我和你说,这次你要是还给我拖拖拉拉,以后别说你认识我!”   “啪”,赵年华又挂了电话,苏念初抱着手机,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我,我何错之有啊我!”   不管怎么样,苏念初正式接手了整个案子,见了两次宋品茹,苏念初终于放弃了应付差事的想法。   科文科技隶属于恒宇集团,是旗下新开发的科技园,创造了许多新奇的产品,也改进了很多以前的电器产品,因此属于新兴的前景不错的公司。而宋品茹领导的公司和科文科技截然不同,是生产和销售化妆品的,两家公司都是恒宇集团的附属。说白了,两家公司只是恒宇老总留给儿女练手的试验田。这次宋品茹过来,就是接手了科文和飞越的剽窃案,一定要苏念初打赢这场官司,用宋品茹的原话来说,“苏小姐要是连这么容易的官司都赢不了,你们年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年华的官司没败仗,年华的名声也必须要,所以苏念初歇了任其发展的心思,任劳任怨,就差把自己吊在天上以求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你家大大为啥一直没出现吗?因为她跟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第19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赵年华放下电话,窗外的知了依旧不停歇的叫着,好像永远不会疲倦。她打开电脑,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如今苏念初手里的案子,已经成为业界的焦点,而两家公司的宿怨又一次被揭开,变成京城人人讨论的茶后谈资。年华的对手们正蓄势以待,而不明真相的群众保持围观,心态微妙。   赵年华并不是很担心。她的事务所已经足够成熟,所里的律师随意一站,哪个不是政界商界的香饽饽?而她在其他领域的尝试,现在也算是硕果累累。她有钱,有人脉,有值得信赖的二三好友,还有培养至今的几个徒弟。她不是输不起,而是不会输。   赵年华想着想着,脸上露出微笑。刘素音那种努力保持平静然而字里行间全是幸灾乐祸的行为让她觉得愉悦,而苏念初终于遭到“报应”的可悲命运更是让她欢乐了好久。苏念初已经逃避了太久了,久到赵年华开始怀疑,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离开这个世界,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该究竟怎么生存下去。   刘素音是赵年华的第二个徒弟,她的家庭复杂,大学毕业后一直跟着自己。她很有主见,事事不用自己操心,对苏念初也是真心的好,这让赵年华很放心。但是刘素音对苏念初越好,赵年华就越不安—她害怕这种像对孩子一样的溺爱会害了苏念初。苏念初这样的孩子,看起来精明,其实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生活废。比如做饭、打扫房间、收拾屋子之类的事情,你永远都不能指望苏念初。   她在三十二岁那一年遇到苏念初,那时她已经小有名气,开车回家时误以为自己撞到了苏念初。下车送到医院才发现,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正好晕在了自己面前。她的手里紧紧抓着一张报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看清最上面的标题,仔细看才知道那是一份断绝关系的告示。   小姑娘醒了,眼睛直愣楞盯着她,她突然想,当年自己孩子死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对方一样,这般平静又这般怨恨。她无家可归,赵年华就收留了她,问她家庭和住址,以及流浪的原因,她只是低下头,默默流眼泪。不像现在这样,可以一边弹掉烟蒂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谁让我把她最爱的儿子给害死了呢?没一棒子敲死我就算好的了吧!”   后来苏念初一直待在她身边。第一次接案子,是刘素音把自己的案子推荐给苏念初,是一个母亲状告前夫和他的现任妻子,理由是怀疑他们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实施家暴。苏念初赢了那场官司,司法机关同时介入。赵年华和几个孩子替她办了个生日宴会,苏念初尝了一口蛋糕和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过生日,一要感谢我妈妈对我的生养之恩,二要感谢老师和师姐对我的关心和提携,三是对过去是是非非的一个了结。可是以后,我不能再过这个生日了。”苏念初喝了一杯酒继续说,“我过生日的时候把我哥哥给害死了,我的生日就是他的祭日。”她说的时候还是很平静,就像在法庭上一样,赵年华好像看到了那一年的自己。被骂小三,被人戳着脊梁骨,忍痛流产,最后以一个律师的身份,让那个男人身败名裂。那是她的第一战。可是那一战,一战成名。   夜已深,赵年华躺在床上,看着回忆随着夜的深度一点点溢出来。她很成功,已经对爱情不抱幻想,她希望身边的这几个孩子都能有个好的归宿。而苏念初是她最担忧也是最无奈的,无奈到只能用相亲这种软肋来威胁她,或者说,其实是用她自己来胁迫她。想到那个孩子撅着嘴翻白眼还要笑的讨好的样子,赵年华又笑起来,她关了灯,合上眼,静静的进入梦乡,等待着苏念初的光荣战绩。   ——————————   京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好地方。   女人一直都相信这一点。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看着公司老总还在为公司的股市担忧。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男人每天都在为公司的发现忧心忡忡,哪怕他的公司已经足够大足够好。   “小璇啊,你怎么过来了?前几天不是请假了?”   倒是男人主动说话,打破了两人的尴尬。女人抬头,嘴角职业性上翘,“您还是这么认真。”说罢,将手里的辞呈递过去。   男人疑惑的接过来,翻了两页,脸色微变。   “小璇,你是不是还在为前几天的事情……”   “不是,您一直提拔我,您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是家里有事,必须回家一趟。”她打断对方的话,不想听所有男人都能做出的解释。   “那我先给你留着职位,你办完了家里的事儿再过来也不晚啊!”男人终于着急了,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用了,请您签字吧。”   她的坚持终于起了作用,男人不甘愿的给她写了批准。她想起自己刚进这家公司的时候,激动,忐忑,兴奋,还有挥不去的惆怅。   现在却很平静,只是因为在电视里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她侧着脸的时候露出脖子上的一颗小痣,连不耐烦时抚摸脖子的频率都没有改变。沉沦许久的回忆在那一刻浮上水面,像是寂寞的水鬼拉着她跳进深潭。   原来并不曾忘记,原来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或者,告诉自己,应该去看看当年报复的成果。   所以,离开吧,去吧,去吧。   她脚步轻快的走在办公大楼里,翻开文件夹里的辞职报告。   姓名:顾璇   性别:女   辞职原因:家中出事,探望亲人   ——————————   宋子煜在两个月后回国,因为某人一声不吭就跑没影儿所受的伤害在此后阅人无数中终于得到了缓解。苏念初的事对他并非没有触动,可是终究像是一个小小的石子投进水面,起不了太大的波澜。   刚下飞机就看到手机上乱七八糟的新闻报道,让他最意外的是关于科文和飞越的官司。宋子煜把报道看了几遍,终于确定宋品茹在关键时刻没对他说实话的事实。   于是当宋品茹扔下一大摊子事儿飞一般停留在机场,跑到自家可爱弟弟面前的时候,发现对方那张招蜂引蝶的俊脸上神色莫测。   “亲爱的弟弟,出门在外有没有想念我?妈在家里准备了丰盛的大餐!”   宋子煜阴惻惻一笑,“我觉得你还是把你瞒着我的那些事和我说清楚最好。”   宋品茹吃惊的望着他,“刚回来你就知道了?!”   “姐你是不是傻了?我一打开国内新闻全是关于公司的报道,我倒是想不知道,问题是我又不瞎!”   “这事儿可不赖我,老爸说了,为了公司的事你也太辛苦了,既然是度假就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玩儿的大事,而且我都接手了,你就放心吧!”   两人说着车开过来,宋子煜替她打开车门,“就是因为你接手我才不放心。”   “我说你现在这语气和谁学的,怎么越听越难受呢?简直比苏念初还烦!”   刚坐好的宋子煜楞了一下,扭头看着气呼呼的姐姐,“你说谁?”   “苏念初啊,这次的律师,怎么你认识?”   “……不认识。”   宋品茹看了看弟弟的脸色,试图分辨他的表情到底是幽怨还是傲娇,然而看了很久还是没什么新发现。她清清嗓子,“对了,我帮你换了几个人。”   宋子煜有点头疼。   “你又把谁给换了?”   “你身边那个每天不务正业的文秘,还有公司的总经理,哦,还有一个法律顾问,就是现在帮我们打官司的律师。”   “……”   “你不会生气了吧?”宋品茹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去了趟法国怎么气量这么小?”   “姐,你能不能别这么热心?”   “我不热心能行嘛?你看你公司那个小狐狸精,天天想着勾引男人,我让她给我拿份儿财务报表她能都拿错!还有你那个总经理,我的天,他都四十了,四十了好嘛?我们这是科技公司,需要的是创新人才,不是墨守成规的高学历博士!至于法律顾问……额,反正我觉得她不错。”   “好吧好吧都随你,如果不合适我再换。”宋子煜看看手腕的表,“官司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什么时候开庭?”   宋品茹诡异的闭上嘴巴,在宋子煜的逼视中扯出温柔的笑容,“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今天。”   宋子煜:这是我姐吗?我怎么觉得她恨不得我的公司破产呢?!   “回公司,我要回公司。”   “不回家了?”   “你说呢?”   司机将车缓缓停在公司门口,看着意气风发的总裁把门重重关上,坐在车里的宋小姐被吓得“啊”了一声。   “爸,我弟欺负我……对啊对啊,太过分了!”宋品茹拿出手机给老爸宋迁打电话,一边打一边装可怜,“不给他吃饭!反正他也不回家……”   司机:果然女人什么的还是不要惹为好……   宋子煜大步流星地走进公司,进电梯,回到办公室。办公室整洁如新,近几天的文件整整齐齐摆放着。他坐在椅子上,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   “总裁,我是顾璇,您的文秘。”女人把手里的咖啡放在桌上,礼貌的冲他说道。   宋子煜抬头,有些意外的挑挑眉。   “顾璇?”他笑着开口。   “是。”   “给我说说公司的官司。”   “飞越主动诉讼,理由是我们公司剽窃了他们公司的产品创意,法庭已经受理了这起案件并全程公开。本公司的代理律师是苏念初,隶属年华律师事务所,还是赵年华的学生,飞越请的是朱勉,对经济纠纷很精通,善于钻法律空子。目前处于休庭阶段,我们公司还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很好。”宋子煜毫不吝啬的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您还有什么吩咐?”   “通知各部门,晚上六点开会,讨论一下飞越的官司。”   “好的。”顾璇微笑,转身退出办公室。   宋子煜的目光从对方纤细的腰肢上撤回来,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左手打开电脑点击搜索相关直播,苦涩的咖啡在舌尖打了个圈,如丝绸般没进味蕾。   啧,咖啡味道不错。   与此同时,镜头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衬衣,黑色职业装,卷发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盘起。她眯着眼,面对对面的几道闪光灯,露出嘲讽的笑容。   宋子煜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苏念初……你最好不要输。”   不然,新帐旧账,我们一起算。 第20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休庭时间。   苏念初在洗手间抽了一支烟,好好过了一把烟瘾。抽完烟,心情舒畅的苏念初打算到法庭外休息一下,结果刚走到门口,出口就被一群记者堵的水泄不通。   “咔嚓咔嚓”的闪光灯闪耀,记者手握话筒七嘴八舌,女人们拥在一起,问的问题五花八门,有的听起来尖锐而现实,有的却空有噱头,在苏念初眼里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苏小姐,你对今天的这场官司怎么看?你觉得你胜算的概率大吗?还有,据说这次庭审是有黑幕的,你怎么看待这样的说法?”   一个穿着白色半袖,戴着一次性口罩的女人挤到前面,整个人几乎处于亢奋状态,把话筒递到苏念初的脸前,一个又一个问题提到大众面前。   苏念初用手挡开不怀好意的话筒,粗暴的将它推回去,抱臂,似笑非笑的看她,眼神里满是不解,“首先,这位小姐,我特别好奇你到底是娱乐狗仔还是新闻报道的记者?”   “其次,我更加好奇你把自己打扮成这幅样子的原因?你是因为长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所以不得不让自己这样从而保卫国家维护世界和平保护全人类,还是因为被泼硫酸不忍直视所以才武装自己然后我们托你的福有幸活到现在?说真的,我觉得今天PM2.5的值不高,真的。”   “最后,这是我想对我面前的所有人说的。你们知道现在站的地方是哪儿吗,知道我胸前的这枚徽章代表的含义吗?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矗立着近十几年全国冤案错案最少的高级人民法院;而这枚胸章,代表了年华无一败诉的光荣历史。你觉得我有必要搞什么黑幕吗?我的脑子要进多少水,才能无视法律无视正义,无视这个社会的眼睛,做出蠢到无法挽救的行为?”   苏念初做出“stop”的手势,气势横扫千夫,“所以,所以……当你的脑子长在你嘴上的时候,请闭嘴谢谢。”   女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助理小秋匆匆忙忙跑进来。   “念初姐,离开庭还有五分钟,法庭要开庭了,我们现在……”   “那我们走吧。”苏念初耸耸肩,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这在众人眼里是在为对手默哀,其实苏念初只是在感慨自己当初为什么一定要从正门出去。   法庭上。   法官环视四周,表情严肃,“现在请原告律师发言并提交证据。“   朱勉站起来,扶了扶下滑的眼镜,“科文对飞越的侵权行为,并不是我们信口胡说,而是有确凿证据的。”他向法官鞠躬,态度诚恳,“科文的一名研发组的成员可以为我方作证。”   站在众人面前的是科文目前最火的一款产品的研发人员之一,姓赵名州,他阐述了整个研发小组在遇到研发瓶颈时偶然得知了飞越的创意思路,于是只修改了其中一部分,便顺理成章将之据为己有。   “我当时很忐忑,觉得大家做的不对,就和他们说了这件事。可是他们都说,创意这件事,本来就没办法界定,再说科文的声誉比飞越好了太多,说出去也没人相信。而且他们还警告我,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对自己和科文都没有好处。”   “所以你当初选择了忍耐?”   ‘’是的。”赵州沉默了一下,继而说道。   “在座的各位,我想比起刚开庭时我们提交的那份证明,赵先生现在的陈述更加有说服力。”朱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站出来,还有很多人被科文蒙蔽,我们的社会不应该容忍这种无耻的抄袭事件!‘’   法官皱眉,让朱勉坐下,扭头望向苏念初的方向,“被告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有三个问题想要问这位赵州先生。”苏念初把手里的钢笔扔在桌上,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   “你的名字是赵州,目前还在科文工作是吗?”   “是的。”   “我听说你和科文研究室的几个研究员都是师兄弟,当初有个公司很看好你们,打算用80万把你们从科文挖走,结果没有成功,一时间沦为笑柄,也成为一桩美谈。我所说的,和实际有什么出入吗?”   “……也没那么钱,当时和我们说要给我们几个兄弟50万,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没有答应。”   “最后一个问题,你女儿是不是叫赵芮?草字头,内向的内。”   苏念初话音未落,就看到赵州激动的嚷起来,“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众人低头窃窃私语,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苏念初。苏念初无奈的望着坐立不安的小秋。   她拿起桌子上扣着的照片,将女孩儿笑容灿烂的一面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我对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绝对没有伤害之心。”   “如果警察叔叔提供给我的材料属实,那么,这个女孩儿已经被人绑架一周之久。我说的对吗?赵州。”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在哪儿?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求求你,她才七岁……”   法庭上的局面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一场简单的商业战争涉及到了绑架等恶意事件。法官多次出声,平息众人的讨论。   “苏律师,我们讨论的是科文和飞越的创意抄袭,请你不要避重就轻,用什么莫名其妙的绑架案来混淆大家的视听。法官,我请求您中止她的发言权。”朱勉站起来,脸色铁青,语气十分不虞。   法官低头不语,思考片刻扭头与身旁的人交谈,不一会儿抬头,面对苏念初,“请求无效,请被告律师继续陈述。”   “谢谢!”苏念初得意洋洋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并不认为我所说的,和本案无关。事实上,两者联系密切。我觉得很有趣,当初有人用80万都不能使赵州离开他的师兄弟以及他奋斗多年的科文,又是什么使他将矛头直指科文?”   “其实原因很简单,是家人。几天前,一位民警在执行任务时意外发现了被绑架的小芮,他立刻报告上级,开始了积极的解救行动。我们在派出所提交监听请求时,发现解救的小女孩儿正是赵州的女儿,大家决定以静制动,并没有立刻通知赵州。”   苏念初拿出另一份材料,是女孩儿的笔录,而桌上的一段录音,生动再现了陌生男人要求赵州污蔑科文,不然失踪的女儿就会遭遇不测的警告。她扬扬手里的材料,将它拍在桌上,语气不再轻快,“你很难想象这个七岁的孩子是怎么度过这段日子的。”   "赵州,现在,你可以把你想说的所有话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你的女儿在看着你,如果你觉得不安全,科文可以请求再次休庭,让你见到你的女儿。"   "不用了,谢谢你们。"赵州摇头,"我相信你们。”   “我是在小芮失踪的两个小时后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就是你录音笔里的那通对话。他让我按他的要求在法庭上作证,不然小芮就会有危险。”   "你没有报警?"   "没有,我真的不敢。如果他们针对的是这次的案子,只要我做出相应证明,小芮就是平安的。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因为我遭受任何伤害,包括今后可能面对的报复,所以家人和朋友之间,我只能选择家人。"   "我的问题问完了。"苏念初将证据交给几位法官,缓缓坐下。   "原告有什么要说的吗?"   "被告律师打算污蔑我们吗?飞越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是无辜的。"   "朱律师,我没说绑架案和你们有关,你不需要解释,破案这事儿还是警察叔叔最在行。"   "不过,确实有个东西需要你们来解释一下。"苏念初微笑,笑的不怀好意,让在座的几人不寒而栗。   "最最最公正睿智的法官大人,我们怀疑飞越之前的几个产品商标涉及侵权,左手这个,是科文和飞越极其相似的几个商标,右手这盘录像,是科文研究室在研发过程中的录像。"苏念初将两份证据呈上,咬字清晰,"也包括原告状告我们抄袭的这个产品的研发过程。"   朱勉的脸已经黑如锅底,愤怒的击打着桌子,"苏念初啊苏念初,你以为你有赵年华就万事大吉了吗?!"   "朱大律师,赵年华可不是你能叫的。"苏念初毫不客气的反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家的家事不用你操心,你先想想自己那张鞋拔子脸往哪儿搁吧!"   "肃静!"法官打断两人的唇枪舌战,"现在休庭。"   休庭之后的宣判大概是朱勉这辈子都不愿想起的回忆。飞越对科文的起诉不仅不成立,反而有污蔑的嫌疑。   "朱律师,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儿就这么完了?"苏念初眯着眼斜视他,"我相信不用多久,你和飞越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科文将以诽谤罪、剽窃罪、绑架勒索罪分别起诉飞越,我们不着急,一点一点来,啊!"最后一个字说得极其温柔。小秋捂着嘴,努力的憋着笑。   走出门口时赵州站在外面,见她出来露出释然的笑容。   "其实我真的想不明白,那盘录像带是真的存在吗?"   "我看起来像是糊弄法官的人吗?"   "呵呵,你别介意,我只是没想到公司竟然真的能找到相关证据,而且,竟然还是录像带。"   "……"苏念初扯出一抹微笑,"赵州,你肯定不知道,监控室里有个姑娘特别特别喜欢你们研究室的组长,所以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她自己在研究室里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当我们需要证据的时候,她主动找到了我,然后和我说了这件事试图帮助我,没想到,真的起了大作用。"   "也就是说,我们做了什么她都能……"看见?   "嗯哼!"苏念初拍拍他的肩膀,"为你的组长默哀三分钟。好了,老娘都快累死了,我要去休息了,回去见你家小宝贝吧!"   苏念初安慰完可怜的赵州,到拉面馆吃了一碗拉面。正当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一个服务员走到她面前,十分兴奋地对她说,"我认识你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在电视里,对记者说‘当你的脑子长在嘴上的时候,那你就闭嘴’的那个超级厉害的人!啊啊啊啊啊,我好幸福!"   苏念初吸溜着嘴里的面条,抬头看她,"你现在幸福了,那你能把这碗面免单吗?"   服务员放下手,用忧伤的目光看着她,“您还需要醋吗?我去拿!”   苏念初:……姑娘麻烦你滚过来,我们好好谈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章,不是很虐。庭审不是很了解,只能凭记忆来写了。谢谢各位支持。 第21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苏念初接到宋品茹电话的时候正在浴室放水。她的嘴里叼着一根烟,为了说话不得不把烟从嘴里取出来。   “亲爱的,干什么呢?”   “……对不起,你好像打错电话了。”苏念初有点苦恼的晃晃脑袋,打算把电话挂掉。   “我没打错!”宋品茹无奈说道,“我就开个玩笑嘛你竟然这样对我!”   苏念初试试水温,跪在地上划拉水玩儿,水声在对方的手机里十分刺耳,宋品茹皱眉,“我说你这是干吗呢?”   “放水洗澡啊!”苏念初回答的理所当然,“再不洗澡我都臭了。”   “……那你快点洗,洗完澡到我这儿来,我带你参加今天晚上的舞会。”   “谁的啊?”苏念初爬进浴缸,靠着浴缸问道。   “我弟弟啊,我弟弟宋子煜,最近刚回国,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哦……”苏念初思索片刻,“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   “累,不想动弹,再说晚饭我都吃了,吃不下了。”   宋品茹:……我觉得我可能听错了什么?   “我是不会去的,你自己去吧,挂了。”苏念初把电话挂掉直接关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思索酒吧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苏念初把烟头丢在地上,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开一家名叫‘蓝调’的酒吧,里面全都供应□□,心情不好的时候,相爱相杀的人都会死掉,听起来很带感啊。”   ————————————   舞会。   宋子煜站在人群之外,照例打量着舞会中的各色美人。听起来这场舞会只是宋子煜回国后因为无聊才举办的见面会,其实是为了给像飞越一样虎视眈眈又自不量力的对手的一个下马威。当然,对于宋子煜来说,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任何场所都只是他的狩猎场。   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自家姐姐身边的女人身上。棕色卷发,皮肤白皙,穿紫色晚礼服,眼睛妖娆动人。如果不是看的仔细,你不会想到那个人是顾璇。很显然,并不是只有宋子煜发现了她,在场的每一个人男人,都过多或少地注视着她的方向。   “哎,子煜,眼光一如既往的好啊!”宋子煜的朋友徐墨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得不怀好意,“怎么着,今天就出手?”   “你笑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贱哪!”宋子煜瞟了他一晚,推开楞在原地的徐墨,“别耽误老子大事儿!”   反应过来的徐墨“啊”了一声,有点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不是,我怎么觉得这小子说话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姐,你又和我秘书嘀咕什么呢?”宋子煜端着酒杯过去,望着两人好奇说道。   “我啊,教教她怎么防狼。”宋品茹说完,特别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尤其是色狼!”   宋子煜:……你看我像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我还有约会就不和你聊了,这么多男人,今天随便你挑!”宋品茹随手指指在场的男人,冲顾璇霸气地说道。   顾璇笑起来,“好的……”说完还挤挤眼睛,十分高兴。   宋品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两人对立站着。宋子煜毫不客气,把酒杯放在一旁,伸出右手,“顾秘书,跳支舞怎么样?”   “……万分荣幸。”顾璇抿嘴一笑。   音乐舒缓悠扬,成双成对的男女在灯光下翩翩起舞。宋子煜低头,见顾璇面若桃花,同她轻轻旋转,十分自然。   “顾秘书舞跳的不错。”   “以前学过一些,其实对这个不是很精通。”   “以前学过舞蹈?”   顾璇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倾斜,宋子煜拉住她,将她带往怀里,“我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是,”顾璇不着痕迹的推开他,扬起头看她,展颜一笑,“我没学过。”   “没学过还跳的怎么好,看来你的舞蹈天分很高。”宋子煜半开玩笑道,“即使你不做秘书,哪怕做个舞蹈老师也足够了。”   “……总裁的赞赏让我受宠若惊啊,怪不得宋小姐说你……”   “我姐又编排我什么了?”   “她说你啊,能言会道。”   “其实我个人觉得,我是个很真诚的人……”   宋子煜同顾璇的暧昧还在升温,而从浴室爬出来的苏念初正抱着电话听着老师语重心长的教导。   “你见不见?”   “不见。”   “真不见?”   “真的……”   “老师,我好困,我要死了,你能不能明天再说?”   “小初,你老实和我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是放不下她?”   “谁啊?”   “顾璇。”   苏念初咬着薯片打开电视机,“我没啊!这都多少年了,我有啥放不下的?她又不是大母猪!”   “那你明天去见一见那姑娘,我都和人说好了。”   “……老师,就这一个啊,你们说话一定算话!”   “我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过?”   “基本就没算过。”   赵年华“啪”一声,以清脆的声音给予苏念初回答。   “每次都这么挂我电话,名字好听了不起啊?太过分了!”苏念初扔下薯条,光着脚丫到卧室睡觉。电视里,女主持人正聊着前几天科文和飞越的那场官司,感叹着飞越在两天之内股票狂跌的可悲事实。苏念初的名字多次被提及,可惜当事人已经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下午。   “到了没啊?”刘素音第三次给苏念初打电话,光信息就发了十多条。   “到了……”苏念初挂断电话,手指戳戳对方的肩膀,“我在这儿呢。”   “我说你怎么磨磨蹭蹭的,人家都等了十分钟了!”刘素音转身,看看苏念初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扶额哀叹,“我觉得你这样子有人看得上你才怪啊……”   “师姐,我是被逼的,别说的我特别想相亲,还是和一姑娘!”苏念初被拉着进了餐厅,高跟鞋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和你说,今天你必须坐够两小时,不然你就完蛋了。”刘素音把她按在座位上,出言警告道。   “你可以走了,师姐,我嫌丢人。”   哄走了烦人的刘素音,苏念初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份餐。坐在对面的姑娘还很年轻,大学刚毕业,一开始说话拘谨,听说苏念初也是科文的,关系瞬间亲密了不少。   “我老师没和我说你与我在一个公司上班,和你聊天我才知道。”苏念初舀了一勺汤,表情十分满意。   “我一看到你就觉得眼熟了,不过你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女生羞涩的笑了笑,给她递了一壶水。   “谢谢啊,”苏念初接过来,问道,“哪儿不一样啊?你别说,上次有个姑娘非说她崇拜我,我问她能不能把拉面的钱给我免了,她立刻就变脸了,害得我都没吃饱。”   “……”女孩儿没忍住笑起来,“真的吗?你是大律师诶,竟然还吃拉面?”   “中东路那条街上有很多好吃的,拉面是特色,有机会你去尝尝!”   “你好像特别喜欢吃……”对方捂住嘴,又快速放开,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比法庭上好看。”   “咳咳……”苏念初瞪着她,“你的意思是,原来我吃东西的时候最好看?!”   “你可真有趣……我上大学的时候都没遇到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人。”   “哎,我叫你小米行么?你叫我苏念初就行。”苏念初咬了一口刚送上来的甜点,含糊不清得说话,“大学毕业之前没谈朋友?”   “啊?”小米被吓了一跳,紧张的看着周围,毕竟两人并不是在包间里,而是在餐厅靠近窗户的位置。   “你别担心,他们不懂我和你说了什么的。”苏念初支着下巴,把甜点塞进嘴里,“我看你长的挺漂亮,性格也很好,大好时光不谈个朋友多可惜。”   小米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遇到和我一样的人。其实我也没有很高的要求,但是……就是觉得自己很奇怪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苏念初把叉子叉在蛋糕上,随手拿起手机,“……就好像你选手机,有人特别喜欢苹果,有人就是钟爱诺基亚;又好像你买手机套,有人会选翻盖儿的,有人呢,总会选择这种,金属后壳。”   “谢谢你,都没人和我说这些。”小米感激的看着她,“认识你真的很幸运。”   “听起来好酸哪,”苏念初打开手机一边玩手机一边说话,“今天有什么事情吗?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又有很多动画片上映啊!”   “你决定就……”小米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站起来,冲苏念初背后摆摆手,“顾秘书,你也来吃饭啊?”   苏念初皱眉,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顾璇。   有多久没见面了呢?也许是一年,两年,三年,又或许,已经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面前的顾璇依旧年轻漂亮,褪去了当年的稚嫩,不再是那个扎着马尾辫的顾学姐了。苏念初想,当初顾璇就是男生心里的女神啊,她交过的那几个男朋友,哪个不是又高又帅?自己做过的最浪漫的事,也不过给对方叠了一千颗彩色的星星,而大学时代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却可以站在楼下毫无顾忌的喊着,“顾璇,顾璇,我喜欢你!”   多么深刻又遥远的记忆啊。   如果不是再次相遇,我还能记起这些吗?也许它们本来就不该出现,又或者,我们本就不该相遇。   苏念初听到四周的嘈杂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潮水涌动着,拍打着这个世界。过往变成一条长长的褐色胶卷,在脑海里缓缓过滤着,移动着。她不知道别人张着嘴巴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那个叫顾璇的人走到她面前,笑着和她说,“念初,好久不见。”   手里的手机跌落,一角沾上奶油,然后从桌角滑落。手机上的奶油顺着细微的弧度,在裙子上拉出白色的丝线。手机和地板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声闷雷,将无形的空气炸裂。   我们之间,还可以说好久不见吗?好久不见这种寒暄,大概只适用于曾经相爱过的那些人吧?你与我,连相爱都不错。最多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而已。   苏念初想,这只是错觉,就像多年前经历的那样。她回过神,站起来,走到顾璇面前。一切好像突然恢复正常,耳边的潮水声退去,声音再次喧闹起来。   小米正焦急地看着她,她笑了笑,看到顾璇伸出手,“你好,我是顾璇,小米的同事。”   苏念初低头,伸出手,两双手交握。   “你好,苏念初,顾璇的朋友。”   苏念初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手机没坏吧?”小米凑过来看了一眼。   苏念初把手机递给她看,“怎么会有事呢?毕竟不是什么脆弱的东西。”   就像感情,只要不脆弱,总也不会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这缓慢的相遇啊……不怨我,都是命。 第22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苏念初忘记自己在几点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具体地说,她已经分不清那几声敲门的声音是否和自己有关了。她晃晃发沉的脑袋,努力辨认着电话簿里物业的电话,在接通之后慢吞吞开口。   “……物业……物业是吧?我和你说啊,门外有人在砸门,真他娘的烦,把人给我拖……拖走……在几楼啊?呃,在……八楼,嗯,八楼,快点啊……”   打完电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又拿起茶几上的一罐酒,用力打开,啤酒因为摇晃在打开的那一刻溅了苏念初一脸酒沫,看起来好不狼狈。苏念初起初傻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用胳膊把酒沫擦干净,然后仰着头,喝了几口。   陌生电话就是此时打来的。苏念初下意识的挂断电话,不一会儿同一个号码再次锲而不舍的跳进眼帘。她拿起手机,十万分不情愿地按了“接听”。   “苏念初你在家吧?在家就给老子滚出来!”   “呵呵,”苏念初笑起来,“帅哥你哪位啊?声音听起来还挺好听,而且好耳熟啊……”   “我是宋子煜!我在你家门口,你快点出来。”   “宋子煜?不认识,我好像认识一个叫宋煜的。”   “……我就是宋煜!给我开门!”   “哦。”   苏念初没理会男人的咆哮,绕过沙发走到门口,靠着墙,把门打开。   “你怎么喝成这鬼样子了?”宋子煜一进门就闻到铺天盖地的酒味儿,苏念初闻言抬头看他,咧嘴一笑,傻透了。   “你,你怎么过来了?”   “我姐让我过来看看你。”宋子煜没好气的说道。   “哦……”苏念初跌跌撞撞走回客厅,指指沙发,“坐会儿。”   宋子煜坐下,看着茶几上六七罐啤酒,“你不给我开门是因为把自个儿喝傻了?”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苏念初抱着酒罐翻了个白眼,“我以为是有人按错门铃了,就没管,后来你踹我门,我嫌烦……”   “所以你就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把我拖走?!”一提这个宋子煜整个人都要气笑了。   “你懂个屁啊?”苏念初瞅他一眼,掰着手指开始数,“除了老师,师姐和师哥,没人到我这儿来,就算来也会打电话让我收拾房间的,所以我才以为你是走错了啊!”   “……”宋子煜的表情简直不能用扭曲二字来形容。   “我擦苏念初你干嘛?”宋子煜瞪大眼,看着苏念初神志不清的走过来,没骨头似的倒在他身上。最可恶的是,苏念初那双不安分的手没着没落地在他身上游动着。   “……我又不占你便宜,吼什么吼?”苏念初把烟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来,在沙发缝隙里找到一个塑料打火机。一点打火机,火苗蹭地扑出来。   “我……你……”一向决断分明的宋总裁竟然再次无言以对。   “你不抽烟是不会死?”宋子煜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Bingo!”苏念初点点头,“就像你没女人会死一样,我没烟也会死。”   “别把我说那么龌龊,我问你,上次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我怕耽误你的人生大事嘛!”苏念初翘着二郎腿继续说道,“其实我给你打电话了,可惜你正忙着泡妞大业,所以吧,这事儿它不怪我。”   “呦呦,苏念初你就使劲儿无辜吧!”   “……你这种人,心眼儿真小,好歹我把公司名声保住了,你就这么对我?”   “我一总裁都大半夜来看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苏念初看了看他的手,“连礼物都没有,看个毛线。”   “礼物没有,奖金有,你要不要?”   “多吗?”   “两万。”   苏念初盯着宋子煜发呆。   许久,她笑眯眯开口,“亲耐的总裁,你借我点儿money呗!”   宋子煜:……这女人变脸真特么快啊!   “你打算干嘛?”   “开个店,钱不够。你借我点儿,就当投资了。”   宋子煜满脸怀疑,“你开什么店?”   “你猜喽……”   “花店?”   “服装店?”   “……别告诉我是牛郎店?!”   苏念初一个抱枕扔在他脸上。   “老娘要开酒吧,酒吧懂不?”   “再对我这么凶,信不信我上了你?”宋子煜气的口不择言。   苏念初一呆,做了一个捧心的动作,“来啊来啊!”   …………   宋子煜于零点倒地身亡。   宋大总裁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像个孩子一样和苏念初这么斤斤计较,两人一言一语来来回回的过了两个小时。他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要睡在客厅的地板上。尤其是,当他憋着怒气看着苏念初的时候,这女人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穿着睡衣满屋子乱走。   “能别在我眼前晃吗?”   “……你闭上眼不就好了?”苏念初反问。   “哎苏念初,”宋子煜盘腿坐起来,“夜深人静,花好月圆的,要不咱俩人……来一发?”   “哥哥,我们不约!”苏念初耸耸肩,“哪怕你能一夜七次,我也绝不入坑!”   宋子煜眸色渐深,“我挺体贴的,你可以试试……”   “嘘……”苏念初看着他,“你勾搭妹子习惯了,我能理解,但是呢,我不接受你的邀请。”   “宋子煜先生,如果被我发现你晚上不在客厅的地板上……”苏念初摸摸他的脑袋,“后果很严重的。”   “哼哼……”宋子煜甩开她的手,“可别自恋了,想爬我床的女人海了去了,我会那么没品?”   “你是不是觉得是个女人就想爬你那张席梦思啊?”   “难道不是?”   “……还真不是。”   苏念初把灯关了,在黑暗里走回自己的卧室。眼前一片黑色的宋子煜听到女人略带嘲讽的声音,“宋子煜,你肯定没爱过一个人。”   门被关上了,只有轻微声响,却如飞鸟冲进森林,引起巨大波澜。   宋子煜枕着双臂,在黑布隆冬中做了个枪毙的动作。   “嘁,说的你爱过谁一样……”   宋子煜虽然抱怨,但该投钱还是往苏念初那里投了五十万。苏念初也没推脱,受了钱就跑到各个地方选酒吧的地址,把宋子煜的各种威胁抛在脑后。   看似平静的生活已有一月之久。因为是法律顾问,苏念初并不需要每天到公司上班,偶尔有重要文件,宋子煜会提前发到她的邮箱里,所以避免了苏念初和顾璇的直接见面。在小米不小心的透露下,一众师兄师姐还是知道了顾璇的存在,威逼利诱不成,也只能顺其自然。   苏念初不知道宋子煜和他可爱的女秘书有了何种进展,只是听说宋子煜被人踹进水池的时候顾璇进行了英勇搭救。以至于宋子煜打电话死皮赖脸要苏念初去见他的时候,苏念初差点撞上路边的大树。   “你真落水了?”   “我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   “那顾秘书救你的事儿也是真的?”   “……消息挺灵通的啊?”   “还人工呼吸了,你还抱着人家死也不撒手……”   “停停停,我现在在医院,你来不来?”   “不去,我给你送束花表表心意就得了呗!玫瑰百合康乃馨,你喜欢哪种?”   “……”   苏念初一点儿不在乎宋子煜的抗议,停车到路边的花店挑了一束康乃馨,然后按照医院的地址送了过去。办完事儿,开车到酒吧转了转,和设计师商量酒吧的布局装潢。   “这个背景墙,要用蓝色,亮蓝色……”   “橙色吗?我觉得这个颜色不合适,还是要用蓝色。”   “桌子……桌子用A型或者B型吧?价格不用考虑……”   ——————   医院。   徐墨一推门就看到床头开的灿烂的康乃馨。   “谁送的啊?”   “……一个疯子。”宋子煜不满的回答。   “子煜,我发现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徐墨开玩笑似的说道。   “你给我评评理,要是你生病了还有人送你一束康乃馨,你会高兴吗?”   “哪个奇葩啊,对你这么狠?”徐墨好奇的问。   “苏念初呗,上次没来的那个……”   抱着一碗骨头汤推门而入的顾璇停下关门的动作,看着躺在床上的宋子煜,又看看满脸八卦的徐墨,“总裁,我给你煲了汤,要不要尝一下?”   徐墨挤眉弄眼,“哎呦哎呦,美女带来的骨头汤啊……”   “少说两句会死啊?”宋子煜横他一眼,扬扬下巴,“那我勉强尝一口吧。”   顾璇忍住笑,“那麻烦您尝一口……”   “上次的意外查了没?”宋子煜一边喝汤一边问徐墨。别说,外表火辣的顾璇实在是居家工作必备的良品,不管是整理资料还是煮咖啡炖汤,样样都拿的出手。   徐墨笑了,“查了,不是什么大事儿,那个男孩儿不是故意的。谁都知道你宋大公子会水,没必要那么蠢。”   “你觉得呢?”宋子煜吹吹汤,抬头问自己的秘书顾璇。   顾璇吃惊的看了他一眼,旋即也笑了,“我觉得徐少说的有道理。”   得到肯定答复的宋子煜很满意,“你这几天辛苦了,放两天假再来上班。”   “也好。”顾璇把东西收好,“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家了。”   “你这秘书有点意思啊!”徐墨看着她离开,坏笑着说道。   “你看谁都有意思……”   “不是,我感觉她对你挺上心的,而且吧,她和看起来的形象不太一样,我估计又一个美女被我们的宋大总裁征服了……”   “去你的吧!”宋子煜佯装要打他,却想到顾璇跳下水的那一刻,满脸焦急与恐惧。   “你是不是没爱过人?”   宋子煜莫名想起苏念初的这句话。   究竟什么才是爱一个人?   他垂下眉眼,沉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渡爷回老家啦,然而老家没有我心爱的那个姑娘。 第23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这是一场来得突然却又十分及时的秋雨。   脚步声打破了高楼的宁静,女人推开门,开灯,橘黄色的灯光驱赶走无边的黑暗。   “今天要麻烦您在这儿住一晚上了。”顾璇把多余的头发撩到耳后,将雨伞挂到身后。   宋子煜插兜站在一旁,神情悠闲,望着陌生的布局一边点头一边说道,“你自己一个人住?”   “嗯,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朋友,一般都是一个人。”   “顾秘书竟然是单身,听起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宋子煜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逗得顾璇笑起来。   "你别说我,你可也是单身狗……"顾璇指指他,很不甘心的反驳道。   “哎顾大美女,这么反驳你老板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现在是下班时间吧?”顾璇笑着,看看对方皱巴巴的西装,“我觉得你应该去洗个澡,不然你会感冒的。”   “所以呢?”   “所以,总裁你去洗澡,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衣服!”顾璇无奈的看着他。   “呵……”宋子煜走进浴室,又突然转身,“以后叫我名字就行,不用叫我总裁。”   顾璇愣了一刻,宋子煜已经合上门洗澡去了。   夜晚很适合发狂。   同样,对于宋子煜这种人来说,夜晚也很适合发.情。   顾璇没能在家里找到适合宋子煜穿的衣服,原因很简单,她并没有同居的男友。所以当顾璇把新的浴衣塞进门缝里的时候,宋子煜笑得很畅快。   “浴衣很合身啊……”宋子煜走出浴室,满脸笑意。   “买一送一,没办法就留下了,你不嫌弃就好。”顾璇瞪了他一眼,在宋子煜看来却有几分媚意。   这么美好的夜晚,如果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是不是辜负了这一份良辰美景?宋子煜想着,走进她,俯下身,看着她娇美的容颜。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知道,除了苏念初。   苏念初晃着啤酒盯着电脑,顺手拿过桌角的手机,从通讯录找到宋子煜的手机号码,径直播过去。   手机在桌上焦灼的旋转,沉闷的震动声与桌面交锋,犹如催命符,将好不容易形成的暧昧氛围破坏。男人忍着焦躁和不耐坐起来,有些艰难的喘着粗气。   他捡起掉落在地的浴衣,望了眼偏过头的顾璇,穿上拖鞋走到桌前。   他伸出手,拿起手机,发颤的左手不小心点住了“免提”,两人都熟悉的声音从黑夜里漫不经心的传进来。   “有事吗?”宋子煜率先开口,嗓子干涩,语气不怎么和善。   “你这是怎么了?”苏念初皱眉,“大半夜火气那么大……唔,欲求不满?”苏念初乐呵呵调笑道。   “……没事儿我挂了。”   “宋子煜?”苏念初不解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显得很突兀,“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要的那几份儿修改后的合同收到没有。”   “我会看,明天再说。”   “哦。”依旧是含糊的语气,“那你记得看啊……”   “知道了。”话说到这儿,宋子煜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大半,甚至有点哭笑不得。   “……那你继续喽?”苏念初灌了一口酒,“我困了,去睡觉了。”   “嗯,记得明天来上班。”   宋子煜正打算挂断电话,顾璇从沙发上坐起来,轻声问,“是苏小姐?”   “……”宋子煜看她一眼,“工作的事儿,她的习惯。”说完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皱了一下眉头。   苏念初看看没挂断的电话,眼睛继续直勾勾盯着电脑屏幕。   “宋子煜,你把你家秘书搞上床了?我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好事?”   “……苏念初!”宋子煜声音低沉,好似在警告对方。   “好好,我知道了,别生气嘛是不是!我挂了啊,拜拜!”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宋子煜觉得苏念初笑声的尾音拖的很长,以至于切断电话的时候,这笑声显得空荡寂寥。   通话结束,宋子煜将手机关机丢在桌上。顾璇把毯子盖在身上,沉默对待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尴尬。   “顾璇……”宋子煜张嘴,想说的话卡在喉头。   “我也困了,我先回房间睡觉了。”顾璇站起来,拉拉掉落的肩带,裹着毯子光脚走在地板上。   宋子煜看着对方匆匆关上房门,带着几分狼狈和紧张。他莫名想起他刚才亲吻她的时候,顾璇脸上燃起的红晕,像是很久以前见过的火烧云,让人心情激荡不能抑制。   这真的是个美好的夜晚。   宋子煜叹了口气,走进另一间房间,关上门。   这是一个被打断的,美好的夜晚。   如果没有苏念初那通莫名其而又火力十足的电话,宋子煜和顾璇之间会发生什么呢?   苏念初把烟头塞进酒罐儿,关掉电脑屏幕上还未播放完的电影,黑暗里男人和女人的呻.吟在像是毒蛇,紧紧缠绕着人的神经。   “二统啊,你说宋子煜现在会不会在磨刀?”苏念初站起来,慢悠悠回到卧室。   “……磨刀的难道不该是你吗?”系统终于出声,像个孩子一样好奇的问道,“你真的不在乎吗?”   “二统,宝宝累了,宝宝要去睡觉,懂?”苏念初翻了个白眼,而系统自觉把她的逃避看做了默认。   “我懂,你都看了一晚上小.黄.片.了!”系统认真回答。   “……你懂就好,不要说出来,乖。”苏念初说完,躺在床上闭上眼,浑身疲惫的睡觉去了。   恍惚之间好像又看到一个人,她抱住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要亲亲……”   “要抱抱……”   “要爱爱……”   我要,我们之间天长地久,我要,我们两人永不分离。   只可惜,你要的我竟然给不起,而我要的,你从未想过要给予。   ——————   苏念初醒来的时候还很早,大概早上五点多。起床洗漱,化了一个浓妆,在衣柜面前发呆,最后还是挑了一件最平常的职业套装。   坐公交到公司,躲过陌生男人的熊掌,闪过年幼小屁孩儿的小脚丫,在人挤人人挨人的密闭空间里大口呼吸着。下了公交进公司的第一件事,是到厕所抽了一支烟。   “念初?”一旁洗手的姑娘停下洗手的动作,惊喜的望着她。   “嗯?”苏念初掐掉烟,扭头看着她,“小米,你怎么也在?”   “我们公司今天开会,我是宣传部的,所以也要参加。你呢?”   “我比你惨一点喽,”苏念初靠着墙无奈抱怨,“科文对飞越的收购案,这是第一轮,不知道你们老板发什么神经必须让我过来。”   “……念初,说话小声一点……”小米小心翼翼对她说道。   “……啊?没事儿啦,我说的是实话嘛!”苏念初无所谓的耸肩,正说话催命电话打了过来。   “又在哪儿窝着呢?还有半小时开始,你自己看着办!”宋子煜那头不慌不忙的威胁着。   “几楼来着?”苏念初疑惑的问道。   “二十层,我让徐墨在门口等你。”   “哦。”苏念初回答完,利落挂断电话。   “小米我先上楼了,想我了给我打电话!”苏念初拍拍小米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   “我知道了,你好好工作,不要说老板坏话了,被发现会被开除的诶!”小米拉着她细细嘱咐了一番,直到看到对方玩味的眼神赶紧松开手。   “暗恋我就直说嘛,表现得这么委婉……”伴着苏念初的调笑,小米和她一同走出厕所。   苏念初独自上楼,出电梯左拐就看到一个长相清俊的青年站在门口。黑色西装贴身,利索的短发,个头一般,看起来有些瘦弱。   男人还没说话,苏念初已经开口,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在耳边扇风,“帅哥帅哥,你是不是叫周末?”   等候许久的徐墨:……   “你好,我叫徐墨,你是苏小姐吧?很高兴认识你。”   “嗯,我是苏念初,徐先生。”苏念初面不改色把对方的姓氏改了过来。   徐墨闻言轻轻一笑,“子煜在办公室,他有点儿累,让我过来接你。”   “……该累的不是他吧?技术退步了?”苏念初惊讶的看着徐墨。   “什么?”   “没事儿,我随口说说而已。”苏念初笑了笑,跟在他后面,步伐十分随意。   上次子煜生病的时候,是不是你给他送了一束康乃馨?徐墨正要开口,会议室的门已经从里打开了。   “顾秘书。”徐墨笑着和顾璇打招呼。   “徐少来找总裁?”顾璇微微欠身,笑容得体,弯腰的时候脖子顺势低下,露出脖颈处几处暧昧的痕迹。   “苏小姐也在,要喝咖啡吗?”顾璇关住门,看着苏念初说道。   苏念初将目光挪开,习惯性的摩挲着干裂的嘴唇,莫名笑出声,“我能喝奶茶么?”   “……可以,我去准备。”顾璇点点头,转身离开。   “你喜欢喝奶茶?”徐墨好奇的问。   “对,我喜欢喝奶茶,一定要草莓味儿的,水要滚烫滚烫的那种,然后再放很多糖。”苏念初推开门,留给徐墨一个背影。   “宋大总裁,昨天过得怎么样?”苏念初走到宋子煜面前,直接坐在桌上,左腿无聊的踢着旁边的转椅。   “你说呢?”宋子煜冷笑,又很快平复下来,饶有兴趣的问着两人,“你们觉得我今天这身衣服怎么样?”   苏念初扯出他的领带,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扬起下巴说道,“一个字。”   徐墨伸出大拇指补充,“帅!”   “什么字?”宋子煜把领带从对方的手里解救出来。   “……一个字,骚。”苏念初嗤笑,跳下桌子甩甩头发,“很符合你的风格。”   徐墨乐呵呵笑起来。   宋子煜“哼哼”两声。   顾璇婀娜多姿的走进会议室,“总裁,您和徐少的咖啡。”   “苏小姐,你的奶茶。”   “谢谢。”   “咦……”徐墨惊讶的望着苏念初手里的奶茶。原因很简单,顾璇送进来的奶茶,散发着浓郁的草莓味,滚烫的热水,还有一丝丝甜蜜的味道。   “怎么了?”宋子煜抬眸问道。   徐墨下意识看向苏念初,却见对方没精打采地握着手里的被子,发觉有人看她,抬头,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既讽刺又怪异。   “还有几分钟开会?”苏念初喝了一口奶茶,浓郁而温热的奶茶顺着咽喉进入肠胃,犹如岩浆滑入脆弱的岩壁,使她发出一声喟叹。   “一分钟。”顾璇看了一眼时间,“飞越的代表应该到了。”   “宋大总裁,收购大吉。”苏念初又喝了一口奶茶,晃晃手里的瓷杯,“顾璇,很棒的奶茶。”   宋子煜皱皱眉,徐墨坐下,语气温和,“我也这么觉得。苏小姐,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成功收购飞越。”   “尽力。”   “谢谢。”   徐墨摊开手里的报表,开始准备收购的谈判。然而苏念初那一抹怪异的微笑,却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的扎进了心里。有朝一日,便成参天大树,而命运犹如归途,不论前方还是转角,注定不可逆转。   作者有话要说:   渡爷回来了。 第24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对飞越的收购计划并不如宋子煜等人想象之中的顺利,双方谈判了很久。宋子煜面不改色的接受着对方的挑衅,而苏念初一如既往,漫不经心里带着几分毒舌,搞得飞越代表咬牙切齿,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会议以双方暂停而结束,宋子煜盯着企划书神色莫名,苏念初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打了声招呼就打算回家睡觉。   徐墨站起来,在宋子煜不解的目光中和苏念初一起走出会议室,然后拦住苏念初。   “帅哥有事儿?”苏念初笑吟吟开口。   “你早上挤公交到的吧?用不用我开车送你?”   苏念初挑眉,歪着脑袋看对方,“听起来是个好建议?”   “呵,我的荣幸。”徐墨扯扯领带,笑着回答。   坐在会议室里的宋子煜把几份文件甩在桌上,抬头,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顾秘书,中午去你家吃饭好不好?”   顾璇边收拾东西边回答,“不好。”   “原因?”   “家里没菜了,老板你管菜么?”   宋子煜伸伸懒腰,“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去趟超市吧。”   “随你,”顾璇靠着桌子,貌似只是不经意提起,“徐少好像和苏念初认识?”   “哼哼,徐墨那小子,我现在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不过……但凡想从苏念初那儿讨点便宜的男人,都没什么好结果。”   “也包括你,我的宋大总裁?”顾璇弯下腰,凑到他眼前,眼神专注的望着他。   “……不包括我。”宋子煜顺势站起来,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脖子,给予对方一个深吻,“再胡说,我就不留情了啊……”   宋子煜和他的顾秘书蜜里调油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的发小徐墨正在经历什么。   原本徐墨想的很美好,出门拦住苏念初→送她回家→知道她的住址→问她的电话,然后圆满完成任务,可是,谁能告诉他,这个从天而降的黑色东西是个什么鬼?   徐墨的第一反应是继续瞪着自己碎掉的挡风玻璃,第二反应才是回神去看苏念初。苏念初比徐墨淡定多了,放下手机十分郁闷的和他说,“我输了。”   “什么?”徐墨不解。   “消消乐,输掉了。”苏念初遗憾的叹了口气,然后推门走出去。   路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议论纷纷,有一些人还拿着手机“咔嚓咔嚓”留念。苏念初径直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子,将他摔得血肉模糊的脸翻过来,在一片惊叹声中探探对方的鼻音,又提溜起他的胳膊,摸摸他的脉搏。   “从楼顶摔下来的,哪还有活啊?这人是不是傻?”有人站在人群里,发出尖锐的嘲讽声。   徐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将她扶起来,“我已经报警了,也叫了救护车,现在不能送你回家了。”   苏念初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笑起来,没有丝毫恐惧,“哎我说,你家豪车上保险了吧?这哥们儿掉下来的时候肯定没想过要伤害你。”   徐墨无奈的看着她,“我是不是该夸你英勇无畏,面对这种情况还能谈笑风生?”   “这倒不用。”苏念初慢悠悠走回去,靠着门边抽烟边点开消消乐,“你能帮我把这关过了吗?”   徐墨一直觉得自己智商挺高,可是直到警察过来他都没摸清苏念初那一局没通关的消消乐到底该怎么玩,以至于做笔录的时候,徐墨脑子里放的全是消消乐的背景音乐。而苏念初很清醒,她把情况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个遍,然后在女警察的多次叮嘱和安慰中拖着徐墨离开了警局。   徐墨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晕晕乎乎里他问了一个很实际却很私人的问题,“苏念初,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身为女人的你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还能面不改色?”   苏念初用力把他挤进车里,合上车门,隐约中徐墨听到她说,“如果你见过死人,别的死人也就不怎么害怕了。别管他是安乐死还是血肉模糊怨气冲天的死,死了就是死了,照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意识。”   其实,最让人害怕的不是你看到一个死人,即使他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他也已经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最令人觉得接受不了的是,你看着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躺在病床上,氧气罩随着他剧烈的挣扎而上下抖动,看着他伸出胳膊无助的寻求氧气,看着他因为疼痛双手紧紧握着床单直到僵硬。你看着他,曾经消瘦却充满力量的身体温暖不再,千言万语变成咆哮、嘶吼和呜咽,你看着看着,所有的医生鱼贯而入,太阳的余晖像是最后最美的面纱,遮住他憔悴的面庞。   你的眼前,那个年轻的生命已经死去,你看着同样年轻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伸出手,轻轻覆着他的眼皮,合上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   他死不瞑目。这是个秘密,却又被掩盖。   而你的身后,曾经爱你的那个人已经消失,消失于茫茫人海,不会再回来。你的母亲疯了一般推开你,你被推倒在地,你的父亲低声哭泣,懦弱的像个女人。   你知道那双眼睛里有什么。那是恐惧,是痛苦,是祈求,是不可置信,是被摧毁的信任和爱。   他拉住你,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对你说,“小初,小初,你要离开她!”   然而不久以后,你只能望着他,偷偷告诉他,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哥哥,我知道。   我知道,杀了你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我。   清醒过来的徐墨选择了岔开话题,把谈话内容拐到了最近的收购方案上,而苏念初兴趣缺缺,只针对宋子煜的占便宜行为发表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你知道,子煜这个人其实很固执的,他认定的事情啊,不管结果一定要做好,而且事实证明,他也有能力做得到。”   “所以你被他骗得入了股,然后成了科文最大的股东之一?”   “严格说来,是他的魄力和能力征服了我。”   “哎呦呦,好酸。”苏念初做了个牙疼的动作,毫不留情打击对方,“你是不是对人家宋子煜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觉得他对你没意思,除非他上你下。”   “吱……”徐墨猛的刹车,脸像熟透了的大龙虾,“苏念初你能不能正经点?”   “……生气了?”苏念初用中指戳戳他,“帅哥别生气嘛,我把刚才那关没过的消消乐让给你玩好啦!”   徐墨绝对没想到,一向很有原则的自己只要一看到苏念初那个眯着眼笑得特无耻特快乐的笑容就会不由自主的屈服,而且屈服的毫无压力。本来他应该把对方扔出车外的,可是莫名其妙地,他带着苏念初绕了三圈公园才把她送回家。而苏念初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除了对他说了几声谢谢还把一张名片递给他。   “我刚开的酒吧,超漂亮,有机会你一定要来啊,免费的!”   徐墨看看名片,把它放进名片夹,“嗯,肯定捧你的场。”   “那……我就不留你吃完饭了哈!”苏念初头一次不好意思的说道。   “虽然这么说有点多余,不过苏小姐,我能和你交个朋友么?”   苏念初踮着脚,纤细的胳膊扣住他的脖子,女孩儿调皮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可以是可以,只是……有我这么帅气的朋友,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山大呢?”   徐墨在那一刻突然明白,即使在宋子煜眼中,外表成熟的苏念初是一个神秘而多变的女人,但在自己眼中,她其实只是个孩子。一个,有点天真,又有点残忍的孩子。   苏念初并不知道徐墨的想法。或许在她看来,所有的男人大致是差不多的,不需要有所区别。男人在她眼里只是符号,她没有必要从一堆符号里比较哪个更好哪个更坏。   酒吧爆满的第二个月,苏念初打算请宋子煜这尊大佛到蓝调参观一下。宋子煜很直接,他没空,所以派了一个代表。   “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找人家顾秘书啊?”苏念初坐在吧台看着小愤青调酒。小愤青是她给对方起的绰号,酒吧里几乎每个人都没她这么变相调戏过。   “苏姐,旧爱难忘。”小愤青把酒杯递给她,蓝色晕圈随着晃动飘到最上面,然后猛的断开,迅速沉进杯底。苏念初看了他一眼,抿了一口。   “好喝吗?”   “……还真他妈的像。”苏念初低声咒骂道。   再遇时的震动,偶尔的藕断丝连,后来的断裂,最后的沉寂,果真,果真是旧爱难忘。   那边的宋子煜把签好字的文件递给顾璇,又把车钥匙放在她手上,脸上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甜蜜,“可爱的秘书小姐,替我办件事儿吧。”   ——————————   苏念初不得不承认,宋子煜看女人的眼光确实是慧眼如炬。这大概能从间接说明,曾经的苏念初也很有眼光。   “想什么呢?”顾璇摆摆手,冲苏念初温柔的笑着。   苏念初扭过脸,看着面前从装潢到服务俱是一流的酒吧,原本平和的表情缓缓下沉,终于成了另一种模样。   顾璇一怔,却听苏念初用一种平缓而冷淡的语调说,“顾璇,这家酒吧,叫蓝调。”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副面具。其实你不必探究,撕掉面具的他究竟有何表情,因为他所呈现的,都是你应该看到也应该能接受的。有时候坦诚意味着破釜沉舟,正如倾听也是一种勇气。   顾璇同她一样,抬头看着它,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和自己说,要开一家酒吧,要很大,要很美,最重要的是,那是两人的家。可是现实总是很残酷,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而自己,从来没想到要去拥有这样的未来。   “酒吧的设计请了Tuesday的设计师,装修我找了认识的一个熟人,有很多东西,比如这些桌子和椅子,是从网上定做的。”   苏念初用脚勾出身旁的椅子,“像这种椅子,当初说要水晶蓝,椅背上要雕美洲的一种蓝色巨翼蝴蝶,可是东西拿过来以后发现,不是要的那种,所以全部退掉重来,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这样靠着,应该会很疼吧?”顾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蓝色花纹,虽然纯净却也很立体。   “你没看这片区域的主题吗?”苏念初将手覆盖在蝴蝶的身体上,声音冰冷,“温柔的疼痛。”   “希望与爱同在,疼痛却在享受的那一刻膈应着你,让你坐立不安,寝食难平。”   “是么?”顾璇拉住椅子坐下,轻声询问,“那你呢,你也会这样吗?” 第25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离开我的日子里,你会难过吗。   不,不会。   苏念初带着顾璇很仔细的参观了酒吧。从白色天花板到褐色地板,从各种各样的吊灯到上下楼梯的台阶,从扫地小妹从酒吧酒保那些陈年旧事,她都说的很清楚。这个酒吧就像她的孩子,每一个器官,每一处秘密,于她而言都再简单透明不过。   让顾璇记忆犹新的是酒吧里的一处台阶,苏念初说它叫“往生”。台阶很高,灰色,颜色沉闷压抑,顾璇从未见过这么陡峭的台阶,更好笑的是,它只能下不能上。   “这个台阶是我设计的,它叫“往生”,可是没有人知道。”苏念初站在二楼,看着情侣们相互搀扶有过昏暗危险的台阶,有女人在黑暗里发出尖叫,然后归于暧昧的喘息。   “如果你爱身边的那个人,就拉着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你们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承诺,也可以……”苏念初笑着,做了一个下推的动作,“把那个人推下去,这么高的台阶,如果掉下去的话,其实生还的机会很小。”   她指着台阶,做出一个倾斜的角度,“这个角度,对人体的伤害程度最大,而且没有人来得及救援。”   “除非他在最后一级台阶自己停下?”顾璇站在她身后问道。   “对,除非他自己停下来。”苏念初转身,微笑回应,“我的酒吧,一开始就是让人疗伤的地方。”   “……你变了很多。”   “你也是。”苏念初踩着台阶上了三楼,声音在二楼的喧闹声中模糊不清,“又或者我并不真正了解你。你和从前一样,而我不知道罢了。”   二楼是颓废者的天堂。你可以抽烟,喝酒,唱歌,和认识或者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调情,但是蓝调不会提供毒品和特殊服务。走廊里挂着许多油画,新生儿,单亲母亲,酒吧的驻唱歌手,亲吻着的同性恋人,□□的农民,还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大海,这是一个新的世界。内心空虚到极点的人,会直接跑到二楼默默看着这些油画,从西到东,然后去三楼休息。   “301,303,有过两次自杀,警察问我是不是打算反社会。”苏念初推开一个房间的房门,伸手摸向开关,维尼熊样式的开关在白色墙壁略显突兀。   “再这样下去它会倒闭。”   “从经济学的角度吗?”苏念初反问,“它会成为一个奇迹的。因为你永远不了解,人的内心一旦变成沙漠,会有多贫瘠。”   “你以前从不会说这些。”   “是的。可是你也说了,那是我的以前。”   “喝酒吗?”   “不喝。”   “为什么?酒吧里不卖酒?”   “我从不和熟人喝酒。”   “我能知道原因么?”   “因为喝酒,容易乱.性。”   苏念初靠着墙,笑得很愉快。她用这个理由拒绝了很多人,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只和自己喝酒。不需要倾诉,也不需要倾听,就像抽烟,喝酒也是一个人的事情。简单,直接,纯粹,充满温暖和安全感。   “你知道我们分开了多久么?”   灯突然熄灭,窗外的灯火阑珊,即使隔音再好也能感受到地板的轻微颤动,犹如美洲的蝴蝶煽动它寂寞的翅膀,于是地球所在的中心也可以产生大的爆发。   苏念初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记得,顾璇在黑暗里抚摸着她的脸,然后像很多年以前那样,用缓慢而温柔的姿态咬住她的唇,一点一点地舔.弄,一点一点地研.磨,整个世界都停下它匆匆的脚步,于是时间变得漫长而无辜起来。   她曾经问过宋子煜,你爱过一个人吗。   如果爱只是一场浪漫的激情,如果爱只能作为冲动后的潮水,如果,你不曾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亲吻她的额头,嘴唇,不曾像要杀死她那般深沉而刻骨地爱着一个人,那么你所有用来喘息和用力的日日夜夜,该有多寂寞。假如你的爱,永远不能和性相区分,你就永远不明白,和爱着的人做这件快乐的事,能有多幸福。   苏念初觉得自己落泪了。脸上的妆容随着眼泪的下滑变得模糊而混乱,就像多年前的记忆,它们变得丰富生动起来,却又在那一瞬间从脑海里脱落。时间可以让过去长留,同样也能让它迅速腐烂。   那是哥哥的眼睛。明亮,温暖,怜惜而坚定。   你要离开她。他说。小初,小初,你要离开她。   苏念初推开她,另一只手向墙壁探去,向下一拨,光明重现。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宋子煜也在亲我。”苏念初松开捏住顾璇手腕的那只手,将她拉进里屋。   顾璇只是静静看着她。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问她,“你哥哥还好吗?”   “……还好。我们大家,都还好。”苏念初把窗帘拉上,没有回头。   “今天晚上在这儿睡,明天你照常去上班就行。”   “要走了?”   “嗯。”   苏念初走进浴室,把脸上的妆洗干净,用冷水冲脸,水珠滴答滴答落下,没进衣领。   “你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苏念初即将离开的时候,顾璇突然出声。   “其实我更想问,那场报复,你开心吗?”苏念初不由自主的握紧脖子上挂着的金色项链。   “我不介意你的报复。”顾璇接着说,“苏念初,其实你很幸福,所以你不懂。”   “我没打算做什么,顾璇。”苏念初松开手,心形的项链暴露在顾璇眼前。   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听。   苏念初掰开金色心形,上面是一张黑白色相片。照片上,青年笑得很幸福。   如果报复可以换回苏长安的一条命,她愿意报复千场万场,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也许顾璇永远都不知道,她的报复让一个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苏念初笑起来,笑容和苏长安极其相似。没人知道她在笑什么。   顾璇看着她走出房间,手指抚摸着锁骨部位,“一切,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这是一场回忆   苏念初记忆里的顾璇,是个高傲而温柔的女孩子。她留着黑黑的长发,穿白色短袖天蓝色裙子,招生的时候很热心,明明看起来和哥哥一样瘦弱,可是还是坚持把她的行李搬到了宿舍门口。   大一下半年,她和这个漂亮的学姐成了关系亲近的朋友。她是个好女孩儿,却有很多男朋友。或者说,是前男友。那些男生里,有一些人确实只是喜欢她的外貌,贪慕她的系花美称,但也有一些人,发自内心的欣赏和爱护她。不知道为什么,顾璇面对男人总是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轻视和不信任。她替她收了很多次的情书,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鲜花,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搞不清玫瑰的花语到底是什么。可是苏念初知道,她没办法不喜欢顾璇。   顾璇笑起来的时候很美,可是也很脆弱。她知道顾璇喜欢跳舞,可以说,舞蹈是她的生命。可是她最终选择了金融。顾璇说,有一个人,让她遭遇了一场车祸。这场车祸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却极大地损伤了她的小腿和脚踝。她再也不能跳舞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光。   苏念初一直以为,自己会喜欢一个像哥哥那样的人。他温柔,细心,虽然不浪漫,却值得托付终身。又或者,他和自己情投意合,默契十足。也许最不曾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会喜欢一个人。喜欢抚摸她的长发,喜欢喝她泡的奶茶,喜欢她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的练习书法,偶尔的争执,偶尔的别扭,偶尔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抱怨着生活的不如意,然后相互安慰,体贴无比。她喜欢站在林荫小道上,站在她的身后抱住她,然后笑得很放肆,很开心。   这本应是一场无望而漫长的暗恋,或许会在时间的掩埋下和尘土化为一体。可是那一天,顾璇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她也喜欢她。   苏念初毫不犹豫的和顾璇走在了一起。那时的苏念初要有多天真呢?她把哥哥的一切都告诉了顾璇,唯独没说他有心脏病。苏长安的脾气很好,但他最自卑也最自责的一点就是,他生来就有心脏病。于是苏念初自作聪明的替哥哥做了掩饰,然后毫不夸张的告诉她,哥哥对自己有多好。而顾璇只是微笑,她的微笑苏念初看不懂,又在多年后自己想明白。   那一年的生日,她和她在家门前的那颗樱花树下拥吻,吻得难舍难分。苏念初以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直到被苏长安看到。   到底有多蠢才能把自己的哥哥活活气死呢?   原本,被送到医院的苏长安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苏念初却拉着顾璇跑到医院,对最爱自己的哥哥说,哥哥,我有喜欢的人了,她叫顾璇。我要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苏念初大概永远都忘不了他的眼神。那么痛苦,那么自责,他拉着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说,离开她,离开她。   顾璇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的顾璇。她的眼睛里布满黑色,那是仇恨和难过。   如果顾璇爱着苏长安,苏念初的存在又是为什么?   如果顾璇爱着苏长安,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呢?   可是,如果顾璇不爱苏长安,苏念初怎么能遇到那个叫顾璇的女孩子。   你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我不想。苏念初说。   我不想知道,你何时遇到他,又是怎样爱上他。   我不想知道,他就是那个让你不能再跳舞的坏人,甚至让你失去更多。   我不愿知道,你恨他是因为你爱他,你爱他却杀了他。而我,只是一个小丑,不曾被你爱过,而又辜负了我的哥哥。   那个小时候抱着我看樱花的哥哥,那个会唱歌哄我睡觉的哥哥,那个告诉我,他会活的长长久久,保护我一辈子的哥哥啊。   我用我的幸福,亲手杀死了你。   而你用你的生命,杀死了我的幸福。   从此你再不存在,从此我,再也不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苏长安说,我只能活在回忆里……伐开心! 第26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立冬日,这个城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徐墨对下雪没有很大的感触,唯一让他有点郁闷的,是临出门时母亲大人笑容满面的给他围了一条丑到极点的围巾。这条围巾是母亲去年就织好的,徐墨怕她伤心,推脱说明年再围,没想到明年来得这么快。他发誓他真的感受到母亲浓浓的爱意,可是同样地,这份爱的表达如同这条围巾,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徐墨喝了一杯酒。早上的蓝调,人际寥寥,可是还是有一些人习惯性地跑到这里,喝一杯暖暖的酒,听年轻的女人坐在台上,一次又一次重复的唱着同一首歌。唱到兴起的时候,女人会跳起来,撺掇台下坐着的安静的男人和她一起唱,甩着一头短发,眼光像要横扫天下。这个女孩儿姓蓝,叫蓝景。苏念初说,我第一次看见她,就知道自己会喜欢她。她适合这个地方。   苏念初坐在吧台,手里的酒摇摇晃晃,有一大半都被洒在地上。早晨打扰卫生的花花表示自己很不满,可是苏小姐说了,不满可以,不打扫地板是不可以的,不然会扣工资,扣,扣,扣,扣到她没饭吃为止。做了老板的苏念初就是这么丧心病狂。   小愤青调出一种新的酒,苏念初把名字改为立冬。原因很简单,她品尝这杯酒的时候,正好是立冬。小愤青也很不满。苏念初趴在吧台上笑的特别温柔,她说,不改名字我就扣你工资,服不服?   小愤青服了。其实他还是觉得,那杯鸡尾酒的名字,应该叫“泡沫”。这杯酒源于他自己的感情经历。他爱过的一个男人在两天前结婚了。他们曾经信誓旦旦,以为彼此可以相互扶持,直到永远,可是爱情真的变成一串透明的气泡,顺着那些誓言攀到阳光之下,然后无情的破灭。直觉告诉他,苏老板并不喜欢这杯酒,可是她接受了它。她盯着酒杯,坐在转椅上随意旋转,不知道到底转了多少次,直到那个叫徐墨的男人走过来,她停下来,把酒灌进喉咙,然后无理取闹般的改了酒的名字。   “有个男人和我说过,如果你坐在转椅上一次性转够九十九圈,你许的愿望,老天就能帮你实现。”   “你试过吗?”徐墨问。   “……还真试过。”苏念初站起来,扶着椅子跺跺脚,“事实证明,男人说的话,和放屁没什么两样。”   徐墨看了一眼摆酒的年轻男人,他也抬头,冲徐墨无奈的笑了一下。   “什么意思啊?你俩眉目传情呢?”苏念初不满的嚷着,“快点过来扶着哀家,没看到哀家晕了么?”   “那苏太后,你这样子还能和我去海洋馆吗?”徐墨扶住她,低声下气地问道。   “能啊,必须能啊!”苏念初瞪着大眼睛,满脸好奇,“我特想看看土鳖到底长啥样!”   手一抖倒错酒的小愤青:……   笑得温柔的徐墨:……   正在扫地的花花妹纸:老板土鳖就你这样你知道吗?!   苏念初穿了一件很厚实的棉大衣,军绿色外衣,墨蓝色围巾,踩着一双黑色的防滑细绒毛军靴。徐墨已经对她的搭配见怪不怪,唯一让他担心的是,“念初你热吗?”   苏念初推开酒吧大门,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望着他,“徐墨墨你开玩笑呢?下雪天,这是下雪天好吧?穿那么少,冻死了怎么办?!”   被白痴的徐墨看着地面积起的白雪,“可是,你穿的好像真的有点厚……”   海洋馆。   徐墨头一次冬天到海洋馆。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是到这里的小朋友还是很多。苏念初一直强调自己没去过海洋馆,徐墨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等站在海洋馆里他才发现,苏念初还真的没说谎。   “那个是什么?哇塞哇塞,你看啊,竟然是绿的!”   “徐墨徐墨,那条鱼好大,我擦吓死我了!”   “……咦,这是什么东西,这么丑!”   “你能安静会儿吗?”徐墨哀求道。   “……那你带我看土鳖呗?”   “……”   “徐墨,徐墨徐墨……”   “我在……”   “这条鱼好梦幻!”苏念初把脸贴上去,做出搞怪的表情,然后回头和徐墨说,“这么好看的鱼,炖了是不是味道也不错?”   浑身一哆嗦的徐墨飞奔过去捂住她的嘴,然后使劲往没人的地方拖。   站在原地,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拉拉妈妈的裙子,满脸疑惑,“妈妈,那个叔叔是坏人吗?漂亮阿姨被带走了!”   “大概……在闹着玩吧?”   “哦……”女孩子似懂非懂,不过她很快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儿,舔舔嘴唇,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妈妈,“那个漂亮阿姨说,漂亮鱼鱼可以吃!宝宝也想吃……妈妈我可以把鱼鱼带回去嘛?!”   女孩儿的妈妈努力调整自己狰狞的表情,“宝宝乖,我们不吃这里的鱼好不好?妈妈带你吃更好的鱼鱼可以吗?”   女孩儿有没有吃到美食苏念初不知道,但是出了海洋馆的苏念初很愉快的享受了一顿美味。虽然大多数时候,她并不知道它们好吃在哪里,可是每次把肚子填的很饱很饱的时候,就是把那些食物定义为美味的时候。   “你有去过游乐园吗?”   “有一次……”苏念初支着下巴说,“去坐摩天轮,好高,不过天空很好看。”   “怎么听都觉得你是没有童年的人啊……”   “拜托,没有童年怎么长到现在?”   也许她真的是没有童年的人。从年幼时候母亲就一次又一次警告自己,她的哥哥是一个心脏病人,她不可以让他生气,不可以让他难过,不可以提出到游乐场的要求,她是他的陪衬,注定要把所有时间放在哥哥身上。苏长安死后,她再也没去过这些地方。   “吃饱了吗?我这儿还有。”徐墨把盘子里的食物推到她面前,可惜苏念初只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特别真诚的说,“徐墨墨,我嫌弃你。”   “……能把我的这个破名字改过来吗?”徐墨苦笑。   “你说呢?”苏念初放下筷子,眉飞色舞,“哀家吃饱了,现在,徐墨墨,送哀家回宫!”   苏念初和徐墨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雪花纷纷扬扬,在路灯下两人的身影逐渐被拉长。   “公司的元旦晚会你还打算参加吗?”徐墨突然开口。   苏念初迈着步子,脚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参加,到时候你去不去?”   “我看情况,不过元旦你不回家?”   “我去陪老师,我不去的话,老师会哭的。”   “……”徐墨拍拍她的脑袋,“那你爸妈怎么办?”   “徐大妈你管的太多了!”苏念初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和我去买烟,快走快走,天快黑了……”   “女孩子不要总是抽烟,抽烟对肺不好,你老是抽烟对皮肤也不好……”徐墨话还没说完,苏念初已经跑进超市买了一盒金光闪闪的烟。   “这什么牌子的?”徐墨惊讶的指着烟。   “不知道啊!可是你不觉得,它长的很漂亮吗?”   徐墨看着苏念初把烟塞进嘴里,用手捂着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刚买的烟。   “……不要抽烟,不要化浓妆,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吗?”   “我觉得这个有点难,你就不能提个别的要求?”苏念初反驳。   徐墨叹了口气,认命的走在雪地上。   “你是个好女孩儿,很漂亮,也很优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戒掉呢?”   “既然已经学会了,为什么还要戒掉呢?”苏念初哈气,指着头顶放的烟花,“你和我哥一样,就喜欢啰啰嗦嗦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不过我喜欢。   “等以后你接触的人多了你就会发现,你身边有很多优秀的男人,他们和你哥哥一样,很爱你,愿意对你好,而且不嫌弃你这幅鬼样子。”   “这么好?”苏念初瞅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可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喜欢一个这样的人了,怎么办?”   “……你为什么不能喜欢?”   “因为啊,我单蠢无知的时候,不小心爱错一个人,为了记住这个错,我决定,再也不爱别人了。”苏念初叉腰,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样子“哈哈”大笑,“徐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好蠢!”   我竟然会相信她说的话。徐墨回过神,装作追着苏念初要打她的样子,结果苏念初笑得更欢乐。   “都说了不要相信女人说的话嘛!你还相信……”   “苏念初你停下!”   “听你的话才有鬼啊!”   徐墨,你说,人的一辈子真的能,一生只爱一个人吗。宋子煜曾经这么问他。他那时嘲笑子煜,说他也开始在爱情面前患得患失。   这一年的冬天,雪花越来越大。有个女人一边抽烟一边假装深沉的说,因为我爱错一个人,为了记住这个失误,我决定再也不爱别人。   苏念初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问他,“你知道最悲哀的事是什么吗?”   徐墨说,“我哪知道。”   苏念初接着说,“你一定喜欢那种温婉善良的女人。你希望她能和你在一起,细水长流而平淡温暖,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苏念初从家里拿出一把伞放在他手里,“你会遇到这样的姑娘,徐墨,你等着瞧,我算命超级准。”   撑着黑伞走回家的徐墨突然放声笑出来,他好像明白了苏念初问他的这个问题。   你说,最悲哀的一件事是什么?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遇到一个那样的女人,她如苏念初所说,是温柔的,哪怕她不美丽,可是徐墨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妻子,一个可以朝夕相处相敬如宾的女人。但是有一天,也许只是某个瞬间,女人抬头漫不经心的表情,又或者笑起来毫不顾忌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她面对死亡的懒散和平淡,他突然有那么一点动心。然后这种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变质,变成一种带着绝望和堕落的想念。   这个世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你可以爱那个,同样,你也可以爱那个。世事难料,总是难以招架,你以为你会爱上一种温柔,却莫名屈服于某种冷冽,你以为你爱上的可以托付终身,到最后发现,他才是最大最大的渣。   假如你爱上一个渣,你该怎么办。   依旧只有爱,不爱。两种选择,别无他法。 第27章 复仇往事光与暗   科文成功收购飞越的消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传遍了大江南北。身为见证者的苏念初每次想起宋子煜脸上那个霸气的表情都会特别应景的骂一句,“臭不要脸。”   宋子煜对此还是比较淡定的,毕竟他现在已经被苏念初骂习惯了。而且如果没有苏念初,收购会更加艰难一点,所以宋子煜还是自认为大度的忽视了她的吐槽。为了庆祝对手倒闭,宋子煜按照计划举办了一个元旦晚会,不出意外的话,事业和美人双丰收的华丽场面将会再次上演。   坐在办公室的宋子煜拿起电话打了一个电话,“喂,我是宋子煜。”   “帮我查两个人。一个叫顾璇,还有一个叫苏念初,重新查一次,越快越好。”   放下电话,宋子煜又想起女人对他说过的话,“这个是顾璇吧?我认识啊,当初可是金融系的系花儿,我们那学生会主席为了她,和另一个社团的打了一架,打的鼻青脸肿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   “不过你知道么,顾璇身边有个特搞笑的女孩子,简直就是个小跟班儿,当初差点逗死我,用现在的话怎么形容来着?……那叫萌萌哒!”   “那小姑娘叫什么……叫苏……苏苏苏……苏念初!”   “我骗你干嘛?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啊!你宋大总裁看上的……你不会都没调查过吧?!想当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把我家三代以上都调查过了,真不公平……”   “你是真的浪子回头了?怎么看怎么不像啊!越看越可疑,啧啧……”   宋子煜颇为头疼的看着天花板,和顾璇相处的细节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其中。更可怕的是,苏念初和徐墨也在此时卷了起来。他只能希望,顾璇和苏念初对他的隐瞒不是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宋子煜不接受欺骗和背叛。   ————————   元旦聚会。   徐墨在前面开车,顾璇坐在一旁,而把自己裹成一个肉球的苏念初则舒舒服服躺在后面睡大觉。   顾璇把镜子挪了一下,正好看到睡得没心没肺的某人。   “她最近很能睡。”徐墨看了眼顾璇,不自觉把声音压低。   顾璇笑了笑,“是不是太累了?”   “大概吧。”   徐墨把心里的怪异感压下,“子煜最近好像有点奇怪,你和他闹别扭了?”   顾璇还没开口身后已经有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抢先一步,“宋子煜又怎么了,他大姨夫来了?”   “念初你给我坐好!”徐墨生气的说道。   苏念初乖乖坐起来,“报告长官,我坐好了。”   “我和你说过什么?”   “不准抽烟,不准喝酒,不准化浓妆,不准口无遮拦嬉皮笑脸,不准开你分不清是真是假的玩笑!”   “……我错……了!”苏念初一脸生无可恋,“我再也不说他大姨夫了!”   “下车。”   苏念初瞪大眼,“不是吧大冬天你让我现在下车?”   “……目的地到了,你不下车让他把车开进公司?”顾璇扯着嘴角,凉凉说道。   苏念初和顾璇下了车,徐墨则把车开到停车场。看着车越走越远,顾璇扭头看着苏念初,“徐墨说的你倒是很听。”   “你不觉得他唠叨的时候很像苏长安?”   顾璇楞了一下,苏念初已经一溜烟儿跑到公司门口了。顾璇撩撩眼皮,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只有和你说话的时候才像苏长安。”可惜苏念初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想想也是,苏念初当初替顾璇收情书的时候,有三分之一是写给苏念初的,可这位就是没发现,一股脑全当成顾璇的,最后还因为这个顾璇生起气来。顾璇简直要给这位跪下了。   苏念初不知道自己正被众人默默惦记着,她正在给赵年华发短信,删了又删,改了又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老师,你想我没,晚上我去你那儿,记得给我做顿好饭!”   赵年华的短信很快就回复过来,“等你来了再说吧。”   “你是我亲老师吗?”苏念初这话也只敢自己念叨一下,要真当着赵年华这么说,苏念初估计自己离天堂不远了。   “那您多炒点儿肉呗。”苏念初也不知道这条短信发出去没,就见小米和几个同事走了过来。   “念初你是要参加聚会吗?”米乐兴奋的拉着她一一介绍,“这是我同事,悦悦,小君,还有洛洛姐。”   “这是我朋友,苏念初……”米乐说完,几人的表情很微妙。   “你和总裁的关系很好吧?听说顾秘书……嗯?你懂的……”   “念初你认识徐少吧,是不是很帅?我超喜欢他那型儿!能介绍一下吗?”   “念初你这个蝴蝶结真好看哦!怎么打出来的,你教教我好不好?”   苏念初一脸懵逼,把小米拉到墙角,“你同事是打算泡我还是怎么着?”   “她们只是……比较激动……”小米忍着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真挚。   “你同事都上楼了,你怎么办?”   “你收留我,带我上去啊!”   “我还要等个人。”   “……?”   “顾璇!”苏念初大声喊了一声,冲对方扬扬手。   “你和顾秘书关系很好吧?”   苏念初看了眼正往自己方向走着的顾璇,凑到小米耳边,神秘莫测地说道,“不是。”   “我和她吧,有深仇大恨,命中注定,至死方休。”   这边的小米、顾璇和苏念初坐电梯上楼,那边的徐墨刚一上楼就被宋子煜拉进独立房间。   “子煜你干嘛啊?”徐墨摸不清头脑,好不容易喘了口气。   “我问你,苏念初和顾璇以前认识,这事儿你知道吗?”   徐墨东张西望,“你看到顾璇了?”   “我问你话呢!”   “应该知道吧……”   “什么叫应该?”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认不认识,但是念初和顾璇之间好像和别人很不一样。”   “前几天有人和我说,苏念初和顾璇在大学时代就认识,而且关系很好。”宋子煜有些烦躁的挠挠头,“你把苏念初的事先搁置一下,等消息过来了再说。”   “那顾璇呢?”徐墨沉默,璇而提起顾璇,“你不都和你姐说好了?”   “我也不知道,再说吧。”宋子煜紧紧皱着眉,“我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你啊,就是想太多。”徐墨拍拍他,难得开了一次玩笑,“人顾璇不同意,你憋太久了吧?”   “也就苏念初以为你是什么新好男人,其实你丫就是一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呵呵,我不管,我今天真表白了啊,花儿我都订好了,一会儿就送到了,你可别拆台!”   “随你,她要拒绝你丢人的可是你,别他妈的哭的没羞没躁再来找我啊……”   “宋子煜你能不能说的吉利点?”   ******** *********   九点,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坐在后台的苏念初把头发束起来,看着眼角不算明显的眼尾纹。她把前帘放下来,轻轻拍了拍。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还是很年轻,也许就像徐墨说的,苏念初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如果时间能倒回,苏念初依然那么漂亮年轻该有多好。   苏念初自嘲一笑。她站起来,走到台阶处,缓缓走上去。女主持人虽然是第一次主持,但听起来语气十分开心,台下的员工不停起哄,气氛和谐而温暖。   “你们听过苏律师唱歌吗?”   “没有!”   “让苏律师给大家唱一首?”   “必须的!”   苏念初走上舞台接过话筒,看着满脸八卦的众人,“今天我要唱一首歌,唱的好的话,希望老板能给涨涨工资。”   “还有,元旦快乐。”   it’s so hard to please you in my sleep you in my dreams   you are gone so long   i’ve changed a lot or so it seems   but i will never die for you   even if you want me to   i will never die for you   even if you ask me to   pace yourself and wait for now -   i couldn’t be what you wanted from me   i will stand in front of you   and let you say what you need to say   but i will never die for you   even if you ask me to   i will never die for you   even if you want me to   灯光渐暗,舞台中心只留下一个人。钢琴声未落,黑色身影发出一声叹息。   “Sarah, I Will Never Die For You.”苏念初缓缓说出,犹如将心中巨石抛落在地。   台下。   小米捧着一束花跑到顾璇面前,“顾小姐,该你送花了,花很漂亮吧?”   顾璇看着花,许久才接过,“这是什么花儿?”   “不知道啊,你快上台啊!念初真的好棒!”   顾璇抱住花,穿过人群走到舞台上。苏念初好似故意躲在黑暗里,面部表情模糊黯淡。   小米把花给顾璇没多久,徐墨的助理跑到人群里,“你们看到合欢花了吗?”   “什么?”   “不用了……我好像已经看到了……”助理看着顾璇手里的鲜花,喃喃自语,“哪个王八蛋放到顾秘书手里的?那是我们徐少打算告白用的呀……”   “送我的?”苏念初关掉话筒,看着鲜艳明媚的鲜花。   “……被逼的。”   “我唱的好听吗?”苏念初笑着问。   “还行吧,歌词不好。”   “这花儿,什么名字啊?从来没见过。”   “你从来不记得这些。”顾璇换了个姿势,“你到底要不要?”   “哎我问你个问题呗?”苏念初笑吟吟看着她。   “下台问不行?”   “你应该爱宋子煜吧?”   苏念初问完,也没理会对方的回答,一手接过花儿,一边吹着口哨。不经意地抬头,头顶巨大的水晶灯摇晃,下一刻,黑影自头顶掉落。   顾璇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念初已经一把抱住她。那是许久没有的温暖怀抱。整个世界都在塌陷,顾璇看到金色的合欢被两人挤压,鲜艳的鲜血染红黄色的花瓣,只能感受到一双柔软的手按在头顶,使劲把她带进怀里。   黑暗笼罩着她。血腥味扑鼻,掩去花的清香。   吊灯坠落引起线路故障,昏迷之前顾璇听到嘈杂声里回荡的声音,缥缈鬼魅,好似告别。   Sarah, I Will Never Die For You   Sarah,我不会再爱你   Sarah,是顾璇大学时代的英文名。   声音散去,黑暗重归,一切回到原点。   合欢的花语,秘.密.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温暖的故事。 第28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继信息时代、网络时代之后,大批网络红人出现,且形成一种势不可挡的发展趋势。随着网络的进一步发展,网红时代已然到来。不论是服装衣饰、化妆品还是娱乐圈,网红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渗透其中。有专家戏称,网红的存在,几乎抢走了三百五十九行的发展空间。剩下那一行,就是网红职业本身。   很多人对网红产生了质疑,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网红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华国经济的进步。大家称之为,“网红经济”。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各种各样的网红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而网红被求婚,网红被包养,网红见追求者被杀害的新闻也层出不穷,引发了巨大的社会讨论。   ——————————————   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而我,就是在这样的时代中诞生的。   或许不该这么说,真正的那个我,也曾见证网红由微小发展为繁荣的过程。但我现在失忆了。   我叫安漓,23岁,苏醒于2030年。   医院里的护士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三个月,当初入院的原因是因为飙车。跑车突然撞上护栏,导致严重的事故,而我由于撞击到头部产生了昏迷休克,后来病情逐渐稳定,却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我的家人,将我转到全市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请了最好的看护,期待有朝一日我能醒过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我无法理解的羡慕。被撞到昏迷值得羡慕吗?住在医院里值得羡慕吗?醒来的时候除了一片白色什么都看不到也值得羡慕吗?   好吧,我承认,我好像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个世界。   我的父母知道我苏醒的事情后,派人送我回家。来人是一个男人,他很帅,他有多帅?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你应该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气质。他虽然很帅,可是站在你面前的时候,让你无法忽视的却是他的气质。   “小漓,伯父让我接你回家。”他伸出手,想要摸我的头,而我下意识的避开。我想,我不是很喜欢他。我不喜欢他的原因是,我感觉到他虽然在笑,却并不高兴。   他有点奇怪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不知道我们这样相互看了多久,我才想起,我已经失忆了。于是我用了所有小说和电视剧里常用的乐此不疲的一个梗。   我问,“你是谁?”   这个长的很帅,看起来十分有气度的男人终于收敛起他完美而虚伪的笑容。他没有看我,反而看着我周围的医生和护士,他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   “你们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我被男人接到一栋别墅,当我知道它属于我自己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在那时,我突然迫切的想知道,我是谁,我的过去,我的家庭,我的一切。我想知道,我的名字,于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对我,意义重大。   很快,我在别人支离破碎的陈述中知道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他叫宁沉舟,我的青梅竹马,是我喜欢到全世界都知道的暗恋对象。很明显,他并不喜欢我。他宁愿和某个家族无趣的私生女出去看海,都不愿意陪着我度过那个无聊无比的生日宴会。倍感愤怒的我约了几个朋友出去飙车,可是出了意外,于是变成这幅模样。   刚开始,并没人相信我是真的失忆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是安家小姐为了博取心上人而想出的计策,连沉舟都是一脸怀疑,直到医院的检测报告出来,证明我确确实实失忆了,所有人对我不但没有同情,反而用一种见鬼了的目光看着我。用我很喜欢却已经过时了的一句话来说,“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我深深的恶意。”   我叫安漓,安家唯一的女儿。我的父亲,是华国有名的房地产大亨,他的一句话,可以影响华国三分之一的经济。我有一个哥哥,他叫安凛,从小就有一副花花肠子,据说对我不错,但是近年来,对我很不感冒。尤其因为沉舟的事情,他曾对我大打出手。这些都是我的狐朋狗友告诉我的,我保持中立态度。而且我确定,我要离这些人远一点。   回家后不久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别墅。我看到自己的脸,巴掌大的脸,他妹的糊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眼影绚烂,让我有种看烟花的错觉。没几天我剪了头发,把五颜六色的头发染成了栗色,摘掉了身上叮叮当当的装饰品,而且发誓再也不往脸上画油画,我不会化妆,可是手拿着各种刷子的时候,却觉得熟练无比。   我打开电视,看着电视上陌生的脸。各种我看不懂的电视剧,各种我不明白的对白,还有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剧情。我盯着电视,却发现那个薄薄的电视屏幕在此时变得无比坚硬。   我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安漓。   我有爸爸妈妈,但是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我看着他们的脸,“爸爸妈妈”却怎么都叫不出口;我有自己喜欢的人,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未觉得心跳加速;我有一堆朋友,可是和他们相处我从来没有觉得温暖;我有很多很多钱,我的家世不凡,可是呢,每次逛街的时候,我常常感到强烈的不真实感。   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没有人能告诉我。   ————————————   你别害怕,我来带你走。   那是一场火,热烈而无情。她看到黄色的火舌肆意蹿在半空,像是灵巧的蛇阻挡着她的退路。空气沉闷,灰色烟尘飘散,火海里到处都是烧光后的灰烬。   有人在喊她,她知道,那是她的名字。   瘦弱的身影冲进来,冰冷的手拥有无穷的力量。她紧紧握着她,带她穿过火海。   火,到处都是火。   我们会死吧。她问。   女孩地回头,惊讶的看着她。她笑了,笑容很温柔,在一片黑暗里显得很惊艳。   你别害怕,我来带你走。   火依旧在烧。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在火海里渐渐透明,那个握住她的手的女孩儿松开她,一个人奔向无边的黑暗。   念恩,停下。   她听到自己放声喊出来,她跳出火海,看到火苗突然熄灭,一场大雨落下来。   安漓坐起来,胸口好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她无法自抑,抱着被子放声痛哭。   “一场梦竟然能哭成这样……”痛哭后才觉得心情舒畅,安漓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想起安父替她安排的和宁沉舟的见面,慌慌忙忙打开手机,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   “迟到了是不是就不用去了?”安漓自言自语道,话还没说完,沉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现在在哪儿?”磁性的声音相当动听,可惜怒气冲冲,耐心不足。   “……我……快到了快到了……”   “我在老地方等你,快点过来。”沉舟说完,就快速挂断。   “……靠,这个渣!”安漓气愤的把手机攥在手里,“老地方是哪儿?不知道本小姐失忆了吗?!”   洗漱后的安漓找了个顺眼的号码拨过去聊了几句,顺便问了一下自己经常和沉舟约会的老地方。当然,约会这个词只是安漓的想象,现实总是很残酷。   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栗色短发,橙色短裙,一双细高跟鞋,看起来很是精神。安漓兴奋的吹了一声口哨,拿起手机走出门去。   沉舟提起的老地方既不是餐厅,也不是电影院,而是沉舟工作的公司。安漓每每想起都觉得对方很变态,一边答应安父的要求和自己约会一边变相给自己脸色看,这样真的很渣啊好不好?   “我一会儿还有会,只能和你逛半个小时,逛街还是不逛街,你自己看着办吧!”沉舟看到她,微微愣神,不过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安漓挎着包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你既然答应了我爸和我出来逛街就不能出尔反尔,大男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你自己看表,你光迟到就耽误了一个小时……”沉舟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大大咧咧展现在她的眼前。   “你……”   “既然你觉得我陪你扫兴,那你就自己逛吧。”沉舟没看她,转身离开,背影十分帅气。   “算你狠!”安漓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一个踹的动作,可惜对方连回头都吝啬。   被丢在路边的安漓一个人在街上游荡,被丢弃的感觉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一定是以前被沉舟那个渣抛弃习惯了,我的天,我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虽然他很帅,他很有型,他有钱……但是他很渣!”   “你妹的,竟然抛下我,竟然又抛下我!”   “听说了吗,《一纸情书》的票房过亿了,看过的人哭的稀里哗啦的……”   “真的假的?两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真的啊,我都看预告了,《菲常成实》都出预告了,请的就是这个电影的导演,我同学说她一定要看的!”   “你看你看,现在就在播诶!”   循着说话的声音,安漓抬起头,她看到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是一个节目的预告片。   “大家好,我是苏念恩,《一纸情书》的总导演。《菲常成实》,明晚九点半,不见不散。”   屏幕上,女子一头黑发随意披着,她的身上穿着黑色半袖,坐在轮椅上显得有些疲惫。随着她舞动的双手,一旁的女生进行了翻译。她在微笑,可是并没有说话。   “你知道,她是谁吗?”安漓拉住旁边的女生,目光空洞。   “苏念恩啊,你不知道吗?”   “苏念恩,苏念恩,苏念恩……”   “苏念恩你烦不烦,这东西能吃还是能吃喝,耽误我直播了你知道吗?!”   “小离对不起,我忘记了……”   “苏念恩……”   “苏念恩……”   混乱之中,她推开聚集的人群跑了出去。一阵巨响,只觉得整个人被猛烈撞击,然后跌落在地。   天空不停旋转,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安漓闭上眼,看到那一场大火。   温暖的大火。   ——————————————   我叫安漓,今年23岁。   我经历过两次车祸,三次死亡。   最近一次的车祸,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切。那是安漓的一切。她离经叛道的年少,她一直暗恋着的青年,还有她放肆无畏的生活。   而我同样记起了属于我自己的记忆。   我叫江离,出生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我死于23岁,那一年,是2021年。   我,江离,在死亡后,重生于九年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哪天再补。哈哈。 第29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晚上十点,老式钟表挂在墙上,发出沉闷单调的声音。   “念恩姐,要和郑医生视频吗?”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扶扶眼镜,抓着轮椅的扶手极有耐心的看着她。   女人回过神,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指了指前面电脑桌的位置。   “那好,我推你过去。”小容推着她,帮她打开电脑,看着女人登上视频软件,然后拨通了视频通话。   小容很自觉的退出书房,正好郑医生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她笑一笑,很贴心的帮对方关住门。桌子上有一个警报器,关键时刻可以发出刺耳的声音,而且念恩并不是一个很爱逞强的人,所以小容很放心。   “念恩,又见面了,有没有想我?”男人出现在屏幕上,背后,一株植株开的正好。   “……才没有。”苏念恩松开紧握的毯子,尝试着张了张嘴,三番五次之后,终于成功说出了三个字。   郑锋高兴的看着她,“念恩,你能说话了,真好。”   “声音,很难听。”苏念恩指指自己的嗓子,有些沮丧。   “慢慢就会好的,现在就已经很棒了!”郑锋拍着手,看起来比苏念恩还激动。   “嗯,我知道。”   “小容和我说,明天晚上你要参加一个节目?”   “嗯。”   “带着小容去,让她给你做翻译,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不然声带会受损。”   “知道。”   “知道就好,我过几天做完手术就回去了,不用太想我。”   苏念恩把毛毯往身上带了带,打了个呵欠,直接用沉默做了对对方的回复。   “困了?”郑锋没生气,看看电脑上的时间,“明天记得吃药,早点休息吧。”   “嗯,我知道。”苏念恩冲他微笑,摆摆手,干涩的声音里染上丝丝温情,“郑锋,晚安。”   郑锋做了个飞吻的动作,“念恩,晚安。”   ————————   江离再次睁开眼,看到的除了让人厌恶的白色,就是身边来回走动的两个医生。   “通知宁先生,安小姐醒了!”医生看她睁开眼睛,立刻低声对身旁的护士说道。   江离躺在床上,明明四肢酸痛,听力却十分发达。她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医生和护士低声和男人说着什么,然后是脚步离开的声音。   宁沉舟走过来,低下头看她。   “能听到我说话吗?”   江离有点艰难的仰头,用陌生的眼光望他。   宁沉舟,一个安漓喜欢的男人。这是属于安漓的记忆,此时生生展现在江离的大脑里。他的好,他的坏,他的固执,他的残忍,好像一部旧电影,在斑驳之中闪过。   可是,不管安漓有多喜欢这个叫宁沉舟的男人,那都只是过去了。拥有安漓记忆的江离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把氧气罩摘下,手一松丢在床边。   “现在是,什么时间?”江离试着舒缓心情,感觉呼吸有所好转才缓缓开口。   “晚上九点,你昏迷了一天。”   宁沉舟坐下来,“你太任性了,安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江离许久不曾见过的专注。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她了。自从知道安漓的喜欢,他就越来越淡漠,也越来越敷衍。现在,宁沉舟终于愿意好好地看着她,可是真正的安漓已经不再了。   宁沉舟看着江离,一丝疑虑爬上他的心头。不论是失忆的安漓还是曾经任性的安漓,在此时都显得太过安静了。   “宁沉舟,我想,要,一台平板儿。”江离并没有时间在意宁沉舟的想法,她平静地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的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现在不适合用这些东西。”宁沉舟少见的向她解释起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求求你,沉舟。”   拗不过固执的江离,沉舟还是给她找了一台平板电脑。江离打开电脑,有些生疏的操作起来。虽然,已经拥有了安漓的大部分记忆,可是真正去做的时候,江离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苏念恩参加的那档节目将在九点半直播,江离点开一个搜索引擎,按照脑子里的记忆输入“一纸情书”,立刻有很多消息弹出。   “《一纸情书》是一部描写同□□情的电影,是华国通过同性婚姻后的第一部 正式上映的同志电影,电影主演讲述了……”江离盯着电脑上的解释,十分惊讶的念了出来。   “华国什么时候通过同性婚姻法了?”江离不安的自言自语,闭上眼仔细思索起来。不多时,关于这件事的缘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大约在六七年前,华国边境发出了一起大规模恐怖袭击事件,一家同□□也遭受巨大灾难。在这场恐怖事件中,很多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恋人和家人而丧生,可是因为身份特殊,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的人们甚至不能领取他们的尸体。   一位幸存者这样说道,“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会面临很多现实的问题。我和他都是孤儿,是彼此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我曾想象过,有一天我得了重病,而他却不能以我丈夫的身份帮我签下医院的协议,决定我的生死,哪怕我们已经在国外注册结婚,哪怕我确信,我们是今生彼此的唯一。 ”   “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的灾难会来的这么快。我不能以爱人的身份带走他的骨灰,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男人说到这些的时候,眼角有泪光闪现。   随后的半年,有代表首次提议,“在国外合法结婚的同性,回国后可以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行使另一半的权利。”这条提议引起轩然大波,却也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同性婚姻法不断完善,终于在两年前国家规定,同性之间拥有同等的结婚、离婚的权利。   安漓本身对同性恋没有多少好感,可是她的性格比较直接,因为那场恐怖袭击,对同性的爱情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所以在国家进行立法调查的时候,安漓主动投了通过票。   “既然我现在有了你的记忆,就让我代替你好好活下去吧。”江离,或者说,是安漓,轻轻叹了一口气,关掉多余的窗口,等待节目开始。   两分钟后,节目正式开始。安漓紧紧盯着屏幕,对即将出现的那个人充满了期待。   有太久没有见过她了。自从死亡那一刻起,她从来没有想过,两人还有活下来相见的那一天。   “欢迎大家来到《菲常成实》,我是主持人李菲常。节目的开始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的搭档,成实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这期节目要缺席了,大家终于不用看他的脸了,有木有很高兴?”   “好吧,不要问我什么原因呦!我可不会告诉你们!”   女主持人戏谑的开场白让安漓回过神来,她抓了个枕头垫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等着节目继续。   “现在!现在我们言归正传了哦……”主持人拍拍手,“我们先请出今天的嘉宾好不好?”   《菲常成实》是近年来出现的一档娱乐节目,两个主持人以其知性、大胆和率气的风格赢得了大家的喜爱。背后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主持人及众人面前。   “大家好,我是苏念恩。”女人推着轮椅,待轮椅稳稳停下,才微笑着使用手语和别人交流。一旁的女孩儿等她用完手语,也流利的将内容翻译给众人。   “我很抱歉,因为之前在火灾中受伤,我的声带受损,所以我不能说话。”   “我想……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其实我特别好奇,你到底多大了?”   “你觉得呢?”苏念恩做了个耸肩的动作。   “……27或者28吧?”李菲看着她,“总不会超过30岁吧!”   “我今年,32岁。”小容的翻译让众人很唏嘘。   “真的吗?从我的角度来看,你真的很年轻。”李菲笑着开口,“我可以说,你的容貌给我一种很年轻的感觉,但是你的身上有一种让人舒服的气质,你是一个不会主动攻击别人的人吗?”   “我是。”苏念恩点点头。   “那么,我们来谈谈你的新电影好吗?”李菲边抽出题板边将水杯递给苏念恩,苏念恩一愣,顺手递给身边坐着的小容。   “有网友说,这是我们国家在通过同性婚姻法后的第一次通过审核并且成功上映的同性电影,你怎么看?”   “我只能说,刚开始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在通过审核的时候,大概重新修改了两次就通过了,可能是因为当初没有想太多,反而通过的比较顺利吧。”   “很多网友都说这部电影让我们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那段青涩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初恋,包括那种不求回报的、认真而单纯的友情,真的是让人暖到了心坎儿里,我真的怀疑你以前是做过导演吗?”李菲一脸探究,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我并没有做过导演这样的职业,但我要谢谢你们的肯定。”苏念恩继续说道,“当初是一个很巧合的事情,我在江边开了一家书店,后来小奇和莫莫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助他们,借助我的书店拍微电影里的一段儿情节,我知道他们和我曾在同一个大学上学,所以我很快就同意了。”   “他们邀请我调整表演,我只是帮他们做了一些表演,没想到有人觉得他们的剧本很好,提出投资将它改编成电影,而我也在这些学弟学妹们的请求下,做了这部电影的导演。”   “事实证明你真的很适合,你给我们一个新的……不同的享受,而且我相信,很多人在看到这部电影后会有更加深刻的,对同性之间的感受。”   “我并不是一个同性恋支持者,”苏念恩做出手语,微笑时露出一个漂亮的梨涡,“但我觉得每一份感情都值得尊重。很多人,会把同性之间的感情放大到一种不堪的局面,包括华国从很久前就提倡的‘阴阳’之道,后来发生的很多□□,其实这些东西在平常的感情中也很常见;我也不太喜欢大家把同性的爱情看的特别特别高,觉得只有同性之间才能百坚不摧,只有同性之间才是真爱。其实真的是这样吗?我想也不尽然。对同性的这行推崇,很容易导致一些青少年的成长轨迹发出改变,而且本身对别人也不是很尊重。”   直播还在继续,安漓的右手抚上屏幕上苏念恩的脸。   她的脸,不再像以前那样年轻,反而有些坑洼,她的腿也不能行走,她的声带受伤,再也不能说话,而自己,却拥有了新的生命。   安漓第一次感到了心疼,这是针对那个叫苏念恩的女孩儿的第一次头疼和愧疚。   安漓关掉电脑,给通讯录里的号码拨打了一个电话。   “替我调查一个人,她叫苏念恩,从九年前直到现在消息,有多少我要多少。尽可能的详细。还有一个人,她叫江离,查一下她是死是活。”   安漓挂掉电话,内心的荒芜在如杂草般丛生,将心底的颤动遮盖的密不透风。   念恩,对不起,我会好好补偿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断网。偷我爸流量发小说…… 第30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春雨贵如油。   苏念恩坐在窗边,看着牛毛细雨飘洒在空中,而后轻飘飘地落下,寂落无声。正是一天的清晨,天色蒙蒙亮,路上偶尔路过几个行人,天地静寂,只有鸟的啼叫回荡在耳边。推开窗,春风略带寒意,却也已经多了几分温和。   “念恩姐,郑医生大概快回来了吧?”小容把牛奶放在苏念恩的桌上,有点激动地问道。   “快了吧。”苏念恩打了个呵欠,看着窗外苍郁的绿色,“我们到门口等等他。”   “好嘞!”小容笑容满面,推着苏念恩出门,一边走一边开心地和苏念恩聊着。虽然大多数时间苏念恩只是听着,然后点头微笑,可是在这样美好的早上,能够有个人和你十分默契地散步聊天,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情。小容很开心,因为苏念恩能够开口说话了,这些事让她到现在还有一点不敢相信。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有人背着黑色旅行包走过来。小容捏捏苏念恩的手,指着对方,“哇哇,念恩姐,是郑医生诶!好帅!”   “哪儿帅?”苏念恩支着下巴,眯着眼望着远方,努力辨认着对方的脸。   “小容,有没有想我?”   郑锋闲庭信步,不一会儿走到两人面前,一开口,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   “郑医生你回来啦?”   “嗯,小容辛苦了。”郑锋摸摸小容的脑袋,又扭头看苏念恩,“念恩有没有想我啊?”   “手术做完了?”苏念恩上下打量郑锋,淡蓝色衬衣,黑色长裤,外面套了一件深色大衣,走起路来只有一个字,爽。这身行头完全符合郑锋的性格。   “避重就轻是不对的,苏小恩。”郑锋给她一个“我戳破你”的眼神,双手自然伸出,推着苏念恩的轮椅,“想我就应该告诉我,毕竟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呢?”   “你做手术也这么聒噪?”苏念恩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又没好好睡觉?”   “不是……只是觉得你有点烦。”   “……念恩,你这样对待我会遭天谴的!”   苏念恩无辜的眨眨眼,“小容,快点把他装进背包里。”   小容后退一步,一脸严肃,“郑医生太大了,放不进去。”   “大早上你们两个这样欺负我,还有天理吗?你说我治病救人为了谁,我行侠仗义为了谁,我兢兢业业把青春奉献给祖国奉献给人民我为了谁?”郑锋说的声泪俱下,脚步轻快,表情却极沉痛。   苏念恩揉揉太阳穴,缓缓开口,“郑锋,我想起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什么事儿?”郑锋愣了一下问道。   “我早上没喝牛奶。”   郑锋:我擦为毛我家念恩开口说话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呢?!   “手术还顺利么?”苏念恩叹了口气,拽拽对方拉风的衣袖,眉目间恢复了原先的清淡,“我这样不好吗?”   “你高兴,怎样都好。”郑锋把她推回家门,“不过现在你还是要注意,不能说太多的话,也不能参加太多活动。”   “至于手术嘛,你郑哥哥出马,必须马到成功啊!”   “我,郑哥哥?”   “……好吧,你是我大了那么一丢丢。”   “一年零三个月。”   “……我不在的时候你乖吗?”   “……”   “按时吃药了吗?”   “嗯。”   “好好睡觉了吗?”   “嗯。”   “偷偷抽烟了吗?”   “嗯……嗯?没有。”   “没有就好。唉累死我了,我去洗个澡,晚上带你出去。”   “去哪儿?”苏念恩回头看他。   “看电影。”郑锋表情神秘,“顺便送你个小礼物。”   郑锋送苏念恩的小礼物,是一支淡粉色的唇膏。样子小巧,拧开唇膏的时候有淡淡的香味散开,是甜蜜而温暖的味道。郑锋说,这是唇膏是完全用植物提取出来的,漂亮实用,却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   苏念恩笑着接下它,推着轮椅到浴室化妆。说是化妆,也不过把头发整理一下,然后抹上郑锋递到自己手里的那支唇膏。   《葬爱》是一个关于重生的故事。出生平凡的江离离开家乡在外闯荡,21岁那一年,遇到了足以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她叫苏念恩,是江离的邻居。土里土气,性格内向怯懦的苏念恩和江离完全是两个极端,但这并不妨碍苏念恩渐渐喜欢上那个叫江离的女孩儿并且毫无保留的对她好。这本是一个无望的故事,可是一场大火来临,苏念恩为保护江离身受重伤。获得新生的江离成为安漓,在一次偶然中得知苏念恩的状况,于是尽可能的接近她,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对于安漓来说,她只是在报恩,可是对于苏念恩来说,这分明是一个新的希望。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原本讨厌安漓的宁沉舟也发现了安漓的不同,在相互试探和磨合中,宁沉舟也爱上了苏醒后的安漓。发现苏念恩心思的宁沉舟将自己即将和安漓订婚的消息告诉了她,而苏念恩因为修复手术失败,甚至连问清安漓事情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苏念来到这个世界是在九年之前,系统带着她穿越空间时发生重大失误,不小心来到九年之前的时空层。因为系统已经开启时空停滞功能,苏念决定将错就错,在那时代替苏念恩的身份。在这九年里,她经历着作为一名残疾人的艰难生活。脸部被烧,咽喉受伤,脊柱被砸伤,双腿残疾,肝脏等多处器官也在火灾中受到了损害,苏念像苏念恩一样,在自卑和不安中度过着日日夜夜。所幸,苏念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江离重生,两人相遇,一切重回正轨。   苏念恩收起唇膏,推着轮椅打开浴室门,门外,郑锋笑得十分欣慰。   “好看吗?”她问。   郑锋点头,“好看。”   安宅。   “你怎么进来的?”女人拧着眉,纠结的模样让宁沉舟脸上一黑。   “钥匙。”他拿出一串钥匙,轻轻晃了晃。得意的动作配上严肃的表情莫名让人想笑。   安漓一点儿都不想笑。如果你一大早醒来,发现家里坐着一个陌生男人,你会不会觉得很惊悚?   你说宁沉舟不是陌生人?   安漓冷笑,真抱歉,我不认识渣!   “你把钥匙拿过来。”安漓指着钥匙,拿眼瞟了一眼宁沉舟。   “……”宁沉舟把钥匙放在她手心里。   “行了,你可以走了。”拿上钥匙的安漓指了指宁沉舟背后,“好走不送。”   宁沉舟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她。   “还有事儿?”   “没事,既然你有事我就回公司了。”   “宁先生慢走。”安漓微笑,可惜上扬的弧度太大,明显地出卖了她。   宁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安漓收起微笑,正打算回去睡觉,又猛的回身,“哎你等等!”   背对着安漓的宁沉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怎么?”   安漓盯着他,突然拉着他坐下。   “你应该挺聪明的吧?”安漓凑到他脸前,眼也舍不得眨一下。   “……你觉得呢?”宁沉舟改变了一下坐姿,“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   “你说,如果你欠一个人的特别特别多,你又想还她,你该怎么办?”   “给他很多钱,给到他满意为止。”   “……她不需要!她也不会要的……”   “你欠的是人情?”   “差不多吧。”   “那就在法律和你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尽可能的满足他的要求。”   “这样就可以?”   “不然呢?”   安漓站起来,围着客厅转了几圈。   “宁沉舟……”安漓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的改了口,“沉舟哥,下午和我看个电影?”   “我忙,没时间。”   “你忙你忙,晚上我去接你!”安漓边说话边把他往外推,“沉舟哥,我晚上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不见不散!”   “砰……”门被合上,宁沉舟看着大门有点发愣。   “沉舟哥,记得和我去看电影!”恍惚中,宁沉舟听到安漓欢欣的声音。   好像,沉舟哥这个词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   安漓也没想到自己会拉着宁沉舟去看电影,其实是去找苏念恩——有消息通知她,苏念恩订了两张晚上的电影票。   或许,天不怕地不怕的安漓也会害怕,害怕再一次看到故人的时候,会胆怯,会流泪。毕竟,这是时隔九年的见面,也是生死分别后的,第一次会面啊。   宝宝就是电影院——————————   “没想到你说请我看的电影,竟然是我自己拍的。”   “听说你都没在电影院里看过,就带你过来看看喽。”   电影院里,人们陆陆续续地退出。苏念恩和郑锋等其他人都走出去,才开始收拾东西。苏念恩看了看包,伸出手臂。   “你看你,离开我以后越来越瘦了,怎么都吃不胖。”郑锋弯下腰将她抱起,打横抱的时候苏念恩撅噘嘴。   “对公主抱不满?”   “总是害怕你一激动就把我抛在地上。”   “……一开口就胡说八道!”郑锋一边说一边走出人群,找到停车的地方,打算把怀里的苏念恩放进车里。在他看不到的位置,一个穿着黄色半袖和蓝色牛仔裤的女人默默站着,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你在跟谁?”宁沉舟拉住她,看着空旷的停车场。   安漓回头,意外地保持了沉默。眼睁睁看着苏念恩进了一辆黑色轿车,而轿车缓缓发动,即将消失于两人的视线。   “我们走吧……”安漓看着沉重的黑,靠着冰冷的墙壁打算离开。   宁沉舟再一次看了安漓一眼,“你确定?”   “不确定,不确定,不确定……”安漓踹踹墙角,推开宁沉舟,“我出去一趟,你先回家。”说完匆匆跑开。   前方,郑锋开着车,缓缓行驶。   “后面好像有人?”苏念恩盯着后视镜,对开着车的郑锋说道。   “……有个漂亮妹子在向咱们这边儿跑?”郑锋边回答边把车开到一旁,而后稳稳停下。   车停下不久,车后的身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苏念恩主动把窗户放下,冲女子摆摆手。   “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伸出窗的那个脑袋,依旧带着温暖人心的光芒,仿佛可以抚慰一切悲伤。她在笑,笑容温柔,真实直达心底。   “我,我……”安漓紧紧抓着窗缘,嘴唇发抖,却无话可说。   “你怎么了?”苏念恩歪着头,突然笑了,她推开门,把对方拉进去,“你坐在这儿和我慢慢聊,不要着急。”   “你是,你是苏念恩吧?”安漓吞咽着口水,猛的抓住她的手,“我特别喜欢你,真的,我从小到大没朋友,我能和你聊天吗?我想认识你,我想和你做朋友!”   最后弱弱的问了一句,“可以吗?”   苏念恩瞪大眼,听对方快速把话说完,“你要和我,交朋友?”   安漓眨巴眨巴眼睛,咬着嘴唇,样子楚楚可怜,“念恩,你能和我交朋友吗?求求你了!” 第31章 暗恋者心事   【番外番外】   我是米乐。   以前有个人和我说,名字里带着乐字的姑娘,一定会有精彩幸福的人生。因为她的出生,是带着祝福和期待的。   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男生,可是也没想过要和身边的哪个姑娘在一起。直到后来父母还是知道了我的性向,劝了我好久,终于说服我,和他同事的一个学生见面。   那个人就是苏念初。   苏念初。我以为我再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可以保持冷静。可是我的表现,甚至比不过曾和她在一起的顾璇。也许就像徐少说的那样吧,我太感性,而顾小姐,永远把自己包裹在众人的世界之外。   不,不,并不是这样,我对徐少说谎了。其实,并不仅是感性。我知道,我喜欢她。大概,从看到她眼睛的那一刻起。   我并不了解她,真正深入的了解反而是从众人口中拼凑而来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再完整的形象也比不过她鲜活平安的站在我面前啊。   念初,就让我把我的喜欢,默默放在心里吧。想念你,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痛苦,可是总好过遗忘。   真的,只有那么一点儿心痛而已。   现在,我要以一个暗恋者的身份,把我知道的苏念初慢慢慢慢讲给你听了。   我的手里,握着一条链子。它很好看,可是已经发旧了。项链生锈,用来放照片的照片盒也陈旧不堪,主人的鲜血延着细小的缝隙渗透进去,照片上也沾了她的血。整条项链,每一节都散发着孤独和落寞的血腥味。   这是苏念初的师姐刘素音交给我的,那个女人一边喝酒一边骂起来,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你说她他娘的是不是傻?啊?地球男人那么多,睁大眼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徐墨那不是活的嘛,她妹的她还看不上!不喜欢男的也行,女的也行啊,实在不行你上都行!她呢?一棵树吊死,非要把自己吊死才乐意,你说她不是个傻逼!大傻,逼!!”刘素音把酒瓶重重放在办公桌上,“大傻逼……”   你看,苏念初的师姐都知道,如果没有合适的,那个叫米乐的姑娘也可以和她一试,她却永远不会意想到。真的,是个傻瓜啊。   “顾璇,顾璇把她哥都吓死了……呵呵,我真是不懂,多大仇多大怨?如果不是顾璇,念初怎么会被她妈赶出来?”   “小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她那时好瘦,真的好瘦,阴沉沉的,还特别喜欢哭,真的好不讨喜……我啊,那时候真是不喜欢她。”   苏念初的父母,原本感情就不是很稳固,多亏了苏长安从中调和,如果不是苏长安有心脏病,夫妻二人害怕百年以后连个照料儿子的人都没有,苏念初又怎会来到这个世界?毕竟,妻子再亲近也比不过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或弟弟。可是他们都没想到,苏长安死了,死在他们之前,死在自己女儿的手上。   苏长安去世后,苏父苏母没过一年就离婚了。苏念初跟了母亲。一开始苏母并不知道是苏念初带着顾璇跑到儿子面前求支持,只当是心脏病再次发作,并发症严重才无力回天,可是纸里终究保不住火,苏念初的事情还是让苏母知道了。受不了刺激的她住了两天院,回家就发了断绝母女关系的通告,苏念初求了两天,苏母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女儿害死了心疼的儿子,她看见她一眼就要痛一分啊,哪里能顾上其他?   苏念初就这样,辍学,离家,流浪,直到遇到赵年华和刘素音。   “再后来,就变了个样,不爱哭也不爱笑了,烟瘾比个男人还大,有一次抽到中毒……还有两次喝酒,喝到酒精中毒,差点把我们吓死。老师逼她发誓,她才戒了酒,可是烟,怎么戒怎么不行……最后拦不住,就任由她。”刘素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表情既有追忆又有些不甘,“念初的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的,你去看顾璇的时候,替我带给她。”   “告诉她,苏家两个人都让她玩儿死了,放过宋子煜吧。”   “我看不上她,但我不想忤了念初的心愿。没有它,她也是我妹妹,一直在心里。”   我接过它,看到刘素音抽出纸巾擦擦鼻涕,“这酒真变态,害得老娘都流鼻涕。”   这条项链,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载着血腥味儿的属于念初的项链。我的手里紧紧握着它,独自走在艳阳高照的路上。过马路,去医院,然后上楼。   这是苏念初死后,我第二次看到顾璇。她依旧很美,然而也很憔悴。虽然苏念初拼命护住她,她还是受了不少的伤。看到我,她有些意外。   我们坐在病床上,有点尴尬的沉默着。许久,我干巴巴地开口,“你,好了点吗?”   “挺好的,谢谢你。”顾璇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我看不懂的苍凉。她笑了很久,终于坚持不住,嘴角耷拉下来。   “米乐,有个故事,突然想讲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我愿意。”我很意外,却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于是她开始讲给我听,这个属于她的秘密。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离异,单亲家庭。从小,看着母亲为我操持,懂事的时候就心疼她,所以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她为我操劳。五岁那一年,我爱上跳舞。不是伦巴,也不是爵士,是芭蕾。高高在上的芭蕾,纯洁优雅的芭蕾,让我幸福又自卑的芭蕾,贯穿了我生命的三分之一。”   “我当时真的爱极了跳舞。我相信自己,我会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给我母亲一个最好的回报。可是高二那一年,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我,他是苏长安,念初的哥哥。”   “长安啊,真的是个优秀的人。长的好看,性格又好,懂得又多,偏偏人又温和,做什么都不急不躁,徐徐图之,那副样子,让你没办法不喜欢。后来……后来我们成了男女朋友……瞒着所有人的那种。”   “我和他吧,都是别人眼里的好学生、乖孩子,从来没有那么叛逆,也从此没有那么幸福。和一个,你深深喜欢着的人在一起,该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   “我感谢老天让我遇见他,可是……可是老天他辜负了我。”   高三那年,顾璇要提前艺考,所以和苏长安提前约定了时间,两人打算在高考之前见面。那一天,顾璇打扮得很美,从未有过的放松,也从未有过的忐忑。可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是没有来,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有个姑娘站在原地不住张望,从清晨到日暮。雨水淅沥,又成倾盆大雨,众人散开,唯有她一人,没有躲避。那场雨,除了打湿她的头发,弄花她的妆之外,也浇灭了她的心。   心灰意冷,偏偏有点担忧。天黑路滑,心不在焉,少女走着走着,摔到在地。而那时,一辆轿车疯了似的冲来,朝她的腿碾了过去。   “你知道吗,真的很疼。”那种疼,像是再也活不下去的绝望,从做手术的那一天起,就缝进了血肉里。   顾璇受伤,没有参加高考。病好一点去向别人打听,才知道,苏长安早已换了学校。而她就像跳梁小丑一样,等着他,想念他,怨恨他。最终。他消失于茫茫人海。   命运也再一次捉弄了她。大二,她遇到了苏念初。原本,顾璇还是很心疼这个小姑娘的,所有人都说,苏念初就是她顾璇的小尾巴。她密不透风的心里,终于多了一个可以在乎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她是他的妹妹。   他视她如珍宝,陪她逛街,给她唱歌,为她做饭。   而她,在光与暗的等待中,由希望变成失望,只听到他匆匆转学离开,再也不见。   苏念初得到了苏长安完美无瑕的爱,而顾璇,她也曾经没有保留的喜欢过那个叫苏长安的男孩儿,她也曾经想要放过那个为自己哭泣的单纯的女孩儿。   对,苏念初没有错。可是顾璇又何错之有呢?   “如果因为喜欢,我再也不能跳舞,要像个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妈妈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要低声下气求遍老师主任让他们给我一个插班的机会,要把曾经的艺考改成和普通人一样的高考,要放弃自己喜欢的大学喜欢的专业喜欢的一切,我再也不想喜欢他。”   “……那你,你喜欢她吗?”我张开嘴,掏出包里的那条项链,将它垂在她眼前。   “这个是我们以前一起买的,是一对儿。”她仰头,露出冷然的血管,双手像是接着圣物一样,轻轻放在手心里。   “她肯定还在怨我,把他哥哥气进了医院。”   顾璇打开它,苏长安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猛的想起,顾璇她,并不知道,苏长安已经死了。   苏长安死了,苏念初死了,宋子煜也和她分手,我又何苦,一定要做这个恶人呢?   我打算离开了。然而即将告别时,我看到顾璇突然蹲在地上,双手颤抖的摸着照片,脸上是我看不懂的恐惧。   她尖利的指甲快要把苏长安的照片抠破,在照片被毁坏前,她终于停下了动作。   顾璇愣了。我低头,也楞了。   苏长安的照片之下,并不是□□的底盘,而是一张照片。被压放在苏长安照片之下的,又一张照片。   那是青春正好的苏念初紧挨着顾璇,两人笑得甜蜜温馨的模样。所有看到的人大概都会说,真美,真好。   可是物是人非,我们都回不到过去。   我看到那个叫顾璇的女人跪在地上,右手紧紧握着那条项链。她哭了,泣不成声。   念初。   念初。   念初啊。   作者有话要说:   唉今天发现收藏竟然掉了……虽然也没多少吧,还是挺难过,一难过就……就写番外去了。好吧开玩笑的。说正事儿……渡爷开学了,这学期得学个十几门,毕竟考试还考九门呢,所以也不敢耽搁而且事儿也多也烦,见谅见谅。感谢各位支持,对我一直怪温暖的!我就凑合更,凑合不住我就去看小说了。。。。。哈哈,好吧,晚安。下面编了一个小小番外   在你眼里,系统应该是什么样的?是喜欢撒娇卖萌,能让你流一地鼻血的小萌物,还是冷冷冰冰,永远保持着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又或者,它们拥有超高智商的同时,也进化出人类丰富复杂的情感?   此时,苏念的那只傻二统正绕着苏念不住的盘旋,而当事人无所事事地翻着手里的杂志,看起来闲适极了。   “苏念,我们应该申诉!”系统一本正经的对她说。   “嗯?怎么申?”苏念合上书,伸出手,让银灰色的系统落在自己手中。   “……”系统无语片刻,炸毛似的弹了几下,“我哪知道!”它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天就成为苏念的引导者,苏念虽然懒但是对待工作真是认真到没话说,所以也很少因为评分的情况进行申诉。可是……这次给的分儿也太少了吧?六十分,刚及格好吧?!   “差不多就行了。”苏念也不在意,摸摸对方的小脑袋。嗯,光溜溜的,搁老家应该是个挺帅的光头。   “这怎么能忍气吞声,你们人类不是说了吗?人若犯我,斩草除根,寸草不生!”系统气氛的跳起来,把审核部部长的录音放给她听,“念啊,不是我说你,你看你的任务对象多渣啊!害了你哥,搞得你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好还把你也给害了,人原主好歹还报复一下,你呢,坐吃等死,虽然虐心值爆表,一虐还虐了一大半儿,但你的态度也太敷衍了,所以给你个及格分,给实习生学习喽!”   “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系统表示自己很愤怒。你问系统为啥会愤怒?拜托,它虽然不懂人类的情绪,可是机器也会有自己的感情的!只是你们人类真的不懂而已……   “我知道,没所谓啦,当初我不也是自己看着那些低级资料从实习生爬到这个位置的?”   “可是……你干嘛不反击啊……你当时也有能力向顾璇反击的!”系统像个孩子一样低声抱怨起来。   “额,你知道什么是报复吗?”苏念没事儿干,耐心地给系统解释起来。解释就解释,烟瘾没忍住,从桌子上抽了一根,特潇洒地抽起来。   “不就是让他妈住院他爸进监狱,然后耀武扬威的告诉他‘你不是我的对手!’不然就是揭露他,让他名誉扫地,公司破产老婆跑路,最后后悔而亡吗……”系统努力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剧情。   “人常说,打蛇打七寸,因为七寸是蛇类最重要却最软弱的位置。”苏念微微一笑,“就像顾璇对待苏长安一样,挑了他最在乎的一个人再狠狠伤害,比掐着他的脖子要他去死还要痛苦。”   “可是,有什么能比自己造成最糟糕的结局却无能为力更让人绝望的呢?亲手扼杀所有希望和信任,看着所有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这一切,却是她自己造成的。从此,不管在哪儿,都无法逃开它的阴影,连回忆都变成杀手,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和摧毁她。甚至一想到那天,就会头皮发麻全身发抖血液倒流,恨不能时间倒回那一刻,让所有的事重新再来一遍。”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时光倒流,又有谁能做到呢?”   系统似懂非懂,“你就做到了啊?”   苏念假装没听到,随意拍拍它,“准备一下,去下个演示区。”   系统心不在焉的调整数据,电流交汇发出轻微声响,因为每次都是这样,所以苏念也没怎么在意。   “下一个世界,葬爱。”   苏念:……于是因为这我成了一个残疾人?! 第32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这位小姐,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儿激动,建议你回家好好清醒一下……”迟疑了片刻,郑锋回头,看着安漓说道。   安漓没说话,扭头看着苏念恩。   “我觉得……我们可以把她带回家清醒一下?”苏念恩往里坐了坐,“郑锋,快点开车。”   “你当我是死的吗?”郑锋靠在椅背上,“这位漂亮的小姐,麻烦你下车,我该带我妹妹回家了。”   “念恩,你刚才说要带我回家的是吧?”安漓拉住她的手,双目放光,“我没有地方可去,你收留我一晚啊!”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的。”苏念恩微笑,安抚着她。   “郑锋,你快点开车,我饿了。”苏念恩咳嗽了几声,用手捂住嘴巴。   “出来之前就吃饭了你以为我智商是负啊?”郑锋虽然不满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发动汽车,“你现在别说话,回去把药吃了再说!”   安漓偷偷瞪了郑锋一眼,指指苏念恩的嗓子,“念恩,我在电视上看你好像不能说话,你的嗓子还好吗?”   苏念恩楞了一下,“我觉得还好,就是不能总是说话。”   “我认识很多医生,过几天我帮你请几个出名的医生,一定可以让你快点好起来!”   “谢谢你啊。”苏念恩摸摸自己的咽喉,“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   “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妹纸,你能少说两句吗?你少说几句她就能好的更快了……”   “我……”安漓咬咬牙,纤纤素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为了念恩,我忍!”   苏念恩笑起来。   嗯,看着这两个人吵架还真是蛮有趣的……   “那个,就是我和郑锋的家。”苏念恩扯扯她,在玻璃上点了两下。   “你和郑锋的家?”安漓原本兴高采烈的模样淡了几分。   “麻烦你,下车。”郑锋突然出声,看着安漓的样子有几分讥讽。   “嘁——”安漓推开门走下去,看到郑锋也出来,走到后备箱的位子拿出一架轮椅。   “我呢,不想管你是什么身份,明天早上你就立刻离开,别想着利用念恩。”   “你觉得我能利用她干吗?”安漓抱壁,看着男人蹲下把轮椅组装好,外套落在地上沾染尘土也毫不在意。   “我就是想和她交朋友。交朋友,你懂吗?”   “你懂什么是朋友吗?”郑锋眯着眼,站起来,推着轮椅走到车门前,敲敲玻璃。   “今天有点慢诶……”苏念恩推开门,抱怨似的说道。   “……你上辈子肯定是我妈。”郑锋探进身子,把苏念恩抱出来,然后把她放在轮椅上。   “谢谢哦!”苏念恩松开胳膊,笑得灿烂。   “你和我一起走好不好?”苏念恩对安漓说道。   “嗯,好啊!”安漓脸上堆起笑容,努力平复着看到那一幕时的震惊和不安之感。走到苏念恩身后,踌躇了一下,还是轻声细语地开口,“念恩,我,我想……我能不能推你啊?”   “你推我?”苏念恩摸摸轮椅,不好意思的笑了,“可是我有点重啊……”   “不怕不怕……你不是说,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我是你的朋友,推你回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你确定?”郑锋站在一旁冷冷开口,“这可不是电视剧,轮椅上坐的是人,不是你们这些富家女手里玩儿的洋娃娃。”   “我确定。”安漓仰头看他,“我会把念恩平安送回家的。”   “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吗?”苏念恩举手,“三个人这样子有点奇怪诶!”   安漓第一次发现,原来推轮椅和推超市里的购物车并不是同一个概念。歪歪扭扭走了几次,最害怕的是一个不小心把苏念恩推到草丛里,所幸安漓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力量倒也还有,平平安安的把苏念恩推到了家门口。郑锋把门打开,安漓有些费劲的把轮椅推上专属通道,美滋滋的和苏念恩说话,“你看,我还是很厉害的嘛!”   “谢谢你。”苏念恩朝她笑,眉眼弯弯,甚是讨喜。   安漓在心里暗叹一声,傻瓜,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吧?   郑锋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升起的危机感像飘在水面上的浮木,不由自主的浮浮沉沉。   “这位小姐,麻烦你让让,念恩要休息了。”虽然还是不太高兴,但郑锋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   “哦……”安漓让在一边,看着郑锋再一次抱起念恩,把她放到沙发上,念恩很乖巧,却没有不好意思,看起来确实是习惯了。   “我去给你煮药,你自己看会儿电视。”郑锋嘱咐她。   “嗯嗯嗯嗯嗯!”对方回他一个小鸡啄米。   郑锋进了厨房,安漓大大咧咧的坐在苏念恩旁边,“念恩我告诉你哦,我叫安漓。”   苏念恩一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就蹦了出来,“哪个漓?”   “漓江的漓。”安漓抓住她的手,眼珠咕噜咕噜的转了两圈,“咱们说好了,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了!”   “嗯。”苏念恩眨眨眼,神色莫辨,只是沉浸在喜悦里的安漓并没有发现。两人低声聊天,拿出手机互换了手机号。   郑锋正端着中药跨出厨房的门槛儿就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他耳力不错,凝神细听,听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问着,“念恩,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郑锋皱眉,没怎么在意,大步走到客厅,看到念恩正在摇头。   得,他这副的转成正牌男友的机会又少了几分。   “喝药。”   苏念恩用苦大仇深的目光盯着郑锋手里还冒着热气的中药汤……好恐怖……   “怎么?”郑锋挑眉,“想好好说话就把药喝光。”   苏念恩哭丧着脸,吹吹滚烫的中药汤,乖觉的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这位小姐,”郑锋满意了,对安漓的态度又好了那么一丢丢。   “我有名字,安漓,请你记住!”安漓“哼哼”两声。   “家里有客房,我带你上楼。”   安漓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刚才看了下表怕影响念恩睡觉她才不想理他。   “那念恩呢?”   “我会照顾她。”郑锋率先走在前面,临走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念恩的嗓子还没完全好,今天的情况不能再发生第二次。如果你对她没有恶意就不要再这样。”   “她……她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是。所以我希望你能体谅她。”   安漓没说话,把房门关上,用沉默回应了郑锋。   安漓第二天早上就走了,那时苏念恩还没醒。郑锋开车送她,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倒是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点对峙的意思。   郑锋驱车回家,路上越想越不对味儿。苏念恩心志坚强,对外面的世界抱着莫名的依赖和信任,因此对陌生人总很热情,可是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怎么能对初识的安漓那么上心,还和自己较起劲来?   回了家,苏念恩正坐在家里看动画片。   “……你和那个安漓怎么回事儿?”郑锋没忍住,一看见她就问了出来。   苏念恩眨眨眼,看起来很无辜,“我觉得她很好,想和她交朋友。”   “你看谁都不坏,怎么单单和她交朋友?”   “因为,她很像她啊。”苏念恩认真说道。   郑锋看她。   窗外,阳光大好,郑锋却觉得有人从头上浇了一盆冷水,直冷到了心里。   安漓回了趟家。空荡荡的大房子终于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多了几分温暖的味道。   嗯,安漓告诉自己,以后要对念恩很好很好,把以前的不好都弥补过来。   安漓找出几张信用卡查了一下余额,三张信用卡有一张已经没钱了,剩余两张还有些钱,可是也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安漓坚持认为自己还在叛逆期,哪怕安父不再给她打钱她都要和对方死磕到底——开什么玩笑?要是让她嫁给宁沉舟,她还不如和念恩在一起!   要是以前,安漓一定会拿着剩下的钱继续大手大脚,可是真正的安漓穷惯了,也怕穷怕习惯了,手里要是没点儿资金就觉得世界末日要到,所以最重要的事,还是找个工作挣点儿钱,然后帮念恩找几个专业的医生,看看能不能恢复她的声带,还有……还有念恩的腿。   “唉,以前一直渴望能过上纸醉金迷的富人生活,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摊上了,还得亲手拒绝了。”安漓哀叹一声,顿时觉得钱途一片黯淡。毕竟,除了做过网红,她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是的,安漓曾经的职业就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网红。自从那个男人抛弃了自己的妈妈,而妈妈也生病离世后,安漓就独自到大城市打拼。当过洗碗工,在酒吧做过服务员,甚至利用网络骗过那些色鬼的钱,可到底是女生,安漓没有坚持很久。也多亏了网络,安漓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做了网红,因为出现的时间很早,所以她的名气也渐渐大了起来。只是那一场大火,将她的名气和财产毁于一旦。   思考了两天,安漓还是决定重操旧业,另外开辟了一间房间,开始了自己的网红生涯。在这个网红遍地走的时代,网红就像路边的大白菜一样多,网红越多,对网红的要求也越高。前两天也有些人关注,可是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安漓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果然,时代发展太快,她已经赶不上它的脚步了。   坚持了一个月,情况终于好转。安漓每次和苏念恩打电话,念恩都会特别温柔的和她说,“阿离,我相信你,你要加油!”每每想起,心里就暖暖的。你看,她的念恩,一如既往的相信她。安漓虽然把自己工作的事告诉了苏念恩,但也只说是一份新兴职业(这谎撒的),没敢说自己成了新晋网红。   和苏念恩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容易想起以前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时安漓睡觉,睡梦中便出现了念恩以前的模样。齐肩短发,短短的刘海儿,笑起来甜甜的梨涡,总是追在她身后,声音软糯,像只软软的猫咪。而她不耐烦的瞪着她,把她说的体无完肤,恨不得把她丢出窗户去。梦到这里便再也睡不着,安漓躺在床上翻着两人最近的聊天记录,盯着念恩的字字句句,又想到咨询医生时医生所说的那些话,心头又蒙上一丝阴霾。   郑锋说的对,念恩很脆弱,她需要更多的呵护,而不只是口头上的关心。安漓想着,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既然念恩声带受伤,我就做她的喉咙。”打定主意,安漓把脑子里帮助自己的合适人选仔细筛选了一遍。   “好像……只有宁渣渣最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咋能上课写小说呢……快,来抽我!! 第33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晚上,安漓做完直播,有点疲惫的靠着椅子休息。喝了一杯酸奶,软绵绵的望着电脑屏幕发呆。夜静了下来,忙碌和嬉闹过后,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伤感萦绕心头。   不知是谁打来电话。安漓的第一个反应是苏念恩,最近一有时间念恩就会给自己打电话,让她既感动又有种说不清的压抑。安漓接起电话,发现并不是苏念恩,是很久都没有联系的安凛。   “哥?”安漓疑惑的开口,不明白对方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爸后天生日,你回来吧。”安凛懒得多费口舌,单刀直入。   “我后天有事儿,就不过去了。”   “什么事儿比爸还重要?”安凛加重语气,“就当为了你那点儿破生活费,后天回来。”   安漓握紧手机,无奈说道,“知道了知道了,肯定回去。”   安父的生日没大办,白天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客户和朋友吃了一顿饭,晚上就回家,等着老婆大人做饭。安漓的印象中,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很好,虽然是联姻,但这么多年来夫妻恩爱,生活和谐,母亲也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对于父亲偶尔的逢场作戏,她大多数时间都可以理解并且轻轻揭过,娶了这样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夫人,安父并不是不懂得珍惜,也因此,两人过得和和美美,羡煞旁人。   安漓回家的时候母亲刚把做好的鱼端上来,香味扑鼻,光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安漓洗手坐好,心里想着念着都是眼前简单却美味的饭菜,不知不觉把和父亲的矛盾丢在了一边。   “你这丫头,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换了造型的安漓看起来很是乖巧,褪去了曾经的稚嫩,让许久没见他的安凛高兴了许多。   “我怎么了,我就想吃顿我妈做的饭也不行啊?”安漓瞪着眼,气呼呼说道,可惜面对气势十足的哥哥,她的表情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行行行,你吃,我不和你打嘴仗。”安凛抬头望着安父,又朝妹妹努努嘴,表情有点滑稽,“说话。”   “说啥?”安漓不解。   “和爸说话!”安凛做了个嘴型,大长腿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下。   安凛白他一眼。   “爸,”安漓把鱼夹进男人的碗里,“……生日快乐!”   安父放下筷子,以父亲沉着的姿态凝望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你什么时候把我和宁沉舟的订婚取消了我就什么回啊……”   “我把你和沉舟的订婚取消了,你以后怎么做人?再说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看我和你妈,这么多年来感情一直很好,而且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人家吗?”   “我喜欢他他又不稀罕我!”安漓恋恋不舍的望着盘子里的菜,“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想玩儿倒贴,他凭什么啊?!”   安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小漓,你要觉得你能甩了他,除非你有甩掉他的资本。”换言之,并不是宁沉舟配不上安漓,而是安漓配不上宁沉舟。安凛的目的很简单,他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做一个成天傻呵呵爱情至上的人,他希望她能有自己的能力,这样不管喜欢谁嫁给谁,都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和判断。安家是可以养活一个喜欢闯祸的女儿,但父亲会死,而自己会老,没有谁能陪着她走到人生的终点。如果有一天,他们都不在了,她也能活的骄傲肆意。   “反正我不嫁……妈……”安漓跺脚,以前的毛病又显现出来。   “不嫁不嫁!”安女瞪了父子俩一眼,“吃饭说什么话?不想吃回屋睡觉去!”   安父闭嘴,还是没忍住又添了一句,“你说你喜欢宁沉舟,我好不容易帮你订了婚,你现在又不喜欢了,你让我这张老脸放哪儿放?!”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安漓心虚的看着他,“我去和他说,一定能说通的,反正他也不喜欢我!”   “那你自己去解决,解决不了你就和沉舟结婚吧。”安父夹起菜吃了几口,看起来平静了不少。   唉,养个女儿比商场浮沉里还累。   安凛继续吃饭,对开窍后的安漓很满意。嗯,能开窍就好,以后的事儿再细细打算。   安漓没过两天真去找了宁沉舟,由于那天急匆匆地把宁沉舟抛下去见了苏念恩,安漓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再不好意思,该说的还是要说,反正她也不喜欢宁沉舟,说明来意之后不仅没觉得难过,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自从你出事到现在,整个人都变了很多。”宁沉舟感慨了一句,意有所指。   “谁都会变的啊!”安漓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而且经历了两场生死较量,突然发现生命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不能只为了自己快乐,就忽视了身边值得珍惜和关心的人。”   “沉舟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我以前只是把你当哥哥,是占有欲太强了,并不是真的爱情。”说起以前,安漓头头是道。   在没遇到苏念恩之前,她只是个任性妄为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她用着全部的心力爱着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期盼过,伤心过,愤怒过,惊喜过,短暂的生命里,内心因为这个男人而起起伏伏不知所措。她犯了天下人都会犯的错,也不过因为天下人都会有的情感。那是爱。   可是,那又怎样呢?回头看安漓的一生,极其热闹又极其寂寥,不过数十个狐朋狗友,每天刺激而重复着的生活,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恶心到让人绝望。她也渴望父母那样平淡的生活,或者普通人家甜蜜温馨的爱情,可是爱情如此遥远,她奔跑着,却够不着。她卑微,绝望,而又无能。而重生而来的安漓,被母亲的无望洗脑了的她,看惯了这世界的变化莫测,早已不再期待爱情。   遇到苏念恩是意外,也是恩赐。平和,感激,快乐,虽然失去父亲的倚靠,但却堂堂正正完完整整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两个人,两份记忆,两种人生。它们已经融为一体不可分割。她是她,她是她。她懂得,她爱过他。但现在,已经不爱。   宁沉舟拧着额头,看着对面神色自若的安漓。她好像长大了,又好似,在那一刻破茧成蝶,与印象里张扬跋扈的女孩儿彻底分离。他舒了一口气,将心中不安的情绪收起,语气冷静听不出波动,“我会考虑,三天后给你答复。”   安漓对这件事并没有抱着快速解决的念头,她笑着点点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猛的抬头,笑容甜美,“沉舟哥,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有个小小的忙需要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嗯?”   那表情,真叫一个可怜,一个猥琐,一个,蠢。   ——————————   安漓请宁沉舟帮的这个忙,对宁沉舟而言确实只是小事一桩。安漓想找一个手语老师,能够在短时间内辅导她,将手语和口型学通。   宁沉舟自然要问原因,安漓也没有隐瞒,但说的很模糊,只是让对方大概了解了情况,希望他能帮自己找几个合适的人选。宁沉舟答应的很快,不出两人也确实请了一个老师到家里做辅导,在老师变态的打击下,安漓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宁沉舟帮忙请的这个老师,性别男,姓名王劲而且名如其人。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王老师就很好的诠释了自己的金牌地位。比如说,这位看起来是教手语的老师,其实通哓八国语言,而且种种精通。除了能力强,人也很有个性,只要开课就没有停下的可能。当然,两种结果除外,一是你学通了,二是你死了。安漓起初很受刺激,可是一想到交的那些学费,再痛苦也得忍着。更痛苦的是,宁沉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王劲,要求他帮自己没事儿干就补习一下英语。英语一直都是半吊子水平的安漓感受到了宁沉舟对她深切的“关怀”。咬着牙往下学,天天生不如死,日日撕心裂肺,还得摆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做直播,这样的日子真是不要太美。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安漓和带着小容的苏念恩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能够理解苏念恩的手势,而且仔细看她的嘴型,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老天给她的折磨终于有了回报,或者说,安漓对苏念恩的愧疚,终于通过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得以输出和释放。   那已经是半年以后。那时,安漓已经和宁沉舟解除了所谓婚约。因为宁沉舟的帮忙,两人的关系不但没有隔阂,反而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动不动就吵架斗嘴,没事儿就揭对方小时候的老底儿,安漓已经把那些小孩子常用的招数玩儿的炉火纯青。也因为长期相处,原本和苏念恩不甚相处的宁沉舟再次和苏念恩有了交集,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但也算得上是相处不错的朋友。   生活每天都很平淡,平淡到让人忘记,苏念恩曾经为一个人失去所有,而那个人的身上还背着无法还清的沉重的债。每日都微笑的女人,总是让人忘记疲惫和烦恼,却从不轻易将脆弱与悲伤示人。   这伤太重,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会中了它的诅咒。   永远永远,害怕光明,却要奔赴温暖之处。   苏念恩坐在阳光下,轻轻嗅着手里平淡无奇的花。远方,安漓银铃一般的笑声惊走了柳枝上的麻雀。她抚摸着自己早已萎缩无力的双腿,望着她,淡淡笑了。   如果很久以前,我们就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第34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苏念恩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那个躲在孤儿院角落里的小女孩儿。穿着别人不要的旧衣服,扎着两个羊角辫,面色蜡黄,嘴唇泛着不太正常的紫色。那时她五六岁,没有朋友,也就没有玩耍的伙伴儿。不远处,几个孩子正在抢一颗药丸,他们有的已经七八岁,有的却只有三四岁。几个孩子哄抢着,咒骂着,那颗药不知怎地,突然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蹲下身,盯着那颗药。终于,在那些人抢到它之前,她把它捡起来吞了下去。她不记得那是什么味道了,只知道土的味道,涩涩的,酸酸的,滑进嗓子眼里,剩下的留在不太整齐的牙缝里。   那是懂事以来,第一次感到畅快。做了第一的畅快,抢夺的畅快,还有不被轻视和伤害的畅快。   之后的事情也不再记得,只看到漫天的火光,像是火烧云一样灿烂。除了视觉,还有味觉和听觉的震撼,挥之不去的焦味与建筑材料因为燃烧发出的清脆声音相交合,“啪……啪……”,即使轻微也会牵动人心。   她推着轮椅,走到燃烧着的屋子面前。热浪猛烈袭来,气势排山倒海。她盯着自己的腿,看到自己坐在火光里,那条不能再行走的腿,竟然像树生长出新的枝干一样,重新获得了行走的能力。她高兴极了,丢下轮椅,沿着记忆跑进那间熟悉的房间。   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这里没有火,也没有烟,粉色的背景,白色的书桌,还有一个蓝色的水杯。她走到窗前,看到天空飘下粉红色的花瓣。男人穿着黑色西装,严肃帅气,女人披着婚纱,像是从天上降临人间的天使。他们相互挽着,言笑晏晏。   她不喜欢这场景,转身,看到一条火龙蹿进屋子,猛的将她推出窗户。   她变成了一片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了女人的唇上。然后,跌落大红色地毯,化为尘土。   苏念恩知道这是一场梦。她平静的睁开眼,只是无尽放大的瞳孔让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怖。汗水从额角和鼻梁滑落,手心的潮湿使不得不她松开紧握的拳头。支撑着钢琴,轻轻揉动着发麻的胳膊。   初秋的早上,寒气入骨。苏念恩调试钢琴,闭上眼,任手指变换,音符从指下迸发。她花了三年,只学会这一首乐曲,可是郑锋说,哪怕只有这一首,也足以超越很多人。或者她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学弹钢琴还是爱一个人,总要很慢很慢,但一旦认定便再也不能放手。   在作曲家的世界里,那是一片海。湛蓝色,跳跃,辽阔无边。银白色浪花翻涌,忽又变得平静,猛的沉寂下去,只留下白色的花边。昨日刚下了一场雨,海水包围着的小岛,植物茂密,土地潮湿。生命生机勃勃,宁静祥和。   她随着他跳进深海。海里有很多很多漂亮的鱼,彩色的珊瑚,大型海洋生物。这是多姿多彩的另一个世界。人类在此时如此渺小。因为渺小,所以孤寂。   她沿着海洋深处划去,漆黑一片,美好不再。只听到海底深处的哭泣,哀婉低转。她拨开柔软的墨绿色的水草,看到无数白色尸骨。沉沦于此的人类和动物骨骼,在点点光芒的照耀下,痕迹分明。   窗外,秋高气爽。树木郁郁葱葱,夹杂着黄色枯叶。风一吹,叶子飘进房间,静静伏在白色钢琴之上。琴声戛然而止,音落之前的最后一段音符仿佛从地狱爬来的恶鬼,面目狰狞。   洁白如玉的白骨,又何尝不曾有过无助的呐喊和挣脱无果的悲戚?命运本就是,风平浪静之下的挣扎,云淡风轻背后的辄压。   苏念恩抬头,看到墙上的钟表。现在已经是六点半,她回到房间,看到三个未接电话。   电话是安漓打来的,苏念恩没有回拨,只是自己到浴室洗了一把脸。水微凉,脸上起了一片细小的颗粒。用柔软的纯棉毛巾把脸擦干净,刚刚放下毛巾就听到窗外有人敲门。苏念恩推着轮椅,到门前把门打开。门外,捧着花的安漓笑得灿烂。   “怎么来得怎么早?”苏念恩接过花,对之报以微笑。   “这还早啊,路上堵了半个小时呢!”安漓瞪着身后的人,“我都和你说了别从那条路走你偏不听!”   “沉舟。”苏念恩又和安漓身后的宁沉舟打招呼。   “早啊……”宁沉舟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安漓,跟着安漓进门。   “我的东西不多,你们喝口茶,坐会儿再走。”最近郑锋要出差,小容也顾不上她,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到安漓家里住几个月。苏念恩说完推动轮椅,打算到厨房沏茶。宁沉舟站起来拦住她,“厨房在哪儿?我去吧,喝水就行。”   “就是就是,让沉舟去好啦!”安漓小声抱怨起来,“你身体就不好就别折腾自己了!”本来只是无心之言,沉舟听后微微颦眉,苏念恩面色没变,眼里的光彩却黯淡了几分。   “哎怎么不见小容?”安漓向四周张望随口问道。   “她今天突然有事来不了了,你知道,她最近忙着新的课题,不能两方兼顾。”   宁沉舟从厨房出来,端了三杯水,轻轻巧巧放在桌上。安漓率先拿起杯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只剩下杯底残留的几滴水。苏念恩轻笑,笑容里有别人看不透的宠溺。   “念恩,喝水啊。”见苏念恩看自己,安漓有些不好意思,抹掉嘴边的水渍,红着脸和苏念恩说道。   苏念恩只是笑,她偏过头,语气温柔,“沉舟,喝水。”   抱苏念恩上车的人是宁沉舟。郑锋不在,安漓的力量又不够,唯一合适的人选非宁沉舟莫选。宁沉舟有一丝丝尴尬。他并不是没有抱过女人,可是这种情况,倒还是第一次。走下台阶的时候他下意识望了对方一眼,苏念恩睁着眼睛,眼神纯净,纯黑色的瞳孔和白色的眼白,在太阳的照耀下过分分明。   “谢谢你。”她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   宁沉舟没说话,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这样的苏念恩。   苏念恩坐在后面,安漓坐在前面。看起来有些疲惫,苏念恩靠着窗户睡着了。梦里,郑锋和自己的对话又一次回响。   “你应该去,这一次的课题研究,对你,对别人都意义重大。”   “你是医生,可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医生。这个世界有太多无辜的人,因为疾病只能不甘的死去,还有很多很多人,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停止呼吸。”   “我有什么理由离开你呢,念恩?”郑锋棱角分明的脸在迷雾中显现不清。   “为了……为了理想吧。”   就像军人追求和平却渴望战争一样,医生同样渴望着,能够见识更多不为人知而又极难破解的病情。了解它,研究它,破译它,毁灭它,犹如第一次发现它一样刺激。   你有过理想吗?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拥有亲手塑造并完成它的机会,你会放弃吗?所以,郑锋,去吧,那是你的理想啊……   ——————————————   这天晚上,安漓放弃了直播,和苏念恩独处一室让她有点小兴奋,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   “郑锋什么回来?”   “快了也要三个星期,还是要看研发速度。”   “你和郑锋怎么认识的啊?”安漓虽然查明了一切,还是想听听苏念恩怎么说。   “我当时进了重症监护室,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我的手术。”   “念恩,你喜欢什么地方啊?明年春天我带你出去玩,你喜欢的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   “真的么?”苏念恩惊喜的看着她。   “真的啊,你不是说最相信我吗?”   “是最相信你,可是怕你没有时间。”   “怎么会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念恩笑着“嗯”了一声,心脏猛烈的跳动起来,让她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念恩,你怎么了?”安漓察觉她脸色不对,探着身子看她。   “没事儿,我想喝水,给我倒水好不好?”   安漓松了口气,利索地下了床,给苏念恩倒水去了。见门关上,苏念恩的笑脸不复存在,眉头紧紧皱着,眉眼里的如水温柔此时也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她走下床,灯光柔和打在梳妆台的镜子上,明亮,透彻。而镜子里,她就这样孤零零地站着,一动不动,好似一座没有生命的木偶。   小离,你说这世界有没有一种药,能使人长生不老,厮守一生?如果真的有,哪怕不择手段,我也要得到它。怕只怕,这世上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再醒来时余温尚在,人却冰凉。   待安漓再回到房间的时候,苏念恩已经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安漓把杯子放下,端详着苏念恩憔悴的侧脸。她觉得有些累了,不知道是每天看着念恩和病魔作斗争,还是念恩无条件的温柔让她觉得疲惫。她想对她好,可是越对她好,越发现对方仿佛能够接受所有外人带给她的好。那以前的江离又算什么呢?   是不是,你的爱也很稀薄,时间一久也就和别人没有差别。可是念恩,如果没有我,你一定能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安漓和苏念恩晚上并没有睡在一起。见苏念恩睡着,她替她掖掖被子,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房间。心事重重,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是八点四十。对于安漓这样的夜猫子,这样的时间并不算晚。本打算继续睡觉,但是想到苏念恩的作息习惯,还是起床,洗漱完毕就叫了几份早点。方便快捷,懒人首选。   以往此时,苏念恩会在家里给她发短信,所以每次打开手机,她都能看到苏念恩发来的“早安”。安漓估摸着,苏念恩应该醒了,便到隔壁敲敲门。敲了几声,对方没什么反应。   安漓犹豫了一刻,终于还是好奇心作祟,用钥匙打开房门,见她裹着被子睡得香甜。   “念恩,起床了……啦啦啦,小傻瓜,我带你去吃饭!”安漓揉揉她的头发,莫名起了作弄之心。可惜苏念恩只是加重了呼吸,没有理她。   “喂喂,小懒虫,该起床了。”她把手伸进被子,又摸索着探进对方睡衣的衣领,“再不起床我就扒你衣服了!”   终于,温暖的手指挨住她颈间的皮肤。滚烫,灼热,潮湿的冷汗。安漓一愣,左手已经覆上她的额头。   安漓突然想起一个词,岩浆。   “念恩?”她把食指放在苏念恩的鼻下,微弱的呼吸让她忍不住又哭又笑。   “你别害怕,我带你去医院,马上,你就会好的。”   “120,我要打120,地址是……地址是……”   “念恩,念恩,120很快的,我从来不骗你。”   你能等到救护车来的吧,念恩?你和我说过,只要相信,总会有奇迹的。   也许,也许你并不知道,小离,你才是我的奇迹啊。   ——苏念恩 第35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我也曾经对自己说,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地方的云,却只爱过一个人,一个正当年纪的人。   苏念恩已经习惯了死亡,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休克,昏迷,高烧,有时身体抽搐,痉挛,呕吐,披头散发,大小便失禁。身上要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躺在床上就能听到仪器发出的尖锐声音。医生来来回回走动,嗓子里好像放了一个木塞,永远沉稳压抑。某一个时刻,突然清醒过来,看到明亮的灯光,像是灵魂深处不会熄灭的生息之火。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回忆在大脑里一闪而过,斑斑驳驳。   她看到很多人,看到医生手里冰冷精致的手术刀。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夜幕深沉,窗外荒芜。死亡是归宿,理应平静接受,也许没有下一世,大脑里的记忆会随着身体的毁灭而消失。幸福,或是不幸,都只是埋在土里的秘密,没人能知道。也不会主动提起。   当你面临死亡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呢?苏念恩盯着医生的下巴发呆。她突然想到一个词,理想。这词,遥不可及,荒诞不经。可是苏念恩不得不面对自己,于死亡边缘行走的自己,确实想到了理想。   江离的理想是做一个有钱人,可以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度过自己的后半生,她不需要男人,也不需要依靠,金钱才是她毕生的追求;郑锋的理想是做一个卓越的医生,克服种种难题,救死扶伤,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又一条宝贵的生命;苏念恩呢,以前并没有什么理想,或者说,江离才是她的理想。现在,她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也许下一刻,她就会停止呼吸。很多未说的话,未做的事,如果再不说再不做,大概再也没有机会。   医生将苏念恩推出手术室,历时十三个小时,将她从死神手中拖回。安漓眼眶通红,不眠不休,等到苏念恩回来的那一刻放声大哭。所有的恐惧和自责在此时发酵变形,形成谁都无法预料到的感情。连苏念恩自己都不会想到,死亡带给安漓的震撼,甚至超越了爱情本身。   ————————   苏念恩从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的第三天。   小容刚刚离开,安漓和郑锋结束了僵持不下的通话。按照苏念恩的意思,这件事本来不应该告诉郑锋,可是纸里包不住火,郑锋和医院方面本来就有联系,就算安漓帮她隐瞒,还是没有瞒过对方。得知苏念恩转危为安,郑锋打电话破口大骂,于是宁沉舟加入混战,几个人各说各话,常常不欢而散。安漓是不希望郑锋回来的。用苏念恩的话来说,她不想做别人的绊脚石,哪怕她曾命悬一线。而对于安漓来说,她只是不想让苏念恩觉得,她是郑锋的绊脚石,即使她确实不是。反观郑锋,他很疯狂,将苏念恩的病危全部归于安漓和宁沉舟身上,这很不讲道理。   可是安漓知道,爱情本来就不需要讲道理。   安漓推开门,凝视着沉沉睡去的苏念恩。离别之前她不会想到,第二天看到的会是一个濒临死亡的苏念恩,她也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天她没有推开门,苏念恩会不会无声无息的死在自己的床上。她不能再继续想下去,这样的猜想让她窒息。   习惯性的探着对方的鼻息,看到她微微起伏着的胸口,安漓想到几天前主治医生对苏念恩的病情分析。他说,念恩的肾脏正在衰竭,除了做手术没有别的方法。心脏,肝脏,肾脏,需要像替换零件一样统统清除更换一遍,可是她的身体情况,无法承受这样的修复手术。不做手术,会死;做了手术,还是会死。那一刻她突然体会到,苏念恩嘴角那抹很淡却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是留恋,也是无能为力。每日都在微笑的苏念恩让她忘了,多年前她很内向很害羞,其实从不高雅淡然,她唯一的勇气和炙热全都奉献给自己,毫不保留,不留余地。而她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她自以为是的爱情,经不起时间的磨砺。   事实证明,她错了。   苏念恩睁开眼,眼珠动也不动的盯着发呆的安漓。她看似在看着自己,其实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苏念恩有些自嘲的想,那大概就是愧疚吧。因为愧疚,所以一次又一次无条件的包容着自己,只是因为她陪她死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念恩,好一点了吗?我帮你叫医生。”看到苏念恩醒了,安漓蹲下和她说话,因为太紧张,双腿跪在地板上都没有发觉。而苏念恩由于视线问题,也没发现对方其实是跪着的。   “现在很好,没有不舒服。”   “我帮你叫医生,再检查一下,不会疼的,你等一下。”安漓还是坚持给她叫了医生,直到确定身体无恙,安漓提着的心才又一次放下。   “阿漓,我有话想和你说。”苏念恩有些费力的喘息着,脸上露出久违的真实笑容。   “什么事儿?”   “我想,写一个剧本。”   安漓愣了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想写什么?”   “一个,爱情故事吧。”苏念恩思索着,垂下眼眸。   “你现在还病着呢,以后再说好不好?等你好了,写什么故事都行。”   “可是阿漓,我快死了啊。”   我快死了啊。   如果没有遇到你,我还可以欺骗自己,曾经的那个自己,已经随着你的消失而死去,不论疾病还是死亡,我都可以坦然接受。可是有一天,你出现了。你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倔强女孩儿,再也不用打拼,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不用每天吃着泡面黑白颠倒,不用抹着几百块钱的劣质化妆品,不用应付不同性格男人的追求和女人的谩骂。江离已经死去,在九年之前,出现在我面前的,只是安漓。   而我,只是一个不会行走的废人。当你大步走在人海里的时候,我注定被留在角落,纵然我的爱情故事可以让无数青年男女痛哭流涕,然而我的爱情,终究无疾而终。   “我是,注定会死的人,也许只是时间问题。明天,或者明年,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以前学过编剧,想要写一个剧本,自己做导演……去……去拍一个,我自己的电影。”   “念恩你自己乱说什么呢!什么……别说了好不好?”   “阿漓,你来帮我好不好?”   苏念恩抓紧她的手,青色血管突起,双手惨白,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们一起来完成它吧,一部,很好很好的,让所有人都心动的电影。”   请陪着我回到过去。那一场大火之前,我还爱着你,深深地爱着你。   ————————   郑锋赶回国的时候苏念恩已经出院了,作为妥协的条件,苏念恩答应了郑锋的要求,承诺会在电影完成之后进行第一次修复手术。而在此期间,她会好好调养身体,为手术做好准备。固执如苏念恩,偏执如郑锋,这是两人可以做出的最大让步。   苏念恩写的剧本叫《葬爱》,文笔流畅,如行云流水,两个女生的故事,从二十三岁那一年娓娓道来。即使每天要去做检查,喝药,保证充足的睡眠,苏念恩依旧在较短的时间里写完了剧本。原因无他,她所写的,无非是苏念恩和江离的旧事,从相识到生命结束,那些点点滴滴早已融入骨髓,再也遗忘不了。郑锋看过剧本沉默许久,他扔下它,看着苏念恩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一句话,“念恩,她已经死了。”   他从七年前调换职位成为她的主治医生,后来变成朋友,兄长,同居对象,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她被送上救护车的场景,那时她才二十五岁,却像疯了一般攻击着所有的医护人员。他从没想过,一个失去双腿的柔弱女子会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之后有一天她问他,“被火烧死的人,是不是死了以后都很难看?”他第一次不敢回答她,也是第一次,开始认真对待这个从火海里逃生的年轻女人。一晃将近十年,他们从来不提江离的名字,她像是杂草一样无比坚强,可是死亡终究不可抵挡。十年,这已经是个奇迹了。但奇迹永远不可复制。就像苏念恩爱上郑锋的这个奇迹,永远都不会发生。   “郑锋,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爱情在死亡面前的渺小,可又是因为渺小,才能有不可抵挡的魅力,就像你教过我的那首钢琴曲,如果肖恩没有潜入海底,他怎么会发现二十年前失踪的沉船并且以此作曲,然后震惊了世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别人知道,我来到过这个世界,我爱过一个人,虽然我的生命很短暂,但这一世,我没有白来。”   我只是希望,在我死后,她能记得我,就像苏念恩记得江离一样。一年,两年,三年……直到她死去。就算不是爱情,只当她是朋友,生生世世忘不了她,她也心满意足。   剧本写好后开始找演员。苏念恩挑的这两个主演,都不是出名的影视剧演员。她找了两个网红,一个叫季洁,另一个叫宋潋。这一消息传出的时候,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此前并不是没有人请网红拍戏,但大多数不是主演,而苏念恩一次就用了两个网红,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那种,引发了人们的各种猜想。网友要求换掉主演,可是苏念恩并没理会。出资方是安漓,副导演也是安漓,她没有换演员的必要,更何况,她们再合适不过。   是的,再合适不过。安漓不得不承认,苏念恩说的是对的。也许没有人能和苏念恩一样,如此深刻而敏感地看穿那个曾经的安漓。当宋潋出现的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了活着的另一个自己。原来,苏念恩从来没有忘记过。安漓和江离,她从来都看得分明。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部电影成功了,爸爸以后不拦着你,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但是,如果你失败了,乖乖回家,该管公司管公司,该结婚就结婚,再也不能和苏念恩联系,你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你。”   安漓回想着父亲的话,望着努力给季洁讲解剧本的苏念恩,低头在剧本上写了两行字。   “那个,苏小姐,这么改能行么?”   “……我说行就行。”   念恩,从此以后,我会给你很多喜剧,她们都是欢喜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睡觉睡觉,感谢各位支持,心里感激。大家晚安。 第36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2032年暑期档,正是一年里炎热的时候。《葬爱》的首映选在七夕那一天,无数情侣涌进电影院,其中不乏同性恋人。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同性恋这一群体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微小。   前几天刚下过雨,七夕这一天却很快转晴,而且空气湿润新鲜,很适合出门闲逛休闲。《葬爱》的海报贴在电影院的墙上,两个女生牵着手,一前一后地走着,她们所走的方向尽头,一场大火正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将天空都灼伤。白色连衣裙飘扬,小拇指轻轻勾连,没人知道她们的脸上究竟是何表情。   《葬爱》是一部更加有争议的电影。名不见经传的新锐导演,加上一个富二代土豪女,还用了两个网红做主演,丝毫不顾及一批粉丝的逆反心理,但也正因为有争议,人们对此也多了几分期待。有人已经对苏念恩的做法做了猜测,大概就是,苏已经跌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试图用更加新奇的方式来博取大众的眼球。苏念恩很淡定,她很清楚,其实自己连娱乐圈都没见过,又何来掉进之说?这样的猜测还算善意,有很多人已经开始透过这两部电影去琢磨苏念恩的性向了。令人玩味的是,苏念恩始终没有做出回答。苏念恩不做反应的原因是,她顾不上。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苏念恩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理会别人的流言蜚语,而处在风口浪尖的另一人安漓也保持了沉默。安凛看她总是意味深长,苏父打了几次电话要求她出面澄清,都被安漓不轻不重地反驳回去,苏父气个不轻但还是没办法,只好全都随了她。   傍晚,郑锋把车停在电影院门口。路边站着的男人冷峻依旧,看他的车驶过来,唤来几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摆摆手,让他们做事去了。坐在后排的安漓打开车门,又到后备箱取出轮椅,蹲下身子将轮椅组装完成,动作熟练,前后不到半分钟。郑锋看着她的动作微微眯眯眼,多情的双眸里闪过几分深思。   正想着,宁沉舟也走了过来,他敲敲前窗,让郑锋把窗户拉下去,“晚上出去喝一杯?”   “首映不看了?”郑锋反问。   “以后再看也不迟。”   “那念恩呢?”   “念恩不还有我吗?”安漓将苏念恩抱出来,想把碍眼的头发甩开。苏念恩笑了笑,一只手抱着她的脖子,伸出另一只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你和沉舟去约会就好了呀,郑锋。”苏念恩冲郑锋眨眨眼,苍白的脸上映着淡淡的红晕,“玩儿的愉快。”   安漓没说话,把她放在轮椅上,蹲下身看了看轮椅,“我怎么觉得它不太好用了?”   “大小姐,你刚才不是检查过了?”   “……坐着和不坐着效果能一样吗?你不觉得这根螺丝有点松?”   “我……”擦。郑锋心里往安漓的脸上画了个叉。   “没什么大事,我先送你们进电影院,我都安排好了。”沉舟看了眼郑锋,“先把车开进停车场。”   “你不是说安排好了?”   “我没安排你。”沉舟说完,带着安漓进去了。   安漓推轮椅的工作干的十分不错。除了抱苏念恩出门,帮她推轮椅,安漓还接替了小容的很多工作,比如帮苏念恩洗澡,带着她去医院做检查,以及很多琐碎的事情。她与苏念恩的身份,好像猛的调了一个个儿。   将近七点,安漓和苏念恩的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安漓听到有个女生不太高兴的和男友抱怨着,“多傻的电影啊,大火之前男主,呸,不对是女主不应该对女主说‘亲爱的,我爱你’吗?哪有人说’别害怕,我会带你走的‘?!这也太不符合剧情了吧?”   安漓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了一眼苏念恩。似有所感,苏念恩也扭头看她。   “怎么啦?”苏念恩低声问。   “没事儿。”安漓拍拍她的手背。冰冷的手背,和闷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念恩反手握住她的手,“阿漓在害怕吗?”   “我才不会害怕呢。”安漓撇撇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   正说着,众人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画面开始一片漆黑,不多时一抹亮光出现,随着光亮的闪现,黑暗消失,万千璀璨星光散发微弱光芒,光芒变得越来越强,直至让人无法直视。   “那是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蝉鸣声永无止境,像是短暂而狂热的青春。”   “我的青春,从遇到另一个人开始。”   旁白消失,光芒收敛,蝉鸣不停,夏天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蓝天,白云,有些混浊的天气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女孩儿穿着黑色背心,套了一件浅蓝色牛仔外套,下身穿着那一年十分流行的流苏短裙,妆容明媚,高跟鞋踢踏踢踏。   安漓浑身一颤。她看到了自己。   那是22岁的自己。她本应该忘记,但却突然发现,她的记忆在此时和苏念恩的描绘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一起。   天色已晚,江离掏出房门钥匙,以一种漂亮女孩儿特有的姣美姿态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房门对面,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靠着门蹲在地上,从江离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她耸着的单薄的肩膀和黑色的柔软的头发。   江离迟疑了一刻,她收起手机,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打开门,大大咧咧进家。一个小时后,江离提着垃圾袋儿再一次走出家门,对面门前,穿着灰色衬衣的女生正盯着紧闭的防盗门发呆。   江离皱着眉,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正纠结的时候,那女生转过身子,双目相对,女孩儿张张嘴,脸腾一下就红了。   “你干嘛不回家?”江离提着垃圾袋,走到她面前。   “我、我,我把钥匙丢了。”   “对着门门就能开了吗?”江离看看她身后,“给物业打电话了吗,叫开锁公司了么?”   “……还没有……”   “那你等我丢完垃圾再带你回家吧。”江离踩着拖鞋把垃圾丢进楼下的垃圾桶,一回头就看到女生捏着衣角一脸无措的表情。   让人没由来地烦躁起来。   那是江离和苏念恩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她们都是二十二岁,那时她们都很年轻,性格却截然不同。总是单纯无知却不会做饭的苏念恩,看起来光鲜亮丽却勤俭持家的江离,在某种机缘下相遇了。   电影里,那个叫小媛的女生正站在饰品店里徘徊张望。侧脸看去,像极了记忆里的苏念恩。   “小姐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向您服务的吗?”柜台小姐主动过来,笑得亲切可人。   “我想买一个戒指。”小媛摸摸口袋里的钱,“要那种绚丽一点的,看起来好看的。”她吞吞吐吐,词不达意,说完就红了脸颊。   柜台小姐愣了一下,笑的善意,“我们店呢,样式是比较多的而且价格也很合理,正好最近几天都有活动,所以都很实惠,你可以慢慢挑选,觉得好看可以和我说,一定条件的折扣也不是不可能。”   “谢谢你。”小媛的手轻轻放在柜台透明的玻璃上,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迷茫的脸庞。   “我想看看这个……”   “这个要多少钱?”   “我能再看看那个吗?”   “……对不起啊,我还想看看旁边的那个……”   女孩儿看了一个又一个,语气卑微,神情却十分虔诚,“这个,真好看啊……”   她把手里的戒指向上举起,仔细端详,嘴里发出喜悦的惊叹声,“真美啊!”   小媛很喜欢这枚戒指。第一眼,她看到它就觉得,灵魂里有什么东西被它吸引。它很美,美得夺目,最起码在小媛看来,这种夺目明媚的美丽,十分符合小池的审美,又或者说,这样的美,本就适合她。   “我……我想要这个,还有那个盒子。”小媛摸索着纤细的手指,“这个、多少钱啊?”   “八千,打折以后六千五。”柜台小姐拿出盒子,“你是送人的吗?尺寸你知道吗?这个不能买错的。”   “六千五啊……”小媛抠抠手指,“我没那么多钱。”   “尺寸我知道,我刚才试过,正好。”小媛的目光紧紧随着戒指移动,整个人都在颤抖。   “哎就是这个……”身旁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打扮华丽,“我就要这枚戒指,就要它!”   “是我先看上的!”小媛抢过盒子抓在手里,“是我先看上的……”   “那么麻烦干嘛?我这儿有钱,直接刷卡,没密码。”女人旁边的秃头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张卡,随手丢在柜台上。“那个谁,给我包起来。”   “不好意思先生,这枚戒指只有这一枚了,还是小姑娘看上的,都打算付钱了,要不你们……”   “你让她再换一个不就得了?我出钱,再换一个,完事儿。”   “我就要这一个,别的都不要。”小媛从口袋里拿出破旧的钱包,把钱掏出来,红色的钞票和绿色的零钱堆在柜台上,随之掉落出来的几枚硬币发出清脆的声音。   “瞧瞧这穷酸样儿,啧啧……”女人眯着眼,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不喜。   “我再穷,我的钱都是自己挣得,不和你一样!”小媛拿起钱,盯着女人一字一句说道。   “你……”   “有学生证吗?”柜台小姐突然抬头,问了她一句。   “有……”小媛看着她,“我把手机抵在这儿,行不行?”   “呵呵,不用。”女人看了她的学生证,“在校大学生情侣有礼物,我把礼物折成钱,正好足够。但是这样你就没有礼品了,你懂吗?”   “谢谢……”小媛惊喜的望着她,因为激动再一次结结巴巴起来。   “没事儿。”女人笑了笑,“我的结婚戒指就是我丈夫打工挣得,没什么。”   “东西拿好,这是收据,有问题再来找我。”   小媛走出店门,看着人潮拥挤,红色的盒子在寒冷的东西显得热烈喜庆。   “喂,小池,我有一个特别好的东西要给你。”   雪花飘落,她笑得很温柔。   那是苏念恩送江离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也是唯一一份。   却是江离收到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她并不知道这件生日礼物是怎样辗转到达苏念恩手里的。她只知道,当苏念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跑过来的时候,她看到对方冻得双手通红——她太高兴了,一路上都没舍得把它放进口袋里。她攥着它,不愿意放开手。哪怕一丝一毫。   “一个几千多的戒指?你是不是傻,卖戒指的骗你你都不知道?”   “我坐在电脑前聊三天就能挣回一个戒指钱,你买它干嘛?”   “不做网红?不做网红你养我啊?男人就是这种生物,天生就是给女人花钱的,你知不知道啊……”   她不该那么说的,其实她不是那么想的。可是张开嘴的时候,那些话就像刀子一样,一定要把苏念恩伤的遍体鳞伤。   爱一个人,多么不容易。灵魂都愿意奉献给你,你却说,这样的爱,不值一提。   又是那场大火,午夜直至凌晨,火光不断。天空都变成红色,任何东西在视线里都是跳跃扭曲的。江离躲开掉落的木板,看到娇小的身影从烟雾里飞奔而来。   “小离,你没事就好,我带你出去。”   “等等……”她突然拉住对方,“你先走,我有件东西没拿。”   “那我陪你。”苏念恩拉住她,再没有往常的懦弱样子,“你别怕,很快就出去了。”   等到她拿出东西再往外闯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得不可收拾。房上的板子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黑色的浓烟呛进口鼻,到处都是火,整个世界都是亮的。亮到让人绝望。   火终于包围了两个人。睡着之前她听到苏念恩说,“小离,小离,你别害怕,我来……带你走。”   而电影里,那个叫小媛的女孩子终于如愿以偿,她抱住小池,看着耀眼的火海翻着浪花,狞笑着扑了过来。   火海连片,再也不用挣扎。   安漓松开苏念恩的手。那一刻,泪水像珠子般,缓缓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池=安漓=江离,小媛=苏念恩。因为电影里总不能用真名。额,有点乱,总之就是一边看电影一边回忆,人称和记忆混杂,大概能看懂。   可能我真的不太适合写个温暖的故事。那就不温暖吧。其实对于苏念恩来说,未尝不幸福?晚安。 第37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熊熊烈火,奔放热烈。太阳穿透黑夜,在云层里透出点点温暖之光。那一夜,太阳和月亮同在。白色的惨淡的月光,高空中几颗寂寥的星辰,地面上火花四溅,救护车和消防车拉响警铃。夜太漫长,滚滚浓烟遮掩着众人的表情。火里火外,将同一个世界生生隔成了两个全然不同的空间。   整栋楼依然矗立在火海之中。镜头里,隐约可见飘飞的纸张的灰烬,还有已经扭曲了的画面。这并不是特效,而是一场真实的火灾详情。苏念恩为了这个场景,在可控范围内烧了一座旧楼盘,除此之外,还用了世界上最精细的机器和有经验的拍摄人员,从当天晚上直拍到第二天晚上。这是一场赌博,然而过程十分平静,等待火势减小,私人消防队出马,将烈火尽数扑灭。苏念恩并不是第一个为了一个镜头就死命往里砸钱的人,却是唯一一个为了一个镜头就烧了一栋楼的人。从向政府递交申请到打通各种关节,从选楼买楼再到雇佣各种专业人才,包括对防火救火的培训,几乎砸了三千多万。苏念恩很决绝,她对这场火有着无法形容的执念,她知道自己要还原它——那是她们的葬身之所。   这场火灾的镜头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左右,风的呼啸之声时不时鼓动,影响着每一个坐在屏幕之前的观众。有人受不了如此真实的冲击,却又不愿错过之后的结局,只好坐在座位上,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安漓目不转睛看似平静,然而心脏乱跳,像是要飞出身体。   终于,镜头渐渐黯淡下去,到最后竟然完全暗下去。整个电影院里只有淡淡的、落寞的脚步声,随之,又一次旁白跳出这份纯黑。那是属于小媛的声音,在这样静寂的夜,她的声音平淡而冷漠。   “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傻,说我蠢,说我……贱。我不知道,爱一个人需要何种条件,遇到一个人需要哪种契机,我也不懂,要用什么方法使用那些攻略才能让一个不爱我的人,像我爱她一样爱着她。”   “但我知道一点,我爱她。”   “我爱她,所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爱我,也因为爱她,所以从来不怕辜负。也许有一天,我能等到她回头,又或者,我只是那个人漫长生命里轻描淡写微不足道的一笔,但我不害怕。”   “爱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只求某种结果,是不是要学会有所保留,是不是,要像计算每道计算题那样把所有得失都算清?但为什么,我宁愿看着她,这一生都幸福安康,宁愿有一个如我一般的人,愿为她飞蛾扑火,给她想要的一切。”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爱情里卑微的那一方,我的爱认认真真坦坦荡荡。我只爱过一个人,可是从来不后悔。”   “因为,因为我……爱她。”   我只爱过一个人,但我从来不后悔。因为我爱你。回溯过去,扒开记忆,那个我和现在的我一样,矢志不渝地爱着你。   声音就这样隐入黑暗,苏念恩看着周围。没有人打算离开。身旁的男生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纸巾递给坐在右边的人,轻轻拍打着那个短发女孩儿,嘴里不住安慰,“你别哭了……电影不是还没结束吗?说不准救护车来了,她们俩死里逃生就在一起了啊,你、你别哭了……”   “真、真的吗?”女孩儿抽噎着,眼泪滴答滴答。   “真……的吧?”   “你不该把结局改回去。”安漓看着苏念恩,语气有些遗憾,“我写的结局不好吗?”   “是太美好了。”苏念恩叹了一口气,“但是现实总是比期待残酷了那么一点点。”   “阿漓,我要谢谢你。但我很清醒,我想要一个真实的、用来怀念的载体,所以其实,这个故事的结局的好坏到现在,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电影结束,大屏幕上打出几行字,“谨以此片,献给2024年丧生于恐怖袭击的同性恋人,献给每一对以赤诚之心相爱的情侣,献给每一个相信爱情等待爱情的人。”   “情人节快乐。”   ————————   在情人节出来吃饭喝酒的帅哥,总是十分惹人注意。   在第五次被当做宁沉舟的情人后,郑锋把对方拉进一家路边的酒吧。   “还我的清白。”   宁沉舟白了他一眼,“那你还我的妹妹。”   “……你还我媳妇儿!”   “……”宁沉舟沉默许久,“还我投资的五千万。”   “我靠你是男人吗?”   “……我觉得我是。”   交流就此陷入沉寂。服务员送来两杯酒,郑锋顺手拿来,灌了一口。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等安漓叫我们回去的时候。”宁沉舟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她会把念恩送回家,你不用担心。”   “我未来的媳妇儿让你们合伙算计没了。”   “这件事我很抱歉,不过……”宁沉舟尽量调整着自己的措辞,“十年的时间……真的很久了。”   郑锋气得说不出话。   “我再也不相信影院了!说好的情人节呢,说好的温暖呢?我擦我擦,主角两人竟然挂了,挂了!!”   “本来一个人看电影就够虐了,还要看着一场悲剧发生在自己面前,能不能想想票房,想想我们这些可怜的大龄剩女?!”   几个女人推开门一边走一边嚷起来,郑锋看着她们的眼睛,割了双眼皮的女人们应该刚痛哭了一场,眼睛红肿,眼球就要凸出来的样子。郑锋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那是个悲剧。”宁沉舟也听见了,表情不怎么好看。   “你觉得,苏念恩会接受她吗?”郑锋盯着酒杯,答非所问。   “安漓和我说,这是她第一次有勇气,愿意为一个人付出一切,所以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要试试。”   “可是苏念恩也和我说过,她只爱过一个人。”   “谁知道呢?”宁沉舟自嘲的笑了笑,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命运不可捉摸。”   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终于在孤单的热闹的诡异的情人节里,就着那些零零碎碎的回忆,把酒畅谈。   ————————   晚上十点多,郑锋还没回家。苏念恩无聊,给对方发了一条信息就打开网页浏览,铺天盖地的新闻,几乎全是新电影的报道。网友的评价毁誉参半,大多数人对结局不满。有人说,这样的爱情太遥远,也有人说,其实这样的爱情很现实。   “说爱情是虚幻的那些人你们自己好好想想,难道你的身边没有那样一个人,不管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愿意留在你身边对你好的人吗?难道你没有这样用力又深刻的爱过一个人吗?电影只是赋予了一个艺术性的悲剧结局,但这样温暖不求回报的爱情,其实在生活里很常见。”   “楼上真抱歉,鉴于我的前男友为了钱就抛弃我迎娶白富美的事实,我已经无法相信如此美好的爱情了。”   “……爱情的真假不必考证,只要遇到对的人,其他都狗屁!”   “只有我自己觉得,两个主角的演技不错么?”   “是比那些演艺圈里的花瓶们好了一丢丢。”   “而且很有cp感。”   “……导演好眼光。”   ……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安漓叫了她几声,拉住她的手皱皱眉头,“手好凉。”   “晚上冷,当然会凉啊,很正常的。”苏念恩晃晃手机,“电影的口碑还不错,你脱离你父亲魔爪的机会更大了。”   “哼哼,每天除了给我安排相亲就是拉我进公司,真是烦,烦死了!”   “你爸也是为你好啊!”苏念恩笑起来,“你看沉舟多好,长的又帅又有钱,人品也很好,对你也是有求必应,干吗不和他结婚?”   “我不喜欢他。”安漓到厨房倒水,苏念恩推着轮椅走到厨房门口,距离不远不近,“感情可以培养啊,你们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就处得来了。”   “我的事可不着急,不是说好了么,等你病好了啊,我就带你出去旅游。华国的美景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带你去哪儿好……”   “你带我去哪里都好啊,我又不挑地方。”苏念恩摸摸自己的脸,旋即用轻快的语气回答。   “嗯?这么听话啊……”安漓找到牛奶,把牛奶放在杯子里,迟疑了一下,尽量用平稳的声线说话,“念恩你……”   “嗯?”   “念恩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她?”   苏念恩一愣,看着对方的背影,笑容也已经不复存在。她盯着厨房的一角,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知道我的故事吗?”   “你的剧本里,不是已经告诉我这一切了么?”   张张嘴,无言以对。苏念恩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终究只是垂下头,将多余的头发轻轻顺在颈后。   “其实,被念恩喜欢的那个人,真的很幸运。”安漓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在地上,带着点温度的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这么久了,念恩还是喜欢她吗?”   “也许,不是喜欢,是爱吧。”苏念恩自嘲一笑,她看着她,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却又好像很专注。“喜欢到极致的感情,可以付出一切的,大概就是就是爱。”   “她已经走了太久太久啦,久到我怀疑,我不再爱她了。”   “是、是么?”   “是啊,不爱她了,生活已经很累了,哪有别的力气再继续爱下去呢?”   “所以,不会再爱她了。”   “你应该还是恨她的……”   恨她不曾温柔地回馈于你,恨她把你带进死亡的深渊,恨她害你失去健康的身体和原本应该平静的生活,恨她……她不爱你,却让你难过。   苏念恩温柔的看着她,“阿漓,她已经离开很久了,恨与不恨,又有什么差别呢?”   到底,还是有些在意的。没有谁生下来就要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好,也没有谁能在千疮百孔之后还对生活毫无芥蒂。我们都是人,若是对别人伸出的援助之手而感恩戴德,就必定会因为亲近之人的伤害而怨恨和愤怒。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为什么,觉得那么难过呢?   安漓瘫坐在地上,她还在笑,可是笑得太勉强,笑得太难看。她多想告诉念恩,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巨商的女儿,而是多年前葬身火海的江离。她愧疚,她让她等了太久;她忐忑,她害怕她厌恶自己;她恐惧,她不想再一次失去对方。为什么兜兜转转,命运竟是如此安排的呢?   苏念恩爱着江离时,她从不会珍惜,当苏念恩不再爱她时,身为安漓的她,同样失去了爱她的资格。   我是江离啊,可是,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真的不能,不能爱我吗。   “小漓,我不再爱她了。”苏念恩伸出手,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般平静,“好累啊,抱我回去睡觉好不好?”   安漓看她,“喝牛奶么?”   “嗯,喝。”   她乖乖地喝了牛奶,仰着头,眼角的眼泪没入黑色发丝。   小离,我已经三十四岁啦,而你才二十多岁。你还很年轻,很美丽,还有太多太多的年华去挥霍和享受。   你会有爱你的父母。   你会有疼你的兄长。   你会有真挚的友谊。   你会有无忧的生活。   你会有甜蜜的爱情。   却不会有我。   所以,就请忘记我。   开始你新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男配这可怜的存在感……晚安晚安。 第38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我怀疑孤儿院的院长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我是一个好了伤疤就会忘了疼的人。所以我叫苏念恩,听起来好像也带了那么一点哲理,也有那么一点韵律,可惜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一个名字便有所改变。我依然是个孤儿,也依然贫穷,纵然我告诉自己,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后来我才发现,其实真正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天就是注定好了的。   我不知道温暖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人群会让我害怕,而别人审视的目光常常让我觉得不自在。我总是想,如果苏念恩不是苏念恩,如果她生来就住在大大的房子里,如果她也有爸爸妈妈姐姐弟弟,苏念恩的人生是不是就完全不同。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更加憎恨这样的生活。无休止的挣扎和彷徨,没由来的自卑和软弱。多希望,能得到一个人的温暖,也有资格像飞蛾一样,毫无保留的把生命献给光明。我看到这世上的很多情侣,他们有的相互爱慕相濡以沫,也有的各怀鬼胎互相背叛,有太多人,最初时甜言蜜语,分开时面目狰狞。我只是个旁观者。起初心里有着真真切切的悲伤和妒忌,后来也习惯了。习惯站在众人视线之外,嘲笑着他们的爱情。   我没料到,有朝一日我也会遇到一个人。第一次见面,我对她没有期待,感情只是一片空白。我也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人。有时觉得,这个词实在可笑。可是每每想起,莫名想哭。曾以为世界只是一座空城,大家来往匆匆,神情冷漠,后来遇到一个人,才发现这世界不是灰白是彩色,这世界有太多人,同我一样受过伤,亦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生活。我不知道,院长究竟想让我感恩上天,还是感恩这个社会,然而我终是如她所愿,愿意相信,上天给我留了那么一点点希望,而我的周围,即是我真实存在着的世界。我所看、所听、所触、所觉,皆只因为一个人,春暖花开,柳暗花明。   爱一个人,需要耐心。纵然她不爱我,还是不想放弃。深夜未眠,内心抱有不可宣扬的幻想,是否某一天,她会发现我的好。其实我如此确信,这世上没人能比我待她更好。哪怕那些人,也许比我有钱,也许更能让她觉得安全,哪怕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谁能比我更爱她。我的爱,如此疯狂,愿为她付出青春、心血和一切,我的爱也很冷静,知道她不爱我,也不过长叹一声,笑笑而了。   其实你不知,她是个多好的女孩儿。她会做饭,手里握着勺子,慢慢搅动着锅里的小米粥,看起来温柔优雅;也会坐在电脑前,和网络那头的那些人唱歌说话,有时连上厕所也顾不上。她活得很努力,也很用力。虽然她总是说,她想做一个有钱人,她想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但她从来没有接受过那些陌生男人的追求。她的脾气不好,说出的话让人伤心,我有时很生气,不想理她,但总想起她坐在阴影里,一个人落寞的抽烟,真是心酸。有些事有些人,你若是遇不到,永远觉得遥远,但如果你经历过你就会知道,贫穷和孤独就像毒品,一旦沾染了就再也无法戒掉。   我第一次想和一个人白头偕老,不去想性别,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第一次学会勇敢,因为我知道,她不喜欢唯唯诺诺的人。也是第一次,放纵自己,让自己变得柔软而坚韧。只是因为一个人,但我得到的又何止这些。   我们之间会有永远吗?直到老去,死去,埋进土里。我不相信来生,她也是。所以我爱的坚持,而她从不对任何人做承诺。但我相信,会有永远。我会爱她,从我爱她的那天起,像一条射线,只需要起点,却永远不会停下脚步。虽然,我与她只能做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是我不但有爱她的决心,更有看着她幸福下去的勇气。   我不怕。爱让我勇敢。   安漓在那一天喝的很醉。   宁沉舟开车去接她,她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喝酒。郑锋是这样,现在安漓也是这样。   安漓的表白没有成功,或者可以说,很失败。他并不如自己表现的那般平静,后来他知道有一个词叫窃喜。他以为自己是那种光明磊落的男人,哪怕面对感情都是一样。这是暗恋吗?你说,你喜欢一个人而她却不知道,这不是暗恋又是什么?但他又开始怀疑,会是喜欢吗?   宁沉舟看了眼怀里的安漓。他又想起苏念恩,想到她看着自己的复杂眼神和闭上眼冷漠的侧脸,他竟然替她难过。有时他会莫名觉得,他只是这两人的旁观者,其实他什么也不是。不管安漓对他与以前有多不同,只要苏念恩一出现,那些不同就会化为泡影。或许苏念恩对待郑锋也是一样。以前他并不觉得,以为男人女人不过如此,现在才懂得,那种无处不在的微妙感应和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又是多么难能可贵。   安漓家里的红色地毯在此时显得有些滑稽。宁沉舟扶着她,看她歪歪扭扭走了几步,突然躲在地上哭了起来。声音微弱,只是断断续续,让人觉得难受。   “你说,她是不是不愿意原谅我?”   “她只是不接受你,你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她怎么会不原谅你?”   “不是这样、样啊……我好怕……”   沉舟拉起她,声音暧昧低沉,“害怕什么?”   “害怕她……害怕我抱着她的时候……她就突然……死了……我怕她会死……”   沉舟盯着她。安漓好似什么都没发觉。她已经很累了,说出了一个秘密让她觉得放松。于是她闭上眼,靠着男人的肩膀安心睡了过去。   算了吧。宁沉舟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累。他发现,不管怎样做,都只是安漓和苏念恩之间的事情。她们可以选择爱或者不爱,但从来不会考虑,有一个叫宁沉舟的男人。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和性别无关。大概只是因为爱情本身。   爱情果然是让人失望的东西。   苏念恩等着郑锋醉醺醺的回了家。那时她正在坐在地板上抽烟,许久没碰到烟,刚塞进嘴里的时候像是放了什么□□一样,嗓子难受得厉害。   郑锋就是这时回家的。他把包扔在地上,穿着皮鞋走进来,看起来还很清醒,仔细看才发现其实双目涣散无神。   “你是要寻死还是怎么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是郑锋一贯的风格。其实很久以前的他,并不像现在这般温和。他桀骜也风流,内心有医生的道义和男人的贪玩,常常说话口无遮拦,就像现在一样。   苏念恩不知怎地想起以前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与其说这个男人在包容她,倒不如说,这是一个相互磨合却没有成就爱情的故事。苏念恩咬住烟,像孩子一样留下齿印,她做了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你从来就没成功过。”郑锋白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把脚上的鞋踢出去,又把烟从对方嘴巴里抽出来,“想死就去外边死,死在家里,不吉利。”   “死生是大事,可是也由不得我这种凡人做主啊!”苏念恩感叹了一句。江离死的时候她是想过去死的,可是偏偏没死成,后来她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点盼头,死神却又一次光临。她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可怜人。反反复复的折磨,时间久了,她连自己对自己的那一点怜悯都磨尽了,反而要看着周围的各种脸色。她自己想不通,后来也懒得再去想。   “你和安漓在一起了?”郑锋把她扔回床上,将没抽完的烟用指甲掐灭。问的随意,表情却很凝重。   “没有,怎么会呢?”苏念恩耍赖似的笑起来,“现在在一起岂不是太便宜她?”   “就怕她受不住刺激,抛下你和别的男人走了。”   “……要走也是我先走好吗?”   “你想去哪儿?”郑锋懒懒的问。   “去天堂吧。听说天堂更好一点。”   郑锋手里的烟掉在地上。   “我怕天堂不收你。”   “对对,他们都不敢收留我。”   苏念恩睡觉的时候郑锋还没走。屋子里只开了一个台灯,暖色系,和着月光显得越发静谧。郑锋看着她的脸,越看越烦躁,越看越恐惧。也许他和安漓一样,只要看到对方沉寂下去就会下意识地以为,她快死了。   苏念恩的情况很不好,除了身体上的,还有身体上的。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太过熟悉的东西,那是暮气沉沉的死亡之气和悲观情绪。他不知道她和安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想挽留她。既然苏念恩能活够一个十年,为什么不能再活到下一个十年?既然她能等到死去的江离复活,为什么不能和她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是,他知道,安漓,不过是另一个江离而已。但他已经不再计较,他不过是希望,那个人能活下去。   “郑锋,如果你来做我的手术,你会害怕吗?”郑锋站起身来打算离开的时候,苏念恩突然开口。她背对着他,声音很平静,像是叮咚叮咚的清澈简单的流水,却打破了夜的宁静。   “不会。”   “那我的手术,你来做吧,好不好?”   “……好。”   郑锋合上门,敲打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一种巨大的悲凉袭上心头。   他不想告诉她,要坚强。她已经坚强了太久。她有权要求,也有权保持沉默。可是他想让她活下去。他知道,除了上手术台,没有别的办法。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狗屁。活下去,太艰难。 第39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决定做手术其实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死神每天都提着一把黑色的镰刀,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人,好像只是需要你。你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那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谁也不想死。   可是没有人能掌控自己的死亡。如果我们可以选择,一定愿意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幸福和乐。更何况,我们总是有所期待的。好不容易感受到那么一点点温暖,有谁愿意主动放手呢?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不妨与死神做一做抗争。或许足够幸运,还能在这世界存留那么一段时间。要是没那么幸运,也是天意。只是为自己努力过,总好过就那么没出息地选择了低头屈服。   苏念恩打开电脑,把碟片放到里面,陈旧的碟片磨合着电脑,发出不太悦耳的声音。一段半个小时的视频。那是大约十年之间的事情,那个叫江离的姑娘在屏幕上教别人如何化妆。她其实不是个特别漂亮的姑娘,但她真实自然,很受大家欢迎。苏念恩不知道自己把这件事重复了多少次。也许超过了十次,又或许超过二十次,甚至更多。网络时代,任何事物的更新换代都如此之快,曾经的江离早已淡出众人视线,更加残酷的事实是,她可以被喜爱,但无法被铭记。唯一最在乎她的那个人,每次做出重大决定之前都习惯性的看着这些碟片,看着那个已然陌生的女孩儿在那端神采飞扬。   她常常对自己说,可以了,念恩,如果你死了,你大概可以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她。如果她心软了,你们还可以在一起。不管以什么身份,都是没所谓的。有时也会有那么一点害怕,害怕这样悄无声息的死掉,死后没有以前的记忆,于是变得像生前一样孤单。所以总是告诉自己要活下去。毕竟活着的时候,还有和她的回忆作伴,哪怕苟延残喘,可是一旦死去,会不会连原先的那些东西都失去?   其实还是庆幸的,漫长的十年,终于等到她的回归。得了她的感激,也享受了她的温暖,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看着她半夜一个人跑到卫生间哭的很小心,突然觉得还是有意义的。没有谁愿意拒绝别人的爱,若是真的拒绝了,就说明存在着比这更重要的原因。她在生死线上挣扎了十年,痛苦了十年,回忆了十年,也沉沦了十年,能在临死之前听到她发自肺腑的喜欢,这一句心心念念的喜欢,真的值得。也许这份值得里,夹杂着她淡淡的伤感和类似复仇一般的快感,但总归,让她觉得温暖。只是太可惜,她们之间错过的,岂止这一个十年?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苏念恩把碟片抽出来,装好放进抽屉里,又用金黄色的小锁子锁住。轻微的声音,心里却好像突然尘埃落定,那些飘飞的思绪也沉淀下来,落进深不可测的谷底。   手刚刚离开桌面,郑锋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都安排好了?”苏念恩率先开口。   “嗯,现在出发?”   苏念恩点头,有些费劲地推动轮椅。郑锋走过来,轻轻一推轮椅便动了起来。   “郑锋。”   “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喊喊你。”   苏念恩说完保持沉默。   合上门,落了锁,那些回忆也安静放置在尘埃里。   窝在郑锋怀里,看了一眼住了多年的房子,便把头低下去。苏念恩闭上眼,好像回到多年前,也是郑锋抱着她。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他和她说。   希望以后还能回来。苏念恩想。   苏念恩在医院接受前期治疗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安漓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时间就来照顾她,到后面已经成了专业护工,宁沉舟依旧很忙,但也会经常过来看看她。最忙的人大概是郑锋,除了时时观察苏念恩的病情,还要和医院的几位医生制定手术方案。   时间比想象中流逝得更快。也许是心理作用,越害怕它溜走就越无法留住它,反而加剧了某种恐惧。苏念恩到卫生间洗完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仔细想想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多年,是真真实实的十年。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度过的。虽然有郑锋,有安漓,有小容,可是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多了一丝解脱的意味。   “念恩?”安漓站在外面重重敲着玻璃门。   “我在啊。”苏念恩打开门,看到对方长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   “哦。”苏念恩揉着太阳穴,“我想再躺会儿。”   苏念恩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安漓坐在椅子上看她。她大概比对方还要紧张,无法言说的紧迫让安漓觉得嗓子眼里填了什么东西。   “小离,你是不是很紧张?”   “没有啊!”安漓被吓了一跳,“郑锋主刀诶,他都出马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嗯,那就好……”苏念恩笑起来,笑容甜甜的,“你别害怕,明天我就好起来了。”   “我知道啊,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就带你旅游。”   “那个……”安漓踌躇着,“念恩……”   “怎么了?”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啊?”   正说着,郑锋推门进来了。看了眼旁边的安漓,找了两个护士过去,“手术快开始了,你们开始准备吧。”   手术在八点开始。   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苏念恩抬头看着安漓,“小离,等我出来再给我礼物好不好?”   “……好啊……”安漓拉住她的手,“一定要出来啊。”   “会的。”   “沉舟。”苏念恩又喊了一声沉舟的名字。   沉舟也走过,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有一点疲惫。   “拜托你了。”苏念恩轻轻说。   宁沉舟一愣。他不自觉看着一边的安漓,加重了呼吸,“我……”   “拜托了。”苏念恩又说。   如果我真的没办法留在她身边,就请你好好照顾她。   也许我无法做到。   虽然是个请求……但也是,哀求吧。   苏念恩被推进手术室。   安漓一直跟着苏念恩。她觉得这条通往手术室的路很长很长,长到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停下来。   “小离,你害怕吗?”   “我不怕。”安漓抓住她的手突然说道,“我会等你,等你一辈子。”   安漓看不到苏念恩的表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郑锋和几个医生走进去,走廊里安静的只有几个人的脚步声。空荡寂静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一切就像一场梦。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慌过,即使是那场大火,也没人觉得如此绝望。安漓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喝点水吧。”宁沉舟把水递给她。   安漓接过水,仰着头把水灌下去。微凉的水让她有一点点清醒。   “手术要六个小时。”   “对。”   安漓耸动着喉咙,“沉舟,我突然很害怕。”   “很害怕老天只是在耍我。就像戏弄一个小丑一样。”   她年幼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女主人公对她的初恋说,哪有那么多美好的事,你会离开,我也不能待在原地等你。那应该是很久远的记忆,可是却跨过了两个人的生命,像是某种预示突然出现在大脑里。   从没觉得等待是一件这么累的事情。安漓靠着墙,缓缓合上眼,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说话。她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脚步声渐渐远了,在微小的缝隙里,她看到苏念恩穿衣服白色的裙子,脚步轻快地走在走廊里。她看不到自己,只是往前走着,留下一个白色的瘦弱的背影。整个世界都沉默着,唯一清醒着的自己要向她送别。   “她好像能看到你。”系统落在她肩头,银灰色的身体在灯光的照射下森然可怖。   “你不是把世界都静止了吗,她怎么还能看到我?”苏念有些奇怪的问。   “我不知道!”   “资料都保存好了么?”   “嗯,都做好了。”   苏念拍拍它,“那我们回家吧。”   “可是……可是她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念直接跳过系统的问题,“我该做的都做了,这些和你我无关。”   “那好吧……”系统小小的沮丧了一下,“我们下个世界不要留在现代了好不好……好无聊的呀……”   “那去哪里?”   “古代啊!”系统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玄幻世界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念撇撇嘴。   “武侠总可以吧?”   “更不怎么样。”   “那你要去哪个世界?”   “……额……还是留在现代吧。”   “不、可、以!”气愤的系统跳起来,“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   “……”   “好困……”   “苏念……苏念!!你给我醒来!”   ………………   安漓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她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不知道谁拍了她一下。她猛的睁开眼,看到坐在一旁的宁沉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靠在了宁沉舟的肩膀上。   “你睡得太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沉舟皱着眉头说,“时间快到了。”   安漓看着手机上的表,望望四周,心里“咯噔”一下。   手术室的门也在此时打开,郑锋的白大褂尤其显眼。沉舟扶着脸色发白的安漓走到他面前,问出了最想说的话。   “手术怎么样?”   郑锋看着安漓,字像是一个一个艰难挤出来的,“她很好。”   沉舟松了一口气,安漓却在那一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很好?”   “……是,她走的很安静。”   郑锋说完,整个人栽倒在地。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耳边好像又听到机器尖锐的嚎叫声,他看到那条代表苏念恩生命的线条起起伏伏,在一片混乱中跌进低谷,然后平静的沉寂下来。满眼的血色,只看到它们肆无忌惮的流下了手术台。而原本应该沉睡的苏念恩却突然醒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是他听到的有关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郑锋,我很好。谢谢你。”   然后笑着,松开了他的手。   她或许已经来不及去说安漓,去说沉舟,去说这些年的点滴,又或许在离开之前便说完了一切,准备好了所有。但弥留之际,她眼里的那个人,终于是他。   我们都尽力了,我知道的。郑锋放下手术刀,迈着虚浮的步子走了出去。   一个新的开始。再也没有苏念恩的开始。 第40章 网红时代说爱你   安漓常听别人说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时就觉得荒诞,我们如何知道,那个人是你的命中注定,还是你的人生过客?   她的身体里流着商人的血,但她的灵魂一直游走于卑微和拙劣之间。她本该和安凛一样,精明,狡猾,不轻易交付真心,也不去那么容易地相信和感动,这才是合格的商人。她本该是那样的,但她终究不是。   只因她偷了一个人年轻的生命。不仅是身体,还有她的记忆,她的感情,她的生活。   念恩离开得有些匆忙。起码对于安漓来说,她走的太急了。如果生死有命不能改变,能不能让她把最想说的话说完?   可是,又该说些什么呢。   她打开盒子,望着盒子里的戒指发呆。   念恩,不要离开我。   念恩,我是江离。   念恩,对不起。   念恩,我爱你。   她想了好久,好像走进一条窄而细的幽深胡同。无数种可能,无数个对话,仿佛有很多很多要说出口,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心里莫名浮起一丝无法言说的羞耻感。她其实最想对她说,念恩,我们结婚吧。   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只要一想到,你是属于我的,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再可怖。流言没那么重要,属于安漓的人生轨迹也没那么重要,生命中最可贵的事,就是与所爱之人相守到老。早上一起起床,替对方挤好牙膏做好早饭,相互告别去上班,下雨时为对方打伞,天冷时给她准备外套,两人吃过晚饭就到外面散步,或者可以养一条活泼可爱的小狗,一家人经常在一起,度过每个平常的夜晚。她会记得她的生日,她们的结婚纪念日,以及大大小小有着纪念意义的日子,愿意理解、包容她,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去相信她。同样地,她知道自己也被深深地爱着。每一天她爱着对方的时光,也是自己被深爱的时刻。   也许,这样的爱情没办法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但她学会了先去面对自己的感情。要去正视和审视自己的内心,然后抓住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机会去实现它,以飞蛾扑火的姿态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毫不吝啬的爱着一个人。   爱情并不是如想象之中的那样简单甜蜜,其中必有泥泞和荆棘。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爱情本身的虚伪才拒绝念恩,到最后才发觉,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爱需要付出,而被爱是享受,所以一次又一次地,一边拒绝一边贪恋着对方给予的温暖。   如果能早点发觉,是不是就不会彼此错过。从十年之前直到现在,她们阴阳相隔,甚至再没有机会说出那些隐藏在内心的情愫。她太害怕,害怕第一次鼓起勇气去爱一个人便遭遇失败,却忘记了那个人是如何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   苏念恩何其无辜,而江离又何其幸运。   门在此时毫无预兆的打开。安漓没回头,只是合上了鲜艳的戒指盒,然后猛的吸了一口刚刚点燃的烟。很呛,却能让人清醒。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郑锋只是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黑色皮鞋,棱角分明的脸上不复曾经的玩世不恭,而是让人看不透的漠然。他没等安漓回答,就已经再一次开口说出了答案,“苏念恩要火葬了。”   安漓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点点头,只回答了一个字,“哦。”   “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吗?”郑锋又问。   “……最后一面?”   “对,最后一面。”   “我去见她,她会不会不高兴?”   安漓抓着盒子走到门口,把盒子递到对方眼前,用呆滞的目光望着他,“很久了,她都不和我说话,连梦里都见不到她。”   郑锋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你送她的。”   “是一对儿。”安漓的声音低下去,“她以前只送过我一只。”   “安漓,你是爱她的,对吗?”郑锋突然问她。   “是,我爱她。”虽然这样的坦白,实在太迟。   “那么念恩呢?”   “……她大概,只会恨我吧。”   “她既然恨你,又怎么会接纳你,和你做朋友?”   “那是因为……我……你不懂……”安漓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   郑锋的眼底漫过淡淡的怜悯,“安漓,其实不懂的是你。她从来没有恨过你,她爱你,甚至可以超越一切。”   “她怎么会爱我呢?”安漓苦笑着摇头,“她爱的,只是那个十年之前的江离,没有让她遭受不幸的江离。”   “但她更爱的,是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安漓。”郑锋静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不管你是谁,她爱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安漓,她知道你是谁,一直都知道。”   “苏念恩不会因为你是安漓就放弃爱你,她只是不能再爱你了。你明白么?”   安漓一愣,手里的烟掉在地上。   “是……爱我的?”   “我才不相信呢……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这样说着,手却越来越紧。   “可是她,本来就是个傻子啊。”   “江离,去和她告别吧。”   说你想说的话,做你想做的事,一切都还不迟,因为她爱你,你也爱她。   “你……”   郑锋的话终是没有说完。安漓推开他,跑了出去。迎面而来的沉舟被狠狠撞开,郑锋顺势扶住他,看着安漓急匆匆跑下楼梯。   “她还没穿鞋。”沉舟上前把落在地上的烟头掐灭,皱着眉头说道。   郑锋莫名笑起来,“我们开车过去,安排她们见一面吧。”   沉舟盯着烟头,突然想到一年以前,安漓也是这样推开他,于是她和苏念恩相遇。而现在,他又一次被推开,却是因为她们的告别。也许命运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他以前不相信,如今却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为什么大家都相信缘分。因为有的东西,你真的祈求不来。   一个人奔跑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是什么感受?   安漓突然发现,她路过的每一个人,身边都有那么一两个陪伴的人。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看起来并不孤单。而自己却像一个疯子披散着头发,形容枯槁地奔游于他们的间隙。   她光着脚跑在有些硌脚的路上,此时才知道,原来看起来平坦的道路并不如想象之中的安全。速度成全了她,快速奔跑让她感受到风的温度,手心处的汗水浸湿了盒子表面的柔软的绒毛。她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一具冰冷的不会说话的尸体,爱人的身体会在这一场焚烧里完成最后的祭奠。   那一条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苏念恩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她对自己温柔缠绵的目光,想起她每次被自己抱着都会小声喊她“小离”的样子。是,苏念恩都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使相差了十年,作为江离自己的那些小习惯从来没有改变过。或许自己才是最自以为是的那一个,连郑锋都能察觉到的事情,苏念恩又怎么可能没发现呢?说到底她还是爱着她,所以才接受自己这样荒诞而可笑的回报,哪怕心里受了委屈都不会说出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安慰。苏念恩太傻,她一直都这么傻,可是遇到她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傻有多可贵。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直至大脑完全放空。只知道要到的那个地方,有一个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她没有选择,只能不住的奔跑,她有太多想说的话,一定要亲口说给她听。   办理火化的人并不少,失去爱人或亲人的那些人的脸上浮现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和颓唐的神气。她在独立的停尸间里看到苏念恩。这是第一次,如此零距离地接近死亡,也是如此亲密的看着苏念恩。   房间里只有苏念恩和安漓。化妆师化的用心,苏念恩看起来很有精神,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安漓弯下腰,像以前一样伸出手,手指静止于鼻下,对方却早已没有生气。她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会泣不成声,却只是觉得悲伤和莫名的解脱。也许郑锋说的对,她只是想着留住她,却从来想过,念恩在这几年里遭遇了什么。如果一个人不能对生存做出选择,最起码应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死亡。她已经为爱情付出了太多,不应该连离开都不受祝福。   只是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舍。这么好看的念恩,这么温柔的念恩,从此之后,只能变成一堆白色粉末,孤孤单单躺在一个盒子里,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变成这个世界上没有感觉和情感的物质。她想念她时,她再也不会知道,不论她为她哭的肝肠寸断还是有朝一日她另结新欢,她都不能知晓。她能等到下辈子吗?   太慢了。假如下辈子,她忘了自己该怎么办?   “念恩,念恩……”她低下头,嘴唇轻触对方的额头。从额头一直向下,亲吻她的嘴唇和下巴。冰冷而陌生的气息,宣示着一个生命的离去。那个人是她的爱人。纵然她曾经说过,她会好起来,也不过是个脆弱的谎言。   “苏念恩,我是江离。”她开口说道,声音艰涩难听,有些空荡的房间,越发寂寥。   “……突然不知道要向你说些什么。”安漓拿出戒指,跪在地上,银色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别样的光芒,“念恩,我们结婚吧。”   她把戒指套上对方的手指,又将另一只套在自己的手指上,握着她的手,脸轻轻贴着她的身体,“你会回来的,是吧?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回来了,一定要回来找我。我会等你,像你等我一样,一直等你。念恩,不管到哪里,不要忘记我,陪着我,别离开我。”   “念恩,我也爱你。”   “再见。”   命运原本就是一个圈。如果不是为了苏念恩送给自己的那枚戒指,她们的人生也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江离在一场火中获得新生,苏念恩便在另一种意义上的火中离去,那枚引导两人的戒指,终于由一只变成一双。   那一天是星期天,她从殡仪馆出来时正是傍晚。她不想松开那个盒子,虽然那个盒子的出现代表着,有一个人真正离开了自己,但她还是抱着它,一个人走在僻静的江边。江边的风很大,头发拦住眼睛,眼泪在那一刻流出。她抱着盒子蹲下,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落在上面。风一吹,印出几道泪痕。   念恩,从此,我又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烂尾了,又烂尾了…… 第41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1940年,上海。   夜色靡靡。   这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夜上海。别的城市,若是到了夜晚,大概是要安静下来的,但上海这座孤岛,就像是百乐门里唱歌跳舞的年轻女人们,越到晚上就越精神。一条条光线昏暗的青石路上,能看见零零散散走着的男男女女,偶尔听到几声猫叫,绿色的猫瞳在黑暗里闪了几下,便跳过墙头没入夜色之中。   几条马路交汇的地方,上海市最大的歌舞厅没有停歇地闹着。它是个骄傲的存在——别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阿猫阿狗,只要进了这扇门,该留下的一样都不能少。所以无论外面是战火纷飞还是风平浪静,百乐门依旧歌舞升平,处处都是欣欣向荣。   今天唱歌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一头波浪卷发,鲜艳红唇,穿了一身暗红色旗袍,侧着身子抛几个媚眼,那条白色的让人垂涎的腿便展露在众人眼前。歌声真是不错,忽上忽下,忽轻忽重,飘忽不定的声音让人也心神恍惚,偏偏那声线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暧昧,直抓得人心里痒痒。   台下的男男女女们牵着手,揽着腰,搭着肩,在时明时暗的环境里翩翩起舞。伴着音乐,女人们像是彩色的自由的蝴蝶,穿梭在巨大的花丛之中,而男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每转一个圈,这笑容就增加了几分,偶尔低下头对着女伴窃窃私语,又在对方或害羞或娇媚的眼神里微微靠近,贵公子的手轻轻那么一揽,女人就嘟着嘴,顺势跌进了他的怀里。   所有人都在拥抱,所有人都在旋转,女人白花花的腿和男人飘逸着的黑色西装裤相互辉映着。高跟鞋,高跟鞋,高跟鞋……皮鞋,皮鞋,皮鞋……所有的脚步不急不缓,于靡靡之音里踩着台上女人歌声的节拍。   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例外的。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眉眼精致温顺的女人紧紧依着墙,只露出有些苍白的另一边脸。妆容在高温里好似有点脆弱,然而女人那双湿漉漉的温柔的眸子依然让人沉溺不已。她仰着头,反手抚摸着对面穿灰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的人的脊背。那人也并不客气,带着冰冷寒气的双手游离在她的腰肢,轻而慢地摆动着身体,时重时轻的揉捏着女人的身体。透明纤细的手指滑过女人的腰部,一手探进旗袍分叉的间隙,一手缓缓摩挲着她的后颈,直到女人发出几声猫一样的软绵绵的叫唤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灰衣人凑到女人耳边,伸出舌头,在歌女甜腻腻的嗓音里咬着她的耳朵。女人推了两下,终于没再反抗。女人时断时续的喘息被众人的欢声笑语淹没,鬓角的几缕头发垂下来,沾着脸上湿润的汗水,媚态毕现。   “别再……别再来了……”女人抱着对方,闭着眼央求道。   “都第几次了……宝贝儿,你说话不算话哦。”略带平静的语调,满满的调笑意味,还有沙哑却无法忽视的嗓音——虽然特殊却不会被听错的女人的声音。   “澜,你说过的嘛!”女人娇滴滴的拍着澜的肩膀,“我虽然喜欢你,但也不能立刻就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不是说,你讨厌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吗?”女人说完乖乖依偎在对方怀里。   澜的身材并不高大,但胜在高挑,有些宽大的风衣遮住了她的曲线,从远处看来,抱着女人的澜同女人看起来倒真是般配的很。   “对,花美说的很对呢。”澜的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她拍了一把女人的翘臀,然后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知道花美不是那种女人,对吧?”   女人在对方狭长的双目中艰难的点点头。   “花美最乖了。”澜发出一声叹息,牵住花美的手,“现在,我来送花美回家好不好?”   澜带着花美穿过跳舞的人群,高跟鞋和皮鞋彼此交错,没有人在意到匆匆而过的两人。梳着背头的侍者毕恭毕敬的送走两人,感觉两人走远了才直起腰对身旁的另一个侍者说道,“刚才离开的那个,是楚家的小姐吧?真是奇怪,穿的跟个男人一样。”穿的还怪好看的。   另一人闻言笑了笑,听起来带着几分怪异,“楚家小姐?谁不知道她来路不正?要不是有楚家少爷罩着,没两天她就得滚出这上海滩!”   “那你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有个有本事的哥哥呢?”   “说的也是,说不准楚大少就爱这口呢?!”男人发出阴暗的笑声,“毕竟这么多年了,这兄妹俩连个正常人家都没找过……”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汽车嘀嘀的响着,有新客人下了车走进来,话题也就戛然而止。   澜扶着花美,慢悠悠走在有些偏僻的小路上。月光静静照着,两人都没说话。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音,一起一落,带着女人特有的韵味。穿过巷子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座白色的二层小洋楼。花美转过身,娇笑着,媚眼如丝,“我到家啦,你快些回去吧,不然我要担心了!”   “嗯?不请我进去坐坐?”澜拉住她的手,嘴唇暧昧地擦过她的手腕,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整个人在月光下显得神秘而深邃。   “哎呀,真讨厌!”花美推推她,“我快困死了。要早些回去睡觉,不陪你玩了!”   澜放下她的手,双手插兜,肩膀耸动了几下,帽子遮住她一半的脸,只看到她习惯性扯起的嘴角,“好吧好吧,那你快点回去睡觉吧。”她说完把帽子往下按了按,“快点回去吧。”   花美送了她一个飞吻,像只蹁跹的蝴蝶,忽地躲进了那座白色的小洋楼里。澜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到她关上大门,眼里的那一点点温情蓦然沉了下去,原本看似轻松的弧度也冷硬起来。月光变得惨淡,乌云遮住了天边的那轮明月,澜懒散着,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转身离开。   影子跟着她,渐渐淡出了旁人的视线。   花美在一片黑暗里上了楼。噔噔的脚步声急促而尖锐,虽是黑漆漆一片,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刚刚打开房门走进屋子,一个温热的怀抱就扑了上来。花美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反抗,然而男人带着茧子的手掌将她按在墙上尽情抚摸的时候,熟悉的触觉让她那一刻的犹疑抛在了脑后。   “你怎么……过来了?”花美蹭着对方的领子,一边迎合男人一边问道。柔软醉人的上海话不再,眼神虽然迷离,口中吐露的却是一口地道的日语。   “长官让我来问你,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顺便来看看你……”男人同样用日语回答道,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身上。旗袍和男士外套也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两人相互纠缠着,在发出黑暗里不住的喘息。   “花美花美……她有没有碰你?”男人有力的手臂抱着她,语气急不可耐。   “没有……她说……嗯,嗯……啊……”   “说什么了?”   “说给我时间考虑,不会太难为我……”   “嗯……啊……啊……七海君……嗯……”   “花美要努力啊……”七海含着对方娇艳的唇瓣,缠绵了许久,“上官已经吩咐下来,要尽快找到楚继留下的那一批军火……”   “要快一点,接近楚非愚……”   “七海君,呜呜……快一点……啊……”   “我的花美啊……”   两人缠绵的声音随着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抽气声改变着,夜已深,深夜之中的原始运动还在进行。   夜仿佛更加深沉,月光愈发冷淡下去。   没人发现,门在黑夜里被打开了一角。女人的眼睛瞄着黑暗里的两个人,嘴角扬起诡异而知足的笑容。她踮着脚,踩着猫一般安静踏实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   澜走到黑暗处,掏出一盒烟,抖了抖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古老的火柴轻轻划了一下,凑到嘴角跟前把烟头点燃。一切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她的全名叫苏念澜。念念不忘的念,波澜壮阔的澜。这是苏念到达新世界的第二年,时间并不是很久,奢靡的孤岛世界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还好,在这个平面,她不需要克制自己抽烟的欲望。虽然系统威逼利诱,但看了各个世界的介绍后,苏念还是选了一个离现代不太遥远的世界。她不害怕没有牙膏、电脑和马桶的生活,但她不能没有烟。上个世界差点被活活憋死,如果再选一个古代世界,苏念真的可以直接去轮回了。   系统对此很气愤。得知真相的它内心是奔溃的。“你已经没有什么积分兑换同化技能了!”它愤愤不平地嚷着。   其实每个人在世界完成任务后都可得到一定的积分,评定的分数等级越高,得到的积分也就越多。同时,在原世界自主开发的某些能力或技能也可以延续到其他世界,但苏念在积分和技能这两项上基本都是空白的。不是苏念拿不到积分,而是她把所有的积分都兑换了一项技能,“同化”。同化技能可以使各世界的人接受她与原主不相匹配的特质,比如说,抽烟。   苏念把所有得来的东西全部换了这么一个技能,简单来说,就是抽,抽,抽。   系统表示自己完全想不明白。   “人嘛,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癖好的,你长大了就懂了。”   苏念叼着烟晃晃悠悠走在路上,不多时跑来一辆黄包车。苏念上了车,吩咐了地址,便靠着不太舒服的枕头开始闭目养神。   这个世界的故事,名叫《千面》。故事发生在1940的上海,此时上海已然沦陷,沦为日本人的掌上之物。楚非愚的父亲楚继原本是国民党军官,在参加救援上海的战役中与大部队失散被迫留于上海。1938年,汪伪政府成立,楚继迫于旧友的游说和压力投靠了汪伪政权。楚非愚,也就是男主,在特务机关76号担任要职,但这只是表面。他的真实身份是国民党军统局的一名卧底,奉命监视特务机关的动向及传递重要情报。于此同时,身为共.产.党.员的沈冰接到上级任务,以楚继同乡女儿的身份加入76号,加入机构为电务处。沈冰的任务是协助自己的战友传递情报同时向外运送物资。两人在朝夕相处中相互试探斗智斗勇,期间也经历了许多磨难。后来楚非愚终于被沈冰以及她的信仰所打动,不仅帮她完成了任务,还在之后加入了对方的阵营,两人携手作战,成为一段美谈。   而苏念澜,是楚非愚同父异母的妹妹,有一半日本血统,母亲死于自杀,对父亲和兄长极其厌恶仇恨。苏念澜以抢夺和破坏楚非愚的一切成果为乐,其中也包括他的爱情。也许临死之前她都不明白,她对沈冰到底是作弄还是真的动了感情,但是得知沈冰爱上楚非愚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同日方军官同归于尽。   车夫轻轻喊了她几声,她睁开眼,把钱递给对方。灰色的风衣在风中摆动。   苏念澜,一个军事天才,也是一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疯子的爱情,又有谁消受的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新的故事,憋了很久,憋到现在。呜呜。   写这个故事更忐忑些,不过其实打算写架空的,只是一个大概的历史框架,不会很严密的那种,稍微有点心虚,不要太在意。但是,我是爱国的好宝宝!!主要看感情戏就好。晚安。哈哈。 第42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上海是个女人。   它不是年幼无知的女童,尚还扎着羊角辫,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也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便走向生命的尽头。它是年轻貌美的二八少女,芳华绝代,妖媚非常。她穿着金黄色的开叉旗袍,披着白色的纱巾,踩着纤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顾盼生情。她若是笑,哪怕只是微微露出一个笑的弧度,也有男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她若是哭,便会哭的梨花带雨惹人心疼,让人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挖出来给对方看看。她虽然美丽,却也无常。你脱了她的旗袍,既有可能看到她美好无双的胴体,同她欢度春宵同赴云雨,也有可能,看到她朝你扬了一丝嘲讽无情的笑容,掏出手里的枪便了结了你那无趣的生命。   上海一如既往,在今日依旧醒的很早。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柳枝在风中飘荡,几片柳叶落下来,闯进陌生人家的窗户。清晨空气凛冽,吸了几口气便觉得一把刀刃顺着喉咙滑进深处。过了一会儿,暖暖的太阳照进小巷,曲曲折折的小巷子也温暖起来,坑坑洼洼的路上映出几处暖黄色。鸡鸣狗吠,叫卖与吆喝相互交织,不绝如缕。有人挑着担子穿过街头,也有人一边拿着烟斗一边坐在自家院子的门口,时不时吞烟吐雾,还有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吵嚷声从巷子那头穿了过来。   若你不曾见识过上海夜晚的繁华与浪荡,在这样的一个早上出门,大概也会觉得安然满足。   天气微微转暖,出门的人也越来越多。一辆黑色轿车逆光穿过人群,停在一栋古朴的宅院面前。轿车稳稳停下,不一会儿,穿着军装的男人打开门,接着走到另一车门边,将车门打开,微微屈膝,态度恭敬。   下车的是个年轻男人。身材修长,目光如炬,走路的时候身板挺直目不斜视,但又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反而令人觉得值得信赖。   楚非愚走到院门之前,只是停顿片刻就推门大步走了进去。“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颤颤巍巍的迎接着新客的到来。   院里的几株植物此时长得正好,也不过是平常的说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色彩明艳绚丽,在有些破败的院子里显得生机勃勃。也有些名贵的花儿,只存活了一点,剩下的早已枯萎,花瓣落在没人打扫的院子里,一边凄凉一边茂盛。蓝天青瓦红花绿叶,停在枝头的喜鹊,和着不远处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哼唱,倒觉得有几分水墨画的味道。   身旁的男人跟在楚非愚身后四五步距离的地方,虽不是第一次来,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他停下脚步,像以前那样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位上司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就冲自己摆了摆手,神色坦然的走进了自家妹妹的家里。说是妹妹,倒也不像,毕竟没谁见过哪家的妹妹真敢把兄长从家里赶出来的,可要不是妹妹,哪个男人能这么忍气吞声?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男人想了想,觉得大户人家的家长里短也是复杂。叹了口气,随它去吧。   楚非愚进门的时候,他名义上的妹妹正坐在地上卷烟。她好像对这种事情有着不可抵抗的执着。头发刚刚洗过,大概只是简单擦洗了几下便随意披散在身后,水珠滴滴答答,肩头已经湿了一片。她的皮肤白皙,带着一种不正常的透明,头发却好似油墨,浸着浓郁而深沉的黑。柳叶细眉,双目狭长,眉梢微扬,莫名带了一种蛊惑。她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裙,丝绸质地,身上却又披了一件红色大花的棉料小衫。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也没什么反应,即不见她惊慌失措地抬头,也不见她满目警惕的对望。只有一头化不开的黑色长发,还有随意而闲散的卷烟的姿势。   楚非愚盯着她的手。他前几天才知道这双手又杀了几个人,如今便看到这双手的主人正不急不缓地干着这斯文的事情。普通人常用的纸张,市面上常卖的烟草,她把它们放进去,然后一点点卷起,又放到嘴边舔了一下,接着放到一旁,继续去卷剩下的。   不知这么卷了多久,太阳的光线顺着窗户的缝隙□□来。楚非愚没说话,只是坐在门路的凳子上,看着几片花瓣滚到自己脚边,又一溜烟儿被风吹散。   莫名想起了初见苏念澜的情景。那年他二十四岁,临时接到任务奔赴云南。云南边界盗匪丛生,剿匪行动持续了大半年的时间。土匪头儿倒是个机灵人,留下自己的弟兄们跑进了集市。楚非愚找了他许久,直到冬天得到消息,得知他躲进了贫民区里,于是带着手下的兄弟摸进了他藏身的地方。   初见苏念澜是在一排贫民窟里,一间破败不堪的小屋子,冬天的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房里。家里没什么用来取暖的东西,只有一根微弱燃着的蜡烛。撩开门帘就看到一张床,与其说是床,倒不如说只是一块木板更为贴切。苏念澜就躺在床上,黑色的头发遮住半边脸,只看到显瘦的下巴还有红润到不正常的唇色。满身横肉的男人趴在她身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手粗暴的一拉,剩下的衣服就落了下去。   仰头的时候她看见他,眼里只有一丝不解,接着便没什么别的反应,又垂下头,和那男人温存去了。她那时很瘦,看起来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没几块肉,但是妍丽的面庞已经值得男人心动。手下的兄弟们冲过去把男人拉下床,几个人把他丢在地上押着他,另外几个人则自觉站在门口。剩下的人走进另一间屋子,开始噼里啪啦的搜查。这一过程极速而突然,床上的女人也只是缩了缩肩膀,一句话没说。   男人哭天喊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住他的大腿,他用力一踹,男人就趴在地上。他走到她面前,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地内心莫名一动,捡起落在地上的床单丢在她身上。   “你有烟吗?”她突然开口,嗓子干涩,声音还带着年幼的稚嫩。他把烟递给她,她接过来,露出胳膊上的几道青紫。她不在意,从枕头底下拿了一盒火柴,动作熟练的点燃烟,火光照亮苍白的脸颊,眼里有几分早熟的沧桑。   她抽了一口,神色恹恹,“长官,你打扰我挣钱了。”   楚非愚看了眼地上的男人。他知道有很多人做暗娼,不去窑子里卖,就自己做自己的生意,再比她年幼的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大多数人都是不情愿的样子,不似对方一般,好像做的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情。   “你还小,做什么不好偏做这个。”到底还是不忍心,他开口问她。对方很惊讶,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笑,“我长得好看,不做这个还做什么?”   楚非愚竟觉得荒谬。又听那女孩儿继续说道,“我爹妈死的早,既没依靠也没拖累。我这样的人,不管到哪儿都只是被欺负,还不如早早出来卖,挣了钱,还能换口饭吃。”   “只是可惜,我今天第一次,你就跑出来给我搅局。”她又抽了一口烟,用力吐出来,也不在意别人的反应,说的话让人生不起什么怜悯的心思,反倒生了更多闷气出来。   楚非愚这头暗骂自己没事儿找事儿,亲近的小兵从那边跑进来,附在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颇为惊讶,走到另一边,看小兵张开手掌露出一块儿青蓝色手绢。解开手绢看到一块勋章,他拿起勋章仔细观察,换了一面,看到背面刻着的两个字,“楚继”。   楚非愚的脸色变得不正常起来。   他看了她一眼,她也看着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走啊?我这生意还做不做?”   “你父母是哪里人?”他沉下声音问她。   她正抽烟的动作停下来,眯着眼看他手里握着的手绢儿,“长官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妈的,哪儿的娘们磨磨叽叽的,我们问你就答,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你把手绢儿给我。”她扬扬下巴,笑得妖艳。   楚非愚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把东西递给了她,却见她把勋章一抛,只留了一块儿手绢。   “这个,我妈留给我的。”她扬扬手绢,又看着地上的那块儿勋章,“那个破烂儿,估计是我那老不死的爹的吧?”   她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他的心里早已有了计较。父亲外出时曾遇到一个日本女人,据说已和对方春风一度,母亲知道后十分难过,还是郁郁而终。他知道父亲给那个女人留了一枚勋章,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往事,却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牵扯出来。看她的表情,想来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况且她是日本人的后代,他思量再三,终是缄口不言。   “拿着这些钱,以后别做这个了。”掏了三块大洋给她,见她神色淡漠的接过来,又看到她肩膀处的几处淤青,一向冷硬的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哦哦,谢谢长官!”她接过来,冲她感激一笑,终于多了几分小孩子欢喜的样子。他莫名想着,若她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一定活得无忧无虑,哪家的孩子愿意盼头露面做了暗娼?   屋子里的男人都在她身上打转,毕竟还是血气方刚,心里也带着那么一点蔑视,他把他们喝出去,看她像孩子一样玩弄着剩下的烟头。   出卖身体,抽烟吸毒,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他知道这是个乱世。他还是心软了。   他还记得他抱起她的时候,她圈着自己的脖子,问的一派天真,“你是不是看我好看打算包我?”一副小女儿姿态,真像哥哥抱着不谙世事的妹妹。可惜她后来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老不死”留下的儿子,再也没舍得给父亲和自己一个好脸色。   楚非愚觉得自己沉默了许久,直到苏念澜把烟放好拿起来抽了一根,支着下巴懒洋洋问他,“有事儿?”这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过几天父亲生辰,你也一并来吧。”   她抬头,呵呵笑起来,“一把年纪了还过生日啊?”又撇撇嘴,还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到时候看吧,有时间就去了。”   “什么是有时间,什么是没时间?”   “得了空就是有时间,没空就是没时间喽。”   苏念澜耸耸肩,把多余的头发甩在后面,“说完了就走吧,我看着你们,烦。”   楚非愚也确实没多待。大概就像苏念澜说的那样,他看见她,也烦。 第43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苏念澜的心情很不好。   每次她觉得自己心情不太好的时候,都会主动找些事情去做。   楚非愚觉得她是在杀人,而苏念澜一直坚持,她说她所做的,都是艺术。两人为此争执良久,这或许就是军人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别。   其实苏念澜看得很清楚,楚非愚这样的人,是非正直观念总是太强,如果不是遇到沈冰,哪怕换了另外一个人,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信仰。信仰这东西很好,苏念澜希望自己也能有。但是现实很明显,不是她抛弃了信仰,而是信仰早已放弃了她。   扯得有点远。   苏念澜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独自走在孤独的小巷。上海这地方,街巷之类的总是很多,歪歪扭扭,像是孩子随意的涂鸦,走进一个入口,再从另一个出口出来,也确实带了几分孩子气的诗意和顽皮。刚下过雨的夜,雨水淅淅沥沥淌在青石板上,墙角的几处青苔窝在阴影里,穿过的街道几个漂亮女人此时依旧没闲着,白花花的大腿在夜的霓虹里显得愈发迷人。   下过雨的季节,天气还阴着,抽上几口大烟,再和相好的姑娘好好享受一番,倒也算得上一件快活事。忘了家中脸色蜡黄脾气暴躁的婆娘,忘了那几个不识眼色嗷嗷待哺的幼儿,忘了爹妈坟上早已长满的杂草,忘了这个随时都会陷入死亡的时代。忘了吧,记着也是一种痛苦。既然这样,不妨统统忘了,哪怕明天要死,起码今天还快乐过。   苏念澜走进花美的那座白色小楼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窄窄的小巷子,最多通过两人,只有全然通过时那股郁气才渐渐散去。她握着黑色的雨伞,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披肩,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淡于黑暗之中。因着头顶上的粉色礼帽的帽檐极低,只露出饱满的红唇,看不清她的面容。   上楼时楼梯发出脆弱的吃痛声,苏念澜莫名想起那夜花美同那个男人欢乐的一夜。她好像也向自己发过什么誓言,说她是爱着自己的,这爱无关乎性别,年龄和国界。   全她妈放屁。   事实证明,男人总是善于伪装,而女人常常热衷于说谎。为了伟大的帝国主义的利益,美丽的花美小姐大概是打算牺牲自己的肉体和爱情了。哦,或许是她想的太美好,苏念澜讥讽的笑着,花美于自己,并没有爱情。   如想象般推开那扇门,在黑黢黢一片中踏进房间。门还没完全关上,陌生人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男人猛的抱住她,双臂紧紧锢住自己的腰身。苏念澜笑了笑,右手探向对方的身体。男人“呵呵”笑起来,任由她的动作,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最近还好吗,花美?”男人问她,“长官很着急,我们需要楚家的那批军火。”   苏念澜一边敲着对方身上硬邦邦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还不错哦,七海君。”声音与花美截然不同,用的却是同样流利的口语。   男人一惊,骂了一句就打算拔枪,却被对方猛然一击,慌神间一把匕首就□□了心脏。   苏念澜摆摆手里的枪,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她的视力太好,好到有些变态,所以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胸口上不停涌出的鲜血。   “我是苏念澜。”她蹲下身拍拍男人的脸,“其实我很好奇。比如,你是谁,花美是谁,花美接近我的目的,你和花美的关系……很多很多。”她顿了顿又说,边说抬起脚碾着对方不停动弹的手背,“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好奇。比如说,我是如何知道,花美现在身在何方,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包括我为什么会说日语……不过……”   苏念澜语气莫名一转,温柔的拍着对方的脑袋,像是在菜市场挑自己喜欢的西瓜一样随意。“我觉得问题太多,我突然不想问了。”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你的亲亲宝贝,啪,死掉了。”   苏念澜把枪口对着对方的脑袋,直直立着,也没在意对方的反应,“嘭”一声,扣动扳机,□□发出一声闷响,接着血喷上枪头,男人倒在地上。   “该说果然是真爱吗?身上带着枪都能被人夺下来。”苏念澜努努嘴,掏出白色手绢擦了擦手里的枪,然后将手绢丢在男人的脸上。   如同来时一般,踩着高跟鞋摇曳多姿的下了楼梯。离开时遇到花美认识的熟人冲她打招呼,也只是轻轻颔首,“嗯”了一声。两人擦肩而过,衣服发出轻微的摩擦音,苏念澜弯弯嘴角,看似如常的走出巷口。   “这位小姐今天怎么有点奇怪?”打了招呼的熟人挠挠头,又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于是也抱着疑问离开了。   苏念澜坐黄包车溜达了两圈,倍感无趣时终于看到张灯结彩的百乐门。日本人看起来倒是很大方,为楚继的生日宴会大操大办,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再想想楚继那张满脸褶子的老脸,苏念澜轻快的笑着,笑声有点莫名其妙,又带着几分说不上的诡异。   百乐门的门童依旧那么聪明,一看到苏念澜就上前替她拉开门,说着些无聊的喜庆话将她迎进门。苏念澜庆幸自己没早点过来,不然看着这些没有特色的脸,她怕自己会睡过去。   大厅里已是觥筹交错,歌舞欢腾的场面。男人们色眯眯的眼睛不停搜寻着猎物,女人们貌似矜持实则早已按捺不住的秋波暗送,还有几个日本军官靠着椅子嘻嘻哈哈的喝着酒……苏念澜的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楚非愚和楚继坐在一桌,身旁坐了一个陌生女人。远远望去,倒也是亭亭玉立。   苏念澜没忍住,吹了一个口哨。   “那女的谁啊?”喝了一口酒,倚着身后的柱子,苏念澜随手拉了一个服务员问道。   “您才过来吧?”服务员笑了笑,“那位,听说是楚司令的侄女,刚调来打算去政府工作呢!”   “哦——”拖沓着尾音,将剩下的酒喝完,她扯扯对方的领结,“呐,我帮你把酒送过去吧。”   ——————————————   楚非愚多年后都记得那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人民的智慧,确实是,一语中的。   楚非愚没想到苏念澜会来。从他自己和父亲的角度来说,请她来也不过是出于情理,虽然有点期待,但也没抱什么希望。从苏念澜的角度去看,她是个什么都不在意性格极其自我的人,楚非愚想不出,对方有什么理由愿意给父亲祝寿。但是人已经来了,就不去想那么多,楚非愚接下酒,给她也倒了一杯。   “你今天终于有空?”他低声问她。   “我心情好,自然就有空。”苏念澜的想法是,她要参加楚继的生日宴会去见沈冰,因此她不高兴,所以她把七海和花美杀了,于是她很高兴,然后她就有空来看楚继的那张老脸了。   楚继很欣慰,搁下酒杯站起来,梨木椅子“哗啦”一声,苏念澜挑了挑眉。   “好好,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楚继招招手,“坐这儿,让你哥去一边儿坐去。”   苏念澜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以前觉得这么笑挺复杂,后来发现,遇到这种情况,就算不想也只能这么笑。   楚非愚已经习以为常,“父亲,我和她聊聊,您先坐着。”   楚继哼了两声,不甘心地坐下了。   苏念澜突然觉得这老头儿和以前养过的那头猪哼哼起来的样子挺像。   拨开拦路虎楚非愚,苏念澜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坐在楚非愚身后的沈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念澜已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去。翘着二郎腿,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沈冰的脸颊左右摆弄了几次,眼神肆无忌惮,嘴角似笑非笑,“哎楚非愚,这漂亮妹子谁啊?老头儿给你定的小媳妇儿?”   周围人嗤嗤笑起来。沈冰更是直接,伸出手把她的手打下去,语气严厉,“这位小姐,请你自重。”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挺重?”顺手抄了一杯酒灌下去,苏念澜盯着她,“我可是有名字的。”   “我是苏念澜。念念不忘的念,波澜壮阔的澜。漂亮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忘。”   苏念澜让沈冰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比如说,灌酒。   “哎哎我都喝了你怎么不喝啊?怎么着,看不起我?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楚非愚,看不起楚非愚还是看不起楚继?”   沈冰瞪她一眼,端起酒杯喝了几口。正喝着,对方用食指轻轻一扣——一杯就下去了。   再比如说,跳舞。   “那男人一直看着你。”   “苏小姐长相出众,那位先生大概是在看你吧。”   “哦哦,长的那么丑,还没你好看。”   沈冰:……   “沈小姐我们去跳舞吧。”苏念澜说完就直接拉着她去跳舞了。可是……   “苏小姐你又踩着我脚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自己不会跳舞了……”   “你!”   沈冰不耐烦的看着对方,“你是在耍我吗?”   “嘘……”苏念澜搂住她,语气轻柔,“我以前没学过跳舞,你应该知道的。”毕竟是间谍,楚家的情况她都应该摸的很清楚。   “你什么意思?!”沈冰心头一跳。   “没什么意思啊……”苏念澜嗅着她的发端,笑得不怀好意,“就是觉得,我和你啊,上辈子是不是认识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   沈冰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你明天去电务处报道?”跳了两首曲子,两人好不容易多了些默契,苏念澜不再那么闹腾,看似无意的问道。   沈冰偏过头,“嗯,楚伯父说这个工作简单一些。”   苏念澜点点头,松开她,拉着她往楚非愚的方向走去。步伐很快,声音在音乐声里若隐若现,“电务处的水也混得很,你好自为之吧。”话音刚落,就到了楚非愚面前。   “拉着沈小姐跳舞,成什么体统!”楚非愚一见她就不高兴的呵斥道。   “啧啧,抢你媳妇儿不高兴了?”苏念澜同他针锋相对。本来就没有的事,苏念澜说出来倒是多了几分滑稽。   苏念澜没管楚非愚青掉的脸色。   “我看着你就烦。”她嘟囔了几句,掏出烟含在嘴里,“烦死了,我回去了。”说完就直接离开了,烟雾缭绕,姿态妖娆,蔻丹闪着光亮。   “有时间我去找你玩儿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吐着烟雾冲沈冰笑,接着打了个呵欠,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楚非愚气的直咬牙。   沈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暗了几分。 第44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苏念澜从来不是一盏让人省心的灯。楚非愚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大早上的,楚非愚屁股底下的凳子还没坐热就接到织田崎的电话,详细描述了两个间谍的死状,并要求自己早日找出凶手为两人报仇……却对他们和苏念澜之间的关系只字不提。先不说对方的目的究竟如何,单看苏念澜毫不留情的杀人手法,楚非愚就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地方惹毛了她。   楚非愚不得不承认,苏念澜有时会让人感到十分愉快。心里有了计较,说出的话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先是对凶手的行为进行了谴责,而后大致分析了一下,和织田约定了勘察时间,楚非愚才恭恭敬敬的把电话挂掉。   刚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到快速的脚步的移动声。楚非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门就被推开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非愚心里想着的凶手,苏念澜。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苏念澜耸耸肩,嘴角微翘,帅气的男士风衣在她身上略显宽大。   “……我是说,门口没人拦着你?”   苏念澜掏出胸牌,得意洋洋的亲了一口薄薄的纸片,“我现在也是你们76号的人啊,我干吗不能进来?”说的理直气壮,好像进了76号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偏偏还要把自己挑出来。   楚非愚盯着她手里的通行证。   电务处,很好。   “你放心,我对你的所有都不感兴趣。我只是过来找个人,帮个忙呗?”苏念澜嘻嘻哈哈,逗弄着办公室里的几株花花草草。   “你还记得花美吗?”楚非愚的视线挪到对方的脸上,突然问道。   “谁?”苏念澜疑惑的望着他,“花美……很陌生的名字啊……应该没有见过的,嗯?”   “你最好一直这么回答。”楚非愚似笑非笑,对对方拙劣的演技不置可否。   “我就过来找个人,你哪那么多事儿?”苏念澜走到他面前,替他拍拍肩膀处的尘土,态度不温不火,“哎楚非愚,那个叫沈冰的……现在在哪儿?”   楚非愚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许久,“你找她干吗?”   他本来就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心存芥蒂,苏念又是个独来独往的人,现在突然又找沈冰,又有什么新的打算?   “别这样嘛……”苏念澜讨好的笑了笑,“多漂亮的女孩子,你不喜欢,我喜欢还不行么?”   “……别给我搞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呀呀,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我亲属了吧?”苏念澜惊讶的看着他,“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既可以一脸冷漠的对你付出,也可以笑得灿烂,却说出无比伤人的话。   你真烦。   你管的真多。   她甚至可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动杀人的念头。即使对方是她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   “给我出去。”   “什么?”   “我说,给我出去。”   如果不看他紧绷着的脸,他的语气也还算平和。苏念澜“嘁”了一声,对对方的反应反而十分满意。   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快的声响。也没再问沈冰的行踪,苏念澜吹着口哨离开了。   她不快活,谁也别想快活。   苏念澜随手拉住几个人问了电务处的位置。大多数人还是认识她,又见她拿着证件,就给她指了路。其实苏念澜当初去找楚非愚,也不过为了见他一面。至于见面的目的?苏念澜表示,哎呀,随意就好。   到办公室的时候大约是十点。苏念澜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直接走了进去,坐着的几个人纷纷抬头。看到进来的是个陌生人,满脸疑惑。   “我找沈冰。”苏念澜张望四周,没理会别人的表情。   “你找我?”沈冰走出来,墨绿色制服,女式军靴,头发利索的盘了起来,显得干练又有精神。   “对啊对啊……”一见到对方,苏念澜高兴的摆摆手,“沈冰,你还记得我吗?”   真是突兀而又直接的开场白。   沈冰觉得很不适应。出于礼貌,她只是点点头,离对方稍远的距离,“苏小姐,前几天我们才见过面。”   “你记得我就好。”苏念澜绕着她转了一圈,摸着下巴十分满意,“果然是人要衣装嘛!”   “……”沈冰瞟了她一眼,“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工作了。”说罢转身打算回到座位上。   “哎哎别啊,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别这么冷漠啊!”苏念澜拉住她,笑得一脸谄媚,“沈冰沈冰,和我就去玩吧?”   沈冰自觉对这种少爷小姐之类的提不起什么好感,何况表面上她是有工作在身,实际上却是有任务在身。所以几乎没有考虑的,她就回绝了对方,“苏小姐,真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做,请你体谅我。”   “那我等你下班总可以了吧?”   “我下午六点才下班。”   “那我等你啊,等到六点,怎么样?”   “……我……”   “你不会在骗我吧?”   “……”   “怎么样啊?”苏念澜终是不耐烦了。   “好吧。”   苏念澜对自己有何目的,前几天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原因?沈冰回去坐下,一边接收电报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仔细想了想之前制定的计划,日本人楚家人都考虑在内,却没想到突然有这么一号人冒了出来。思前想后,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沈冰只好期待对方刚才说的话只是一时兴起,等到腻了就会自行离开。   苏念澜绕着整栋楼溜达了两圈,觉得无聊就走出了大门。走出街头就有一家咖啡馆,西式服务,不少人进进出出,看起来还算热闹。于是平生最爱热闹的苏念澜走进去,要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喝起来。沈冰中午有班,苏念澜也就没去找她,只独自坐着,直到太阳渐渐沉下去,天色也慢慢暗了下去。   正打算付钱离开,却瞥见对面几个人看着自己窃窃私语。见苏念澜发现了自己,为首的一个人走过来,目光不住打量着她。苏念澜没动弹,只是望着对面那张看不出特色的脸发呆。   “这位小姐,这位小姐?”男人摩擦着掌心,说出的汉语十分拗口,“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念澜笑起来,“你长那么丑,凭什么和我做朋友?”   从古至今,人类总有几个逆鳞是不能触碰的。比如说,你怎么那么丑……就算人家真的丑,你也不要说出来。   可是苏念澜偏偏说了。   于是沈冰怀着侥幸心态下班的时候,就看到蹲在门口像是个乞丐一般的苏念澜。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皱皱巴巴,凭着沈冰的敏锐,她一眼就发现了对方肩膀处渗着的几处鲜血。她本想假装没看见,无奈怎么都做不到忽视。   苏念澜越是没所谓的样子,她就越没办法假装看不到。沈冰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叫苏念澜的小姑娘。   “苏小姐。”沈冰忽视其他人的眼神,不自在的揉揉眼睛,“你怎么这副样子?”   “……遇到几个流氓,没忍住就打起来了。”对方咧嘴一笑,伤口处一大滩鲜血更加明显。苏念澜尝试着站起来,试了两次,终于摇摇晃晃的直起腰,靠着一棵树喘起气来。   “去吃饭吗?”苏念澜见对方没说话,继续问道。   沈冰抿抿嘴,“不去了。”   “你说话不算数诶!”   沈冰扶住她,没说话,只是带着她走了一路。走着走着,苏念澜肩头的血擦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带我去哪儿?”苏念澜受不住这样的氛围,主动开口。   沈冰脚步一顿,又慢慢走着,“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苏念澜的声音有些孩子气的天真。   “你受伤了,受伤就应该去医院。”沈冰耐心的回答她。   “哦哦,但是我不喜欢医院怎么办?”   “……”   “要不,我们去玩儿吧?”苏念澜看对方不高兴,试探着问。   “苏小姐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吗?”沈冰反问。   “你看我像?”   “你是楚家的小姐,楚主任的妹妹,你哪里不像,你本来就是。”   苏念澜呵呵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她虚弱的靠在沈冰的身上,“怎么办怎么办,我更加喜欢你了。”   沈冰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努力平复心情,“苏小姐喜欢我哪里?”喜欢我哪里,我就改哪里。   苏念澜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用认真的语气说道,“大概觉得你很真实?”   真实?   沈冰一愣,竟觉得讽刺。如果蝴蝶都是真实的,这个世界还能相信吗?   “沈冰,我要是去医院,你是不是会陪着我?”   看着苏念澜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沈冰下意识点点头,“嗯,会的。”   苏念澜捂着肩膀又乐起来,“那可太好了!”说完就倒了下去。   沈冰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接住她,第二反应则是,完了,她好像接手了一个大麻烦?   把人送到医院,沈冰才知道苏念澜的伤口有多深,几个护士被吓了一跳,拉着她要她把单位登记好,又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沈冰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是有事情的。晚上八点,第一次接头。   苏念澜迷迷糊糊醒过来,眼还是半睁的。她呲着牙瞪着包扎的护士,“轻轻……轻点,我还没死呢!”语气虽然虚弱,气势摆在那里,还是让护士缩了缩肩膀。   “沈冰,沈冰……”苏念澜没意思的念叨着。   “你叫我?”沈冰撩开帘子,看着纱布上的几层血色。   苏念澜看着人一愣,“你怎么还在?”   “……”沈冰语塞,“我不在这里,你怎么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苏念澜也顾不上那么疼,“嘿嘿”一笑,“那你陪我?”   沈冰默默想着,她好像十分需要被人陪。正想着怎么拒绝,对方又一副完全清醒了的样子,热情的态度也冷淡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晚上还有点事儿,要不你先回家吧。”   沈冰无言以对,对苏念澜的阴晴不定完全招架不来。心里有些失望,更多的是解脱,于是扭过头去,也淡淡回道,“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沈冰走出医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苏念澜她,怎么会和流氓打架呢?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太架空了哈……来来,自杀谢罪……咔嚓…… 第45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傍晚的上海热闹依旧。凉风习习,跨过男人头顶的黑色瓜皮帽,穿过女人黑而秀丽的长发,又在街头打闹着的孩子的身边盘旋,然后飘向不知名的远方。霓虹灯静静守候,又长又直的一排排杆子,像是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察,正直里带了那么一些软弱和孤单。   女人的身姿矫健,与周围穿着旗袍浓妆淡抹的夫人小姐们大不相同。她的眼神锐利,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稀奇,穿着并非华丽,看起来又很得体。匆匆而过的路人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就又匆匆挪开了眼睛。她对别人的好奇视而不见,只是微微低了头,将冷漠的眸光掩饰在眼底。   女人走到一条店铺林立的街,抬起头,伸出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眼角却已经摸清了周围的情况。几乎没什么停顿,转身进了一家烟酒铺。老式的烟酒铺,一个长长的柜台,年轻的小伙子穿着干净的蓝色长袍,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声音清脆悦耳。见有人进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摆上一张笑脸,让人觉得既不疏远又过分客套。   “这位小姐,您打算看些什么?”   “我听说你这儿的东西很全,应有尽有?”   “咳咳,您过奖过奖,不知道您打算……”   “我要一坛酒,送人用的。酒要醇厚,还要有些涩味,不能太浓也不宜太淡,值得让人慢慢回味。”   青年静静看着她的眼睛,“您要的酒,是送什么人?”   “既不送达官贵人,也不送意中之人。送的不过是个朋友。”   “……好酒我们有倒是有,不过都是重要的东西,要和掌柜好好商量一下。”   “理所当然。”   “那您这边儿请。”青年看了眼她身后,带着她上了二楼。敲敲门,几声急促几声迟缓,不一会儿便有人打开了门。   “师傅,这位小姐要买酒。”   中年男人盯了她几秒,放下推门的胳膊,“进来吧。”   青年人冲男人点点头,“噔噔”跑下楼继续做生意去了。   “您贵姓?”男人的眼睛在对方的脸上巡视了一圈,又收回了极具压迫性的目光。   “免贵姓沈。”   “沈小姐?”   “是。”   男人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伸出手同她相握,“蝴蝶同志,你好,我是青蜂,你可以叫我老徐。”   沈冰和老徐面对面坐好。老徐给两人倒了两杯茶,搓搓掌心,“一直盼望着你能早点过来,上海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知道,前几天我一直脱不开身,今天还差点错过了见面的时间。”想起苏念澜,沈冰的喜悦淡了几分,“你对苏念澜这个人,认识几分?”   老徐皱眉,“她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已经调查过,她的母亲是楚家的一个佣人,怀了孩子以后离开楚家四处流浪,后来楚非愚在云南遇到苏念澜,就把她带回来了。苏念澜和楚非愚不和,两人也是纷争不断,不过楚家人对她确实不错,至少表面是这样。”   “楚非愚是个精明人,苏念澜的性格让我琢磨不透。”   “所以你更要谨慎,一个细微的改变都有可能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我知道,我一定小心。”沈冰点点头,双手轻轻摸索着杯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你自己。你是利剑,只有出其不意才能让敌人遭受这意想不到的一击啊!不过,倒真有件事需要你。”老徐话锋一转,“76号的头号特务赵则成最近要离开上海了,日本人把他保护得很好,他自己也惜命得很,我们试了几次,实在是无从下手。”   “需要我做些什么?”   “想办法知道他离开的时间和列车号,我们进入列车再伺机行动。”   “我尽力。”沈冰站起来,神色肃穆,“只要有机会,我必定把消息传送给你。”   “拿上这坛酒。”老徐笑了笑,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这可是坛货真价实的好酒。”   沈冰提着陈酿下了楼,青年鞠躬看她离去。   “多多保重。”沈冰轻声说。   “您有空再来。”青年大声喊着。   两人相视一笑,对着对方说道,“好。”   沈冰如普通客人一样离开了店铺,青年回了店里,掌柜也像平时一样坐在椅子上细细品着茶水。店铺对面,穿着风衣的女人收回脚,把钱抛给擦鞋的男人。   “就这样吧。”她说,说罢站起来,眯着眼揉揉肩,大步离开这里。   一切好似再平常不过。   女人轻抚着肩,把烟塞进嘴里,一边抽烟一边嘟囔,“真他娘的疼……”   ————————————   晚上八点,特高课。   男人的样貌很奇特。   虽然是典型的亚洲皮肤,在灯光下却显得莫名苍白。瘦脸,长下巴,黑色眉毛短粗,鼻梁高高,青色胡茬。眼窝略深,深褐色眼睛深邃幽然。男人的嘴唇偏厚,衣上的扣子紧紧扣好,手上的白色手套也没有摘下。他的脊背挺直,头却低着,聆听着对面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的教诲。   “青木君,这件事就由你负责,一定要保障赵的安全,我不希望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中式家具,背后就是日本国旗,约摸40岁的男人对他说道。   “老师,您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青木峻冲男人弯腰,“任何打乱计划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青木的老师,宫本川满意的点点头,又有点担忧,“中国人一向很顽固,他们最讨厌背叛者,这次赵要离开上海的事情,一定会引起更大的风波。我们在这些人身上吃了苦头,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再者,赵为我们的帝国做了很多有价值的事,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为我们做事的中国人就更加不满了。”   “是的,您说的对,我会进行严密的部署。”青木回答道,“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事是他们的荣幸,他们不敢有什么不满,老师您多虑了。”   宫本川笑得意味深长,“青木,永远不要小看你的敌人。哪怕它是一只小兔子,都有可能在临近死亡的时候对你发出致命的一击。”   “青木受教。”   “对了,最近查的这批军需品有什么问题吗?”   “我已经查过了,只是普通的黑市交易,和□□没有关系。”   “国民党那边呢?”   “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反应。”   “……看来又是虚报,76号的这些蠢货啊……”宫本川冷笑几声,“把这批货没收。至于两个嫌疑人……”   “我已经把他们杀了。”青木仰头说道。   刚说完,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   “青木君也在。”男人向两人鞠躬,又冲宫本说道,“宫本先生,一郎在门外。”   宫本“哼”了一声,“让他进来。”   “是。”   宫本一郎挂了一身彩,跛着走进来。看到身在一旁的青木峻,他扬扬下巴满脸倨傲,“青木君。”算是打了招呼。   青木没理他,转身看着宫本说道,“既然老师还有事,我就先行离开了。”   宫本挥挥手让他离开,又瞪着青青紫装的宫本一郎,“你又干什么去了?”   “父亲,我什么都没干,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被打成了这幅样子。”宫本一郎十分沮丧,“那个人很厉害,还说我是丑八怪。”   “砰……”宫本川把杯子摔在桌上,“你是我宫本川的儿子,竟然被人打成这样!现在上海这么复杂你还出去乱跑,你是嫌不够乱吗?!”   宫本一郎缩缩脖子,“您不是说,上海迟早是我们的嘛……”   “你……”宫本川指着自己的儿子,瞪大眼睛,“你这个,蠢货!”   “父亲为什么总是骂人,我都是说了,我不愿意做军人,像青木那样,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女人喜欢了!”   “女人女人,除了女人你还知道什么!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宫本川生气的拍着桌子,懊恼道,“我将你带到上海就是一个错误!”   “随便你怎么说吧,父亲,我要结婚了。”   “什、什么?”宫本川一脸不可思议。   “我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了。她很漂亮,也很特别,我相信,我的血统和她的一定会诞生出最聪明的孩子,到时候……”   “啪!”宫本川终于没忍住,“腾”一声站起来,扬手就是一把巴掌。   “混蛋!!”   ——————————   宫本那边鸡飞狗跳,楚非愚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对方,楚非愚的话音里带了一丝调笑,沙哑的声线浅浅浮动,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宫本先生,真是为自己的儿子操心不少。”   对面的男人有些难堪,抿住嘴没说话。   楚非愚笑了笑,语气十分宽慰人心,“不用担心,我只是关心宫本先生,怎么说大家都是朋友。”   “楚先生说笑了。”男人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下,“听说是宫本君突然提出要和一个中国女人结婚,让长官生气了。”   “宫本君倒是率性。”楚非愚拍拍对方的肩膀,“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明天再来。”   “您慢走。”男人看着他慢吞吞说道。   楚非愚前脚刚走,身后便有几个人跟了过去。   楚非愚到门口坐上车,看着后面紧紧跟随的黑色轿车。   “老板,后面有人在跟。”司机开口道。   “是日本人,不用管它,直接回家。”   “是。”   “重庆的消息收到了吗?”楚非愚看着一闪而过的街道。   “收到了,是关于赵则成的。”   “把知道的消息散布出去。”楚非愚考虑了一刻,“最好让□□知道。”   “您的意思是?”   “……渔翁得利你知道么?”楚非愚的眼神越大幽深,“宫本最近加紧了排查,我们不方便出手。但是……”   “赵则成这个叛徒一定要死。”   “最好的方法就是,借着□□的手,让日本人好好疼一次。”   轿车开得越来越快,喇叭滴滴作响,急促的像是要毁灭整条街道。路上散着几块粗砺的石子儿,轿车一颠,又风一般消失在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无比无比忙碌的十一假期……好害怕……我不要放假!! 第46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天蒙蒙亮,看似是平常的一个早晨。天转凉了些,窗户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霜。喜鹊站在枝头叫的欢畅,叫的太累便轻轻跳了几下,换了另一个地方去唱歌。   小镇早已不再平静。苏念澜翻了个身,在吵吵嚷嚷的环境里继续睡着。觉得有点凉,她眯着眼拉拉毯子,又把胳膊伸进毯子里去。   楼下,年轻的小姑娘正在收拾家。她梳了两根麻花辫,额前露出几缕短发,剩下的用卡子卡好。穿了一件灰色和蓝色的格子短衫,前襟的扣子扣到锁骨位置,褐色的宽腿裤,一双黑色的绣花鞋,虽然穿着简单,脸上却洋溢着简单明媚的笑容。她用鸡毛掸子掸了掸花瓶,又将家里东倒西歪的物件一一摆放整齐,看着阳光慢慢慢慢地爬进家里,于是走到厨房做饭。   早饭很简单。一碗粥,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这是苏念澜的最爱。女孩子脚步轻快的跑上楼,推开主人家的房门,用着一种南方女孩儿独有的软软糯糯的嗓音喊着她的名字,“念澜姐,该吃饭啦,沈姐姐一会儿就到了呀!   女孩儿叫了几声,见屋里没人应答,赶忙跑到床前。床上,毯子被撩起一角,原本该熟睡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这才几点你就让我吃饭,不想活了是不是?”懒散的声音从女孩儿背后响起,房间里的浴室门被打开,主人撩着头发,表情看起来有些烦躁,“大早上就扰人清梦,信不信我今天扣你一个包子?”   女孩儿松了口气,边拍胸脯边撒娇,“哎呀哎呀,念澜姐姐你别这样,每次凶巴巴的样子都快吓死我了!”   苏念澜走到床边,坐下,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笑得十分温和,“小娟,你再拍你胸前那两坨肉它也大不了。”   女孩儿红了脸,跺跺脚,秀眉一横,“呸呸呸,您每天都乱说些什么!”   苏念澜这才舍了那副阴阳怪气的面孔,抱着枕头“哈哈”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愉悦的笑声惊动鸟雀,鸟儿猛的飞离了枝头。   “我不听你胡说了,你自己快点洗漱,不然饭菜可就凉了。”小娟半是提醒半是打趣道。   “不听我胡说听谁胡说?”苏念澜斜睨她,“既然你沈姐姐今天过来,那就陪我挑件好看的衣服吧。”   苏念澜打开堆满衣服的衣柜。旗袍,风衣,洋装,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应有尽有。小娟楞楞的看着衣柜,指指里面的衣服,“真是一件比一件好看!”   “这件好看!”   “这件也不错!”   “念澜姐你穿这个才好看!”   “那我到底穿哪件?”苏念澜弯下腰,捏捏对方的小脸,“实话实说哦!”   小娟帮苏念澜选了一件鹅黄色的旗袍,苏念澜盯着衣服笑而不语。直到杜鹃神情不安的回望着她,才笑着把衣服丢在对方的怀里。   “你喜欢,那就送你好了。”   杜鹃抱着衣服摇摇脑袋,嘴里不住的说着,“您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不要那么实在嘛!”苏念澜摸摸对方的脑袋,“就当送你的礼物。”   杜鹃看了看衣服,还是想推脱,却被对方拦下,“今天你就要走了,算是替你送行。”   “而且,刚买的,没穿过,不要白不要啊,嗯?”   杜鹃最终还是收下了衣服,只是看起来有些难过。苏念澜从角落里拾了一件军绿色外套,脱了睡衣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又把衬衣穿在身上,外套一套,简单盘了个头发。   “你看我干吗?”扭过脑袋,看着楞楞的杜鹃,苏念澜慢悠悠问道。   “没、没事!”杜鹃眨眨眼,“您先忙,我去收拾东西!”   杜鹃慌慌忙忙跑下楼,两条辫子在颈后飞扬。苏念澜吹了个口哨。   嗯,可爱的妹子。   杜鹃不是苏念澜的仆人,是沈冰在外面遇见的。沈冰见她可怜从别人手里买过来,买的时候碰上了一些麻烦,正巧苏念澜看见,帮着解决了问题,顺便把杜鹃收留起来。十二三岁的年纪,长得水灵灵怯生生,还带着上海女人特有的娇媚,苏念澜看着也心生欢喜,留下她做了半个月的伴儿,不过终究不会让她长留。今天沈冰过来,是打算把杜鹃重新安置,让她在上海有新的立足之地。   吃了早饭,苏念澜拉着杜鹃晒太阳。说是太阳,其实阳光并不强烈,反而有种雾蒙蒙的感觉。闲来无事,便让对方头上顶了一个大红苹果,在书房里拿了一把□□练习射击。杜鹃当然不愿意,手里捧着苹果在院子里乱跑,苏念澜轻轻巧巧便追上她,抱着杜鹃转了几个圈。   “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别那么小气嘛!”苏念澜挑着对方的下巴,语气软绵绵的。   “……念澜姐你别逗我了……我真的害怕……”   “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乖。”   于是沈冰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两人站在宽敞的院子里,苏念澜右手握了一把黑色□□,而杜鹃的头上放了一个苹果。两人离得不算太远,看到有人进来,苏念澜笑了笑,手指一动,子弹就在顷刻间飞了出去。   沈冰心一提。子弹穿过苹果,重重摔在地上,杜鹃尖叫一声,沈冰的心却落了下来。   “你又想了什么办法折磨人?”一开口,沈冰就后悔了。不过苏念澜好像没意识到,伸了个懒腰笑得灿烂,“你看我枪法怎么样?”   “还行吧。”沈冰装作好奇的样子看了她的枪,又茫然的看着她,“我对这些也不精通。”   “哦……”苏念澜拉长音,像是真的相信了她,“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打枪啊。”   沈冰嘴边的“不”字还没吐完,苏念澜直接拉着她到了后院。院子中央立了几个靶子,看起来十分陈旧,好在也只是陈旧,并不影响两人射击。   沈冰挣开她的手,怎么想怎么别扭,“你拉我干吗?”   苏念澜无辜的摊开手,“我不拉你,你认识路吗?”   “再说了,都是女的,拉一下又不吃亏。”苏念澜说的随意,把□□递到对方手上,“试试?”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眯着眼抽烟。大概是抽的太着急,还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不过并不影响她的生气。英姿飒爽,精神抖擞,平时看起来颓唐的一个人,在此时鲜活起来。沈冰又想起她刚才笑着把子弹打出去的样子。真实,凌厉,像是在草原蛰伏许久的豹子。有力的出击。   想着想着又笑起来。上海这种地方,大概没有简简单单的人吧?谁又不是,一个人有着多副面孔呢?   沈冰接过□□,往靶子的方向走了几步。瞄准靶心,扣动扳机,认认真真地把子弹打在了外围。虽是装模作样,平时紧绷的神经也真的放松了下来,沈冰转身,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打得还不错啊……”苏念澜用脚碾碎烟头,“第一次也挺难得了。”   沈冰没说话。   苏念澜努努嘴,右手拿枪左臂环住对方的腰,下巴顺势蹭蹭她的脸颊。沈冰一惊,声音尖锐起来,“你要干吗?!”   “……教你打枪。”苏念澜离她稍稍远了一些,语气很平静,冰冷的手再一次覆上沈冰的,“不用那么一惊一乍的。”听起来十分无奈。   “我不想学。”   “免费的,不要钱。”苏念澜轻笑,在她耳边吐出热气。   “这样站,靠后一点……”   “手臂再高一点。”   “视线放平。”   “呼吸放松,慢慢呼吸。”   沈冰为难的动了动腰,所幸身后的人十分自觉,并没有紧紧挨着她。只是森然的触觉和耳后温热的气息交织,轻声细语娓娓动听,女性的玲珑曲线不尴不尬的贴在一起,只让人觉得这样的学习有些漫长。   “一,二,三……”   “砰!”   一声枪响拉回两人的思绪,沈冰作势咳嗽,苏念澜退后两步,动作干脆不见留恋,耷拉着脑袋又是原来的颓废。   这时杜鹃也十分恰当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看着可爱,“沈姐姐,我给你洗了苹果,你们快来吃啊!”   沈冰皱着眉,假装很苦恼,“你说,我一打枪你就跑,我不打了你才跑出来,胆子这么小,以后自己怎么过?”   杜鹃撇嘴,心想你可没看到刚才念澜姐的眼神,分明就是要我走开嘛?我才没那么傻。   “你给她找好下家了?”苏念澜问的随意。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下家?”沈冰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起伏起来,原本对对方的几分好感又直线降下。   “哎呀,别较真儿啊!”苏念澜“嗤嗤”笑着,“知道意思就好。”   “我给她找了一个教堂,那儿的修女和我认识,在那边还安全些。”   “挺好的。”苏念澜点头,“我没意见,你带人过去就好。”又看了眼杜鹃,眼睛里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情,“去了好好的,别给人家惹麻烦。”   杜鹃看着两人讨论自己的去留,最后也没插上嘴,只能干巴巴说了几声“好。”苏念澜给她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连沈冰看着都不由惊讶。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铁石心肠?”苏念澜翻了个白眼,肩膀一松,“我这人脾气也很好的好吧?”   “我只是好奇,你现在怎么这么好了。”沈冰看着她,些许探究。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们就是想太多。”   “我可不是你,天天这么清闲。”沈冰叹了口气,面色不虞,随即又笑笑,“你连靶子都敢立在家里,胆子真是肥的很啊?”   “胆子肥的还在后面呢。”苏念澜轻声道,“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冰垂下眼帘。按理说,她对苏念澜不太喜欢,但苏念澜出手帮忙的是让她觉得对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而且,苏念澜要是愿意,大概真能帮到自己。   “我到上海也有段时间了,想买套自己的房子,不想和别人一块儿住了。”   苏念澜的手指挠挠下巴,“这有什么啊,你要什么样的房?我帮你搞。”   沈冰失笑,“说得跟什么似的。”   苏念澜也笑,眼珠子骨碌乱转,“不过……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怎么回报我?”   “你想要什么回报?”   苏念澜笑得无耻,“美人姐姐,抱一个呗……”说着想开双臂扑过去,沈冰“呀”一声,赶紧推开她。不过人纹丝未动,门倒是开了。   神色肃穆,面目冷峻,连帽檐都没有偏差。来的人正是楚非愚。 第47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画面就像被一双手猛的抓住,静止在众人面前。   嗔怪着的苏念澜,满脸无奈的沈冰,面无表情的楚非愚。   时光的手抖了一抖,几人各异的神色变了几变,又归为一种色彩。沈冰推了几次苏念澜,终于在楚非愚深渊般的眼睛里脱离了苏念澜的禁锢,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冲楚非愚行了个军礼。   “长官好。”   “嗯。”楚非愚的目光紧紧盯着苏念澜,好像要把对方盯出一个窟窿。   “楚长官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苏念澜靠着沙发,翘起腿来,笑眯眯望着他。又像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她拍拍自己的头,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是为了下个礼拜那个赵主任的事儿吧?”   楚非愚平静的脸终于冷了几分。他扬首,既不同意也不反驳,只是抿唇的动作加重了几分。沈冰见两人沉默,只好站出来,“既然您和苏小姐有事,我就告辞了。”   “主人还没发话,你着什么急?”苏念澜站起来,嘴里嘟囔着,随即又高声喊起来,“杜鹃……杜鹃给老娘下来!”   杜鹃闻声“噔噔”跑下来,手里提了一个藏蓝色的包袱,看到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被吓了一跳,只是唯唯诺诺冲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乖巧站在沈冰身后。   “人你直接带走就行。”苏念澜简单直白,挥挥手算是送了两人。   沈冰“嗯”了一声做了回应,带着杜鹃走了出去。脚步轻松,身体却紧绷着,注意力格外集中,走到门口时,隐约听到苏念澜压低声音说着“火车”“重庆”一类的词语。沈冰心里有了一丝计较,挽着杜鹃的胳膊边交谈边出了家门口,好似一个家里出来的亲姊妹。   见沈冰出了门,楚非愚摘下帽子坐在沙发上,眼睛环视了一次客厅又收回目光,“你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苏念澜语塞,半晌笑起来,“你现在是不是疯了,见谁都像特务?”   “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你觉得会有那么巧?”苏念澜反问,“去书房吧,免得你觉得不舒服。”   苏念澜和楚非愚上楼进了书房,苏念澜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缓缓摊开,顺手拿起桌上的铅笔,边咬着笔头边含糊不清的说道,“给我讲布局吧。”   楚非愚眯着眼,大脑里已经把整个火车站以及周围的布局都构造了出来。理清思绪,用冷静而客观的语气自小到大地描述出来,随着他的陈述,苏念澜手中的笔也在纸上快速的滑动起来。没出十分钟,一个火车站的构造图就跃然纸上。   楚非愚眼中一亮。   “车厢。”   “3号。”   “你的兵力部署呢?”   “这边,日本宪兵队,这一层,是政府的军队,还有巡逻队在周围巡逻。”   苏念澜低头,“人数。”   楚非愚指着图纸,把部署情况详细的指出来。两人低着头,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苏念澜用铅笔在图纸了画了一个圈,点点上面的位置,“挪7号吧。”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笃定,好像整个世界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靠吗?”楚非愚问她。   “你说呢。”苏念澜将图纸递给他,“为了一个赵什么你也挺拼的啊?”   “他叫赵则成。”楚非愚把图纸收起来放进上衣口袋。   “这名字……”   楚非愚看她撇撇嘴,虽是不太高兴,但也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就是苏念澜,对什么都不在乎,楚非愚有时会想,在这乱世,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撼动她那条粗犷的神经。混乱的格局,纸醉金迷的上海,形形□□的人物和大大小小的花边新闻,又有什么能入了她的眼呢?   他刚带她回来的时候,她还有个孩子的青春活泼,后来渐渐长大了,样貌越发迷人,人却变得牙尖嘴利起来。她是个极其漂亮而聪明的女人,记忆力出众,近乎是过目不忘,但凡见过的东西都记得十分清楚。他请人教她防身术,练习射击,每一样她都出类拔萃,尤其是对军事方面,不论是军火还是兵力部署,天分都高得出奇,哪怕他经历了很多战争也不得不承认,苏念澜是个不一样的孩子。   像往常一样,楚非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苏念澜接过盒子,翻开盒子就看到里面的几根金灿灿的金条,一下子就乐不可支起来,“哎呀呀,比上次还多了一根。”   楚非愚心里的某根弦一动,既觉得可笑又突生悲凉。他好像明白了苏念澜说过的那些话,其实他和父亲并没有真的把她当做家里的人,哪怕是个佣人,地位都要比苏念澜的高一点。如果不是因为她聪明,能够避开日本人的眼线帮他调整兵力传递消息,现在她也就不会待在这里。但这一切,她都是不明白的。纵然她不知道真相,但她的态度却没什么错。他不欠她的,但她也不欠他的。   “以后离沈冰远点儿。”   楚非愚想了想,还是决定给对方留个忠告,纵然苏念澜做事荒唐到极点,好歹还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再说,他再也不想听到对方又和谁有什么新的笑料,更何况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女人。花美的事情刚刚平息,新来的沈冰身份未定,他实在不愿意替她收拾烂摊子。   “楚长官,你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除了送金条还要管别人的私事?”苏念澜翻了个白眼,意外地没和对方呛声,只是揉揉肩,指着门,“麻烦您关一下门,从外面。谢谢。”   楚非愚一走,家里顿时变得冷清下来。苏念澜从窗户看着楚非愚离开的背影,莫名叹了口气。她又一次拉开抽屉,按照记忆把刚才图纸上的内容描摹了一次,在七号车厢上轻轻画了一个圈,然后将它卷起来,放进了抽屉里。上锁,拿钥匙,关上房门,拖拖拉拉没精打采的到了隔壁。   开门,关门,走到床边,跳上床,然后蒙上被子。青天白日,无趣得让人只能睡觉。   苏念澜这一觉睡得竟然特别好。既没有失眠,也没有做噩梦,从白天睡到晚上,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深夜时分,断断续续的打更声从巷子深处传来。一个黑色的身影翻过墙,手脚麻利的摸进家里,径直走到书房门前,轻轻地推开了门。   万籁俱寂,连隔壁主人睡觉的喘息声都清晰起来。   ——————————————   这一年的9月,上海□□地下党截获了一份国民党军统处的秘密文件。   9月23日,上海政府的前情报科主任赵则成离开上海奔赴重庆。   9月23日下午,上海火车站发生□□,赵则成死于7号车厢。日本宪兵队死伤惨重,76号和特高课介入调查。   9月25日,沈冰搬离了原先的住宅,搬进了迎宾路的一处公寓。   9月27日,阴雨绵绵。   苏念澜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红色小棉袄。微微落了些灰,于是用力拍打了几下,顺手便套在了身上。   月夜,星光暗淡。苏念澜找了一张唱片,倒了一杯红酒,看着它漫过杯底,在灯光下肆意绽放柔软。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喝起来,伴着唱片沙哑忧伤的声音,打着拍子和起来。   沈冰打伞来到苏家的时候,雨基本已经停了。唱片还在吱吱呀呀的唱着,主人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搭着茶几,另一条则踩着扶手。红酒瓶倒了,余下的红酒沿着茶几边缘流下来,晶莹剔透的,淋湿了红色的地毯。   “有客来,你这主人也不出来迎一迎,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原来是躲在家里喝酒。”沈冰把提着的东西放在一边,蹲下身子看她。这时她才发现,对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午饭吃了,晚饭吃了,下了一天的雨,还以为你不来了。”   “说好了今天,我不会食言的。”   沈冰把瓶子扶起来,看着瓶子,又看了眼酒杯,“你……喝了多少?”   苏念澜哼哼笑起来,“酒瓶里少了多少,我就喝了多少啊!”   “……这就是你说的,请我吃最好的菜,带我喝最好的酒?”   苏念澜还是没睁眼,仰着脑袋露出洁白的脖颈,“哦,我以为你不来了。”   沈冰愣了。   “给我递支烟。”   沈冰默默抽出一根烟递给她,苏念澜睁开眼,胳膊在沙发上乱摸。摸了一会儿,从缝隙里捏出一支打火机。   “抽烟舒服吗?”沈冰看她来了精神一样抽起来,忍不住问道。   “舒服。”苏念澜吐着烟雾,“其实抽大烟更舒服。”   “你抽过?”   “没。”   沈冰没好气的瞪着她,“没抽过说那么真干嘛?”   “嘿嘿,图个乐子嘛!来来,喝酒。”   “你喝多了,我不喝了。”   “……我喝多了和你不喝有什么关系?”苏念澜爬起来,胳膊搭上对方瘦弱的肩,傻呵呵问着,“我给你找的那套房好不好?”   “好是好,就是太大了。你一个人住不害怕?”   苏念澜掐了烟头,抱着酒瓶喝起来,“咕咚咕咚”的声音,红酒撒在胸前。喝了几口把酒瓶放下,抹抹嘴,像是在回味。   “有什么可怕的?”苏念澜眼一挑,“陪我喝酒?”   沈冰不知道两人到底喝了多少,只记得苏念澜跪着吐了一次,站着吐了一次,拖着她到卧室的时候,对方基本已经没有意识了。红酒后劲儿大,苏念澜喝酒就像不要命一样。和她的性格一样,看起来柔弱,其实也是个狠命的角色。   沈冰有点儿晕,只能勉强架着她,在黑暗里打开灯,然后把她放在床上。苏念澜喝了酒倒也算安分,沈冰想着自己来的目的,又盯着床上睡得像死猪的苏念澜,竟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过来当佣人的。她给苏念澜拉了一张被子,叹了口气打算离开了。   天是完全黑了的。沈冰关了灯,正打算关门,却听到“咯咯”的声音。并不是笑的声音,而是吞咽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出不上气的感觉。沈冰一惊,赶紧扳着她的脸,才发现苏念澜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脸上却是狰狞的。   沈冰伸手拉开她的手,俯身看到她把自己掐出的青紫痕迹。她想着苏念澜大概是梦魇了,又想着苏念澜魇着了的样子都如此别具一格,酒精在大脑没头没尾的冲撞,没却发现苏念澜突然睁开眼,一把就把她拉了下来。   沈冰下意识又反抗起来。没想到对方抱住她,两人翻转了位置,苏念澜叹了口气,突然说道,“妈,妈,你可真是害死我了,日子一点儿也不如意。”   沈冰挣扎的动作一顿。 第48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沈冰觉得自己太累了。她躺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像是温暖的海洋将她包围在内,酒精涌上大脑,只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和靠在胸前的黑色脑袋。苏念澜的头发又黑又亮,在黑夜里散发着植物的清香。她想要动弹,思绪却开始涣散,大脑渐渐放空,整个人像是瘫痪了一般,最终睡意战胜了觉醒。她闭上眼,沉沉睡去。而睡在一旁的苏念澜,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改变。她只是抱住身旁那人的胳膊,亲昵的蹭蹭,将脸埋进暖和的毯子里。   夜像是个安静的巨大摇篮,不停摇晃,虫儿飞着,明月照着,风轻轻哼着,哄着未眠的人进入梦乡。   沈冰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像是做了一个梦,竟然有千年的光阴。她揉着发麻的胳膊坐起来,直到十多分钟后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呆坐了许久,沈冰抱住头,没忍住长叹了几声。   头还有些疼,红酒的后劲儿和它的魅力一样,势不可挡。沈冰掀开被子,打算下床离开。床上已是空空荡荡,苏念澜不知去了哪里。沈冰心有疑惑,猜测着苏念澜的行踪。正想着,浴室的门被打开。倚着门抽烟的,不是苏念澜又是谁?   “早啊。”苏念澜眯着眼,头发上的水珠滴下来,沾湿了衣襟。   “……”沈冰沉默了一刻,“早。”   “要不要洗个澡?”苏念澜弹走烟蒂,边揉太阳穴边走出来,神色也很是疲倦,大概昨天喝的酒确实是过量了。   “好。”沈冰站起来,想了想问,“你还有什么换洗的干净衣服吗?”   苏念澜帮沈冰找了一件没穿过的衣服,把衣服递给对方就开始脱衣服。沈冰看着浴室直咋舌,走进去又退出来,指着浴室的门,“你这是浴室?”   “不是浴室难道是屠宰场?”苏念澜随口问道,一边说着,一边扔下褪下的衣服,露出裸着的后背。   沈冰捂上眼,“你能不能别这么开放?”   “哼哼哼哼,”苏念澜穿上内衣,“真是个老古董。”   沈冰“砰”一声合上门,热水“唰唰”流着,脑子里想到的确是苏念澜背后的几道灰褐色伤疤。温热的流水洗去全身的疲劳,宿醉之后的眩晕感也渐渐平缓下来。雾气氤氲,镜子上蒙蒙一片,看不清人的脸庞,沈冰拿了一把梳子,自上而下慢慢梳理起来。   过了许久,收拾妥当,沈冰走出浴室。苏念澜已经穿好衣服,后背的伤痕好像只是一个幻觉。她盘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随意插好,懒洋洋坐在梳妆台前,正往脸上擦着胭脂。镜子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模糊的光影下,两个人的身影重合又散开,多出一张陌生的脸。   倒也不能说是陌生,毕竟昨晚两人亲密无间,盖了同一张被子,还亲昵的抱着睡了一晚。   “我还以为,你昨天晚上就会离开呢。”苏念澜支着下巴,把脂粉放在桌上。   沈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她,替她递了一副耳环,“你昨夜吐了好几次,我看你好像离不开人。”   “你的心肠何时这么软了?”   “我的心肠从来都不硬。”   “非要这么说,当初在医院抛下我的又是谁?”   “……你别用那种怨着男人的语气来和我说话,我听着难受。”   苏念澜呵呵笑起来,笑容明艳晃眼。沈冰一楞,心里又莫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一开始的凝重气氛也缓和下来。   “你看这幅耳环漂亮么?我觉得很适合你,显得脸色好看。”苏念澜突然从桌上挑了一副镶着绿宝石的耳环放在对方耳边,歪着脑袋仔细瞧了瞧,嘴里“啧啧”称赞。   “我可不适合这样富贵的东西。”沈冰接过耳环,发觉确实是个玲珑精致的东西,心里欢喜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又想着自己的真正身份,突然觉得几分惆怅。她把那份淡淡的悲凉压在心底,复又抬头看苏念澜,突然发现梳妆台的镜子旁立了一个木质的相框。黑白色照片惨淡,上面的两个女人笑得温柔灿烂。   沈冰望着照片,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是谁?”   苏念澜循着沈冰的目光望去,将照片拿起来,右手缓缓抚摸着上面的女人。她的表情沉静,目光穿透薄薄的纸片,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这是我母亲。”苏念澜开口,“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的。”   “对、对不起……”沈冰惴惴不安。   “没事。”苏念澜不经意的笑了笑,“其实我也过过那种苦日子。跟着我妈缝衣服,给别人洗碗干活,后来还上街和别人要饭,受过的苦也不少。”   “那你……”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苏念澜敲着桌子,笑吟吟开口,“你要是觉得心疼我,以后常有机会就来走动走动。我这里,哪怕冬天都是孤孤单单的,花叶落了,整座园子都变得没意思了。”   沈冰只觉得眼里有那么一刻是湿润的。她点点头,语言诚恳,“我要是有时间,一定来陪你。”话说完又觉得有些冒失,佯装难受,用手心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又吭哧了几句,略过了这尴尬的场面。   苏念澜又同她闲聊了几句。两人说到天色大亮,酒也完完全全醒了,苏念澜才送她到门口,目送着对方离开。   沈冰一离开,苏念澜就打着呵欠上了楼,想着沈冰缓和起来的面庞,又莫名笑起来。   阳光照进窗台,洋洋洒洒,一片秋色,明媚如春。   ——————————————   秋意渐浓,落叶已是归根。   天气虽然越来越冷,沈冰与楚非愚的关系却进入了白炽阶段。试探,回击,你来我往,一来二去,竟然也培养了某种默契。只是两人立场不同,再怎么相互欣赏,也还是坚定的维护着自己的利益。   沈冰与苏念澜的关系则亲密了不少,两人如今也可以相互开开玩笑逗逗趣,好似普通朋友之间的交往了。沈冰一开始暗自埋怨自己,奇怪自己总是莫名心软,后来发现苏念澜的性格看起来虽不讨喜,但也并不让人讨厌,有时还会让人生起一种淡淡的悲悯,仿佛对方的经历也让她自己感同身受了一样。沈冰觉得自己像是苏念澜的朋友。有时也算是姊妹,偶尔两人意见不合,三言两句就闹腾起来,那仗势又像是两个仇人。别的事情,沈冰都可以理解和宽容,可是苏念澜不知何时遇到了一个日本人,还和他相谈甚欢。这两人越聊越好,外人看起来真像事两个相互爱慕的人。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沈冰凭着自己对苏念澜的了解,自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对方的把戏——她有时愚蠢的像个无知的孩子,非要借着男人来展现自己的魅力。可是又能有什么用呢?无非给上海这座孤岛又添了一些新闻罢了。   这天晚上,正是一个礼拜三。沈冰下了班,打算到苏念澜那里坐一会儿。裹了一件紫色大衣,沈冰买了一些水果慢慢在路边踱着。走到一间茶馆,却见以前的同事周旭急匆匆走过来,四处张望的样子,应该在找黄包车。沈冰蹙眉,提着水果走到对方面前,拍拍对方的肩膀。   “小周,真的是你啊,好巧。”   周旭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到沈冰表现得很惊讶,“这……沈姐,你怎么也在这儿?”说完又极力掩饰自己的惊疑。   “我今天不是打算找朋友么,路过这儿就买了些水果。”沈冰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苏念澜,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我怎么记得你今天有班,是不是又偷跑出去跳舞了?”沈冰呵呵笑着,挤眉弄眼,“快点回去吧,被长官发现可不好。”   “这、这……也是也是啊……”周旭不安的挠挠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冰关切的望着他,“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吗?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这番话到底是起了作用,沈冰的表情实在太过诚恳,周旭叹了口气把她拉到墙角,低声道,“沈冰,我实话和你说,你可不要生气。”   沈冰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山水,轻轻拍着对方的手背,“我们都是朋友,我怎么会和你生气!”   “是是我知道……我和你相处,是最知道你的性格的……只是……”周旭吞吞吐吐,“刚才长官来电话了,说是梧桐路那边儿发现有持续电波浮动,要我过去帮忙。”   “可是却没有告诉我。”沈冰叹了口气,“只怕楚长官还是对我不满。”   “沈姐你也不要介意。”   “我晓得。”沈冰摇摇头,“你放心我都懂,既然你有任务在身,就赶快去吧,只怕他们已经行动了吧。”   “对,我得赶紧过去了!”周旭拍着自己的脑门,“沈姐,有时间再聊!”   周旭急急忙忙离开了。   沈冰温柔的表情褪去,变成一脸凝重。“梧桐路……梧桐路……来不及了!”   沈冰扔下水果,从巷子里穿出去,找了一辆黄包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打开家里的一个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部电台,沈冰没有犹豫,一连串电码有条不紊地发布出去。   梧桐路与新安路的交叉口。   灯光昏暗,黑色轿车缓慢行驶于路边。周旭戴着耳机,面前的探测仪在黑暗里不停闪烁。   “查到了吗?”坐在一旁的男人焦急的问他。   周旭放下耳机,困惑的表情一闪而过,“刚才突然出现了一段陌生的电波,现在已经消失了。”   “那原来的呢?”   “在新安路。”   “新安路?不是在梧桐路么?”   “原先的电波在梧桐路,可是现在的这个,在新安路。”   “妈的……”男人狠狠皱眉,“电波还在吗?”   “还在!”   男人松开烟,冲司机大声喊道,“去新安路!”   轿车在电波的引导下进入新安路。后面的另一辆轿车也随之进入。十几户人家,有半数已经熄灯,直走了五十多米,周旭又一次摘下耳机,“处长,电波消失了。”   男人盯着车外黑漆漆的房子,“下车,搜!”   黑衣人的行动惊动了趴在院子里的老狗,狗挣扎着狂吠起来,声音虽然不足却还是引发了周围的狗叫声。一瞬间,数家灯火明亮。   武义伟挥挥手,车上的几个人便冲进家里。翻了一家又一家,直到一小洋楼前,周旭突然拉住武义伟,糯糯说道,“组长,这好像是沈冰的家……”   “沈冰怎么了?就是她,嫌疑最大!你他妈的懂个屁啊!”武义伟用食指戳着周旭的脑袋,“学着点,学着点知道吗!”   十几个人翻墙越进院子,武义伟推开周旭,领着身后几人推开门,疯狗一般地搜查起来。   一间房间的灯光骤亮,五六个人涌进屋子,看到主人穿了一身黑色旗袍,手里拿了一杯咖啡神色自若,“这么晚了,武组长大驾光临,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武义伟笑眯眯开口,“我们突然发现这附近有电波出现,所以麻烦你,协助我们完成公务。”   “武组长的意思是,你怀疑我?”   “瞧您这话说的。您是楚爷的侄女儿,又是屈尊到我们这座小庙里,我们绝对不敢有什么心思……只是,楚长官的性格您也知道,我们夹在中间也实在为难,嘿嘿……”武义伟说着,却被房间的动静吸引了过去。他走到浴室门口,“沈小姐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什么人。”沈冰放下杯子,“你不会连浴室都要搜吧?”   “您多谅解。”武义伟说完,也不管沈冰的阻拦,掏出枪就冲进了浴室。   武义伟是被踹出来的。枪还没来得及指着别人的脑袋,对面一只又白又嫩的大腿就伸出来,狠命把他一踹。   武义伟跌在地上。   “武组长,好久不见啊~”懒洋洋的声音,女人踩着拖鞋走出来,叼着烟,一边系浴衣一边含含糊糊的说话。武义伟周围的几人赶紧上前扶起他,眼光却不受控制的瞄着女人。   “苏、苏小姐怎么在这儿?”   “哦,宫本一郎今天有事,我又觉得一个人无聊,就和沈冰住一块儿了,有什么问题吗?”   “您和宫本先生今天有约?”   苏念澜微微一笑,“这么想知道?” 第49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武组长,我要郑重告诉你,我的事你不要管,我的人呢,你也不要动。”   武义伟佝偻的背直起来,恶光毕露,“苏小姐您真是年轻,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倒还是可以谅解。您虽然是宫本先生面前的红人,但就算你是宫本家的媳妇儿也不能阻碍我们执行公务!”   “公务公务……”苏念澜走到他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公务个球!”   沈冰捂住嘴,“啪”一声,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武义伟的脸上。武义伟脸上顿时肿了一片,周围十多人拿着枪涌过来,黑色枪口对着苏念澜。   “放下枪!”武义伟抬臂,轻轻揉着发麻的脸颊,嘴角一缕血沿着嘴角流出来。武义伟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苏念澜反而拍着对方的肩膀大声笑起来。   “苏小姐笑够了?”   “……够了够了。”   “您笑够了就好,”武义伟阴阴说道,大步向前与她错过,径直走进浴室,“给我搜!”   于是浴室里也开始了噼里啪啦的翻动声。不多时,惊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组长,这儿有个暗阁!”   苏念澜闻言扭头看着沈冰。沈冰摇摇头,垂了眼眉不知道想些什么。武义伟将两人请进去,眼睛盯着沈冰,“您这浴室,花样儿挺多啊?”   沈冰看着被锁住的暗阁,语气波澜不惊,“不过是些家常用的东西,我觉得珍贵,所以放在里面。”   “钥匙呢?”   “钥匙丢了。”   “嘿嘿,丢了不要紧,哥儿几个,给老子砸!”   沈冰咬住唇,将苏念澜拉到一边。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因为暗阁里放着的,是她刚刚用过的电报机。这件事本来不该由她来做,只是紧急时刻,已经顾不上去思考自己的安危。   锁子很快就被砸开,男人打开柜门,伸手摸着里面,脸色的喜悦慢慢淡了下去。   “怎么了?”苏念澜推开他,把东西掏出来。一个盒子,并不大的盒子。盒子里放着的,是十根金灿灿黄澄澄的金条。   “……这东西,还真珍贵啊,啊?”苏念澜捧着它到沈冰面前,却见沈冰一愣,又很快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只是语气强势了许多,“个人爱好罢了,小念你别笑话我了!”   “武组长,你还想搜哪儿?要不再搜搜?”   “不可能……不可能啊!”武义伟使劲儿跺脚,“妈了个巴的!”   “天黑了,该回家了。”苏念澜打了个呵欠,“骂完就滚吧,老娘没空听你放屁。”   武义伟咬牙切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带人离开了沈家。门一关上,苏念澜立马拎着盒子走出浴室,一转身,迎接她的并不是沈冰的笑容,而是一个乌黑的枪口。   苏念澜脸上的笑容凝固,“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谁。”   沈冰走上前,冰冷的枪口抵上对方的额头。苏念澜的个子稍矮,沈冰只能低下头。一瞬间,两人呼出的热气相融,甚至闻到苏念澜身上消散不掉的烟味。   “我是苏念澜啊。你忘啦?”苏念澜握住她的手,“念念不忘的念……”   “波澜不惊的澜。”沈冰接道。她吞了一口唾液,“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苏念澜仰头,眯了眼,黑色睫毛微微抖动,“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只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时候。”   “还不愿意放下枪吗?”苏念澜又问。   沈冰握枪不语。   蓦地,一股鲜血沿着苏念澜的大腿内侧缓缓流出来,暗紫色的血落在地板上,苏念澜捂住腹部缓缓下滑。沈冰一惊,手里的枪跌落在地,一只胳膊架住她,奈何苏念澜实在太痛,抓着她的胳膊跪在地上。   “你怎么了?”沈冰伸手要脱对方的睡衣,“你哪儿受伤了?”   “喂喂喂……”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说出的话微弱而无奈,“别摸了……我只是来月事了……”   沈冰的手一顿。   “你……”   “不杀我啦?”苏念澜哼哼着,脸色愈发苍白。她往后探去,摸到柜子下面的一处,速度极快地拧动螺丝钉,然后轻轻一推,柜子就脱离了原地。   “你要干吗?”沈冰不解。   “解决一个人类的问题,即,我从哪里来。”苏念澜趴着,大致看了眼地板,然后伸出手,手指沿着地板的缝隙来回几次,另一只手一掰,一个地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今天是星期三,你没按时间来,我给电务处打了电话,他们说你今天不值班,可是电务处和行动处的人都不在,我怕你有事所以来找你。”苏念澜顿了顿,“你不能扶扶我?”   沈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又弯下腰,直接打横一抱,把她抱在了怀里。   “另一个出口在你的浴室里?”   “嗯。”苏念澜拉住她的衣服,“电报机我放在地道里了。”   “别说话了。”沈冰把她放在床上,“今天要谢谢你。”   “……”苏念澜笑了笑,“不杀我就好。”   沈冰替她盖了一层棉被,下楼煮了一碗姜汤。姜汤煮着的时候去地道把东西收拾好,走进地道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温度极低。沈冰叹了口气。她想起苏念澜身上的那件单薄的来不及更换的睡衣,突然觉得心酸。   夜深,苏念澜已经睡了。嘴唇还紫着,整个人窝成一团。像是个无知的孩子,此时对任何人都是无害的样子。   “我也吃过很多苦的。”这是苏念澜的声音。   “蝴蝶同志,牢记党的纪律。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眼睛。”这是老师的告诫。   沈冰觉得内心烦躁。她拿了苏念澜的烟,站在厨房里抽起来。姜汤咕噜咕噜煮着,于寂静里给独站的女人以安慰。   苏念澜在别人家心安理得的住了一晚。女主人的态度十分好,半夜煮了姜汤嘘寒问暖,还时不时起来给她盖盖被子挪挪位置,生怕她睡得不舒服。苏念澜觉得这是自己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哪怕小腹疼的要死,却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暖和的。   从此,苏念澜和沈冰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两人依旧见面聊天,有时间也出去逛街,有几次苏念澜还帮着沈冰瞒天过海,沈冰像是习惯了这样的一个人,游离于自己的组织之外,却始终徘徊于自己的生活之中。沈冰也知道了和苏念澜整日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日本男人的身份,特高课课长宫本川的儿子宫本一郎,时任日本海关检查署署长。据说这男人十分热爱中国文化,一直想娶一个中国女子为妻,为中日文化的优质血统做出卓越贡献,“他是自诩为贾宝玉一般的人物”,苏念澜这么评价他。   沈冰既好奇又紧张,她不知道苏念澜又打着什么鬼主意,更可怕的是,她也不知道这个日本人究竟对苏念澜起了什么心思。认真也好,胡乱玩耍也罢,这是日本人的天下,苏念澜一不留神,伤到的只有自己。   沈冰与日本人和楚非愚的斗争还在继续,一转眼年关已至,活着的人们放了鞭炮,在一片看似繁荣喜庆的大上海庆祝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楚宅冷冷清清。长方形桌子,只坐了楚家父子两人。原本属于楚非愚母亲的位置,如今已是空着的,而苏念澜一如前些年般,除夕之夜窝在家里。楚非愚从那里回来,心里大概已经有了计较,于是他保持缄默。可惜楚非愚不愿多说,楚继也是忍不住的。   “我让你去请沈小姐,她今天怎么没过来?说起来,我和他父亲都是同乡,关系也还不算,现在他不在了,女儿又来这里投靠我,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过这个年吧?”楚继搁下筷子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时间最是磨砺人的性格,不说打仗,光是最近几年的苏念澜就已经把他的粗狂和暴躁磨了个一干二净,阖家团圆的除夕夜,楚继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楚非愚抬起头,斟酌着开口,“我和她说了,不过您也知道,她和念澜相处的来,念澜一个人待在家里她不放心,两人就在一起过年了。”   “哼哼,她倒是有心。”楚继点头有摇头,话题顺势引过来,“你觉得沈冰这姑娘怎么样?”   “聪明,冷静,为人处世都不错,工作也没出过差错。”楚非愚想了想说。   “她现在还在电务处工作?”   “嗯。不过电务处的工作不太适合她,我已经做了调整,让她去秘书处工作。”   楚继拍手乐道,“哎呦哎呦我儿子终于开窍了,知道先到先得了!”   楚非愚无奈的看着他,“爸,这是工作需要,和旁的没关系……”   “我不管!老子就你这一个儿子,眼看着到跟前的儿媳妇儿就要飞了,换你你乐意?”   我只怕我消受不起。楚非愚想想苏念澜和沈冰两人在一起的情形,怎么想怎么般配。如果真的没什么办法,哪怕两人在一起也行。楚非愚没招,只能认了。但楚继不知道,空荡荡的家里,老头儿拉着唯一的儿子念叨着,控诉着没有后人的痛苦和焦虑……   夜太长,楚非愚睡了两个小时就去行动处执行任务。而苏念澜早早起床,将沈冰送到门口,两人正打算就此分别,却见一个男人驱车到了苏家门口。   “你的小情人到了。”沈冰一看到下车的人就立刻开口说道。   “啊啊,来得可真早。”苏念澜随意应和着。   沈冰没再说话,直到宫本一郎兴致勃勃跑到苏念澜面前,依旧用着不太流利的日语说道,“澜,新春快乐。”   苏念澜嗤嗤笑起来,脸颊像是红透了的苹果,鲜艳动人,“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中国话?”   “……你要相信我,我正在……嗯,努力。”   “对了,这位是我朋友,她叫沈冰。”苏念澜挽着沈冰的胳膊,语气亲热,“她是个特别好的人,现在也在为新政府做事。”   “沈小姐,你、你好。”宫本一郎退后一步,伸出手和沈冰握住。沈冰矜持一笑,同他握手,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宫本一郎忽盯着沈冰的眼睛,双目闪过一丝疑惑。沈冰试着抽动手掌,适时提醒,“宫本先生,我们……”   “对不起!”宫本一郎赶紧松开手,“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沈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冰将目光转回到苏念澜身上,脸色有些怒气,“宫本先生说的什么话?我们初次见面,之前并没有见过。”   宫本收回目光,又隐约觉得熟悉,本想仔细思索却发现苏念澜正摸着秀气的下巴,一脸沉思的望着自己。   “啊,澜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位小姐太眼熟了而已!宫本一郎突然发现讲汉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宫本一郎,你搭讪的方法不错嘛,还真挺光明正大的!”苏念澜说完,转身回了家。   宫本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他顾不上多余的沈冰,赶忙陪笑,快步追了上去。   沈冰笑了笑,危机感与刺痛感像是密密麻麻得针线,缝在了心口的位置。   她与这位宫本先生,的确见过。一周前,她在码头运送药品的时候与他打了照面,却没想到他竟然能识别出来。沈冰定了心神,决定从长计议。   她不怕死,甚至随时准备去死。为理想,为明天,为千千万万的战友。她也不怕受苦,只因她选了这条路,便再也不会后悔。   只是莫名的,有点难过。沈冰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为了苏念澜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对付男人的手段,她竟有种诡异的嫉妒。   这世界,真是疯了。 第50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苏念澜是目送沈冰离开的。   上海的冬天,比年幼时在云南过冬的那段日子要温暖的多。只是那时还有个女人愿意抱着她走街串巷,用冻红了的手不停搓着她僵硬的手指头,一边用柔柔弱弱的声音和她说,不怕不怕,很快就不冷了。苏念澜伸了手指出来,纤纤玉指,在太阳底下白嫩的出奇。她不是个善于回忆的人,此刻却有些痴了。一旁的宫本很是惊奇,但他是个对漂亮女人很有风度的人,于是一男一女便站在门口,一个望着女人发呆,一个望着手指发呆。   最先回神的是苏念澜。她收回手,看着痴痴呆呆的宫本,笑的意味深长,“你傻了吧唧站在这儿干什么?”   宫本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苏念澜,过了许久好像才反应过来,“澜,难道不是你?”   “我怎么了?”   “……没什么。”宫本愁眉苦脸,片刻又眉开眼笑,“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苏念澜心里默默想,原来男人也是一种善变的动物。   宫本和苏念澜找了靠窗的位置,宫本笑言苏念澜是个特别的人,苏念澜拉窗帘的动作顿了顿,也应景的反问,“我哪里让你觉得特别?”   “敏感,警觉,和别的女人很不一样。”   “就像第一次见面,你和我打了一架?”   宫本“哈哈”笑起来,笑完又觉得滑稽,挠挠头发,盯着苏念澜面前的白色窗帘,“白色窗帘?”   “嗯,白的。”纯白色,简单自然。苏念澜转回身,“喝点什么?”   苏念澜和宫本坐在一起喝了几杯酒,期间苏念澜对对方蹩脚的汉语大肆嘲笑了一番,宫本笑的很畅快,央求苏念澜教他汉语。苏念澜笑了笑,只是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   “澜,我突然想起了!”宫本略微失望,眼眸一亮,突然站起来,椅子“刺啦”一声,剧烈摩擦光滑的地板。   “想起什么了?”苏念澜抬起脑袋看他,满脸疑惑。   “那个小姐……那个小姐!”宫本拍拍桌子,“我在海关口见过她!”   苏念澜脸色微变,脊背挺直,瞬间又扭转脸,笑嘻嘻开口,“哦——我说你怎么一直看着她,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不,不是的。”宫本摆摆手,“我是说,她的背影,我在海关署见过的。不久以前的,有一、一场药品走私,我……”   不久前,海关署查获了一批药品走私,日本警察和码头上的工人产生了纷争,等到纷争解决的时候,那批走私者已经销声匿迹了。据说,那批走私者可能是反政府者。也就是说,运送药品的,可能是□□地下党或国民党。   苏念澜眼神一暗,“可是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你怎么能确定,你见过她?”   “我那天去巡查,有一个撞了我一下,他手里有枪,蒙着面,不过我看到了背影。”宫本笑的骄傲,“我也是接受过训练的,对背影的辨识度很高!”   “那你觉得……”苏念澜想了想,皱皱眉头,像在组织语言,“沈冰是什么人?”   宫本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兴奋的光也渐渐平息下去,糯糯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宫本,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呢?”苏念澜望着他,慢悠悠说着,“你没有看到他的脸,只是看了一个背影,甚至连他的性别都不知道……”   “也、也许吧。”宫本不太确定的回答,“但我是不是应该告诉我父亲?”   “不确定的事情,告诉你父亲不太好吧?”苏念澜支着下巴帮他出主意,精致的眉眼里闪过一分不耐,“你可能不知道,沈冰不仅是我朋友,也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你爸爸,大家都会很难堪的。”   “尤其是沈冰……她毕竟是我朋友。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说出口还好,一旦你真的说了,可就覆水难收了。”   “你说她是你哥哥的未婚妻?”宫本张张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嗯,我想这个不重要。”苏念澜扣着桌面,笑吟吟看着对方,“我相信你不会对我说谎的,不过事关重大,我先帮你试试她。你就先保持沉默,你看这样怎么样?”   宫本不安的搓着手心,抹了发胶的黑发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黑亮,映衬着他那张白到极致的脸,还有一丝丝不安在面上游移。   “喂,你不会是在怕你父亲吧?”苏念澜站起来,弯着腰探向他,半个腰身仿佛要贴在对方身上。   “要是你父亲不同意你娶我,那你怎么办?”   宫本犹豫的表情停滞了许久,整个人像突然被什么法术定在原地一样。他缓缓抬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到,“你刚刚说什么?”   “……你说什么?”苏念澜一愣,因为宫本刚才说的是日语。   宫本笑了笑,“我说,你……刚才、说什么啦?”   苏念澜明亮的眼珠骨碌骨碌一转,跳着坐回椅子,两双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笑的无比灿烂,“你猜啊,你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宫本哄骗无果,最终只能答应苏念澜的条件,两人促膝长谈,苏念澜聊着聊着觉得无聊,拖着宫本到租界的店里买了几件旗袍。钱是宫本付的,连包车的钱也是宫本出的,苏念澜自认为受之无愧。匆匆忙忙之间,竟然又是一天过去。送走了宫本,苏念澜独自踱着,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沈冰的住宅门口。   苏念澜也没怎么想,提着手里的几个包懒懒靠在柱子上,抬起腿,然后用鞋尖轻轻磕门,听到里面问“谁”的时候,有气无力的回答,“是我,开门。”   沈冰一开门,苏念澜就扑倒在她身上。沈冰推推她,没推动。   “约会怎么样?”   “……嗯还好,狠狠宰了他一顿。”苏念澜靠着她,随她进了门。   “还有饭吗?我都没吃饱。”苏念澜翻了个白眼,随意坐在凳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桌腿。眼神随意一瞟,看到桌子上放的几包药粉。苏念澜把它拉到自己面前,轻轻嗅了嗅,冲正端着盘子的沈冰问道,“你生病了,买了些什么?”   沈冰把盘子放在她面前,低头看了眼苏念澜,慢吞吞开口,“我没生病。”   “那你这是?”苏念澜不解。   沈冰叹了口气,“治宫寒的。”   苏念澜一愣,抓着丸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跟着沈冰又重复了一次,“治宫寒?”   “嗯。”沈冰轻轻点头。   “给我的?”苏念澜脱口而出。   “你说呢。”沈冰只是给了她一个眼神。   苏念澜“呵呵”笑起来,把嘴里的丸子囫囵吞下去,一边吞咽一边去摸角落里的布袋,从袋子里抽出一条围巾。红色的,格外喜庆。   “给你买的。”苏念澜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围巾的一角,把围巾递给沈冰。沈冰犹豫了一刻,接了过来。   “对了,最近你去过码头吗?”苏念澜舔着嘴唇,“宫本今天和我说,他在码头见过你。”   沈冰抚摸着围巾,把围巾围着脖子绕了一圈,语气中的含义未尽,“码头?我去那地方干什么,我看他是眼神不怎么好吧。”   “我也这么说的,不过你知道,宫本好歹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而且他说,他对人的背影很敏感。你想啊,我当初就是因为背影才被他找到的。”   沈冰点点头,“我对宫本先生的能力很钦佩,不过我确实没去过这个地方。”   “我和他约好星期三去咖啡厅喝咖啡,你要不要去?”苏念澜仿佛没听到,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   “你和他约会,我去干什么?”沈冰反问。   “下午一点,如果愿意过来的话,你过来找我就好。”苏念澜状似不经意开口,“宫本最近总往特高课跑,人又不可靠,什么话都爱往外说,我有时真觉得他不像个日本人。”   “但他终究是个日本人。”   “对,你说的对。”苏念澜赞成似的点了点头,“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日本人。”说完无奈的摊摊手。   沈冰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收拾盘子去了。   当晚,苏念澜是睡在沈冰家的。沈冰呼吸均匀,好似睡得很熟,苏念澜起初只是浅眠,翻来覆去几下,不知怎么抱住沈冰的腰,手心处的微微一颤让她猛的惊醒,这时苏念澜才明白,原来沈冰的熟睡不过是在假装而已。这一发现让她略微吃惊,却很快释然,有意思的是,在沈冰不自觉反抗她的亲近的时候,苏念澜反而觉得困意上头,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疲倦起来,上下眼皮不停打架,竟然就这么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沈冰睁开眼,横在腰上的手,凑在耳边的呼吸,还有苏念澜白天里说过的话,好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在黑暗里将她禁锢。不停地收缩着,好似就要窒息而亡。   ————————   苏念澜是周二接到楚非愚的电话的。不出所料,男人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能听的不能听的都一溜烟冒了出来。苏念澜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往日里,楚非愚总会因为那么一点可耻的同情心或是血缘关系对她保留一丝丝情分,再加上她暗里为他做了不少事情,他倒也没怎么真的为难过她。可是这次,宫本一家的电话打到了楚非愚的家里,请楚家父子商量宫本一郎的婚事,直接导致楚非愚对苏念澜态度的反转。   “家里从上到下都是伪政府的人了,你他妈的还上赶着做日本人的儿媳妇儿是吧?”   苏念澜拿着电话,边抽烟边听楚非愚的训诫,等对方气理顺了,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楚非愚,你忘了?我本来就是日本人。”还没等对方再说话,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周三她如约去了日本人开的咖啡馆。下午一点,人并不是很多,店员和客人都有些疲惫和无神。苏念澜要了杯不加糖的咖啡,苦涩的味道让灵魂都苏醒过来。   “澜,我想了想,海关署的那件事,我还是和父亲说一声吧!”宫本坐在她对面和她说。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和他说说也无妨。”苏念澜笑的很温和,“你决定就好。”   宫本不好意思的看着她,“澜,你真是个伟大的女性。”   “我伟大?”苏念澜嗤嗤笑着,“我觉得我更加适合善解人意这个词。”   正笑着,咖啡厅的二楼传来了一声枪声。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开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砰,砰,砰。   苏念澜回头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着她的脸。年轻,娇俏,妖娆,还有化不开的冷漠与麻木。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被偷了……然后,你懂得…… 第51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下午,是人最容易懈怠的时候。   咖啡馆二楼的枪声打破了原有的平静,三五个黑衣人从楼梯口冲出来,击毙了几个留在咖啡馆的日本宪兵。没有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场混杂着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尖叫声,还有人群骚动的声音。大家都在逃跑,没人发现,角落里突然出现了几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他们低着头,走的稳当而矫健。   宫本就是在这时发现不对劲的。楼上的黑色人造成了场面的混乱情况,而且吸引了大多数警卫的注意,然而他却警觉的发现,越来越多的陌生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向着自己的方向聚拢。宫本心里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宫本摸了摸口袋里的□□。他站起来,桌子上的咖啡摇晃了几下,更让人觉得不安。   “澜,和我走。”   苏念澜抿抿嘴,望着周围嘈杂的人群,点点头,“好啊。”   宫本走在前面,苏念澜走在后面。因为苏念澜穿了高跟鞋,所以走的比宫本慢些。到最后,宫本却把苏念澜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苏念澜没有喊他,蹲下身揉揉发麻的小腿,她知道宫本其实知道的。他只是在犹豫。他已经预知到了危险。   “你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吗?你难道不知道他追求你的同时还在和好几个女人来往吗?”沈冰的话回荡在耳边,苏念澜笑了笑。她扬声冲着宫本的背影喊道,“宫本君。”   这是一句地道而流利的日语,是作为交换,宫本一郎教给她的。苏念澜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欠过他什么,只是他恳切地哀求了很多次,她也没对他说过一句日语。宫本愣了愣,果然转过身,他遥遥望着她,嘴唇抖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他们聚集过来,宫本看着这些来者不善的人,依旧在犹豫着。所幸的是,苏念澜站起身来,用很快的速度跑到他面前,一段隔着无数人的距离,让她跑的气喘吁吁。   “我们走吧。”这次,换做苏念澜来说这句话了。   可是,还走的了吗?   在宫本犹豫的那一瞬间,那些陌生的面孔已经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苏念澜突然伸出手,以一种变态的力气抓住对方的手腕。她笑的很温柔,像是一朵开在阳光下的花。   “你不会丢下我的,是吧?”   可是宫本已经听不到了。在他打算甩开她的手去掏枪的时候,一把匕首从他的身后刺过来。   嗤——锋利的刀刃从后背穿过,直直□□腹部。   “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的。”   苏念澜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而虔诚。她说,“你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而死的。我会记得你,一郎,谢谢你。”   宫本的身体倒在地上。   于是在混乱的人群里,一声尖锐的、恐惧的悲鸣迎来了日宪兵队的到来。   ——————————   日本军区医院。   整个医院此时乱做一团。但是每个人都希望能够就这么混乱下去,这样就不用面对接下来更加混乱的局面。   可是悲剧迟迟早早还是发生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主治医生还没说完这句话,对方的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脸上。口罩之下,医生的脸擦出一片红晕。   “你们,都是废物吗?”   “对不起,将军。”医生低下头,用暗哑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是没有用的。白色的床单,蒙着白布的尸体就这样被推出来,医生手套上的鲜血未干,血迹落在黑色皮鞋上,溅出几朵红色花朵。日本男人掀开白布,看到一向自负的男人静静躺在上面,他的双眼已然合上,眉头紧皱,嘴角微微抽搐。   青木峻凝视着宫本一郎的尸体,又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白布拉回去。   “在日本的帝国公然行凶……”青木弯腰,对尸体九十度鞠躬,“宫本君,请安息吧。”   医院走廊的长凳上,苏念澜坐在椅子上。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她的周围守着几个日本士兵,而她本人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她的发丝随意垂下来,有几缕已经缠成一团。她只穿了一只高跟鞋,另一只在被日本兵拖走的时候不小心丢掉了,而她身上和手上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凝固,只是固执的黏在她的身上,像一杯红糖水泼在衣角,先前热腾腾,干了以后又变得黏糊糊,红色黯淡得发紫。   苏念澜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先见到的人会是楚非愚。来者不善,推开一旁的日本士兵,又用右手直接将她提起。苏念澜还没反应过来,楚非愚的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气势如虹,势不可挡。以至于苏念澜捂着脸,整个脸都偏向了另一边的时候,大脑里还是空白的。   “你想害死我们吗?”楚非愚在她耳边呵斥道。   苏念澜久久回不了神。过了一会儿,她撇开额前的碎发,“和我没关系。”   “你知道宫本现在什么情况吗?”   苏念澜张张嘴,干巴巴的,又摇摇头。   “楚先生……”青木峻突然在此时出现。他的眼神冷冽,如果说楚非愚的眼神是一把锐利的剑,那么青木,毫无疑问,他是一只孤傲而危险的狼。“我想你应该听说了吧?宫本君腹部受伤,流血过多不治身亡。”青木用的是日语,一旁的男人主动为两人翻译。   楚非愚和苏念澜的脸色俱是一白。   “苏小姐,你当时在现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青木走上前,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苏念澜哆嗦着嘴唇,不由自主望向楚非愚。楚非愚伸出胳膊挡在两人中间,“去哪儿?”   “……自然是审讯室。”青木神色坦然,“楚先生,你要知道,对于苏小姐来说,这是最合适的地方。”说完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一拨,将楚非愚推到一边。   “苏小姐,请吧。”青木峻用日语说话,翻译还没开口,苏念澜大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个穿着军装的日本人上前,围住楚非愚,又将枪口对准了苏念澜。   “我们只是了解事情的经过,不会伤害你的家人。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很严重。”青木挥挥手,最前面的两个人收起枪,上前别住苏念澜的胳膊,使劲一拉,苏念澜被禁锢其中。   楚非愚深吸一口气,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应接不暇。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冲出唇边,“我为宫本先生的遭遇深感遗憾,但是我妹妹也是受害者,这件事事关多方,我希望你能谨慎对待。”   青木峻狭长的双目微瞪,又极快的收缩回去,笑容不减,拍拍他的肩膀,“当然当然,这是必须的。”   苏念澜最终还是被青木带走,期间她一直很安静,青木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   “苏小姐,你很厉害。”青木说完,发现对方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青木莫名笑了一下,再也没说话。   ————————残酷的审讯室的分割线^O^   暗夜如昼。   苏念澜安静坐在椅子上。因为丢了一只鞋,干脆在路上的时候把另一只鞋也扔掉了。脚心冰冷,苏念澜靠着椅背,抬起腿坐在了椅子上。   于是青木峻打完电话回到审讯室的时候,发现主角已经坐在椅子上,呼吸微微紊乱的睡着了。   青木峻一直觉得,女人最好看的地方应该是下巴。幽幽的灯光下,他发现对方的下巴像是一片中国的古玉。他咳嗽了一声,女人果然猛的惊醒,眼睛瞪圆,有一瞬间是迷茫的。青木峻暗记在心,思索了一下开口。   “苏小姐,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   苏念澜不通日语,于是青木峻站在她对面,身旁的翻译也只好站着。   “你和宫本君到咖啡馆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听到枪声的?”   “宫本遇害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发现,宫本君身上是有枪的,可是为什么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拔枪?”   “苏小姐,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苏念澜听的晕晕乎乎,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勉强回过神来。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是为了救我。当时有很多人,他们一直围着我们,突然有人冲过来,他要杀我……”苏念澜细细思索着,突然鼻头一抽,用手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青木峻顺着她的胳膊往下看,才发现她的胳膊上有一道不浅的伤痕。那是匕首的刺痕。   苏念澜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按着太阳穴继续回忆,“好像有人要杀我,他突然抱住我换了一个位置,于是那个人刺向了他。他没有躲开,我被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   “我听说,苏小姐的胆子很大?”   “胆子大?”苏念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胆子再大的人,在生死面前,又能怎么样呢?”   翻译将这段话原封不动的讲给青木峻听,青木一脸沉思。有人跑进来喊他,他看了苏念澜一眼,跑出去接听电话,再次回来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游移不定。不过到底,还是带着苏念澜出了审讯室。   苏念澜在特高课待了三天。经过青木峻的调查确定没有嫌疑之后,被毫发无损的送出了特高课的大门。   来接苏念澜的是楚非愚的秘书,开着车带她绕了两圈才把她送到门口,开门之前冲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将军向宫本一郎的父亲承诺,会把军队剩下的军火交给他。”   苏念澜关门的动作一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跌跌撞撞的走了回去。   家里是黑的。苏念澜按着记忆摸索着墙上的开关,一开灯,坐在沙发上的阴影就显了出来。   刺眼的灯光让她闭上眼,疲倦的感觉驱使她闭着眼,摸着墙壁在灯光下小步前行。   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温暖的触觉让她微微颤抖起来。   “沈冰?”苏念澜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沙哑。   对方没有说话。   久久,苏念澜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欢迎回家。”沈冰叹息着对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网了。。。 第52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苏念澜这一觉睡得很沉。   没洗脸没刷牙,连澡也没有洗,只草草换了一件衣服就爬上了久违的大床。月光皎皎,头发落在枕头上,重心的转移让人感觉好像在那一刻重新活了过来。沈冰坐在床边看着她,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两人的脸,影子交错重叠在墙上,合成一个无比强大的人影。   苏念澜很快就睡了过去,从沈冰的角度看去,她的眼睛只是眯着,一只手搭在枕边,另一只放在了枕头下面。左脸贴着枕头,因此红肿的右脸暴露在灯光之下。沈冰站起来,到楼下找了药酒,回来帮她涂上,睡梦中的苏念澜皱了皱眉,发出轻轻的抽气声,可是眼睛并没有睁开。   沈冰觉得很饿。这种饿,不仅仅只是因为不吃饭而产生的饥饿感,而是一种空缺和茫然。她把鞋子扔在地上,衣服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钻进被子里。苏念澜背对着她。沈冰躺下,盯着天花板发呆,黑暗里的天花板好像突然在眼球里开出一朵巨大的旋转着的花。沈冰揉揉眼,听到楼下打更人敲着铜锣。那一声突然把她震醒,又好像让她的魂魄离开了她的躯体。她想到很多人,上学时候的老师,心里暗恋着的班长,带她加入组织的王主任,多年前牺牲了的同志……那些人的面孔一一浮现在面前,又倏地不见。然后,沈冰把脸偏向了苏念澜的那一旁。她看到的依旧只是一个背影。在很多时候,背部意味着全身心的托付和信任。   她已经欠她很多很多,可是她还不起。   一只胳膊默默搭在颈上。苏念澜还沾着血和油的手摸了摸沈冰的脸。苏念澜大概做梦了,沈冰早已习惯了对方这些无意识的行为。可是不知怎地,这样日常的动作让她觉得莫名安心起来。   沈冰有很多问题,从很久以前开始。可是再次见到活着的苏念澜,她竟然失语了。不仅是今夜,或许今后的无数个夜晚,沈冰都不会再去探究这些问题的答案。她为自己的感性而无奈,可是又觉得十分庆幸。苏念澜的出现,仿佛是比男人还要伟大的存在,她是凭借一己之力就替她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巨人。而自己所要做的,只是沉默,信任和滴水不漏的配合。   打更声越来越远了,在深沉漆黑的夜里缥缈着,孤单离去,隐在尘世间的雾中,终于在月光再次出现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沈冰翻身,抱住苏念澜,像是哄年幼的弟弟妹妹那样,一边给她唱歌一边拍着她的背打节拍,声音很低很低,和着苏念澜断断续续的鼾声,沿袭着打更人的作用。   不知何时,沈冰也困了。她闭上眼,渐渐坠入梦中。夜色将两人包围,直至黎明到来。   第二天早上,沈冰发现自己迟到了。醒的晚,起的晚,更要命的是,苏念澜眼还没睁开就哭着说自己饿了。   “你想吃什么?”沈冰一边穿鞋一边问她。   苏念澜哼哼了两声,沈冰听不清,只好趴在她耳边又问了一次。这次终于听懂了,苏念澜嘴里念叨的是“包子”。   “灌汤包?一笼够不够?”沈冰问道。   “不是——”苏念澜终于睁开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乍一看有些渗人。她慢吞吞开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那种很大很大的包子,咬一口,油都会溅出来的。”   沈冰诡异的沉默了那么一下,然后开口说话,“我去哪儿给你买?”   “楼下,后门的第二个巷子里,左转,然后直走,有个卖包子的老婆婆。”苏念澜说完伸出一只手,“我要五个包子。至于你,你看着买吧!”   沈冰提着钱包,在苏念澜的督促中出了门。早上还是很冷,她缩了缩脖子,到后门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果然如苏念澜说的一样,包子很大,老婆婆人也很好,沈冰拿了一个包子边走边吃。感觉竟然意外的好。   沈冰安顿好苏念澜就去了办公厅。虽然迟到了,但沈冰面色如常,拿了几份剩下的文件,在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里敲了敲楚非愚办公室的门。   “进来。”初听楚非愚的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沈冰放下心来,又觉得有些气愤。   “把门带上。”楚非愚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抽烟。手套扔在办公桌的一角,烟灰缸摆在正中间,烟头在里面明明灭灭,烟蒂堆在一起,灰白色,还散发着余温。楚非愚狠狠吸了一口烟,又重重吐出去,烟圈在半空中打着圈儿,扭扭捏捏的升了上去。   “今天你迟到了。”楚非愚把烟按进烟灰缸,余光瞄了一眼手表,“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沈冰舔舔嘴唇,拿着文件站在原地。楚非愚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说起话来,“去干嘛了?看苏念澜?”   楚非愚没等对方开口,自顾自的说着,“苏念澜怎么样了,身体怎么样,早上吃饭了吗?”   沈冰沉默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会被抢话才张嘴说话,可是,说什么呢?   沈冰想了想,还是按心里想的说了,“她……不太好。”   楚非愚意外的没再说话。他扬扬手,接过沈冰送过来的文件随意翻了翻。只是几页的时间,思绪突然理清,楚非愚再一次平静下来。   “沈秘书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他甩开文件,把烟灰缸推在一边。沈冰看着他的眼,视线却莫名停留在他的鼻梁上。又高又直的鼻梁,在此时好似一座高山,可是——他的鼻梁同苏念澜一样,俊秀而分明。   “劳您和各位同事的照顾,工作没出过什么大岔子。”   “是没出过什么差错。”楚非愚的直视她,纯黑色眼眸化作一潭深渊,平静里荡漾着几分冷淡,“你能力出众,偌大个上海也能被你玩儿的团团转。”   沈冰竟然笑起来,笑得很无辜。“长官您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孤女,托您和楚伯伯的福才能在上海有个立足之地,我有什么能力,能把整个上海耍的团团转?您才是整个上海的顶梁柱,一个巴掌拍过去,谁能比得上你?”   “我打她,是救她。”楚非愚脸色愈发阴沉,眉头越皱越紧,简直就要拧成一团。“沈冰我告诉你,别仗着苏念澜对你的那份儿心给我惹麻烦!”   “你还是怕她给你惹麻烦吧?”沈冰愤愤开口,声音也尖厉起来,“她是你妹妹不是你仇人,你怎么能打她呢?你知道身上有伤吗?”   “啪——”楚非愚抄起一旁的烟灰缸随手扔出去,手一拍桌子站起来。烟灰缸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楚非愚揪住沈冰的衣领,狠狠地拽到自己面前。   “沈冰,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楚非愚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道,“不管你是地下党,还是国民党,我要你死,是很简单的事。别逼我。”   “如果让我发现,你还在利用我妹妹……”楚非愚冲她笑起来,“我他妈的弄死你。”   “砰……”门突然被踹开了。警卫员站在门外,上身向前倾着,一脸愁苦样,“长、长官,特高课派人过来了,说是要……”   “要干嘛?”楚非愚松开手,解开袖口的两颗扣子。   “要找沈秘书谈话!”   “外面等着。”楚非愚看了他一眼,“门,带上。”   警卫员跑了。楚非愚掏出烟,大拇指和食指掐着烟,闲闲地靠在椅子上。   “我找人打听过,宫本一郎死之前给宫本川打过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结果话还没说完就死了。只要你做事没把柄,他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楚非愚揉揉太阳穴,长吁了一口气,“记住,宫本一郎和苏念澜情投意合,他们是打算结婚的。你和苏念澜走的近,是因为我们有父母之命,你是她嫂子,不是她对象。”   沈冰“哼哼”几声,皮笑肉不笑,“你把日本人当什么了?”   “苏念澜就这么和宫本说的,你不服气,回去问她去。”楚非愚只当对方因为最后一句话不乐意,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指指门的方向,“应付完不用回来上班了,早点回去看看她。”   “那真是谢谢您。”沈冰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谢谢两个字咬的极重。   楚非愚反而笑起来,他发现自从沈冰出现以后,自己的命格就从听天由命变成了胡乱操心的劳碌命。   日本人还没有怀疑沈冰,找沈冰谈话的目的也不过是打探一下苏念澜和宫本一郎的关系。宫本川虽然已经相信宫本一郎想说的要事就是和苏念澜订婚的事,但青木峻并不这样认为。因为一旦这个条件成立,苏念澜是凶手的推断就会被彻底推翻,但面对为了宫本哭的梨花带雨的苏念澜,青木峻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沈冰和苏念澜的关系看起来只是一般,但实际上,两人靠着那条秘密的地下通道已经“友好”的交流了无数次。可以说,沈冰和苏念澜的默契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越了苏念澜和楚非愚。所以不论青木峻怎么旁敲侧击,沈冰的回答和苏念澜皆是如出一辙。当然,某些沈冰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她还是选择了说“不知道”。   沈冰回家之前到集市买了肉和菜,又到药店拿了外用药,这才施施然走回家。傍晚时分,苏念澜没有睡觉,看起来已经洗了澡,床头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小碟子,小碟子有剩下的半块糕点。苏念澜靠在枕头上,态度认真的翻动着手里的杂志。   “看什么呢?”沈冰凑过来,扫了一眼杂志。嗯,全是图。   “时尚杂志——”苏念澜有气无力的抬头,“打算剪个头发。唔,短发怎么样?”说完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发型。   “学生头?”沈冰没忍住笑起来,“你都多大了还留学生头。”   “显得年轻嘛,真是的!”苏念澜伸了个懒腰,还没伸完动作就停住了,龇着牙咧着嘴,抽回胳膊“哎呦”了几声。   “你先躺着,我给你做饭去,做完饭再抹药,别乱动,啊!”沈冰拍拍她的脑袋,边挽袖子边和她说话。   苏念澜撇撇嘴,被子蒙住了脑袋,“啊好,你多做点儿,我快饿死了!”   沈冰哭笑不得。没听说进一回特高课智商还会直线下降啊? 第53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苏念澜把自己现在的状况定义为“大病初愈”,所以她对晚饭的要求只有一个字,肉。   沈冰很上道,晚饭很丰盛,有肉有菜还有汤,肉煮的有些过了,关键还清清淡淡,沈冰解释说,这是为了伤口的愈合。为了伤口的愈合——苏念澜吃了几口就被沈冰拦住了,于是被迫含着泪把筷子转到青菜盘里。   “既然不让我吃肉干吗还要做荤菜?”苏念澜咬牙切齿。   “……我没让你吃吗?”沈冰满脸不解,随即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嫌味道不对吧?”   “你只让我吃了,那么,一点点!”   沈冰笑了,“我这不是帮你解解馋嘛!”说得理直气壮。凭借沈冰对苏念澜的了解,如果今天这顿肉吃不上,明天她不知道还要捅出什么篓子。左右都是吃,不如看着她吃,还能让她少吃一点。   “那好,我是病人,洗碗的事我可不管啊。”苏念澜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然后扶着楼梯上楼了。如果不是偶尔的蹦蹦跳跳,沈冰觉得她的背影还真算是萧索。   沈冰没洗碗。她到厨房洗了洗手就上楼了,苏念澜吃饱喝足心情好,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表情空白让人琢磨不定,见沈冰这么就上来了,她有点吃惊。   “你没洗碗?”   “你付我工资,我天天都给你洗。”   “我可是病人!”   “听声音,中气不足,真没觉得您是个病人。”   “呵哒呵哒……”上嘴唇贴着下嘴唇,苏念澜吐出几个字,“欺负人。”   沈冰走过来坐在床上,往窗外一瞧,正是晚霞灿烂的时候。苏念澜仰着脑袋看她,胳膊在床上探了探,很容易摸到了沈冰盘着的腿,沈冰还没说话,她已经动了动身体,脑袋枕在了她的腿上。觉得不舒服,苏念澜又扭了扭身子,抬起头顺了顺头发,然后眯着眼,按照记忆躺在了原来的位置。   沈冰僵了一下,不过很快放松下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五点二十分。秒针像是被惊到的飞鸟,一刻也不愿停歇的飞着。   不似苏念澜的慵懒,沈冰一没有依靠的东西,二不像对方表现的那么没心没肺,她的心里还有点不安,在这样黑暗和光明交织的傍晚,复杂感像藤蔓一样静静地爬上了窗台。沈冰伸出手,右手覆在苏念澜的额头上。冰冰凉,和以前一样。   “我今天去办公厅了。”   “嗯。”   “楚非愚和我说,楚伯父把军队剩下的军需都上交了。”   “嗯。”苏念澜睁开眼,“上交给国家,这不是挺好的么?”   “那……你心里怎么想的?”沈冰叹了口气,“我第一次见你真的挺不喜欢你的,当时觉得楚伯伯和楚非愚对你不错,可是你态度恶劣,想想也真是啼笑皆非。”   苏念澜抬起胳膊抓住对方的手,轻轻一拉,放在腹部,极其谨慎的样子。良久,她开口了,“沈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苏念澜蹭蹭她,看向窗外,语速越来越慢,语气越来越轻,犹如一个迟暮的老人正在回忆着过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吧,有一个远离家乡的女人。我们暂且把她叫做落。那时她还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样子呢,也还不错,外人都说她也算是个美人。那一年,她乘船到了西南,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军官。男人留过学,当过兵,既有学识又有胆识,女人很快就被他的风采折服了。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地,女人爱上了他。男人和她在一起了,落很高兴,可是男人并没有告诉她,他在老家已经有了未婚妻。一晃就是两年,落的老家传来音信要她回去,军官当时是同意的。他大概只是把这段关系当成了异地的一段姻缘,可是女人却当了真。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所以她再三思考,终于还是半路下船了。”   “那艘小船停靠的地方接近云南,落就从云南出发到了四川,然后她发现,军官已经随军离开了。她辗转了很久,寻了很多地方,最后还是回到了当初的落脚点。她在云南生了一个孩子。是个丫头。”   苏念澜叹了一口气。叹气的声音很轻,也许只是比呼吸重了那么一点。她顿了顿继续说,“落再一次见到军官是在报纸上。她那时才知道,军官立功晋升了,而且,他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妻子,于是她哪也不去了,只乖乖待在云南。本来她是可以回家的,可是钱只够买一个人的船票,女人比较傻,她没走,在云南停留了很久,到死也没离开。”   沈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女人的照片正立在桌上。苏念澜的眼睛很大,黝黑黝黑的,看一眼就能把人拉进心里。   “唯一的一张照片。”苏念澜笑了笑,“我那时吧,特别想吃糖,我缠着她买可是她没钱,我恼了,说她连个闺女都养不起。她是真疼我,最后还是打算做个暗娼,她和那个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我趴在窗缝里看着,特别瘦,像个骨架。”   “那个男人最后什么也没干,因为她太瘦了。年前得了一场大病,身体更是不如以前,男人看着晦气,竟然没下得去手。男人一走她就抱着我哭,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想回家了。”   沈冰一直没说话,两人沉默了一阵儿,沈冰是无言以对,而苏念澜依旧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有时候觉得我特别悲惨,特别特别悲惨,特别特别特别,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沈冰的一只手抽出来,然后握住了她的。   “对不起。”她说。   “我能不原谅他吗?”苏念澜问,“我不想原谅他,也不会原谅他。”   她竟然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沈冰心一颤,语气也软下来,“可以,当然可以。”   苏念澜笑起来,笑了几声就不笑了。好像有人突然扼住了喉咙,只是反复吞咽着口水,“嗬嗬嗬”的声音,突兀而怪异。   “苏念澜?”沈冰被吓了一跳,俯身去看她。苏念澜扯了扯嗓子,“你给我拿点儿药,我咽炎犯了。”说完又咳起来。   沈冰赶紧挣扎着起来,想给苏念澜去楼下买药。只是被苏念澜枕得太久,两条腿都有些发麻,还没起来就倒在了床上。说来也巧,苏念澜迷迷糊糊,手压在了沈冰的衣角上,沈冰一动,苏念澜直接跌在了她的身上。   苏念澜睁开眼,眉眼里一片清亮,美得像风拂过的碧水。   “苏——”   沈冰的话还是没说完。清亮清亮的眼睛看着她,清凉清亮的唇贴在眉间,还有冰凉冰凉的手与她的手十指交叉。后面的两个字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堵在嗓子眼里,最后堵成了脸上的两朵花。   “沈冰。”苏念澜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赤忱,“你是我的信仰。”   啪。沈冰觉得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沈冰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你是我的信仰。   过年的时候苏念澜穿过地下通道去找她。苏念澜问她,为什么要做可能要付出生命代价的事情。沈冰告诉她,因为信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对这个国家的信任和热爱。当时苏念澜笑了,她说她也有信仰,沈冰吃惊的问她,苏念澜只是笑,到最后没办法了才告诉她,她愿意为她的信仰做一切事。   对,苏念澜也是有信仰的人。可是她们的信仰,注定是不同的。沈冰那一夜没有睡觉。从苏念澜的母亲想到了楚非愚,又从自己和苏念澜的关系想到了工作问题,她想了很多很多,每一件事都没有头绪。到最后沈冰已经认定,自己只是出于工作的目的才和苏念澜保持关系,也就是说,她在变相地利用苏念澜。现在她愿意正视并且改正这个问题了。   如楚非愚要求的那样,沈冰开始远离苏念澜。对楚非愚的解释也很简单,她怕青木峻发现什么端倪,所以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最好。   沈冰做了一个让她后悔终生的决定——她把密道封住了。当初苏念澜设计密道的时候留了两个出口,只有出口同时开放的时候才能联络。现在沈冰堵住了自己这一方的,苏念澜即使可以从那头过来也是没办法进来的。她并非没有考虑过特殊情况,可是情况再特殊,还能有现在的状态特殊吗?再说,苏念澜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果有人真的冷落了她,她大概是再也不会理会对方的。   想通了这一点,沈冰继续和敌人斗智斗勇去了。   沈冰不知道,苏念澜所住的那条街每晚都听到有人在唱歌。阴寒天,战乱夜,好似有人夜夜哀鸣。陈旧的留声机断断续续,窗外人只听到冷清的琴声和哀怨的诉说。   さくら   さくら   野山(のやま)も里(さと)も   见渡(みわた)すかぎり   霞(かすみ)か云(くも)か   朝日(あさひ)に匂(にお)う   さくらさくら   花盛(はなざか)り   さくらさくら   弥生(やよい)の空(そら)は   见渡すかぎり   霞か云か   匂いぞ出(い)ずる   いざやいざや   见(み)にゆかん   ————————   一晃就是小半年,沈冰再次见到苏念澜,是在楚继的葬礼上。那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雨水长久不停,浸湿了肩膀。苏念澜穿了一身黑衣,裙子拖沓在雨水里,白色的花别在胸前,印着苍黄的脸,像是小时候吃过的那种暧黄色奶酪。她把头发盘起来,偶尔去理额角的碎发,露出了左腕上戴着的一串白色珠子,串了两三层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繁复琐碎。   楚非愚也在。有他在,整个葬礼都是安静沉默的,大家来了鞠躬,说几句客套话,有几个昔日的老战友哭的很伤心,楚非愚都一一礼貌的回了。沈冰站在一旁看着,他对日本人的回应虽然疏离,但是很周到,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楚非愚是没有时间回应沈冰的。他有点累,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这来来往往的前来吊唁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悲痛,他们布满了细纹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楚非愚想抽根烟,场合却不合适。他一扭头,看到苏念澜靠在柱子上,懒懒地划开火柴盒,然后做了他最想做的那件事。   “你去看看她吧。”楚非愚看着沈冰说,“你们,也很久没见面了吧?”   沈冰在那一刻是不知所措的。她想推脱,只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想了一下,她还是对楚非愚说道,“等会儿吧,我看你挺累,我还可以帮帮你。”   楚非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苏念澜一眼。感知到他的目光,苏念澜把视线转向楚非愚的方向。看到了沈冰,她抽烟的手顿了顿。然后很快,她抽光了剩下的烟,把烟头丢在雨水中,转身离开了。   沈冰跟着她的背影走出来,雨落在脸上,很细微的疼痛,还夹杂着触碰到皮肤的温热。凉凉的,像极了那天她落在她眉间的那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中文翻译: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是樱花。   如霞似云花烂漫,   芳香飘荡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赏花。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时节天将晓,   霞光照眼花英笑,   万里长空白云起,   美丽芬芳任风飘。   去看花!去看花!   看花要趁早。   哎呀妈呀,滚去睡了。。。还有那个啥,谢谢收藏谢谢评论,谢谢么么哒! 第54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夜再一次与人不期而遇了。   但雨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车灯泛着冷光穿梭在雨中,一声又一声车鸣打破夜的平静。雨幕在灯光下无限放大,好像要挡住人的去路。终于,车停下了。黑色的雨伞隐藏在夜中,倾斜的雨水滴落在男人的额头。   楚非愚直接进了家门。军靴上的雨水落在地毯上,留下湿漉漉的灰色脚印。从家门口直到书房,雨水沾在地上,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老管家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惊喜之后又是几分心疼。他接过楚非愚换下的衣服,给他递了一条毛巾,然后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沈冰。他认得她,这位沈小姐是老爷有事儿没事儿就要念叨的未来儿媳妇儿。   “沈小姐……”老管家咳嗽了几声,弯下腰向对方行礼。   “方伯,两杯茶,端到书房。”   老管家应声去了。   楚非愚带着沈冰到了书房。   楚非愚把台灯打开,“啪”一声,将两人涣散的思绪都聚成暖黄色的灯光。楚非愚坐下,他先抽了一根烟。书房里很安静,沈冰把放在窗台边的烟灰缸递给他。楚非愚一边抽烟一边思考,不经意间皱着眉头,烟雾缭绕,将他笼罩在迷蒙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楚非愚把烟掐了。他喝了一口茶,烟草的涩和茶的苦交融在一起,触碰于舌尖,一齐挤进喉咙。   “楚伯父……怎么走的?”率先开口的是沈冰。她一问,楚非愚的脸抽搐了一下。   楚非愚又是沉默了许久。握拳的右手慢慢松开,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日本人。”   沈冰的呼吸停滞了一刻。   “我爸不小心知道了日本人的一些机密,他们在医院做了手脚,对外说是病故。”楚非愚怅然,灯光把他的头发也变成了灰白。   楚非愚掏出钥匙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他翻了翻,又递给沈冰。   “我想知道,你们地下党对这些情报了解多少。”   沈冰翻了翻里面的东西,一目十行,她看得很快。看完了,她皱着眉头,“这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该看的你都看了。”楚非愚十分平静的说道,“我想我们现在不必对彼此的身份相互试探了,就目前,我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现在最重要的是日本人的这批军火,他们很快就会行动了,不是吗?”   沈冰的目光又移到了那些文字上。前线的战役如火如荼,来自上海的军援会对战争产生不可估量的倾斜作用。事实上,关于这批军火,沈冰之前已经得到了一部分的情报。   “楚非愚,我得到了内部消息。这批军火会在三天后运往华北。我们正在商量,如何截下这批军火。”   “截下?”楚非愚抬头看着她,倒是有了几分不可思议,“你知道它的守卫有多严吗?凭你们的人手,这和送死差不多。”   “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沈冰烦躁的反问道。   “当然有,不过需要你们的合作。”   “我们?”   “对,我的力量是隐藏在政府里的,军队的那批人手现在不够,只能和你们合作。如果我们要截下这批军火,可能性几乎为零,最少的方法就是把它炸了。”   “那样我会暴露的。”   “从我父亲被杀的那一刻起,我们都在暴露。我,你,还有念澜,我们现在没有选择了。”   沈冰语塞,她垂下眼帘喃喃道,“你知道走到这一步有难熬……”   “我知道,可是我们必须做出选择。”楚非愚的头脑像是飘散的烟,此时清明起来。“我们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身在前线的那些人,这样是值得的。”   沈冰咬着唇沉默,良久她终于妥协,“我会和我的上级商量,用最快的速度回复你。如果能达成一致,你要想办法协助我们撤出。”   “我会安排好。”楚非愚沉声道。   沈冰“嗯”了一声。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你要离开上海,那……苏念澜……你打算,怎么办?”   楚非愚从口袋里夹出一张船票。“国内太危险了,我托人弄了一张船票。”   “到香港?”沈冰看清了上面的字。   “嗯,我不能照顾她一辈子。等战争结束了……”楚非愚闭上眼,“我们会再见面的。”   “你觉得她会走吗?”   “她不会。”楚非愚的声音有些疲倦,“但你去说,她总会听你的。”   他少年丧母,中年丧父,没给楚家留下一儿半女,这既是不幸,又是大幸。现在楚家只有两个人了,他更不愿意让苏念澜出事。   父亲的死,让他突然发现,她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   “就……拜托你了,沈冰。”   ——————————   沈冰是第二天登门拜访的。   苏念澜那时已经接到楚非愚的通知,他说的很明白。楚继的死,楚非愚和沈冰的计划,还有他要她离开的要求。苏念澜拿了军火库的布防图,结合楚非愚晚上要埋的炸药数量,开始替他设计方案。   家里静悄悄的,苏念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静谧。她标出图上的死角,好像已经看到楚非愚把炸药推到里面的画面。   又要死人了,很多很多人。苏念澜有些无聊的想着,她的心竟然是沉甸甸的。   也许是因为,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的冷暖,你是可以感知的。   “念澜。”沈冰在身后叫她。   苏念澜皱了皱眉。她以为那是个幻觉。   “苏念澜?”沈冰拍了她一下。   苏念澜把笔扔下,但她没回头。她说,怎么了?   沈冰笑了笑,“念澜,我们谈谈吧,好不好?”   ……   “香港安全吗?”   “目前来说,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明天早上的船票,会有人在香港接你。”   “……你们呢?”   “我离开上海以后,大概要先回华北,等待我的下一个任务。你哥他……会和你父亲的军队一起脱离伪政府,回归国民政府。”   苏念澜低下头,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手腕上的串珠还很显眼。   “沈冰,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她低低地问,但对方却听到了。   “你不是说,这是个乱世,我们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我只是不想自己抱一份遗憾,可是……”苏念澜张张嘴,只是想不到到底该说些什么。快半年的时间,很多东西都被磨掉了,留下的,都是一些不能再忘却的。   “船票给我吧。”沈冰把船票给她。   苏念澜端详着船票,沈冰还想再说些什么,苏念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知道的,我明天会走的。”   沈冰愣了,下意识点点头,“那……那最好了。”   苏念澜温和的看着她,“沈冰,明天就要分开了,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当然可以。”沈冰没有多想,她站起来张开双臂,任由对方将自己揽入怀中。苏念澜双手很凉,但她的怀抱很温暖。   两人都没有说话。   苏念澜轻轻抚着对方的秀发,饱含热烈与深情。“沈冰,沈冰……”   沈冰只是闭着眼沉默。直到对方的双手爬上她的脖颈,用力地狠命地掐着她的脖子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满满地不可思议。   “既然不能陪我到最后,那就一起……下地狱吧。”苏念澜笑得欢畅。   沈冰的最后一缕意识,停留在对方满是泪痕的脸上。   清晨的太阳如常从深海里升起,像是要拉着天空的衣领,生生世世不分离。   苏念澜把烟头扔在地上,沈冰的枕下放着她作业整理好的图纸。   她的一生,与人相处总是愿意给对方两次机会。   第一次,她的母亲为她留下,第二次,她却自杀将她丢下。   第一次,楚非愚将她带回楚家,第二次,他以金条作为补偿,只是让她为他的工作服务。她为他画了很多图纸,替他说了很多谎话,甚至有一次独自给他排爆,但是他也不过是多给了一些钱,说了一些好话,从来不愿把她留在家里。   第一次,沈冰把她丢在医院,但第二次,她终于相信她,同她并肩。那以后,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最后一次。   “我救过你,也爱过你的,现在,我把你杀了,就当我们再也不欠对方。以后,我不爱你……不会再爱你的,你放心。”   “我走了,沈冰。”   苏念澜轻笑着,看着对方沉睡的脸,“照顾好楚若愚,照顾好你自己。”   也许,我们会等到战争平息的。   苏念澜消失在房间里,门轻轻地关上。沈冰睁开眼,脖子上的伤痕隐隐作痛,提醒她昨夜并不是一场梦。她抓着枕巾,掩去眼底的涌动的情绪。   苏念澜背了一个书包,到周围吃了一些点心。她思索着今后的道路,是该顺从楚非愚的要求到香港,还是另辟蹊径,比如说,去华北。   天色完完全全的亮了起来,天气晴朗。苏念澜擦擦嘴,穿过人群,步行到了码头。   苏念澜张望着,拿着船票寻找船的位置。船找到了,苏念澜走到船前,正打算进去,却听到周围嘈杂的吵闹声。苏念澜一回头,看到一个人正冲着她笑。   “苏小姐,正是巧,你这是打算去哪?”青木笑的温柔。   苏念澜的第一反应是沈冰。她仔细观察青木峻,发现对方也在打量她。苏念澜定了定神,“有个朋友要结婚了,打算去看他。”   苏念澜刚说完话,青木将把她手里的船票夺了过来。“我希望你没有欺骗我,我会和你的哥哥核实。现在,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苏念澜被几个日本兵推着走在前面。她基本已经确定,楚非愚在日本人的眼里还有一定地位,沈冰也应该已经离开。只要爆炸成功,他们会立刻撤出上海。但苏念澜还是不放心——她想再回去看看。   “青木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苏念澜停下来,面露恳求,“我有一些东西留在了家里,我能回去一趟吗?”   青木峻大笑起来,“苏小姐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想,如果你愿意把你做过的事都说出来,我可能会允许你回一次家?”   苏念澜叹了一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家里,可能有更重要的东西?”   青木峻陷入游移不定中。按理说,如果不是看到苏念澜的背影,他现在应该在往东北方向的军火仓库赶。苏念澜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是个令人惊喜的意外。犹豫再三,他答应了她的要求。   一行人到达的时候,整个宅子是寂静的。沈冰已经离开,苏念澜估计她正在和楚非愚会和。她上楼,青木也跟着她上楼。她自峙青木不会轻易开枪,最多只会打伤她。只要通过密道离开,她就能获得一线生机。   苏念澜趁青木峻观察四周的间隙突然发力,掏出枪只对他射击。四周的人向她逼近,她翻滚了几圈,一踢门,躲进了浴室。   反锁,推开暗道的门。苏念澜盯着机关,做了最终的决定。她拧着外面的锁,拿着枪,跑进了地道里。“砰”一声,暗道缓缓合上之时,青木也带着人把门踹开。   “把它打开!”青木愤怒地踹着桌子。   一旁的几个男人蹲下去,捣鼓了几下,面面相觑,“青木长官,这个锁我们打不开……它自己一锁,就打不开的。”   “八嘎!”青木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出口是哪个?!给我搜!” 第55章 间谍遇上女流氓   苏念澜循着记忆走在暗道里,光线近无,一如既往的阴冷。她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离开,必要时拖住青木的脚步,替楚非愚争取时间。苏念澜的脚步很快,踩着台阶跑到暗道的门前,此刻她很庆幸,这个留着保命的东西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   苏念澜咽了咽唾液,打开内插,然后推门。   门没有动。   苏念澜摸了摸门,又推了一次。   门还是没有动。   苏念澜的瞳孔放大。那一刻,她是空白的。   “为什么?”她喃喃问道。头顶,砸抢的声音穿过地板,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正宣扬着最后的命运。   苏念澜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门。到最后,不知是生的本能还是对那个人的怨愤,她捶着门,指甲在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划痕。   为什么?   为什么。   苏念澜靠着门,意识开始回笼。她想着,也许现在,青木正在试着打开那把锁。锁是特制的,但不代表打不开。他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一定特别搞笑。   还有楚非愚,他会离开吗?带着楚继的人马,离开这个繁华的上海。到南京吗?   那么……你呢?沈冰……我终是被迫留在了这里,和我母亲一样。   苏念澜想着,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脑袋痛哭起来。小腿上的血越流越多,在黑暗中蜿蜒落在矮矮的台阶上。苏念澜在黑暗中摸索,在暗道一边掀开盖在上面的旧布。   强烈的刺激气味扑鼻而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烟,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一方。明黄的火焰,散发着让人不顾一切的温暖。颤抖着抽了几口,靠着墙,苏念澜沉默着。   “从此,母亲,楚继,还有我,也许,我也可以有一个家。”   苏念澜笑着,把烟头扔向了一旁。   沈冰,再见。   就让我这样,轰轰烈烈的离开你。   ——————————   楚非愚和沈冰的计划是,先让一部分人离开上海,然后炸掉日本人的军火库,再在日本人交接的那一段时间里和其他人一同撤出。   军火库的地图已经拿到,楚非愚从军队里调用了一部分炸药,由两人协调,两方人员组成了一个临时小组。沈冰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楚非愚有这样的交集。   沈冰远远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她想着,苏念澜应该要离开了。一个人很伤心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原来的地方。她可以把她当做朋友,当做妹妹,可是……不会是爱人。   再见了,念澜。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那时你就会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是幼稚而可笑的。或许那时,如果我还活着,如果我们还能再见,我还会像个朋友一样狠狠地嘲笑你呢。   苏念澜,再见。   ————————————   1941年5月,上海的某一处军火库发生剧烈爆炸,死二十人,伤十五人,损失大批军备物资。   与此同时,上海梧桐路的一处私人住宅突然发生爆炸。   浓烟滚滚,残骸四溅。   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变爆发,日军侵占上海租界。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国广播,接受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的诏书。   1945年10月25日,中华民国政府在台湾举行受降仪式,这成为抗日战争取得完全胜利的重要标志。   1949年5月12日,解放军发动以消灭汤恩伯主力、解放大上海为目的的“上海战役”。   1949年5月27日,苏州河以北最后一股□□军队被消灭。上海战役宣告胜利结束。   惨烈、牺牲、伤痛,皆会成为旧日历上的故事。只有你遇到过的那个人,才会成为你心头上剜不下去的痣。   只愿春光无限好,陪你安然度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门的问题,就是各自有两个锁。一个内插,普通插铨,还有一个带密码的,一用就会自己锁上,外面的人很难打开。苏念澜当时是用了外面的锁,因为她以为沈冰不会把另个门给锁上。暗道里放的是汽油,以备不时之需用的。所以她一开始不用火光,后来就用了。于是炸了。   昨天没写,今天算是更了两章吧。下个故事还没想好怎么编,怨气撞铃挺好看,有时间可以看看。   没写番外。男女主的歇斯底里自己猜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56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弘元十三年,冬。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寒风席卷着白雪,大地一片苍茫。冷风呼啸,枝丫随之摇晃,细碎的雪花轻轻抖落在地上。苍茫的远方,白色掩盖着褐色的松软的泥土,视野所及之地,纯白的雪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眠山已在三个月之前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前几日刚停的大雪,并没有阻止环绕着离山的寒意。冬雪厚实,紧紧包裹着人迹罕至的土地,蛇类寻找合适的洞穴冬眠,野狼轻快踏着脚步,嘴里的猎物发出微弱的哀鸣。天空有几只飞鸟掠过,一声尖叫,倏忽融入浅淡的灰白的幕布之中。   天色将暗,暮色中的眼睛的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山风好似一个即将死去的老妪伸出她苍白无力的手,未剪修的指甲抓住天边的那轮暖日,不停的揉捏揪扯,直到让它脱离天空的边界。于是天空更加灰暗了,太阳流出粉红色的温暖的血,沿着高山的轮廓肆意挥洒,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蝴蝶,在风的哭泣中展开了它那双布满斑点的翅膀。大山愈发静谧,干枯的枝干因为寒冷蜷缩躯体,而狼群的第一声嚎叫迎来了离山的又一个狂欢。   在大山深处,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藤蔓挂在洞口,任寒风在外面横冲直撞,也自扯着它绿色的嘴脸笑的嫣然。沿着两旁的幽色烛火前行,绕了几个曲折森然的拐角,可见一方天地,别有洞天。   石室的左边,一张石桌,一个小小的圆形石凳。桌上放了一把古琴,古琴旁一杯热茶,热气袅袅,好似一层薄纱飘散在古琴之上。石室的右边是一个木质书架,书架分上中下三层,从左到右大概有五个隔层。每一层上放着不同的书,有些整整齐齐的排列其中,有些则突兀地散落在上面,还有几本已经被抽出一半,但并没有被拿走,于是一半身子卡在书架里,另一半却孤零零地斜立着,好像一匹对着高深悬崖的孤独的老马。   屋子的中央跪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粗布短衫,臂肘已经磨出暗红色的血,外面的寒冷闯不进这间屋子,青色石板上的斑驳的血迹却让人生出几分冷意。男人的眼睛望着前方。前方,温暖的烛光轻悠悠地晃着,在一串又一串紫色珠子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女子在唱歌,那是遥远时光里残存下的,曲调悠远,铿锵有力。夜越来越深了,女子的歌声渐渐静下来,烛火也乖巧的停止了无意义的扭动,珠子晶莹剔透,偶尔相互碰撞发出“啪”的一声。男人的哀求回荡在山室中,又隐没在目光前方“哗哗”作响的流水声里。   “神女神女,我求求您,请您放我出去,让我见我妻子最后一面啊!”男人的两只手掌张开,手心贴着冰冷的地面,一边哀求一边磕头。咚,咚,咚,每一声,像是在砸在人的心上。   水声终于停下来,女子从木桶边拿了一件墨绿色衣裳穿上,黑色的腰带自衣袖里抽出,随意地打了个结。女人转过身子,露出带着面具的半张脸。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额前的碎发贴着额头,水滴从正中间落下,沿着鼻梁滑下来,滑到一半,便消失在金色的面具里。女人的睫毛很长,微微弯曲着,眼睛亮若星辰,只是几根头发散落,遮住深不可见的眼瞳。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镂空的面具,一半是坚硬,一半是皮肤的柔软。   “明夜,就是寒夜了。”女人开口,嗓音清脆稚嫩,宛若幼童。珠玉般清亮的声音,婉转里带着几分不近人情。她转过身子,绿色衣裙拖曳在地上,划出一条波浪般的弧线。女人挑开错落的珠帘,从容走在石板之上,步步生姿,恍如天女。   跪着的男人好似猛的回过神来。落在他面前的,是一双脚。女人并没有穿鞋,她光着脚踏上冰冷的石面,苍白的皮肤映在光滑的地面上,每一条血管都是清晰可见。她的脚很美,每一根脚趾都像首饰店里小心供奉的白玉,指甲也光滑平整,每一处弯曲的弧度好像都恰到好处。而现在,这块玉沾染了人世间的尘土,灰色的泥土和附着在缝隙里的青苔扣动着她缓缓流动的血液,企图引起她的注意。女人伸出胳膊,宽大的衣袖忽地展开落下,衣袖里有一双手探出,轻轻捏住男人的下巴,透过温热的皮肤,像是触到了他的颌骨。   女子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皆是平静,“明夜,我会送你离开,你妻子阳寿未尽,我自会把她治好,我会让她和以前一样,你不必担心。”   “可、可是,神女,已经三个月了啊……”男人回望着她的双眸,楞楞吐出心中所想。话一出口,他立刻闭上嘴巴,懊悔地低下头,对着地板发起呆来。   女人轻笑一声,她挑逗似的摩挲着男人的下巴,“你该知道的,这是眠山。”   眠山,传说中的虚空之境。从西到东,大山绵延横亘几万里,植物繁多生物种类丰富,每一种都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传说有仙人镇守于此,掌管眠山四季变幻,指引生长在这里的各类飞禽走兽修炼成仙。若有事相求,不妨深入眠山,如果有仙人出现,便能心想事成。男人正是听了这些传说,才不顾村民的阻拦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祈求能找到神仙,为他救下生命垂危的结发妻子。仙人并没有出现,然而这一位神秘的女子,却自称山中主人,她说她能帮他,只是总要有代价。   仙人悲悯众生,救人也要条件吗?男人不懂。但他不忍心看着妻子再受苦,他们都还年轻,有太多的心愿还未完成。只是想到这位神女同他做的事情,男人没忍住抖了抖肩膀。   “随我走吧。”女子说完,将手放回衣袖里,侧脸依旧神圣,满是高不可攀。男人站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抹了抹脸上的血,磨破的布鞋踩上未干涸的血。待两人一离开,便有幽绿的藤条蔓过,青翠的树叶擦着带血的石板,不多时,树叶愈发肥大,而血迹已经消失不见。   石室的里室,热水还冒着热气,蒸汽蕴湿了一旁的衣架,换下的旧衣也沾染了几分湿气。女子伏在男人身上,安静同他对视。   “神、神女……我……”男人偏过头,嘴唇还在哆嗦。   女子捏捏他的脸,力气很大。“不会很疼的,对吧?”虽然语气温柔,但男人哆嗦的更厉害了。   女子摘了面具。金色脱离的那一刻,女人身上发出一阵淡淡的紫光。顷刻间,女子身上布满了深紫色的斑纹,层层覆盖,错落交杂在脸上、脖颈上、胳膊上,身体的每一处,都印着好似咒语的紫色印记。女人低下头,嘴里生出锋利的獠牙,“哧”一声,獠牙切进男人的脖子,源源不断的鲜血灌进咽喉。   这一晚,男人的哀嚎依然传了很久很久。血液的快速流失让他的脸色发白,身体干瘪好似一具干尸。女人直起身,嘴角一缕鲜血缓缓流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男人的气息微弱,好像已经死去。她扬唇,袖子一摆,一抹绿光出现将他笼罩在内。绿光闪烁,默默滋养着男人的身体和灵魂。   她不是神。   女人走出去坐在石凳上。茶水并没有凉,古琴琴弦细如游丝。“铮~”女人弹起琴,清冷的琴声回荡在室内。初时,那是潺潺泉水,叮咚作响欢畅不止,万物生长,从阳光之中汲取力量。后来,一场大雪降临,雪花覆盖无垠,泉水冰封,阳光没落,寒冷带来死亡和没有止尽的休眠。冬延续了很久,仿佛盘桓了数千年。夜晚寒风凄峭,月光随着风的流浪随处飘散。万里大山,此时变成一座死寂的坟墓。琴声之内,琴声之外,皆是茫茫大雪,还有看不到月光的静夜。   “倾——”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冷涩的琴音。   陌生男子伸出手,握住她按琴的手。两只手,同样地冰冷。男人满脸担忧地望着她,“倾,你怎么了?那个人类惹你生气了?”   “没有。”女子收回手,冲他笑了笑。这是一个温和而善意的笑容,饱含信任与宽容。男子见状也高兴地笑起来,像是卸下了一块心里放着的大石头。他细细观察着对方的脸,看到女子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十分欣慰,拍手说道,“倾,你身上的瘴气都一并消了吗?”   被唤做“倾”的女子闻言在半空画出一面镜子,铜镜的镜面倒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孔。这张面容,她已有很久未见,她摸着自己的脸,表情还有些呆滞。男子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许久,女子撤掉镜子,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巍然,是不是有一千年了?”   秦巍然的目光转向面前的古琴,口中喃喃道,“是啊,一千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倾一边心不在焉地抚琴一边同对方说话,“明夜又是寒夜,我要出去一趟。”   “到人间?”   “嗯。”   秦巍然皱起峰眉,满脸不解,“倾,你为何不留下他?若是你觉得不便,我可以让他活得长久一点。只要你愿意。”   “不必了。”倾打断他,“他已经付出了代价,现在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倾生怕他一激动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只能温言安慰他,“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把瘴毒去了,没有别的想法。”   秦巍然沉默,然后问了倾一句她怎么都想不到的话,“那……你还会回来吗?”   倾有些自嘲地想,莫非时间真是一味良药?不然秦巍然这样懵懂无知的人怎么都变得如此精明起来了?   “会回来的。”   自然会回来。眠山是她的家,她在这里待了千年了。可是,在回来之前,总要把心中夙愿实现才好。   秦巍然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他本就是俊逸的男子,这样一笑,紫色的眼睛好像一颗熠熠的宝石。他拉住倾的手,半是恳求半是疑惑道,“倾,现在又和以前一样了,你不会再流泪了吧?”   倾回握住他的手,五指修长,双手紧扣。她低低回道,“不会了,我哪有……那么多的眼泪去流呢。” 第57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眠山寒夜。   这是一年中眠山的月亮第二次出现的时刻。   眠山的季节和人间有所不同。人间有四季,春夏秋冬,轮流替换。眠山虽然说起来也有四季,其实冬天已经占了一大半。每当春天来临,春夜的第一个夜晚,月亮便会出现,那时眠山的结界消失,眠山与外界得以联系。月亮隐没后,眠山的结界再次将之笼罩,无人可破。若要再次进入或走出眠山,只能等到冬日寒夜时,月亮又一次出现、结界消失后才可以。   雪下得越来越大。明月皎洁,似玉盘挂在蔚蓝色天空之中。雪花弥漫,风一吹便翩翩起舞。若有人在便会发现,一个绿色的身影穿梭在山林之中,身形缥缈不定,惊动了刚刚成形的几株花妖。大雪将她的头发都染成白色,赤足踏过的雪地,洁白无瑕没有多余的痕迹。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人。绿色的藤蔓将他紧紧包围,风雪无法侵蚀半分。女子望着天边明月,突然消失在原地。   “堇,她又走了吗?”一只暖黄色花朵迎风摇摆,下一刻化作一个年轻女子。她摇摇一旁的红色玫瑰,玫瑰哀叹一声,也化做一妙龄女子。红衣女子抓着漫天飞雪,表情十分随意,“今天是寒夜,她一定是去人间了。”   “人间很好吗?我从修炼到现在,她已经离开眠山很多次了!”   “人间有什么好的,人类长得那么丑,寿命还只有那么一点点。”红衣女子不屑地看着她,“倾她是灵气化身,多做好事对修行有好处。不过我看,她也乐得其中。”   “那……”黄衣女子扯扯她的袖子,“堇,你看过倾的脸吗?”   红衣女子的面部表情抽搐了几分,“我五百年前才开了灵智,她一千年以前就戴了那张面具,你说我见过她的脸没?”   风呼啸而过,两人也消失在月光之下。   不知有谁轻笑出声,伴着不远处女子吵吵嚷嚷的声音,竟错生了几分温暖。   ————————   吴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里,他看不到对方的容貌,只看到她飘忽着的绿色裙角。她递给他一株枯萎的花,要他带回家给他的妻子治病。他接过花还没说话,那人就不见了。   吴远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他拍拍脑袋,一边嘟囔一边关上窗,暗自恼怒自己竟然又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走到床边,看着沉睡的妻子,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吴远看着憔悴的妻子,叹了一口气——好日子还没来,她就受了这样的苦,可是该卖的都卖了,该请的大夫也都请了,终究是无力回天。吴远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男人默默地坐在床边,突然他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在破旧的桌子上,一株花静静躺在上面。吴远猛的站起来跑到桌前,颤抖着将它抓到手里。吴远仔细观察着干枯的枝干和枯萎的花瓣,他皱着眉,想着那个离奇的梦,又想着先前那个大夫的诊断,终于一咬牙,拿着它到厨房,急冲冲地熬了一碗汤。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不起眼的模样,一遇到水却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灰色的花瓣连着枝干一同融进热水,变成一锅黏稠的液体。吴远端着汤走出厨房,扶着妻子喝下,刚把碗搁下,就听到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倩儿!”吴远失声喊道,“你吐血了!”   倩儿抹了抹唇角的鲜血,面露疑惑,“阿远,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去给我找大夫了吗?你好几天不回来,我还以为……”   “我是去眠山请神女了!”吴远说完,两人都是一愣。   倩儿乐了,“那我现在……到底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好了?”   吴远这才反应过来,吐血后的妻子虽然还是很虚弱,还脸上已有了生的气息。他抱住倩儿,激动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神女帮了我,一定是神女帮了我……”   后来倩儿开玩笑问,“阿远,神女是不是很美,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美?”   吴远搭着衣服的手一顿,他挠挠头,“说来也奇怪,我好像忘了她的样子……但是,倩儿,我觉得我很怕她……”   倩儿纤细的手指戳戳他的宽额头,“你没听大家说吗,神女可是好人!”   吴远捂着额头连连点头,“对,对,你说的都对!”   春光明媚,风景正好。   一抹深绿消失在阳光下,花瓣随着一阵风簌簌落下,缥缈的歌声从远方传来,惊起安栖在枝头的鸟雀,“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以身相许……”   ——————————   昆城,寻芳坊。   红颜何处在,自在寻芳坊。寻芳坊,并不单单只是一家寻欢作乐之地,更是各界名流相邀聚会之处。这里有最美的人,有最淳的酒,有最好的美食,还有最动听的乐曲。   寻芳坊一楼中央的舞台上,女子正专心致志地弹琴。女子很美,唇红齿白,面露桃色,纤纤素指翻飞,便有悦耳之音。众人围坐在舞台周围,有尚还年幼的婢童端着茶点穿梭其中,爱酒之人也可以要上一瓶酿制了许多年的醇酒,一边品酒一边欣赏歌舞。   众人常易忽视的一个角落里,有人靠着红色的圆柱,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舞台上的歌女。他穿着墨绿色的衣衫,袖口绣着暗色花纹,一只玉冠将头发简单束起,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男子抿了一口酒杯中的酒,脸上显出一丝微妙的笑意。他看了一眼舞台弹琴的女子,嘴里轻轻和着她的节奏,看起来已经沉溺其中了。   不知过了多久,新的歌女走上台来,原先的女子收起琴,向众人盈盈一拜,抱着琴婀娜多姿地退出了大众的视线。舞台又恢复了热闹的景象,大家谁也没注意到那个离开的歌女。   “哎,小美人儿,我问你件事儿?”绿衣男子拉住一旁倒酒的婢女,笑嘻嘻问道。   “公子您问,浣儿一定知无不言。”一脸稚气的婢女脆生生回道。   绿衣男子指指舞台,“刚才弹了一曲《鹧鸪江》的那个女子,她姓甚名谁?”   浣儿笑了笑,一脸“我就知道”地看着他,“那个姑娘名叫云裳,至于姓氏,公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这里的人,大多是没有姓氏的!连云裳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云姑娘的艺名而已。”浣儿顿了顿接着说道,“公子若是真的喜欢云裳姑娘,可以到二楼同管教的姐姐说一声,不过云裳姑娘今天好像有客,我怕您要败兴而归了。”   绿衣男子扶额,“你怎么知道我要败兴而归了?”   “来我们寻芳坊的男人,一是为了姑娘的曲子,二是为了姑娘的身子,我看公子你,不仅看上了云裳姑娘的曲子,还看上了她的身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古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看来此话不假。”绿衣男子笑言,在浣儿发怒之前一脸认真的看着她说道,“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你家云裳姑娘的曲子,也不是为了她的身子,我来这儿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浣儿好奇问道。   “因为……”绿衣男子端起酒杯,“美酒醉人啊……”他说完,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三楼的阁楼。   寻芳坊三楼。   被绿衣男子和浣儿讨论着的云裳推开门,琴还未放下便被一对温暖的臂膀拥住。云裳脸上一红,一边挣扎一边赫然道,“你先放开我,我还抱着琴呢!”   “那可不行,我手一松,我家云裳飞走了怎么办?”男子抱着她,没有放松反而抱得更紧。   “你这个——”云裳推推他,满是无奈。   “我这个坏人对不对?云裳你可真是薄情,我在这儿等你许久,你竟然这样说我!”男子的声音满是幽怨,慢吞吞地松开双手,一双多情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云裳。   云裳语塞。她将琴放好,抬起手整了整发间的玉钗,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柳公子最近生意如何?我看你许久不来,生意应当十分兴隆才是。”   那位柳公子讪讪摸了摸鼻头,秀气的脸上多了些狼狈,“还好还好,幸亏我本事高超,不然你连见着我的机会都没有了。”   云裳“哼”了一声,“柳公子的本事自然是极好的,尤其是嘴上功夫!”   柳彦失笑,他拉着云裳坐在一起,孩子气的掰过她的脸,一本正经望着她道,“我虽然不来,但我心里还是有你的,倒是你,最近城中女子频频出事,你一定要小心才好。”   “我能有什么事?”云裳撇过头,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这样的人,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大家也只会当个笑话而已。寻芳坊,名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罢了……”   柳彦正想说些什么,忽听的外面铃声阵阵,只觉得心头一跳,猛的站起跑向窗外,一边跑一边朝云裳说道,“我有事要先行一步,今晚不必等我了!”说完便跳窗而走。   云裳一愣,人却已经不见了。   不知何时,昆城漫起一股大雾,只把一切景物都遮成了朦朦胧胧的样子。柳彦跑在无人的街道,整个人累的气喘吁吁,惨白的月光透着云层弱弱地照在身上,反而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我、我跑不动了……咳咳……”柳彦蹲下身子喘着粗气,身形一晃飘过街道,若是仔细瞧着,便会发现一道白影晃晃悠悠地沿了街边盘旋,期间还夹杂着几道含糊不清的谩骂。   “你这条死不要脸的狐狸精,竟然还敢逃跑!我警告你,天亮之前你要是还不来自首,大爷就把你的皮拔下来做大衣!”不怀好意的声音顺着大雾弥漫的方向扩散开来,调笑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冷酷。   柳彦一听跑的更快了,只是还没到城门口就撞上了一个不明生物,柳彦由白影化成人形,欲哭无泪的看着面前的绿衣男子。   “我看你还往哪儿跑?”懒散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柳彦一惊,连头都没回就躲在了绿衣男子的身后。   “哎呦喂,你个靠女人吃软饭的玩意儿,现在还靠男人了?”来人从雾气之中走出,深蓝色短衣,轮廓分明的国字脸,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背后的两把剑相互交叉,剑鞘朴实低调,只是其中一把并未完全落尽鞘中,剩余的那一部分剑身露在外面,月光之下锋芒毕露,可以想象,包裹在里面的剑身该是何等锋锐。   “这位公子,夜深露重,不知你为何要追杀此人?”绿衣男子看了眼对方,皱着眉将柳彦拉到自己身边,语气略带嫌弃,“况且我猜,你应该追了很久?”   “你知道的,狐狸精总是很狡猾的嘛!”男子不怒反笑,双手一摊一脸无奈,“我一想到他身上的骚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哪有什么心情去捉他?”   “狐狸精?”绿衣男子扭头,在柳彦开溜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语调微冷,“你既有条件化形,何必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说完轻轻一甩,柳彦“啪”一声跌在了那男子面前。   尚铮,也就是追了柳彦几日的男人,颇感兴味地看着绿衣男子,“出手不凡,不知师承何人?”   绿衣男子拍拍手,“无门无派。”   “不妨留个名字。”   “……”绿衣男子有些苦恼地戳戳额头,片刻释然似地笑道,“眠山,苏青。”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大堆求番外的我的心都碎了……你让正文怎么想?!   我就是想知道那个营养液是什么东东,是有人给我发了吗?但是我看不到名字,这个和地雷不一样。说起地雷来,感谢大家给我踩的地雷啊。我也不会把那个地雷图发出来,口头感谢一下吧,毕竟以身相许是不可能了。   晚安。 第58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正是一天的寅时,远方的天空还是深蓝色,却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青山从从,绿水淙淙,幼小的鸟雀迈着不甚熟练的脚步,在青石板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窗外虽是欣欣向荣,窗里又是别有风景。一张简朴的木床,上面随意搭了一块床褥,枕头歪歪斜斜立在一旁。圆木凳上,尚铮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立在桌上,另一只闲闲地向桌面探去,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儿。太阳刚好睡眼惺忪地爬上来,一个晃眼,暖光打在尚铮的脸上,于是这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深刻温暖起来。   对面的桌上放了一个铁质的方形笼子,笼子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狐狸看起来还是年幼的模样,乖乖地趴在里面,两只小耳朵支棱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无神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可怜极了。   尚铮对此不为所动。他一边嗑瓜子一边和对面的狐狸聊天。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盘问,虽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但也说不上是和颜悦色。“我说,你叫什么啊?哎不对,你们狐狸精有名字吗?”   白狐狸看了他一眼,把脑袋扭向别的方向。尚铮无奈的耸耸肩——虽然这个动作它看不见。   “骚狐狸啊,我可和你说,你现在算是爷的俘虏,按照妖界和人界的约定,我把你乱刀砍死都是轻的,你要是让我不高兴,大爷就把你皮扒了做条围巾你信不信?”说完作势就要过去,顺手抄起了桌上的钥匙。   别人怎样柳彦不知道,但说起追了他好几天的尚铮,柳彦绝对相信他阳光外表之下狠辣的心,所以柳彦几乎没犹豫,“腾”地站起来边晃笼子边叫冤,“别啊别啊我错了!我说实话行不行?”   尚铮收住脚,满脸怀疑,“你们狐狸精说的能是实话吗?”   柳彦欲哭无泪,“真不是我,我用我狐狸的狐格担保!”   “那行,你看着交代吧!”尚铮坐回去,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吊儿郎当。   “我什么都没做你让我交代什么?!”   尚铮轻飘飘看了它一眼,笑的阴森,“好几起命案,现场他妈一股开窗都散不了的骚狐狸味儿,你说不是你们狐族干的?要不你就说个名字,不然老子就把你就地□□,也算为民除害了。”   柳彦“呜呜”悲鸣了两声,然后弱弱说道,“我也是狐族的,万一让人知道是我把一个宗族的卖了,我以后怎么在狐族立足?”   尚铮笑了,笑的极其灿烂,一口白牙堪比锋芒,“那行,黄泉路上我送你一程?”   窗外,行走在楼下的路人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动的叫声。   蹦蹦跳跳的麻雀一呆,“啪”一声跌在了地上。   ——————————————   几天前的昆城发生了数起命案,被害人皆是女子,死时目光呆滞面色枯黄,经过仵作检查,几人都已经失身,这下城中人人自危,都说来了采花大盗,被他看上的女子不但失了清白,还被用残忍的手段杀害。官府生怕事情闹大不好交代,想尽了办法查找凶手,只是查了几日都是白费功夫。尚铮本是路过,有一次路过案发现场发现几处不同寻常之处,秉着惩恶扬善的精神,便决定先留在昆城帮着把背后的妖物捉住。没想到追了好几天,凶手没找着,倒是逮着一只骚气十足的公狐狸。   不过尚铮十分想得开——管他公狐狸母狐狸,找得到凶手的就是好狐狸。   这夜,正是月上柳梢之时。月光昧昧,一个黑影翻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蹿进一间房内。   “蓉儿,蓉儿……”男人跨过地上的障碍物,一边向前一边低低说道。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落在地上,显出隐隐绰绰的高大身影。他的声音别具意味,竟让人有种酥□□痒的感觉。   床上坐着的身影在黑暗里动了一动,女子哀怨的声音从幔中传出,“你还记得来找我吗?”   黑影走过来,叹了一口气,“蓉儿,你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哼!”女子没再理他。   黑衣男子扯下脸上的面巾,伸出胳膊将女子揽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别生气了,你一生气我的心都痛起来了。”   “别再花言巧语了,我才不相信……”女子嘟囔着,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看你,总是不相信我。”男子无奈的说道,声音里尽是悲伤,“我半夜出来见你,你还不相信我的真心吗?”   女子沉默下来。   “蓉儿,我好想念你。”男子抚摸着她的脸,在她耳畔轻轻说道,“蓉儿,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夜深人静,只怕不妥吧。”   男子笑了,“你我情投意合,有何不妥?”   “我只怕,你看了我会后悔!”女子突然有些激动地说道。   男人“呵呵”笑着,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灯灯盏,火光乍现,幽幽烛火照亮两人的脸颊。男子轻柔的抚摸女子的青丝,女子抓着他的衣襟,露出精致的下巴。   “公子,你看我,好看吗?”女子抬起头,展颜一笑。   青丝之下,一张俊秀的脸上,笑容莫测。   与此同时,火苗不安地蹿动着,一把剑自黑暗中划出,银光一闪,刺进对面“那人”的身体。   ————————————————   “所以说,你们狐狸精连忽悠女人的台词都是一模一样的,连句读都不会变一下!”尚铮悠哉悠哉骑着一匹马,一边挥着马鞭一边对身旁的男子说道。   “……”年轻公子摸摸鼻子,语气颇为不忿,“别整天你们狐狸精、你们狐狸精行不行,我们狐狸精招你了?”   “你自己都‘我们狐狸精’了,我就不能说你是‘你们狐狸精’?”尚铮反问。   柳彦狠狠拍了拍马背,满脸绝望,“姓尚的,你别太过分!”   尚铮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挑挑眉笑的逍遥,“要不是我带你出来,你觉得那只活了五百年的骚狐狸能放过你?”   他不说还好,柳彦权当自己是跟着道士出来散心的,他一说柳彦就开始难过了。你说他一只修行了三百多年的狐妖,好不容易跑到人间浪荡一回,本来别的狐妖犯事儿也不关他的事,偏偏遇到尚铮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于是白白倒了个大血霉。那只蛊惑女子用来修炼的狐妖虽然被尚铮乐呵呵解决了,但柳彦却是目击者。若是他法力强大也不算什么大事,偏偏他刚刚开始修炼没什么根基,要是真有什么有心人抓住这个把柄把他处理了,柳彦也是没办法的。狐族虽然崇尚强者为尊,但内部还是有一些规矩,像柳彦这种联合道士把自己宗族卖了的,也实在是少数。   一想到这儿,柳彦白白嫩嫩的脸上更加忧郁了。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尚铮看了他一眼,“只要你不作孽,爷肯定罩着你,跟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干嘛?”   柳彦一噎,“我天天跟在你身边,我能造什么孽?!再说了……”好似想起了什么,柳彦笑得暧昧,“不知是谁扮了个漂亮姑娘,把那只狐妖迷的神魂颠倒。”   “我让你扮你又不扮,死都不扮,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看你做个漂亮姑娘也是轻车熟路!”   尚铮笑笑,“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事儿,一次就好。对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怎么办?”   “萍水相逢,有缘再聚喽……”柳彦摇头晃脑,“将你从前付我心,付与他人可!”   “可惜了——”   “可惜什么?”   “那么美的女子,那么真的心呦……”   夕阳西下,两人策马而过,绿草如茵,繁花连天,远处江水涛涛,只等待新的故事开始。   ——————————————   尚铮带着柳彦去往他地的时候,苏念倾已在八百里之外的宁州了。与民风淳朴热情洋溢的昆城不同,宁州是个繁荣且祥和的地方,这里虽然没有别致的风景,但风土人情同样有趣,苏念倾打算留在此地住上一段时间,因此找了一处偏僻的宅院。主人家正愁宅子偏僻无人问津,苏念倾的到来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于是商量以后,苏念倾签字按手印,提着包裹便直接住了进去。   依旧是白玉冠青衣衫,浅色长布裹着那把跟了她许久的琴。苏念倾爱琴,白日无事便到集市逛上一逛,偶尔买些新鲜的玩意儿回来,虽是一个人,但也过得清闲。   古代的生活还是有些好处的。风景秀美,气候适宜,人性逃不过狡诈奸滑却也有可亲可近之处。人的复杂在这里渐渐平息了,简单到一个眼神便能透露出自己的所思所想。苏念倾将新买的兽香放进香炉里,顷刻间青烟袅袅,一股馨香从炉中散发出来。她凑到跟前,闭上眼轻轻吸了吸,流动着的味道贴近她的皮肤,让人觉得安定。   “你这幅样子就像一个大烟鬼。”冷不丁的声音出现,苏念倾的睫毛动了动。   “你要知道,我在眠山待了八百年。”苏念倾用簪子拨动着香炉里的烟末,神情懒散语调空乏,“吸食灵气,共饮山泉,白天到深山修炼,晚上在家里弹琴,只有寒夜才能出去干个兼职什么的,连大烟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是你说,要待一些时候的。”系统很委屈的说道。   “你当初只告诉我这个故事在古代。”苏念倾顿了顿,“但你没告诉我,这个故事涉及了,好,几,千,年。”   “555555~我错了!”   “那你把我调回去吧。”苏念倾轻描淡写道。   “啊?”   “不然呢,你当初只给了我故事的前半个部分,后面的都没有,你让我待在这儿干嘛?”   系统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让炸飞了,心情不好,在古代多待一段时间平复一下心境,我呢,回去给你找后面的故事……”   “嗯,一找找了八百年。”   “……苏念……帮帮忙嘛……”   系统回去找的这个故事,名叫《斩情丝》。大约一千年之前,这片土地处于四分五裂的时期,到处都是战火,到处都是死亡,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得道高僧虚清不忍看众生受苦,自觉走出安渡寺,想为这乱世的苦难者减轻一丝痛苦。普渡众生本是好事一件,怎料虚清后来遇到一女子,她本该投胎转世,却迟迟不肯踏入轮回。虚清与她几回交涉,女子终于答应他,只要自己的尸骨能回到故乡与家人一同安葬,便斩断尘缘轮回转世。回乡的路途如此漫长,女子附在虚清随身携带的那把古琴上,一人弹琴一人跳舞,竟然心心相印,互生情愫。虚清不愿背叛佛门,女子也不忍对方对自己坏了修行,于是两人装作不知,只等着承诺兑现生死离别,再不相见。   命运有时让人措手不及。虚清与女子心有灵犀,而女子又日夜附身在古琴之上,一只大妖听后十分喜爱,于是抢了古琴逃回山中。虚清为了心爱的女子,终是抛弃了伦理,只身进入大山,却消失在其中的迷瘴里。而失去了爱人的琴,悲鸣以后再不能发声,灵魂飘摇,最后被人带走踏进了轮回之道。   这是系统传送给苏念的前一部分的故事,一个十分悲伤的故事。剩下的之所以丢失,听说是因为数据库感染了病毒,将后面的故事修改了,数千年的故事,修复过程想必也是十分艰难。   “那么,后面的故事呢?”苏念倾垂下眼眸,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告诉你,这个故事是根据灵魂摆渡赵吏那段悲痛的爱情故事改编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难过。可怜的赵吏。 第59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接下来的故事,你自己看就好。”   系统说完,那千年的故事线变成一道流光,闪烁着飞入苏念的眉心。苏念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流光,然而却是无济于事。   数百条线相互缠绕撕扯,最终变成了一条,它蠕动着爬进了苏念的识海。记忆相融的那一刻,苏念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首先出现在大脑中的,是属于苏念倾的记忆。一千多年以前,苏念倾不过是沼泽地旁一根丑陋而卑微的枯藤,那时她还未开灵智,是秦巍然在山中游荡时偶尔发现她姿势怪异起了逗弄之心,于是引了一部分灵气,又自取躯骨,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修炼为妖。眠山是万年以前神魔大战时被遗留的土地,灵气充沛资源丰饶,而且有天然的结界化做坚固屏障,使它不被外物侵扰。秦巍然自出生以来就是眠空之主,至于这主人身份如何确定又是因何而来,莫说苏念倾,就是秦巍然自己都不怎么明白。不过眠山从来都是遗世独立惯的,没人计较秦巍然的身份,也没人愿意挑战秦巍然的实力。   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两人的关系,青梅竹马最是恰当不过。秦巍然很有手段,但他对自己的朋友总是愿意多一点信任,而苏念倾那时还年幼,不曾懂得长生和权力的好处,自然也不会背叛。如果按这样的状态相处下去,也许真的会迎来一片岁月静好,偏偏秦巍然掳走了虚清的那把琴。   偏偏,秦巍然是为了苏念倾。   苏念倾那时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她的灵智虽然已开,但感情一直都是懵懵懂懂,对那把古琴的喜欢,也不过是出于羡慕——她从未见过跳舞跳得那么美的女子。在眠山,也有很多人跳舞,她们是山中的精怪,跳舞多为祭祀和修炼,常是妖娆多姿诡测莫辨,却没有一人能像那个朴素简单的女子一样,让人看了一次就挪不开眼。后来她跟着虚清,跟了许久许久,每日每夜听他弹琴,而琴中沉睡的女子穿了一身白衣如期而至,日暮时分倦鸟归巢,她便静静趴在草丛之中看她翩翩起舞。直到那一年的春夜,眠山大开巍然出山,他将她带回故乡,也一并带走了那把古琴里的灵魂。   虚清终是轮回转世了,因犯大忌痴念不改,轮回的每一世都为牲畜,直至孽障清除才可再世为人;而那个破坏高僧修行的女子,每一世虽然为人,却要经受诸般痛苦,只因她的每一次轮回,都有亲人朋友因她遭受不幸。终于,女子心灰意冷,她寻了各种方法,终于如愿以偿——她把自己的情丝抽出,既然没有了感情,人生便也没有了痛苦。   千年的时光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消磨殆尽,曾经相爱的人,或许在同一世里擦肩而过却不自知,或许在不同的人世中经历着各自的悲欢离合,而苏念倾,一个曾经的局外人,捧着那些遥远的回忆,度过了只属于她自己的漫长无望的岁月。   苏念倾不曾恨过人。她不恨秦巍然,只因他给她了生命,给了她尊严,也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她也不恨自己,她不知那种恨到极致的感觉。她只是常常觉得心痛,就像一只会咬人的蚂蚁爬上了她的心脏,怀着满满的恶意在那里咬了一口。虽然只是一口,可是却很疼。   终于有一天,她流泪了。眼里的一颗亮晶晶的东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她还记得它在阳光下闪耀着的斑驳的光,然后风一吹,它便轻快地散了。   那时她终于想起,那个叫蝶的女子,曾经抓着她的手对她说,“你长得这般好看,就叫‘倾’可好?”   苏念倾恍然想起,那时她的脸上,缓缓滑下一行清流。浅浅的,淡淡的,偏偏让人忘不掉。   她问她,那是什么。   蝶说,那是泪,人类的眼泪,唯有痛唯有伤,才有眼泪。   苏念倾那时不明白。直到那一天,她也流了一滴泪。   可是妖,从来不落泪。   ——————————   白浅又开始做梦了。   这一次醒来是在自家宅院里的那颗大榕树下。这棵树据说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躯干粗壮古朴,枝干刚劲,常年都是枝繁叶茂的模样。树叶不时落下几片,发出轻微的声音,整个世界都是寂然的,空旷的庭院中空无一人。   白浅往前走了几步。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但她并不认识路。她清楚地明白,这只是一场梦罢了。下一刻,应当有一个长相风流的男子出现在她的梦里,冲她温暖一笑,然后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都已经习惯了。   白浅等了一个大概时辰。这一次,梦中的男子没有再出现。她茫然地望着头顶的枝干,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既然梦里的那人不来,她是不是应该醒了呢?她一向对男子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这半年来,总有一个男子出现在她的梦中,清梦被扰,她自是不快,要不是那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一定要找几个能人异士让他吃些苦头。   不知何时,院子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雾。与雾同来的,还有飘荡在雾中的缕缕琴音。清澈明净的琴声潺潺流动,如同来自深谷幽山。白浅侧耳倾听,她看不到周围的景象,干脆凭着琴音寻向琴声的源头。   琴音渐渐静了,白浅听到有人在唱歌,与那歌声相比,起伏不定的琴音反而显得微不足道起来。白浅听不清那人唱的是什么,只是曲调温软,颇有江南水乡的意味。不知不觉,她便呆呆站在那儿,只等白雾散去,露出一片墨绿的衣角来。   白浅终于看到了大雾散去的景象。这是一片树林,四周都是桃树,桃花已开,鲜艳热烈的粉色挤满枝头,香气馥郁久久不散。桃树之下,女子将头发披散,柔黑的发丝垂在地上,沾染了朵朵桃花。深色的绿映着娇俏的红,并不让人觉得艳俗。   女子收琴,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白浅。她面露疑惑,于是出声询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浅一愣。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简单的衣物,又看看对面静守的女子,“我也不知道。”   “你是神仙吗?”白浅见那人不说话,大胆出言问道。   女子抿唇,她摇摇头,语调平静却并不冷漠,“不知你是怎么误闯进来的,不过既然来了,我便送你回去吧。”女子说完走过来。   白浅往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女子轻声问她。   白浅赶忙摇头,她好奇地盯着对方,“你是那只妖吗?”   绿衣女子停下脚步,她看了看白浅,“有人在你梦里捣乱?”   “嗯。”   女子笑了,不过只是一瞬,“他应当没什么恶意的。跟着我,不要乱跑。”   白浅跟在女子身后。她走得很慢,白浅却不敢同她并肩。女子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到了闺房门前,白浅看到蹲在门口睡着的侍女,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你说,连侍女都睡得那么熟,怎么偏偏她睡得一点都不舒服呢?   “你不必担忧,今天我守着你,有我在,他不会对你怎样的。”女子将她推进门中,一瞬间天旋地转,白浅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跌进一张床上,还没睁眼便听到对方说,“别担心,睡吧。”   白浅竟然有了几分睡意。她扯扯了被子,只觉得困意更浓,于是贴着枕头,默默睡着了。   女子惊讶地看着她,发现这姑娘的睡姿有些意思。“不知道当初秦巍然是不是因为看到我睡觉的不雅姿势才决定帮我开了灵窍的呢?”   苏念倾心中默念,女子的床上生出千条细密的藤枝将她密不透风的笼罩起来,绿光闪了又闪,终于变成一张浅绿色的薄膜。薄膜还没完全形成,一道影子便如风一般撞了上来。   撞,自然是撞不开的。虚影围着那张床绕了几圈,正打算先行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那绿色罩子里走出一个人。   女子笑得很是温柔,但她手中的东西并不温柔。妖界素是弱肉强食,法器也是一物降一物。苏念倾手中那根藤蔓是由她自己的身体修炼而来的,知晓她的意念,威力也不可小觑。   “你就是那个,每天不让人睡觉的小妖怪吗?”   令苏念倾惊讶的是,小妖怪确实很小。 藤枝缠住的影子化出原形,竟然是个粉妆玉砌的小孩子,圆圆的脸,头上还扎了两个发髻,嘟着嘴,眼睛瞪得像个铜铃,如果能忽视他眼神里的不乐意,苏念倾一定会觉得这孩子就是无公害品种……   “喂,你有名字吗?你是什么妖,为何总是打扰别人睡觉?”苏念倾蹲下身子,支着下巴问他。小男孩儿只瞪了她一眼,就紧紧闭着嘴巴,不愿意再说话了。   “难道你是个哑巴?”苏念倾打量着他,“我看你修行应该也没多久吧,你有兄长吗?”   “你们妖类,难道会有哥哥吗?”小孩儿挣了挣苏念倾的藤蔓,“你这只妖,给我绑了什么东西,快点把我放开!”   苏念倾也没生气,她看着窗外的太阳正从地平线升起来口中喃喃道,“天也该亮了。”   “天都快亮了,你还不放开我!”小孩儿好像很怕天亮,费了费力气,竟然有了松动的痕迹。   苏念倾眼神一暗。   思考的时间很快,她招招手,藤条像蛇一般蜿蜒着回到她的手上。“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以后不要再出现了。如果被我发现,不论是你还是他,我都不会轻饶的。”   小孩儿揉揉胳膊拍拍腿,听到苏念倾说起“他”时动作一顿,片刻他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哼,我才和你不一样,你是有哥哥的妖精,我是没有哥哥的……”话还没说完,便消失在屋子里。   阳光出来了,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土。   苏念倾收回挂在白浅床上的藤条,意念一动便也消失不见。侍女在鸡鸣声中醒来,她推开门,看着自家沉睡的小姐吓了一跳。   “小姐……”   白浅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跟前一张放大的脸打了个呵欠,“小茵,怎么了?”   小茵脸上荡出一个微笑,酒窝也显得更深,“小姐,你昨晚一定睡得很好。”   白浅一愣。   “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呢……”   苏念倾推开窗,看着窗外的桃花繁盛如晚霞的景象。每日到那女子梦中的男子与离开的小孩儿是什么关系,又是为什么屡屡进入她的梦里不肯离开?那女子看着有些面熟,却是怎样莫名其妙地进了自己的梦里?还有,听那孩子的语气,难道他不是妖?但是……除了妖,也不像鬼怪啊……   苏念倾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谁能想到,一场简单的梦也会扯出这些有趣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愿意和我讨论灵摆吗?超级超级超级好看!!! 第60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苏念倾原本以为,与那姑娘的相遇只是一个偶然,却没料到这偶然竟然成了一个开始。   第二天,苏念倾又在梦里看到了这位满脸茫然的白衣姑娘。   “怎么是你?”苏念倾吃惊地问道。   而第三天……“怎么又是你?”   直到第四天……“怎么,还是你?”   白浅略带羞涩的绕着垂在肩头的发丝,“仙人,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啊?”   苏念倾支着下巴,神色倦怠地盯着周围的桃树发呆——关于白浅的这句话,她不知该去纠正前半部分还是后半部分……或者,两者皆有?   “仙、仙人……”   “那个……”苏念倾扶额,无奈的敲着面前的木桌,“叫我念倾吧。”   “啊?”   “叫名字啊!”   “……”白浅怯生生笑了一下,伸出胳膊用手拽拽对方的袖子,“念倾。”语气温温和和的,还带了那么一点亲昵。   苏念倾心头的无名火猛然便熄灭了。   “我先送你回家。”   虽然只是几次见面,白浅对苏念倾的印象却十分好。走在前面的那个人,长得漂亮,脾气也好,她弹琴的时候很专注,漫不经心的时候又很孤单,白浅跑了两步紧跟在她身后,“念倾,你能帮我把那只妖怪抓住吗?”   苏念倾放缓脚步,“半年前你怎么不抓?”   “我怕我母亲担心嘛!”   苏念倾白了她一眼,“幸亏它不曾有害人之心,不然你母亲就不只是伤心那么简单了。不过……”   苏念倾停下,弯着腰看了眼对方眼底的青黑,“白姑娘,你对这如花似玉的脸,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啊?”   凭心而论,白浅的相貌并不算上乘,如果真要按人类的审美标准划分的话,白浅只能算是个清秀的小家碧玉。苏念倾又看了她一眼——但她却觉得对方十分顺眼。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女子的单纯温婉,偶尔的迷茫和矜持,还有一个人站在白雾之中的冷漠,构成苏念倾面前的这个复杂的白浅。   人类,果然是复杂的动物,连这样一个小女子也不例外!   白浅对苏念倾的揶揄毫不在意,“长得貌美如花又有什么用,总也有红颜衰老的那一天。”   苏念倾若有所思,“如果有一种东西,能让你保持青春不老,你可愿尝试?”   白浅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东西呢?就算有我也是不敢要的。”   “为什么?”苏念倾倒是好奇了一回。   白浅回答的理所当然,“若是真的能青春不老,付出的代价也一定很大。”   苏念倾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嘴里连连说着,“有理有理,白姑娘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啊!”   两人这么一闹,倒没有之前的拘泥紧张了。白浅将半年前的奇怪遭遇向对方和盘托出,解释的十分仔细。原来半年前的一个晚上,白浅在梦中遇到一个男子,这男子说对她心生爱慕,问她可愿到家中一聚。白浅开始并没有当真,直到之后的每天夜里都有一个男子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才觉得事情有些莫名了。起初,白浅也是害怕的,但后来发现这人只对自己的睡眠有些影响,又考虑到父亲的的脾气,白浅还是没有说。母亲知道以后暗地里找了几个道士,只是没什么用处,白浅也就没放弃了。   “你可曾随那位公子回家?”苏念倾笑问。   “就是因为我不和他回家,他才这么没完没了的……”白浅颇为苦恼的说道。   “莫非又是只狐狸精?”苏念倾心里猜测,只是想到上次抓着的那个小孩儿,总觉得不像。   “念倾,你说他是不是只狐狸精?”白浅皱着眉,一分神扯住苏念倾的袖子,整个人都跌在对方身上。   苏念倾倒是没在意,继续打趣白浅,“如果真的是狐狸精,那白姑娘的定力……”   “好生强悍啊……”   白浅笑得十分得意,“你的美貌都不能将我奈何,那个丑男人又能怎样!”   苏念倾挑挑眉,她发现白浅这姑娘,好像对男人这类生物很不感冒。   说话间已经到了白浅的房中,苏念倾将她送回原位,对这个锲而不舍的妖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白浅睡意也无,只是瞪大眼睛望着苏念倾。苏念倾没忍住,扯扯她的脸,“你看我干嘛?”   “我觉得……念倾真的好眼熟。”   难道你上辈子见过我?苏念倾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苏念倾神色一凛。   反应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苏念倾使了法术让白浅沉眠,身上拢起一层绿光,随即一把剑影出现,刀锋锐利,灰色的影子无所遁形。   “我看你往哪儿跑。”门打开了,蓝色短衫的男人抱臂站在门口。   “喂喂救我啊!”苏念倾身后,那个被追杀的影子大声喊道。苏念倾往后一瞧,笑了,“这不是前几天才见的小娃娃吗?”   苏念倾定了定神,试着把头顶的短剑挪了挪,这剑也颇通人性,摆明了只要后面的小孩子,对苏念倾并无杀意。苏念倾心知,虽然自己长居眠山,妖类的杀戮和血腥被隐藏的很好,但妖就是妖,再厉害的妖也抵不过更为强大的法器。   “连小孩儿都敢下手……不对,你怎么也是小孩儿?!”尚铮得意洋洋地走过来,并未在意苏念倾的相貌,倒是看到自己的追杀对象是个小孩儿被吓了一跳。   “这么小就为祸人间?”尚铮指着他说道。   苏念倾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身影一动打算离开。   “哎哎你不能走!”小孩儿拽着她的衣服,“你不能走!”   尚铮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苏念倾,“你是——”   “苏青?”   苏念倾笑着点头,正好看到倚在门上的柳彦,挑眉摆摆手,“小狐狸也在啊?”   柳彦身子抖了抖,他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被甩出去的。柳彦满眼同情地望着个子矮小的小妖精——他已经预见了他的可悲命运了。   可惜——   苏念倾摸摸小孩儿的脑袋,语气温柔,“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这个道士哥哥追杀?”   柳彦:……   小孩儿倔强的闭着嘴巴没说话,尚铮也不着急,搬了把椅子坐下,和苏念倾说起三天前的事情来。苏念倾指了指短剑,尚铮念了几句口诀,将剑收了回来。剑刚离开小孩儿就想跑,可惜苏念倾没给他机会……绿藤再一次缠上他,比上次更糟糕的是,藤上长出了尖锐齿牙。   “我和骚狐狸三天之前发现有几个孩子好像被妖伤了精魄,于是追着那股气息到了这里。倒是你,怎么在这儿?”   苏念倾抿抿唇,她突然意识到,因为体质的问题,尚铮还没有发现自己是妖。其实与道士相比,妖的地位并非处于劣势,妖类之所以被捉妖师赶尽杀绝,常常是因为在杀戮时泄露了自己的气息,能力强大的捉妖师便能循着这股气息找到自己的目标。道士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尚铮毫不意外,又是天赋异禀的道士。   苏念倾眼角看着愤愤不平的孩子,语气越发温柔,“这只小妖总是捉弄我朋友,我便来看看。你看,他身上的气息很纯净,好像没有伤害无辜。”   尚铮思考再三,“可是那些婴儿确实是……你说说,到底是不是你?” 尚铮指着小孩儿问道。   “不是我。”憋了一会儿,小孩子耷拉着脑袋说。   “那些婴儿?”   “我没想伤害他们的。”   尚铮仔细盯着他,试图看出些蛛丝马迹,电石火光之间,猛的站起来喝道,“你是梦魇?”   梦魇,据说是一种妖,进入人的梦里吸取他们的悲伤、痛苦和仇恨,以人类的负面情绪作为养料,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可以控制别人的情绪,让这些负面的情绪成为武器,从而引起人与人之间的混战。   小孩儿生气的嚷叫起来,“我才不是!”   “那你是什么?”苏念倾平静的问道。   “我、我是……”小孩儿撇撇嘴,“我是梦兽。”   “梦魇并不是妖类,梦魇和我一样,都是灵。”小孩子解释道,“我是善灵,进入人的梦里吸取他们的快乐,以人的幸福感作为滋养,婴儿的梦最美好,所以我才选择了这些婴儿。但是……我不能控制吸收的度,一不小心……”小孩儿十分气馁地说着,“我不小心吸多了……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他们就是太累了,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尚铮回过神来,“那你跑什么?”   “你是道士,去妖降魔的,他看到你跑倒也无可厚非。”柳彦拍拍尚铮的肩膀,对这点深有感触。   “既然事情弄清楚了,你们就……”苏念倾指指门的方向,“先离开吧。”   尚铮这才发现自己站着的地方是女子的闺房。   “哎呦哎呦,这是个误会!”   苏念倾无声笑了,“尚公子若不在意,不妨先将它留在我这儿,我还有些事要问它。”   尚铮挠挠头,“随你吧,我有只狐狸就够麻烦了。”   尚铮带着柳彦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苏念倾绕着小孩儿转了几圈,“我问你,半年前入了白浅梦中的,是谁?”   梦兽一脸无辜,“我不知道。”   “不知道?”苏念倾蹲下身子,“真的不知道?”她打了个响指,未收去齿牙的藤枝加紧了一圈。梦兽发出一声惊呼。   “我们是同类啊……”梦兽痛苦的说道,眼睛里满是疑惑不解。   苏念倾停下动作,“我有一千多年的修行,你要试试来自同类的碾压吗?”   梦兽终于妥协了,“是……是我啦……”   “是你?!”苏念倾惊呼,“这是你的伪装?”   “不是的。”梦兽扭扭捏捏的说道,“我就是这个样子,只有成年以后才会长大的。那个男人……是我幻化的。”   “有时候我们需要幻化出一些东西让人类开心,然后吸收梦中的力量。”   “那你变成男子做什么,你喜欢她?”苏念倾疑惑了。   梦兽这次终是无地自容了,“我有一次潜进她的梦里,看到了她的过去,我觉得好奇就想逗逗她……”梦兽还是孩子心性,见白浅不理她就越发好奇,于是每天到梦里骚扰她,没想到最后遇到了苏念倾。俗话说,强中自有强中手,梦兽修为不够自然不会久留,干脆到小婴儿的梦里寻求慰藉……结果又撞上了尚铮……简直就是大写的悲剧。   苏念倾将武器收回,却见梦兽不吵不闹,变成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兽。通体雪白,蓝色的眼珠,头顶两只小犄角,小蹄子精巧可爱。   “主人主人,你身上的灵气好充沛!”梦兽爬到她膝盖上说。   苏念倾试着拍拍它的脑袋,“嗯……等等,谁是你的主人?”   梦兽凑过去舔舔她的脸,语气里满是讨好,“主人,你能不能帮我修行啊?”   梦兽是灵体,修行最高者可通仙,且比妖类的速度快百倍。但梦兽的前期修行极为艰难,需要灵气滋养,而且要保证修行的纯净,绝不可逆天而为,这也是梦兽不会伤人的缘故。梦兽对善恶的分辨十分敏感,苏念倾看起来虽然凶了那么一点,但她身上的气息简单平和,甚至能骗过那个道士,所以梦兽想了想,不如跟着对方修炼。   苏念倾假装为难,“这个,不合适吧?”   “道士都能养狐狸精,你带着我有什么不对的?”梦兽试图说服她。   “……”苏念倾细细回味着对方的话,“这话怎么听得怪怪的?” 第61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苏年倾被迫“好心”将梦兽收留在身边帮它修炼,梦兽本就年幼,满是孩子心性,自从被苏念倾警告之后便歇了曾经的好奇之心,乖乖待在宁城众人的梦中修炼。身边的梦灵乖巧,尚铮又是不拘小节的人,苏念倾因此落得许多清闲。每日闲在书房翻翻琴谱,或是看看奇谈怪志,这样的生活闲适而平静,倒好像省去了很多麻烦。   这一日,苏念倾起的很早,正是大好时光,干脆到书房捡了几本书,将闲置的书都整理到一边,坐在地上抽了一些书细细翻阅起来。只是半烛香的时间,梦兽便以一身原形扑了进来。门“砰”地一声,一阵风灌进衣领,苏念倾一低头,毛茸茸的梦兽已然抓着她的袖子,正一脸失望地窝在自己怀里。   “小奇?”小奇是苏念倾给对方起的名字,梦兽虽然觉得不够文艺,但还是勉强接受了。   “阿念........”   苏念倾将书扔在地上,“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梦兽咂咂嘴,“阿念,我觉得我昨天晚上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错事能让你这样念念不忘?”苏念倾拍拍他的头,“倒不如说出来,我忙你参谋一下。”   梦兽安静了片刻,朝着苏念倾吐露了真情。原来昨夜,它像往常一样潜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梦里,想看看她有什么幸福的事情,可是幸福并未看到,只看到她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脸上十分痛苦,额头上都是汗水。   “我看她这么痛苦,于是跑出来想帮她,结果她看到我立马尖叫起来,然后,就在梦里晕倒了.........”   苏念倾皱着眉,“她身边可有别人?”   “有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竟然也光着!他趴在那个女人身上,看起来好恐怖的.......”   诡异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   “阿念,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梦兽满是委屈和不解。   苏念倾放下它,一边思索一边微笑看着它,“我刚到人间不久,对这些事也不太明白,不然,你去问问尚铮吧?人类,应该最懂人类的。”   梦兽歪歪头,“那好吧,看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苏念倾本是推脱之词,以为梦兽过几日就会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继续愉快地玩耍,但她低估了对方的好奇心,尤其是在自以为解救别人反被嫌弃的时候。于是得知原委的尚铮沉默片刻后,到集市买了几本活色生香的话本丢给它,并对此作了关于“天、地、人”的详细解释。苏念倾捂着额头,满脸都是悔不当初的表情,柳彦听了苏念倾的控诉,只笑得前仰后合。   倒是尚铮,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需同等对待,保持静心即可。”   苏念倾皮笑肉不笑,“你这师傅倒是当的不错,不然我把小奇交给你养?”   尚铮挠挠头,“那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柳彦就够烦的了。”   被嫌弃的柳彦:.......我是不是不小心招惹了尚铮?   ——————————————   又是半月而过,苏念倾接到白家的邀请,请她到家中一聚。请帖是白家小厮送来的,苏念倾随口问了几句,思考片刻便答应了下来。晚上同小奇说好,苏念倾第二天傍晚就从宅院出发,闲闲在在地到了白府。   白府的酒宴此时已经摆好,白浅的父亲同母亲坐在一起,见到经小厮引进门的苏念倾显得十分热情。苏念倾初见如此热情的一家,尴尬的跨过门口,只能一边干笑一边摸摸自己的鼻子。   好在救星来得很快,白浅姗姗而来,亲昵的抱住白家夫人的胳膊开启了撒娇模式。苏念倾落座,同几人攀谈起来。几个时辰之后,苏念倾已是酒足饭饱,原本打算告辞离开,白浅的父亲却笑了笑,“我看天色已晚,苏姑娘倒不如在家中小住几日,以让白某尽一尽地主之谊。”   苏念倾抬头看了一眼白浅,对方只是抿唇,复又低头和白夫人聊天去了。苏念倾挑眉,声线低沉,“既然如此,麻烦您了。”   白浅和白夫人回房,苏念倾却被白浅的父亲带到了书房。   “不知白大人带我到此,是......”苏念倾试探着出声。   白敬荣摆摆手,“白某早已辞官很多年了,苏姑娘如若不嫌弃,不妨将我看作家中长辈,你救了小蝶,看起来又与小女年纪相仿,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来找我,我们白家一定会倾力相助。”   苏念倾微笑着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刚才说,小蝶?”   “哦,这是小女的闺名。”白敬荣继续问道,“我看姑娘能力出众,不知师承何处?”   “我......”苏念倾垂眸想了一想,“师傅姓秦,名字却是不可说的。”   “了解,了解,你既然不便说,我便不再问。”白敬荣起身走到桌边,将桌上放着的一把琴郑重抱起,又到了苏念倾的面前。   “宁城近日很不平静,我这个当父亲的,对女儿也是多有疏忽,听小蝶说,姑娘对琴艺多有研究,所以我特地寻了这把琴,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苏念倾掀开琴布,看到一把古朴的古琴。虽然不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那把,看起来也已有百年的历史。苏念倾小心翼翼地将古琴包裹好,斟酌词语说道,“我看白姑娘对您一直尊敬有加,您不必对此介怀。至于这把琴......我就不收了吧?”   “还请姑娘收下吧。”白敬荣看着她,满是恳求。   “这......”苏念倾盯着琴,态度犹豫。   “苏姑娘,你便收下吧。”   苏念倾收下琴,将它抱在怀里,不知觉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您如此坚持,应该不只是为了白浅的事情吧?”   白敬荣满意地笑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苏姑娘猜得有理。”   “小蝶是我与夫人的独女,我二人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小蝶自小聪明,性格也是善良温和,只是她越长大,我便越觉得她有些不对。”   “不对?我看白浅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唉,平常的女子,十四五岁便是情窦初开,小蝶却迟迟没有这方面的意动。我和夫人替她寻了好几门亲事,这孩子全都推拒了。一年前,有位大师云游到此,我请他为小蝶看了姻缘,这大师说,小蝶天生异于常人,男女之事,她是懵懂不知。”   “他没说什么原因吗?”   “只说是,缺了一根情丝。”   “我虽然懂一些法术,但您说的这些,我还真的没有听说过。”苏念倾沉默了一会儿,语带歉意。   “呵呵,姑娘千万别多想。我只是觉得,小蝶和你十分投缘,苏姑娘你也说过,过几日就要离开宁城了,所以希望苏姑娘你能......”   “嗯?”   “就请姑娘你带小女离开此处,都外面的世界看看吧。”   白敬荣愁容满面,“若是小女能在你的帮助下寻觅到如意郎君,白家上下必会重礼相谢。”   苏念倾有些不解——即便是爱女心切,也不必将女儿托付给一个陌生人,于是她出声询问,“您是否有什么......”   白敬荣却打断她,“姑娘莫问,莫问,只求你能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姑娘,就当是我求你了罢!”说完就要作势跪下。   “您别这样!”苏念倾拉着他,“我答应就是。您放心,我一定会遵守承诺,带白浅平安回家。”   “那这琴?”   “琴,我收了。”   苏念倾抱着一把琴出来,回到厢房时,看到白浅一人站在门前。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我父亲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苏念倾眼神复杂,“我明日要去找尚铮,你要去么?”   “我......”白浅摇摇头,“只怕父亲不会同意。”   “你父亲同意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离开,过些日子我们再回来。”   白浅一愣,“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念倾“嗯”了一声,“我不会骗你的。”   “我父亲也同意?”白浅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是自然。”苏念倾回答得笃定,“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和我一起走。”   白浅虽然舍不得家人,但一想到可以出去逛逛就又兴奋了起来。蹦蹦跳跳的离开,又在拐角猛地停下,“那个,念倾,谢谢你。”   苏念倾只是笑了笑。其实,她并不想带着白浅,与白浅无关,只是苏念倾自己,她大概习惯了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苏念倾和收拾好行装的白浅告别了白家夫妇,打算先到尚铮的住处再作其他打算。一进院子的大门,便见一男子拽着尚铮的衣服,而尚铮抱臂,一脸无可奈何。柳彦不见踪迹,不知去了哪里。   “尚大公子,你的生意又来了?”苏念倾笑了笑,冲着他揶揄道。   “生意没来,倒是来了个麻烦。”   苏念倾挑弄似的耸耸肩,“看起来你又要有的忙了。不过——我是来找你告别的。”   尚铮还没反应过来,苏念倾便打算和白浅一起离开了。尚铮却是一愣,甩来灰衣男子的手大步走过来,“苏青你先等等!”   于是苏念倾被拉着坐在石凳上,一脸不情愿地听着那男人说起了几天前的不幸遭遇。男人姓王,是宁城打更人老王的儿子,父亲刚去世不久,他便继承了老王的工作,开始了自己的打更生活。一开始,生活是平静的,可是前几天深夜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那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正是一个阴天,我在城里打更,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个女人在哭。我被吓了一跳,可是架不住好奇心,我顺着哭声走到了一个角落。”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头上盖着盖头,我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她伸出手的时候,我看到一只.......干枯的手。我吓得跑掉了,可是自那以后,我好像被她盯上了,只要一到晚上就能看到她向我伸手。”   “莫非,她是缺钱了”白浅冷不丁地开了口。   尚铮双目瞪圆,“你的脑子是用什么做的?”   “我只是猜测而已,你干嘛那么认真!”   “哎呦两位大爷,你们就别吵吵这个了,您就不能给小人帮帮忙吗?”   尚铮呵呵一笑,“你以前有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王姓男子大呼冤枉,“公子,小人家里世代都是打更的,我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做那等让人唾骂的事情啊!还请公子出手,别让那女鬼再纠缠于我了!”   “若是如此,不如去看上一看。你说呢?”尚铮看着苏念倾说道。   “可以啊,你去,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   “我在宁城待得太久,有些腻了。”   尚铮不好强求只好作罢,苏念倾正要离开,白浅却悄悄挠挠她的掌心,“可是,我很想看诶。”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出来了,以前写的都忘了。 第62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苏念倾对鬼怪没兴趣,可是白浅却有。她不仅有,而且对此兴趣浓厚。夜半三更,三人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尚铮一边剔牙一边用胳膊肘捅捅身旁的苏念倾,“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不是应该被吓得脸色惨白,面无人色吗?”   苏念倾看了眼身后的白浅,“难道你没发现白浅其实骨骼清奇异于常人?”   “真的?我怎么没发觉?”尚铮眼睛一瞪,又微微思索了一刻,复又好似反应过来,“我怎么觉得你在逗我?”   苏念倾“咯咯”几声,清清嗓子说道,“我哪有啊,我可不敢……”   “嘁——”尚铮翻了个白眼,看着不住后退的王旦说道,“哎哎哎,我说你一个劲儿退什么?”   “大、大侠……就是这个地方了。”打更的王旦哭丧着脸,一手指着前方一手提着打更用的铜锣。“尚大侠,我与她往日无冤今日无仇,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尚铮伸伸懒腰,又拍拍对方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先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呢,绝对不会让她把你弄死的。”   站在后面的白浅凑过脑袋和苏念倾低语,“我觉得这个道士特别不靠谱儿。”   苏念倾揽着她笑了笑,低着头和她咬耳朵,“你那是没遇到更不靠谱的。”正说着,王旦已经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了。苏念倾估计是尚铮一本正经的模样说服了对方,于是和白浅一起随着王旦慢慢走过去。不多时,一片残缺的土地暴露在月光之下。   月光惨白,夜半之时乌鸦阵阵啼叫,破旧古朴的古墙之后更添幽森之感。王旦止步不前,纠结片刻毅然决然地瞪着尚铮,然后一咬牙躲在了对方身后。   尚铮:……   “女鬼在哪里?”白浅走到王旦面前,歪着脑袋眨眨眼,脸上满是好奇。   王旦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我看姑娘您一点都不害怕,不如你去吧?就在这面墙的墙角,我见了好几回了。”   白浅看看灰白的古墙,又看看树影晃动的周围,挑起几缕发丝,“但我现在有点害怕怎么办?”   尚铮心想我怎么没发现你害怕?不过咽了咽口水还是没说出口。纵然王旦心怀侥幸,还是被几人拉着转到了后墙。不出所料,四人真在后墙发现了王旦口中的“冤魂”。一身红衣,大红色盖头盖在头上,身形纤瘦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边。有夜风吹过,盖头随之飘动,白浅左右摆动身体,很想一探究竟。   似是感应到什么,女鬼默默伸出手,衣袖滑了一处,露出白皙的胳膊。她摊开手,仿佛要拽住王旦。   “鬼、鬼啊!”   “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尚铮随口说道,猛的伸出手抓住女子的手腕,习惯性地坏笑几声,“嘿嘿,这位漂亮姑娘,你我相聚有缘,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白浅见状嘀咕几声,“真是不靠谱。”   出乎意料,女鬼只是稍微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反而在风中静默着。苏念倾将白浅拉到身后,上前走了几步,左手大力一扯,盖头便落在了地上。尚铮念了几句口诀,黄色道符随即落在女鬼头上。   “这个,就是鬼?”白浅从身后探出脑袋,指指对面的骷髅。   “……你不怕?”尚铮有些惊讶。   白浅笑了笑,“好像……有点儿。”说完身子一仰,苏念倾扶住她,掐了掐对方的人中。   “真是——”尚铮哭笑不得。   “你看她是冤鬼吗?”苏念倾向尚铮问道,“王旦可以看到她,白浅也可以,而且她好像还有躯体。”   “不是好像,而是确实有。”尚铮挽开女鬼的袖子,“你看,王旦说她那时还是干枯的,但现在却是另一种情况,这说明她的皮肤已经再生了。她应该不是鬼,我觉得她傻兮兮的。”   “骨架还在,白肉重生,这是什么异类?”清醒过来的白浅捂着眼睛,拉着苏念倾的袖子缓缓移动几步。   “各位大侠,小人有句话不中听的话,请大家听我一言好不好?”   “说。”   “您也确定了,这位……呃,姑娘,这位姑娘绝对不是人类,那您就快些收了她吧,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惊吓了!”   “这个……”尚铮为难的摸摸下巴,“我不能乱抓鬼,我们道士也是有规定的。”   “那我怎么办……”   “尚铮,你看!”王旦的话被打断,苏念倾几乎是在顷刻间拖着王旦和白浅后退了几步,而尚铮也即时跳开。话音刚落,阴风阵阵,道符落在地上,女鬼脸上生出一块块白色的皮肤,血脉骨肉相连,静寂中可听到“呲呲”的声音。苏念倾想了想,从掌中提出一股气,顺着风送了过去。尚铮顾着跳脚,倒是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情况?”白浅尖声问道。   “再等等。”尚铮压低声音。   大约半个时辰,女鬼的五官也逐渐深刻起来。   “我知道她是什么了。”   “按照我的经验,这应该是僵尸。人死后,尸不腐。吸收阴气,灵气可随意活动,但初期没有思想,只对血肉感性趣。长成后,可于天神对抗。僵尸是一口气积聚而成的,人在生前的生气、憋气、闷气,在死之后会在喉咙那留下一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为僵尸。 ”   “所以——我们是见证了一个僵尸的成形?”白浅不可思议道。   “你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僵尸,你收吗?”苏念倾指指坐在地上已然成形的僵尸,“还是漂亮的僵尸。”丝毫不考虑趴在地上的一脸惶恐的王旦。   “按理说,僵尸这种生物,没有自己的意识,如果我现在不收她,她以后也要凭借本能咬死牲畜和人类。”   “但她现在还什么坏事都没做呢!”白浅插嘴道。   几人若无其事的讨论着,却见那僵尸直愣愣盯着前方,像动物般趴在地上发出含糊的呜咽。苏念倾听了听,看着尚铮说道,“她在哭。”   尚铮挠挠耳朵,“那我该怎么办?”   苏念倾保持微笑,扭头冲着白浅问话,“你说,该怎么办?”   白浅愣了愣,迟疑着说道,“要不然……我们把她带回去吧?”   若是有人独行在小路上,便会发现一行人鬼鬼祟祟地隐藏着。一人背剑而行,身后两女子边走路边说话,而走在中间的一个人,正背着一个用白布裹好的不明生物。   “尚铮,你有关于僵尸的故事吗?”白浅挽着苏念倾的胳膊,说完晃晃脑袋。   尚铮“哼哼”几声,“当然有了,不过你真的要听?”   “当然是真的!”   “话说一穷书生进京赶考,没钱住店便在城外找著一破庙住下同行的还有一木匠。却不知此破庙有僵尸,僵尸乃冤死之人未投胎化成的厉鬼,附在死尸上成为半人半鬼的形状。 两人睡至半夜,发现僵尸起身便逃跑.,僵尸追赶书生,书生情急爬了树,此时木匠拿著墨斗在棺材上横竖弹了几下,将棺材给封了起来。僵尸追不上树,回庙中去,发现棺木被封,回头找书生。因僵尸只能跳无法爬,一直在树下抓不到书生。僵尸气极伸手用力往树干一插,长指甲深入树干无法拔出,此时鸡叫天明了。僵尸白天无法动作,村人围观,就此僵尸传说始流传。”   “僵尸都是没有意识的吗?”白浅问道。   “连灵魂都没有,哪来的意识?僵尸与我们人正好相反,我们是因灵魂找到容器才能生存,而僵尸却是有了躯体却无法衍生意识。不过我看这僵尸,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确实与众不同。”苏念倾接道,“刚才你也说了,僵尸的成长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并不像简单的鬼类,而且我刚听她的嘶嚎,总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是难过。念倾你也觉得难过吗?”   苏念倾只是抿唇不语。   “几位女侠,你能告诉我,小人还要背多久吗?”王旦突然惨兮兮出声。   “喏,前面不就是了?”白浅笑吟吟说道,“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咬你的!”   眼看着天色即将转亮,几人加快脚步,在天亮之前将僵尸放进一间屋子。尚铮几人将阳光遮好,又加固了一道道符,重生人形的僵尸美艳非常,连浑身紧绷的王旦都有那么一刻晃神。   “我的个亲娘啊,怪不得人家说这鬼怪最擅长蛊惑人心啊……”   苏念倾与白浅相视一笑,“嗯,现在不害怕了?”   “这、这……”   尚铮喝了一口冷茶,用袖子擦擦嘴,“王旦你不用多想,我既然带她回来就不会让她再伤害你,她要敢咬你我就弄死她!”   王旦哆哆嗦嗦一脸要哭了的表情,“那我谢谢你啊尚大侠……”   王旦总是哄走了,白浅和苏念倾形象一致,支着胳膊瞅着坐在床上的僵尸,两人一言不发。尚铮拍拍桌子,“两位姑奶奶,人我是给你们弄回来了,接下来怎么做?”   “再等几天,看看她会不会伤人,不伤人就放了吧。”苏念倾想了想说道。   “我师傅和我说,这僵尸没有不咬人的。”   “那你干嘛把她带回来啊?”   “她这一嚎就跟哭一样,我一听就不忍心了。”尚铮倒是实在,“但我一带回来就有点儿后悔了。”   “要不你再把她放回去?”   “……你背?”   苏念倾望着吵嘴的两人发呆。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红衣的僵尸。从苏念倾的角度可以感受到这具僵尸身上散发的纯粹气息,蓝色的微光正在她的身上跳跃,她听到对方不停地哭着,面无表情地哭着。她曾流泪,知道那是一种痛。   如果一只僵尸真的还保留着作为人的感情,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第63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这大概是苏念倾外出时间最久的一次。   柳彦艳遇归来,看到白浅觉得分外兴奋,两人蹲在树下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梦兽夜里不知遇到什么,只找了一个暖和的地方趴着睡了个安稳;而尚铮接了一单新生意,清晨早早便出门,至今未归。于是屋子里一片静寂。苏念倾没办法撕掉贴在僵尸身上的道符,只远远坐着,无聊拨弄桌上的古琴。幽幽的琴声断断续续,音调独自上挑又莫名转折,怪异的琴声不住回荡在房间中。   咔嚓,咔嚓,咔嚓。苏念倾扭过头,看到那女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惨白的脸,有些失神的双眼,她的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终吐出几个磕磕巴巴的单音节词语,“庄……庄……”   庄什么?苏念倾收回手,拿起茶壶往杯里到了一杯满的温水。“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那女子依旧盯着前方,像个孩子一样,咿咿呀呀地唤着。苏念倾润了润喉咙,神色轻松,“等到晚上,要是还有机会,我让你晒晒月亮。”   前几日她想办法让这僵尸晒了一个时辰的月亮,充沛的月光让它有了明显的变化,她看到它身上飞舞流动的蓝色微光,像荧火虫般涌入它的躯体。苏念倾猜想,这些微光可能会帮助它更快地成长,但僵尸成长后的结果,无人可以预料。她只在眠山见过各种妖类化形,僵尸这种生物却是第一次见到。那女子听了,眨眨眼睛,然后嘟着嘴做了个吹气的动作。   “嗯,你饿吗?尚铮说你要喝血。对了,你不知道谁是尚铮……就是那个,在你脑门儿上贴了好几个道符的……”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叫苏念倾,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今年多大?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苏念倾说完笑了笑,“很多时候,忘记好像比记得好那么一点吧。”   苏念倾推了门出去,白浅正蹲在树下,一旁的柳彦已经坐在地上,拿了一枝树枝比划着什么,白浅甩开小家碧玉的包袱,笑得没心没肺前仰后合。   “笑什么呢?”苏念倾走过去问她。   “柳彦给我讲笑话呢,可好玩儿呢!”白浅站起来,笑得灿烂,“念倾,真的好有意思!”   苏念倾拉着她,“是柳彦有意思还是笑话有意思?”   “都好有意思!以前我被困在家里,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而且还遇到许许多多常人没见过的鬼怪,真是太值得啦!”   苏念倾扯着嘴角笑了笑,她发现白浅也实属胆大心细的女子,遇到梦兽不怕,遇到道士不怕,遇到僵尸也只是怕了那么一刻。“我真好奇你有没有害怕的?”   “当然有!”白浅瞪大眼吐吐舌头,“我最怕我爹了!”   “所以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把你送回白府。”   白浅不甘地点点头,“好吧好吧,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那现在,你回房间睡觉吧。”   “现在?”白浅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你确定?”   苏念倾看看一旁看热闹的柳彦,“不然让柳公子送你回白府?”   “……好吧,我也累了,我去睡觉了。”白浅打了个呵欠,又突然转身,笑嘻嘻看着柳彦,“柳公子,有机会再聊啊!”   柳彦眯起单薄的桃花眼,“有缘再聊,再聊。”   白浅蹦蹦跳跳离开了,苏念倾打量着衣着华丽的柳彦,“柳公子看起来过得很舒坦。”   柳彦皮笑肉不笑,“还好,还好……”   苏念倾走过去倚着树,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房间,“听说过僵尸吗?”   “尚铮大半夜淘换来的那具?”   “我现在需要她尽快苏醒,你有什么办法吗?”   柳彦挑衅性地望了她一眼,“你那么厉害就不用我指点了吧?”   苏念倾回望他,“你是不是觉得站着有点累,特别想再趴一回。”用的是肯定句,并非疑问句。   柳彦嘴角一抽,“我说你到底从哪儿来的,总是奇奇怪怪的!你每天给它送点儿血,人血也好,鸡血也好,它一沾着血就跟我们狐狸看到猎物一样,特别活泼……”   “哦……”苏念倾豁然开朗。   “知道了吧?”柳彦得意洋洋。   “知道了。”苏念倾拍拍柳彦的肩膀,“既然如此,你就去弄几只鸡来吧。”   柳彦作狰狞状,“为什么让我去?!”   “尚铮顾不上,白浅手无缚鸡之力,而我一介女子,只能指望你了。”苏念倾说完,微笑着扬长而去。   ————————————————   是夜,苏念倾踱到厨房,从鸡笼里提出一只鸡,直接掐断鸡脖子,又从灶台边拿了一只碗,将鸡血放到碗里,一边放血一边对藏在门外的柳彦说道,“要来帮助吗?”   柳彦只是露了个脑袋,“你先忙,我回去睡会儿。”   苏念倾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后两天,柳彦再也没跟过她。连续给僵尸喂了三天血,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苏念倾正在收拾碗,突然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她一回头,便看到那僵尸穿了一身发臭的红衣,头发黏黏地连成一片,只有苍白的手指间夹了几张明黄色的道符,一缕鸡血还在嘴角凝固,倒是眼睛,明亮如星。   “你醒了?”苏念倾问她。   “庄、庄、庄……”   “庄什么?”   僵尸呆了呆。片刻,她指指自己,“红袖。”又指指苏念倾,“苏、苏,苏念倾。”   苏念倾替了抹了抹唇边的血,“想打架吗?”   红袖摇摇头。   “想唱歌吗?”   红袖不解。   “想喝血吗?”   红袖舔舔唇,“饱了。”   苏念倾把碗搁在一旁,“红袖姑娘,我想睡觉,你别咬我行不行?”   红袖闻言点点头,“睡、睡吧。”   苏念倾占了红袖的地方躺下,眯着眼看了看蹲在地上的红袖,又想起多年前的光景。多年前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是几百年前吧,那时秦巍然也像红袖一样,晚上守在她身边,面上一片关切和赤诚,大家都是懵懵懂懂的状态,却总有着不可言说的默契。苏念倾想,她也许应该回家了。秦巍然说得很对,每一次的轮回,要找的那个人早已不记当年的恩恩怨怨。人已不再,琴弦已断,记忆已经清空,等待和寻找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开始想念眠山了,想念眠山的一草一木,想念秦巍然,想念那里的白雪皑皑明月清风,可是这种想念没过多久就被另一种情绪截断,像是那根断掉的弦,变成了一种残缺和遗憾,反而让人无法忘却。   苏念倾闭上眼,想象自己正躺在洞里的那块大石板上,板上是绿色的藤蔓,夜深便会擦出温暖的火光。她的身体,已经可以分辨出温暖和寒冷,而她的思维也常被这种温暖和寒冷所分割。她听到自己和红袖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那是作为同类所发出的相似气息。   太阳即将再一次照射进来的时候,苏念倾将红袖拉上床榻。红袖乖乖坐在地上,苏念倾拿出烟炉一边吸一边对对方说话,“你现在想起什么了吗?”   红袖拉拉衣领,依旧是半答不理的样子,“我,红袖;你,苏念;他,庄恕。”   苏念倾举着烟炉的手抖了抖,“庄恕是谁?”   红袖盯着烟炉,“我等他,很久很久,他很坏。”   苏念倾点点头,“听起来还真是。对了,我要是喂你一桶血,你害怕太阳吗?”   红袖往里面缩了缩,“才不要。”   苏念倾跳下床,“你自己在这里待着,我要出去办些事。”红袖拉住她,“不要,待在,这里。”   苏念倾沉默了一下,“那你愿意晒太阳吗?”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但她在红袖的眼里看到了哀怨。   出了门看到尚铮吊儿郎当地往回走,尚铮眼尖,咧嘴一笑,“哎,最近怎么样啊?”   苏念倾走过去,“拖你的福,挺不错,僵尸说话了。”   尚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啥说话了?”   “……僵尸。”苏念倾想了下,做了个胳膊向前直立的动作,“她说她叫红袖。”   “她没咬你吧?”   “没有啊,我喂她喝鸡血。”   尚铮一噎。“算了算了,我刚收了一只妖,你去买一壶酒,我们晚上庆祝一下!”   “尚大侠,你回来了?”柳彦推开门出来,“你再不回来全城的鸡都要绝种了。”说完看了眼苏念倾。   “怎么着,你偷的?”尚铮看着柳彦问道。   “哼哼,你问她吧。”柳彦指指苏念倾,“所有的鸡都给那个红袖做贡献了。”   苏念倾耸耸肩,“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要不你去买酒吧?”她说完,脚下生风,像飞一般脱离了两人的视线。   柳彦望了望天。   尚铮挠挠下巴。   片刻。“真不要脸。”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   花好月圆之夜,夜风拂面。   因为红袖的原因,几人选择了深夜。虽然有点冷清,但佳肴可口,温酒暖身,又有一张大圆石桌,几个石凳围着,几人几妖坐在一起,气氛愈发活络。   苏念倾刚给红袖喂完血,她替她用清洁求清洗身体,又给她找了一件衣服,头发披散下来,穿了一双白色的绣花鞋,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平淡。白浅蹲坐在门口,神情郁郁寡欢——她虽然知道红袖是个漂亮姑娘,但看到她撕了道符的整张脸的时候,难免想到那个月夜之下近乎野蛮的自我生长。苏念倾小心翼翼给她梳头,不慌不忙,白浅看着看着,竟觉得似曾相识。   “她叫,白浅。”苏念倾扶着红袖出来。作为一只僵尸,她其实更习惯蹦蹦跳跳的方式,就像苏念倾即使再像人,总喜欢自由自在地攀爬和缠绕,这更像是一种本能,本质上却渭泾分明地将人类和其他生物区分开来。红袖歪歪脑袋,嘴角弧度扩张,“白浅,白浅,白浅。”   白浅扶着门框站起来,“红袖,红袖,红袖。”   于是红袖怪叫一声,继续道,“白浅,白浅,白浅!”   苏念倾搀着左边扶着右边,“你们是要打架吗?”   吃饭的时候相当愉快。红袖对尚铮印象深刻,她不认得柳彦,但她白花花的大牙每次一露出来柳彦就变得很老实。红袖忘记了很多事,但她还记得那个让自己等了很久的人,她说他叫庄恕。   “僵尸一般由怨气而成,你等的又是个男人,我看啊,十有八九是情怨。”柳彦闻言,思来想去做了个中肯评价。   “你的意思是,我复活了一个僵尸,还要给僵尸完成心愿?”尚铮喝了酒,烧酒上头,颇为不确定地看着苏念倾。   苏念倾看看红袖,又看看尚铮,“这倒不必。我已经和红袖说了,等她的记忆再恢复一些,我要带着她去找庄恕了。”   她是妖,和尚铮几人相处久了总会有些破绽,倒不如和红袖一道。归根结底,她与红袖才算是同道中人。当初她在红袖成形的时候送了一股灵气,这气息会随着她的成长不断膨胀强大,既可以抑制她,又便于控制她。若是红袖的力量觉醒,她以后还可以带她回眠山,算是一举数得。苏念倾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红袖的,这种喜欢就像秦巍然对苏念倾,有些私心又很纯粹,所图的不过是余生有趣一些。也许下次再见到尚铮,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或者会有不同的际遇。人生和妖生,某些情况下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诚地建议你们,前面的看一看可以修身养性,但是这个故事就不要看啦,因为我总是找不到感觉。。。所以写得特别糟糕,多看看顺眼的,嘿嘿嘿…… 第64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苏念倾与白浅、红袖一同出发。那天早上下起蒙蒙细雨,尚铮站在门口为几人送别。依旧是负剑而行,尚铮的脸上满是洒脱自然,柳彦则拉着白浅长吁短叹。只有红袖挣着伞站在雨中,她的表情有几分茫然,似乎在对面前这几人的离别表示不解。不知站了多久,柳彦笑着冲苏念倾摆摆手,而尚铮拍拍苏念倾的肩膀,低头说了什么。   苏念倾看了红袖一眼,又看看对面的尚铮,沉默着点了点头。   踏上新的旅途,红袖对新的世界十分好奇。经过几日的交谈,苏念倾知道红袖死去的那一年距离如今的时代,已然相隔一百多年。几百年前,红袖还很年轻,是在歌舞坊唱歌的歌姬,十七岁那年,她遇到半夜潜入歌舞坊的庄恕。红袖说,她忘不掉那个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坚毅而坦荡的眼睛,即使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也能让人过目不忘。时值边境开战,战火纷飞,红袖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将庄恕藏起,还用了最好的药物将他医治,虽然相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两人却已经暗生情愫。庄恕临走之前对她说,他会回来娶她,于是她等啊等,一直等到外敌入侵也没有等到他的回音。她拒絕了青年才俊的追求,拒绝了富翁大商的追捧,也拒绝了其他歌舞坊的邀请,天真地以为他会遵守诺言,直到异族人闯进小镇大肆烧杀,她终于在不甘和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那些陌生的男人的面孔涌进房间的时候,红袖用那支他送给自己的簪子刺进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在地上,伤口裂变长满蛆虫,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百年之后。她还记得那个叫庄恕的男人,纵然她等了两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纵然她从少女变成一副白骨,但她依旧记得他。或许柳彦说得对,情之一字总是害人不浅。但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这刻骨铭心的痛,又哪来的这脱胎换骨呢?   “如果我能选择,我宁愿他回来见我。就算他又有了新的心上人,只要和我说一声,我也不会苦苦纠缠。”   “其实,我大概不应该相信他的。”   夕阳西下,红袖坐在棕色的马背上,身体随着马的颠动而上下变化。她的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宽大的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泛着血红色的眼睛。说话时,陌生的气息从嘴里流散,就像嚼着一块干瘪的腊肉。谈起那个叫庄恕的男人时,混乱的回忆也变得清晰,仿佛是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又觉得颇为无聊,于是沉默片刻,又沉寂了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真的找到他,他也不再是一百多年的那个人了?”苏念倾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   红袖愣了一下,她偏过头,“我没想过我要找到他的现世,我只是想知道,在他承诺以后,他到了哪里。我想知道,到我死的时候,他在做些什么?”   —————————————   在红袖的记忆里,庄恕曾经告诉她,他的家乡在东方的谷乡县。那是一个民风纯朴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村子大概有十七八个,多则百家人口,少则几十户人家,曾是重要的粮草贮存地。由于和边境接近,这里发生过很多次战争。凭着红袖的描述,苏念倾带着她和白浅潜进县衙,寻找一百多年前的县志。在县志里,并没有一个叫庄恕的男人,后来白浅提出不如到各个村子翻翻以前的志记,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苏念倾一行人在谷乡县的各个村里待了半个月。残破不堪的县志,记载着各类各种事迹,唯独没有关于庄恕的丝毫痕迹。夜深人静,苏念倾和红袖走在路边,在淡淡的月光下,红袖眼里的失落一览无余。白浅安静跟在两人身后,翻了无数次县志的双手有些发颤。   “明天再去别的村子看看吧,毕竟隔了数百年,总要费些功夫。”苏念倾想了许久对红袖安慰道。   红袖笑了笑,伸出手,月光下的双手发着暖黄色的光芒。   “你说,是不是我睡得太久,所以把关于他的事情都忘记了?”   苏念倾无言以对。她只知道自己要尽力寻找那个人,却不知道该对红袖说些什么。或许,庄恕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她,又或者,他口中的家乡不过是一个随意的无关紧要的落脚点,但她不忍心将这些一条一条地分析给她听。倒是身后的白浅突然出声,“不管怎么样,总要继续找下去的不是吗?”   是,凝聚在红袖胸腔里的,除了对庄恕深切的爱,还有无法抹去的哀怨和痛恨。簪子刺穿的何止是她的喉咙呢,还有她沉入冰窖的心。她在百年以后再次睁开眼,不过是为了醒来找到他,问他一句,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叫红袖的歌女。   红袖整理了一下斗篷,默默穿过树影婆娑的田野。苏念倾顿了顿,停下脚步和白浅并排走在一起。几人都没有说话,直至月亮沉下,太阳无声无息地攀上山坡。清晨的风有些凉,肃杀的风意钻进身体。白浅一个踉跄,打了个喷嚏。   “那个地方好奇怪啊……”白浅捂着发红的鼻头,眼神却望着雾气缭绕之中的青山。   “怎么?”   苏念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几座连绵起伏的青山。苏念倾的眼力很好,可以看到半山腰上陈旧古老的墓碑。似是有所感应,红袖停下脚步,直直盯着那里。   三人又走了半个时辰,看到狭窄的村口处,只有一座破败的茅草屋。虽然脚步极轻,但屋里的人还是被惊动了。“吱呀”一声,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老人眯着眼,看了几人很久,这才用枯涩的声音问道,“几位姑娘是外地人吧,不知到我们这个村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白浅笑吟吟开口,“老人家,清早就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有一位姐姐,她的家人曾在这里居住,后来被迫分开,我们回到这里,是为了寻亲的!”   老人沉思,“姑娘的意思是,你姐姐的亲人是我们徐子村的人?”   原来这座村子叫徐子村。白浅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犹豫不决中还有几分怅惘。   “远道而来,几位不妨到家中一坐,我看你们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如果想要寻亲,还是和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们找到他。”   老人姓午,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一人独居在村子的这座小房子里。谈起庄恕,老人的脸上一片茫然。“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多年啦,从出生就在这里,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只怕姑娘你,要找的亲人并没有在这里待过。”   红袖低下头,斗篷的帽子随之一歪,露出苍白的下巴。“没关系的,总会找到他的。”她说。   老人不安的“嗯”了几声,不知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搓着黄色的木桌,“除了名字,你的亲人还有什么突出的特征吗?我可以帮你在别村问问。”   红袖想了想说道,“他的右臂上,刻着一只飞鹰。”   老人的表情变了变,“姑娘确定是右臂?”   “是。”红袖点点头,“他和我说过,那是一种标记。”   老人疑惑地看着她,“他?姑娘莫非亲眼见过不成?”   白浅出声替她解围,“是姐姐的父亲,他说庄恕的右臂上有一只飞鹰,您是知道什么线索吗?”   老人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你们可知道,对面的那座山坡上立的是谁的墓碑?”   “不知,是有什么故事吗?”白浅问道。   “一百多年前,这里发生了几次惨烈的战争,村子里的老人、孩子都不能幸免于难。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本村的壮丁组建了一个组织,里面的人,有的是种地的,有的是教书的,还有一些留在这里的热心人,他们发动村民,和鲁国的军队抗争了十多年。他们每个人的右臂上,都刻着一只黑色的飞鹰,因此当地人,也直接称呼他们为‘飞鹰’。最后的一次战争里,他们因为力量不足节节败退,后来全军覆灭,整个村子里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我的祖上受过这些人的恩惠,他说不能让这些好汉白死啊,于是偷偷回来,收敛了他们的尸体,给他们立了墓碑,还要我们一代一代地,守着这个地方,就是害怕他们被人忘了,怕他们待在这儿,怪孤单的。”   老人站起来,走了几步,从灶台旁边的一个小篓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他抖抖上面的尘土,用沾着唾液的手指翻了翻它。“有好多人,连姓名都没有,有的尸体都不完整了,唉……”   苏念倾听到红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的后背上有一道疤。”   老人看着她,“祖上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他‘锦绣’将军,因为他的怀里有一块锦帕,应该对他很重要,所以一起送进了墓里。”   红袖接过书,遥远陌生的文字仿佛重重一棒,将她击回原形。白浅拿过来,小声念给她听,红袖瞪大眼,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怎么会,死在我前面呢?”   也许相对于被遗忘和被辜负,这样的真相更加让人不可接受吧。   红袖在一片坟墓中找到了庄恕的墓碑。她替他重新刻了名字,又绣了一块相同的锦帕。荒无人烟的村边,架起一座新的茅草屋,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几朵花零零碎碎挨在墙角。陌生的女人披着黑色的斗篷,有时在墓碑前坐着,一坐就是一天。她说,姓午的老人会老,但她不会。不会老,不会死,也不会步入轮回,不如留在这里陪着他。过去的已经过去,但她不想走到未来,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说她会好好修炼,因为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个人类。   “你说,红袖这样做有意义吗?”白浅抬头,看到远处静默的青山。   苏念倾没有回头,她只是抿了抿唇,将翻涌的情绪压进心里。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做了短暂的沉默,然后低声说道,“快下雨了,快些赶路吧。” 第65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你是我永远不能触碰的痛。   这世上一定有比你还好的人,外貌,性格,气质,家庭,或许每一处都有比你还优秀的地方,如果性别一定要列入其中,你有每一个女子都有的固执和脆弱,这本并不是什么突出的特质。可是偏偏在我最懵懂的时候遇到你,被你眼里的光彩吸引,那时我还以为,有朝一日我会遇到一个值得我如此付出的人,却不知如何跌进关于你的深渊。其实,爱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已经步入轮回的你大概也不清楚。你是在乱世里飘游的孤魂,他是于黑暗中拯救你灵魂的渡人,而我只是冷眼旁观不谙世事的无心之妖。我已在旁人的轮回里寻你千千世世,不知你再世为人姓名如何,不知你仰慕哪位将军心恋哪个书生,也不知你哪年出生哪年终亡。我只是陌生而忐忑地行走在这人世间,寻找一个多年前出现在生命中的女子。终于,我好像体会到那种淡淡的惆怅,我已经那高僧离开你的那一刻失去你,或许众生莽莽,我们有很多次擦肩而过,但我并不知晓。我有漫长的无限的生命,纵然你记得我,也只是一世,而我注定要在我无限的余生里,用尽全力去怀念你。   就像现在,你在人群之中的哪一处,我又会何时等到你?   我不知道。或许,没有答案。   苏念倾和白浅骑马而行,自原路返回直至宁城边缘。近几日阴雨绵绵,地上潮湿绵软,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泥土味道,在家中闲居了多天的人们也终于有了机会透气。将马安顿好,两人在凉棚里坐下。白浅浅笑宴宴,唤了店里的一个小二,“小哥,给我们来两碗茶。”声音婉转动听,引了几人回头观望。   “两碗茶,听不懂吗?”苏念倾撩撩眼皮,伸出手在那小二眼前晃了晃,面上是古井无波,却唤醒了有些发痴的小二。小二挠挠头,用白巾擦擦汗离开了,白浅支着下巴“呵呵”笑起来。   “你笑什么?”苏念倾奇怪地看着她。   白浅摇摇头,神情甚是神秘,“嘻嘻,没什么。”   苏念倾蹙眉,虽然好奇还是没问,只无聊地扣着面前陈旧的木桌。不一会儿茶水上来,两人默契地沉默下去,一人端着这一大碗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虽说只是一碗飘着几片茶叶的井水,却极大地消散了那种连日赶路的烦躁和艰辛。   苏念倾搁下碗,用袖子擦擦嘴边的水渍,又见白浅两只眼珠咕噜噜转动着,看起来十分喜悦的样子,正打算调侃几句,却看到身后走来几个庄稼汉,穿着褐衣短衫,有几人扛着锄头,还有几人提着篮子,跨了几步便走进来。   “咳听说了吗,那边......听说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没有一个活口。”为首的一个人坐下来,唾沫横飞,“大人小孩儿啊,都是命呀,也不知道谁这么狠心!”   白浅挠挠头发,凑过来向苏念倾低声说道,“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念倾示意她稍安勿躁,两人支着耳朵继续听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听说也是当地的大家,善事没少做过,真是好人没好报啊,这世道......”   吴老二站起来走向对面的几个人,拍拍他的肩膀,“哎老三,官府查出凶手了吗?听说这事儿闹得还挺厉害的!”   被叫做老三的男人摇摇头,“这还真不知道了,说来也真奇怪,这白家也没得罪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霉遭了这罪.........”正感叹着,忽然看到酒肆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过来问道,“你刚说谁家?”眼睛瞪大,面色苍白,额头一滴汗水顺着鼻梁猛地落了下来。   “白、白家啊......”老三支支吾吾地看着她。   “哪个白家?”   整个宁城有几个白家呢?庄稼汉不安地想着。他不知道白家的主人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神通,只能想了几个来回,然后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就是那个,本地最大的白家啊!听说他家有很多很多良田,家中仆人奴婢很多......”   他的很多很多还没有形容完,那姑娘已经松开手跌在了地上。   白家人的离世是苏念倾始料未及的。   她并非没有见过大世面,也不是不知道生老病死的残酷,可多数境况,她只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她不是仙,纵然经历千年万年,依然不能逆转天命,但有时她总觉得自己可以与之抗争,于是一次又一次想要做些改变。这一夜,白家人上下几百人口血流成河,虽然深夜,土地上的鲜血却迟迟无法干涸。她突然又一次体会到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想开口,但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苏念倾不知道白浅在想什么。她无法揣摩她的想法,只看到她跪在地上,锋利的草叶刮伤了她的手掌,但她并未在意。明月皎洁,院子中央的罪恶和血腥却始终挥散不去。她要找出父母的尸体,她说她要找到那个看门大爷的身体,还有婢女小希的身体,她说了很多人,很多名字从白浅的嘴里蹦出来,有些唾液溅在她的脸上,苏念倾以为那是白浅的血。   究竟什么是绝望呢?苏念倾拉着白浅离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只是觉得这些可能只是一场梦,只要拖走白浅,她们就能醒来。这梦漫长而阴翳,白浅却执意不肯离开。   “苏念倾,今天挡我的人,都会死的。”白浅笑起来,一股黑气在额头盘旋。有强烈的风穿过她的衣袖,扬起好看的弧度,笑意盈盈的眸子溢满血红,圆润的指甲生出锐利,一招一式皆是杀意。   “白浅你醒醒!”   苏念倾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你被控制了,快点醒过来!”   白浅“嗤嗤”笑着,眼里满是挑衅,“你不是很厉害嘛,有本事来打我啊......”说完又是一记杀招。   苏念倾从不知道对方瘦弱的身体还会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只看到她如影如魅,幽静的院子里飘着几声诡异的尖笑,显得尤为刺耳。“你是妖,你懂得什么,你根本不知感情是何物!”   声音到最后越发尖利。却见院中一抹明光闪过,熟悉的声音自远传来,“他若是妖,你又是哪路神仙?!”   苏念倾停手,看到一把朴实却森然的剑从尚铮手中脱开,直直飞向了两人中间。下意识地,她抓住白浅,将对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剑□□身体的时候,一缕蓝色火光从剑锋上窜进身体,犹如一个烙印,迅速打进她的身体。   她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害怕和痛恨道士。因为这撕心裂肺的痛,没有人愿意承受。   又或者,他们从来都是天敌。   苏念倾咧着嘴,她想笑出来,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看到尚铮复杂的双眼,好像某种仪式一般定格在那个瞬间。   ————————————————   盛夏时分,这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热。那种热,不仅仅是烈日灼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偶尔的几次雨也不是酣畅淋漓,反而像是蓄谋已久暗中策划,只是努力酝酿却不见几滴雨滴。眼见乌云密布,隐约可听雷鸣,却迟迟没有雨水的影子。   这一年的夏天,平静的宁城接连出现了几次命案,曾经温暖安详的小城如今死气沉沉。没有人讨论,但眼神却传递着某种不可说的恐慌,死亡好似那块白色幕布,谁一张口就会贴在谁的脸上。   这一夜,尚铮坐在有些落寞的院子里。方方正正的院中,几朵海棠开得正好。他缓缓擦剑,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把工具,而是一个相处良久的朋友、亲人、战友。桌上的另一把,置于月光之下无人问津。那是一把凶剑,尚铮从未用过它。师傅说,只有万分凶险的情况下,他才可与它一同应战。这剑只能出一次鞘,结局往往是两败俱伤,所以他带它只为以防万一,却从不起好奇和贪婪之心。   打更声从墙院外传进来,海棠疏疏落落,白色的绣花鞋迎着它,同它擦肩而过。苏念倾披了一件灰色的风衣,只散着头发,发如墨眼似漆,一眼看去深不可测。   “身体好些了吗?”他问。   “好了很多。谢谢你。”她说。   此时的她显得柔弱,那一把剑还是伤了一些根本。白府冤魂众多,利器也会收到影响,发现熟悉的妖气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他只是没想到她会护着白浅——在他看来,白浅虽然重要,却不一定能比的过自己的性命。至少在妖的世界里,保全自己才更加常见。   苏念倾并不知道对方所想。她踌躇片刻,还是问他,“白浅怎么样了。”   尚铮笑了笑,“也不算什么大事。百家不干净的东西正好附到她身上了,我已经帮她赶走了那玩意儿,就是体力消耗太大,这几天还在睡觉。”   “白家的事情,有什么头绪吗?”   “我已经让柳彦去查了,只是我去白府探查的时候觉得整个院子十分奇怪。”尚铮想着表情凝重起来,“我从小跟在师傅身边,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但这一次,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尚铮觉得哪里奇怪呢?如果一定要说,他自己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是出于一种直觉,他觉得白家这件事并不简单。甚至于,今后还会有些其他的更加离奇的事情。所以现在,他打定主意自己是不能离开的。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柳彦怀中抱了一个什么东西回来。尚铮皱皱眉,“你带了什么回来?”   柳彦先是吃惊地看了苏念倾一眼,转而看向一旁的尚铮,“你听说过‘无音琴’吗?就是虚清和尚遗失的那一把。据说从他消失以后,这把琴就再也不能发声了。”   “弦断了?”尚铮不在意地问。   柳彦摇摇头。他把琴放在桌上,伸出手指拨弄了几下,琴弦却只是“嗡嗡”作响。“你看,这么久了,弦还是好好地。”   尚铮探过脑袋,“哪那么玄乎。”于是也作势要弹奏一番。苏念倾突然高喊一声,“别动它!”却终是为时已晚。   “叮~”尚铮指尖一动。悠长而清幽的弦声便从他手中发出。   柳彦和尚铮俱是一愣,于是偏头,看着刚才出言的苏念倾。   苏念倾走过来,拧着眉头,手指重重一拨。   除了几人的呼吸声,一切如旧。指尖的一抹红,像颗红豆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鲜红色蔓延,琴弦将她的鲜血吸收得一干二净。   “不是不能发声了。”而是这琴,再也不愿意出声了而已。除了虚清,还有谁能让它如此欢快地吟唱呢?良久,苏念倾看着尚铮说道,“它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 第66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苏念倾看着尚铮尚且朝气蓬勃的脸。这张脸棱角分明,眉清目秀,笑得时候有着男人的爽朗和简单,却常是一副自然洒脱的模样,与千年前的他是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应当是内敛的,面对妖孽横行总是岿然不动,即使是少有的温柔也不过默默给了普渡的众生。如今他渡了轮回,虽然不再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得道高僧,却还是嫉恶如仇,也算是殊途同归。   这把被世人的琴是如何流落在白家的呢?它与白家有着怎样的联系,又是否和这起血案有直接关系?最重要的是,如果尚铮是千年之前的虚清,那么白浅又是谁呢?   “这个……小女闺名,名叫小蝶啊!”   苏念倾拧着眉,脑海中印出白浅那张圆圆润润的小脸。时而喜悦,时而难过,时而纠结,时而冷漠的脸像是一张来回变化的面具,让人摸不清头绪。苏念倾动了动唇,唤出在角落里蜷缩的梦兽,“小奇。”   梦兽像阵风扑进她的怀里,“干嘛干嘛,找我干嘛?”   苏念倾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我带你去梦里玩儿好不好?”   梦兽欣然接受,尚铮却拉住她,满脸狐疑,“这琴是怎么回事儿,你又想做什么?”   苏念倾歪着头想了想,“不如到时我再讲给你听吧。”   梦兽带着苏念倾进入白浅的梦里。她还在沉睡,梦境是黑色的混沌虚境,空气里漂浮着灰色的花瓣,没有休止地落在土地上。苏念倾在里面走了很久很久,黑色的空间,黄色的沙漠,绿色的森林,穿过蓝色的大海,看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苏念倾望着一望无际的土地,天空之中,灰白色的云不断舒展,快速飘向天际。   梦兽乖乖地趴在脚边,在白浅最深层的梦境里,它没有控制的能力。苏念倾听到有人在弹琴,琴声悠扬,还有人低低和着,在风里传颂遥远。   她回头,看到用石头堆砌的高台上,一个女子翩翩起舞。她穿了一件红衣,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媚的眼睛。风拂起她的衣袖,发出“呼呼”的猛烈的声音。但她的脚步依旧是不急不缓地,迎着那高僧舒缓的琴声,一次又一次地旋转、飞舞。   苏念倾终于看清她的脸,是和白浅全然不同的一张脸。这时她看了那男人一眼,笑得时候如春风拂面。在这个空旷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叫“蝶”的女孩子,还有她心里深深爱慕的人。这里没有生前的兵荒马乱,没有高僧的怜悯之心,没有别人的探究和窥视,只有安然和永远。   她的梦里,只有她和虚清。   终究是不被铭记的。   苏念倾想起,其实那时她就趴在那片灌木丛里,看着他安静地抚琴,看着她眉目如画,如果不是秦巍然的一片好心,一切都再简单不过。可这世界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呢?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要被辜负的,与真心无关,也与付出无关,只是遇到了一个人,他不能同等的回报你而已。   “我们回去吧。”苏念倾蹲下身,将小奇抱在怀里。琴声未绝,恍若送行。   “小倾你为什么不高兴?”小奇舔舔她,眼神里满是不解。   “我没有不高兴啊。”苏念倾笑了笑,“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人,我很高兴的。”   ——————————   走出梦境时白浅的呼吸平稳。苏念倾在晨光下看她,看到她微微皱着的眉头。她有些恍惚,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荒谬。她一直在找她,可是当证实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就是她时,她又觉得恐惧。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们有着不同的容貌,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经历,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人,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对待自己。   一切都是未知的。   或许,她当初不该出现的。苏念倾突然想。   新的一天天气很好。尚铮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小口喝酒,然后“吧唧吧唧”的咂咂嘴,满是满足的样子。看到走到自己跟前的苏念倾,撩撩眼皮,用懒洋洋的语调问道,“你进了白浅的梦境?”   “嗯。”苏念倾坐在他对面,端起酒杯,仰着头尝了一口。“上次和你一起喝酒,还是送红袖离开之前。”那时以为送白浅回来后便会离开,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大的变故。   “那你看到了什么?”   苏念倾垂着头想了想,“我和白浅的父亲见过一面,他和我说,白浅的身上缺了一根情丝,请求我带她出去走走,希望我能给她带来好的机缘。我在梦里看到了留在她心里的一个人,那大概就是她断了情丝的原因所在。”   “苏青,我有时觉得看不透你。”尚铮哂笑,“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妖和人,怎么会是朋友呢?”苏念倾看着他微笑,默默看着他沉下去的脸。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个。”尚铮摇摇头,“看来是我自做多情了。”   “不管怎样,谢谢你那天来了。”苏念倾搁下杯子,尚铮这才注意到,酒杯里一半的酒都倒在了她的罗裙上。   “我希望,我们能帮助白浅找出杀害家人的凶手。”她轻声说,温柔而坚定。   尚铮叹了一口气,“职责所在。”   ————————   白浅当晚就醒了。   尚铮摸着她发烫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正要抽回手时,白浅抓住他。“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尚铮看着她,情绪没有丝毫外露,“柳彦已经去查了,你别着急。”   正说着,苏念倾提了热水进来。看到她醒了,整个人愣了愣。   “醒了?”   “醒了。”   苏念倾和尚铮异口同声说道。   白浅把头偏过去。苏念倾自己先笑了,“你先让她喝药,我出去走走。”   说是出去走走,其实是回了白宅。阴暗破败的旧宅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苏念倾走进大堂,脚底踩到一个东西。她停了停,弯下腰,把东西捡起来。大堂门前有个人影,苏念倾抬头。“柳彦?”   “你怎么跑这儿了?”柳彦惊愕。   “回来看看。”苏念倾看着他,“有什么发现吗?”   柳彦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唉,别提了,什么都没发现!”   苏念倾点点头,“哦。”   “对了,尚铮要你拿回去的东西你拿上课吗?”苏念倾随意问道。   柳彦笑嘻嘻地,“那当然啦!”   苏念倾闻言微微一笑,样子太过温柔,柳彦晃了晃神。苏念倾却已经抽出藤条直接抽了出去。   “哎你打我干什么?!”柳彦惊呼道。   “你不是柳彦。”苏念倾说完又是一个用力,“啪”一声,伤口隐隐作痛。   “柳彦”轻巧地躲开,露出一张模糊的脸,他“咯咯咯”笑起来,与白浅那天的声音极其相似。   “你还受着伤呢!我等你好起来……”他扭扭腰,冲她抛了个媚眼,然后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大堂之中。   随之消失的,还有苏念倾脚下站着的那片土地。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榕树之下。   摊开手,一小截发黄发臭的骨头落在掌心。   苏念倾狠狠咬着唇——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年的宁城,正是多事之秋。继白家惨案后,另外两家的江家和周家也遭遇了几次诡异的经历。尚铮前去探查,事情还没查清,两家早已楼去人空。宁城人人自危,有一些人已经举家迁走。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里是他们生存的地方,所以还是选择留在这里。   尚铮判断白家的惨案与那日见过的幻影有关,但它的背后是谁,有着哪些目的,这一切都不甚明朗。最关键的时期,柳彦也向几人告辞。狐族有重要的事情召他回去,柳彦虽有心反抗,奈何没有什么实力,最后也只能乖乖跟在一狐女身后,可怜巴巴的离开了。   “再见面,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了。”见柳彦消失,尚铮一边感叹一边说出这话。   “也许不久之后他就回来了。”苏念倾出言宽慰他。   尚铮挤挤眉毛,笑得灿烂,“那王八蛋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呢!”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似是有所感应,苏念倾回头看着尚铮,对方正巧也在看着她。   “你……”尚铮突然开口。   “西南方向有异动。”冷不丁,白浅拿着一个罗盘跑过来,看两人站在一起,只是把罗盘抛给了尚铮。   尚铮闭了嘴,见罗盘的西南果然呈现出不正常的趋势来。“苏青,随我去西南。”   “好。”苏念倾没有犹豫。   “我也要去。”白浅拦住两人。   “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确定不是去添乱?”   白浅不甘心,“我会看罗盘!”   尚铮烦躁的挠挠头,“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苏念倾看了眼眼圈发红的白浅,“你留在这儿陪白浅,我去探探风。”   尚铮惆怅地看着手里的罗盘——他觉得这两个女人让他很被动。   “算了,我不去了。”白浅撇撇嘴,“我留在这儿,等你们回来。”“你们”两个字咬的极重。   “好。”苏念倾看着她点点头,“我们很快就回来啦。”   语气太过宠溺,尚铮没忍住盯着两人仔细看了看。   他突然想起来,苏青还没坦白她和白浅的关系。   白浅却是没什么察觉的感觉。她扬起嘴角,像个单纯的孩子,“好啊。”   这大概白家出事以后,白浅第一次笑。   尚铮回房收拾东西,苏念倾倚着门看他背上的那把剑,“你用过那把剑吗?”   尚铮头也没回,“你说的是炎阳?”   “嗯。”   “我师傅说,这剑若是出手,一定是两败俱伤。”   “有一个比我还厉害的人,大概不怕你的剑。”苏念倾想着秦巍然,脸上露出笑容。   尚铮叹了口气,“我师傅现在可赶不过来。”   苏念倾心想,秦巍然可是很厉害的大妖,你的前世就栽在他的手里。后来她想,要是早些抛去那些疑虑,让秦巍然过来帮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呢?   “对了,我让你教白浅的那些法术都教了吗?”   “教了,能教的都教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呵……”苏念倾冷哼一声,只怕叫了师傅你将来会后悔。   尚铮不明所以,只得回她一个白眼。   半个时辰后,两人整装奔向西南。   却没发现布满结界的院子里,一只手从底下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大概是犯病了。写东西就脑子疼,快精神分裂了。 第67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黄家是宁城除白家之外最强盛的家族。如今,这个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已然变得凋敝不堪,再不复往日模样。果然花无百日红,任何事物都不可能永远鼎盛下去。   尚铮踢开脚下的木板,颇为嫌弃的看着空中飞舞的灰尘。大堂之中的牌匾半挂着,在风中不安的摇晃,偶尔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刺耳而狰狞。   “听说这家人是当地的财主,看样子确实搜刮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尚铮盯着家中那些价值不菲的桌椅板凳。他常年在江湖行走,对这些东西也是敏感的很。   苏念倾撇撇嘴,她拉拉他的袖子,两人往里面走去。“我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她说。   “看样子,黄家和白家一样,也是遭了大祸。”尚铮一边点头一边掀开帘子,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老年人有之,几岁大的孩童有之,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此时十分安静。   尚铮别过眼,没再看那些惨状。他掏出罗盘,闭上眼默念咒术,一道金光飞出,在房间之中盘旋。苏念倾拿出那半截骨头,将它放在罗盘之上,指针旋转,指向某个不知明的方向。   “还在黄家的范围之内?”尚铮睁开眼,有些疑惑的望着她。   “你是说,他还没有离开这里?”苏念倾思索片刻,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他为什么不离开呢?他难道没想过我们会追查到这里吗?”   “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离开;二来,他的实力远在我们之上,因此并不畏惧。”   “……我怎么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苏念倾笑着说道。   “所以说,我们这次遇到了劲敌啊!”   “你是你,我是我,千万别把我和你扯在一起……”   尚铮耸肩,“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怎么你的反应不按常理出牌呢?”   苏念倾没说话,两人只是眼神交汇便迅速错开。苏念倾跟着尚铮往罗盘指示的方向走去,趁着尚铮没注意,她从手里放出一朵蓝色花瓣。花瓣飘飘摇摇,消失在视线之中。   “快点走啊……”尚铮不耐烦的看着她喊到。   “知道了知道了!”苏念倾扬起声音,大步走向他的方向。   尚铮脸上扬起一抹微笑。   “美人做伴,甚好甚好。”   不知情的人看来,倒真像是一个风流公子哥儿。   ————————   两人不知在黄家的宅院走了很久,直到走到一扇小门,尚铮破开门锁,在寒风中走了进去。   “看样子像个禁区。”尚铮喃喃自语。   这是一处很小的院子,四方形,院中寸草不生,只有一颗古老的柳树。柳树枝干粗壮,在荒凉中恣意生长,尚铮看着罗盘指指这棵树,“这棵树应该有些问题。”   苏念倾皱眉,“你确定?”   “这座小院在极阴之地,布局也颇为诡异,再加上这颗活了几百年的老柳树简直就是一个强大的聚阴地,所有的阴气都会聚集在这儿,形成强大的力量。”   “需要我破开它吗?”苏念倾只听懂了一点,但觉得自己应该能做些什么。   尚铮脸色变了几变,“这事儿还是我们道士在行,你……大概不行。”   “我们现在还是先回去,我要请我的师兄过来让他们助我一臂之力。”   “这样也好。”她点点头,同意了尚铮的提议。   苏念倾转身打算离开,却见树丫摇曳,杂草随风而动,沙土飞扬之间石砾飞扬,柳树的枝干渗出深红色血液。   “怎么回事?”苏念倾问尚铮。   回答她的并不是尚铮,而是漫天黄沙。柳树周围出现一个不停旋转的沙丘,它旋转的越来越快,然后变成一个无底洞。尚铮一跃而起,然而洞里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他从半空中摔下来,无法控制自己地向洞内跌去。   苏念倾抽出一根藤枝,枝蔓蜿蜒缠住他,苏念倾这时才发现黄沙已将两人围绕,飞旋的黄沙把她与他包裹在内。但她还是坚持将藤枝的另一头甩上柳树的枝干,借用柳树的力量竭力冲出黄沙。   “还等什么,跑啊!”尚铮见状不妙大声喊道,可惜重重的砂砾将他阻隔,苏念倾即使听到也不会放手,于是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终于两人离那没有尽头的洞口也越来越近。   “你脑子是不是进沙了?!”   跌进洞口的时候,苏念倾听到尚铮冲着她大吼。   尚铮真的是个很义气的人。苏念倾突然想——她以前救他不过是应了对白浅的承诺,现在却觉得这样坚持也很值得。   “我虽是妖,却也是重信用的妖啊……”她说完,被头顶推移而来的沙子快速掩埋。   ——————————————————   一座石门。   苏念倾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有晶莹的水珠从石缝里落下。她抹掉脸上的水,扶着石板坐起来。   “你醒啦?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一声悠长的叹息。   苏念倾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看到石室的三层台阶上,高高悬挂着的棺材。那是一口黑色的棺材,极其朴素,是她在人间游历时常见的那种。但她看到在棺材周围,不停淌着的粘稠血液。几条蛇从棺材底爬出来,伸出猩红色的芯子。   “你是谁。”苏念倾看着棺材中的女人出言询问。   女人理了理她的头发。她生得很美,不是雍容华贵的那种,反而简单朴拙。或许可以这样说,在苏念倾眼中,她永远是最美的。只因这女子是白浅千年前的模样。   “我是谁?呵呵呵呵……”那女子抚摸着自己的脸,满是陶醉的神态,“难道你忘了我是谁吗?”   苏念倾望着她,“你是那天幻成柳彦的人?”   女人轻轻吹着棺材上的尘土,语气低沉,“原来,你还记得我啊?”   “我忘不了你身上的腐臭味儿啊……”苏念倾微笑,脚尖点地轻轻腾起,所有的力量犹如开闸的流水,气势喷薄而出。   “你觉得你能伤到我吗?!”那女人猛得笑起来,双手摊开露出尖锐的指甲。长着绿毛的指甲狠狠扣弄着棺材,伴着畅快惨烈的笑意。   苏念倾并没有犹豫——虽然她的笑声让她的心脏有一种窒息的痛苦。强劲的力量自藤尾发出,棺材在那一瞬间四分五裂。   那女人落下来。   她坐在地上,笑吟吟看着她,“你知道吗,我是不想杀你的,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是么?”苏念倾将藤条聚拢,形成一把剑的形状,剑锋指向对方,脸上是残酷冷漠的表情,“我想,我们大概必须有一个人留在这儿?”   女人仰头看着她的武器。一个面容丑陋的女人。她的脸上青紫纵横,额头明显鼓起,从右耳起到嘴角的位置一道红色伤疤扒在她的脸上。她在笑,几颗牙参差不齐,嘴里散发出恶心的味道。   苏念倾盯着她。“我不知道你出现在这儿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我可以既往不咎。你若是离开,我再不追究。”   “哪怕我杀了全城的人吗?”   “因果轮回,你何不好好修炼,何必一定在人间纠缠?”   女人伸出一只手,“我们才是同类啊,你不要帮那个臭道士,留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   苏念倾低下头,“你觉得可能吗?你杀孽太重,还是早日回头才是正道。”   “果然和道士在一起,妖精也会变得不一样啊……”女人迎着她的剑,将身体□□剑锋,黑色浓雾喷涌遮盖了她的眼睛。苏念倾听到她在自己的耳边轻声说道,“但我要你记得……你所有的苦……”   你所有经历的所有的苦,都无法被时间抹去。它会跟着你,从你遇到它的那一天,那一刻,那一分那一秒,永远,永远,刻在你的心上。   ————————————   雾气散去,映入眼帘的是另一处陌生的环境。   苏念倾看到一间牢房,铁制的牢房发出阵阵铁锈味,还有混杂在其中的血腥味、潮湿味和腐臭味。这味道遥远而熟悉,她在清醒的那一瞬想到了那个陌生女人。   牢房里的一声□□唤回了她的沉思。她看到地面上跪趴着一个人,他的头发披散开来,油腻的头发已经打结。苏念倾走过去,她蹲下身,将手放在那人的肩膀上,“你怎么了?”语气轻柔,好像生怕惊扰了她。   那人的身子抖了抖,终于,他抬起脸,冲她露出惨淡的笑容,“我好痛啊!”   这笑容似曾相识,苏念倾想到了红袖。她望了眼这冰冷的牢房,抓住对方的肩膀,“别怕,我来带你走。”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女人幽怨地看着她。   苏念倾一个风劲冲开牢房的锁。“没必要,跟我走就好。”   女人笑了笑,她趴在苏念倾的背上,委屈的像个孩子,“你不害怕我么?”   苏念倾并不在意,她背着她走出地牢,看到婆娑的阳光从头顶投进来。许久不见阳光,甚至有些恍惚,就连吐字都有些模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比你还恐怖的我都经历过。”   她沉进沼泽将尚铮的尸体一块儿一块儿捞出来的时候,所经历的远比这些恐怖。   苏念倾背着她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路,于是喊了声“喂,这是哪儿?你知道该怎么走吗?”   女人的呼吸贴近她的后颈,有温柔的气息在耳边流动,“往前走,有一个地窖,那里有一个出口。”   苏念倾扭着头看她,“为什么要去地窖?”   “……因为地窖是秘密出口。”女子贴紧她,“姑娘,我叫云霓,你可千万要记得。”   “云霓……”苏念倾笑出声,“我记着了。”   “姑娘为何要救我?”过了一会儿,云霓问道。   “只是想救便救了。”苏念倾按着她所说的方向走向地窖,却又猛地顿下脚步,“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霓叹了一口气,“只因我嫁入黄家以后,没有一个人把我当做人,所有人折我辱我欺我,硬生生把我逼成了这样!”   苏念倾后背一紧。云霓哭着,右手颤巍巍指着两人眼前的地窖,门突然被打开,“你看,他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苏念倾顺着她的指尖向里往看去,只见一个类似祠堂的地方,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她的头发被后面的人揪扯着,腹部有鲜血源源流出,她尖叫着,每一声都布满了惊惧和绝望,而周围人的脸上却是麻木的,像极了没有思想的傀儡。   背后不知何时一轻。苏念倾转过身,身后依旧是那女子的哀泣,面前的云霓却不复楚楚可怜的样子。她的脸迅速萎缩变形,双手干瘪,腹部也溢出鲜血,红色的唇瓣柔美娇艳,端的是石室中的样子,“你知道吗,我很疼的……”   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云霓却已将手捅进她的腹部,接着便是重重一推。苏念倾向后仰去,“砰”的一声——跌入新的黑暗。 第68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苏念倾落下的地方并不是冰冷的石板,而是一片荡着微波的湖水。湖水刺骨,像是密密麻麻的针□□皮肤,伤口感受到湖水的涌入,不停收缩以排遣陌生的疼痛感。   不知道在湖底漂浮了多久,直到看到有点点荧光在眼前晃动,苏念倾睁开眼,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抓住它,于是身体随着它游动,然后猛地一晃,将全身暴露在烈日之下。   阳光太刺眼,苏念倾站在水中迎着太阳,只感觉有一大束光芒照射在头顶,冷与热的交替,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她扭头回望,除了清澈明朗的湖水,别无他物。   踩着脚底的石子,一步步走向对岸。她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有些摸不清头脑。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甚至不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只有风穿过衣袖,滑过水面的声音,夹杂着几声鸟的叫声。   苏念倾走上岸的时候衣服已经干了,紧紧贴在身上,腹部的鲜血也凝固。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走向未知的茂密的丛林。   这是一片苍郁的树林,数百棵树拔地而起,将日光遮挡在外。她站在陌生的土地,看到蓝光在头顶盘旋。   “你又受伤了。”   背后有一把伞,苏念倾回头,看到云霓撑着伞,溃烂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是哪儿?”苏念倾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云霓看着她,“这是我的世界。”   云霓伸出手,将掌心的沙漏推到她面前,“你看,时间已经在流逝了。当沙漏到达末端的时候,不幸就会发生。”   “你会杀了我?”   “不……”云霓微笑,“我会杀了白浅。”   “而你,将永远待在这里。”   ——————————————   苏念倾又一次将武器收回手中。   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云霓——不出半个时辰,她的尸体就会在原地消失。但她手中的沙漏并没有任何改变。   苏念倾发现自己可以轻易将云霓杀死,对方却会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更不知晓时间如何流逝,即使面前这个女人,都变成一种不定时的危险因素。   此时,尚铮在哪里,白浅又在哪里?还有秦巍然,他会赶到这里吗?   苏念倾环顾四周,选择了一个新的方向。这一次她没有选择往外走,而是向森林深处走去。   走了很久很久,这一次没有再看到难缠的云霓。苏念倾看到一间小茅屋,屋外有木桩围绕,桩上青藤密布,几朵牵牛花自由生长。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一个茶壶和几张碟子,青瓷碗里还放着些许水。苏念倾推开门扉,大概是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人。那人正在卷帘子,听到有人进来只是呆了一刻,然后用绳子将帘子系好,只在余晖下露出半边青色肩膀。   苏念倾走过去,正要抬起帘子,却见那人走了出来。灰蒙蒙的脸逐渐清晰,两人距离极近,苏念倾能看到她脸上的每一处毛孔。   女孩儿屏住呼吸,然后笑容不断扩大,“念倾,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念倾摸了摸腰间的藤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是被人骗进来的。”   白浅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有些无措的看着她,然后迟疑了一下,主动拉住她的手,“那你是怎么被骗进来的?”   有些温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苏念倾低头,看到白浅的手指正扣着她的动脉,她没做声,只是把对方的手拉下来,看了眼身后的桌子,缓缓说道,“坐下来慢慢说吧。”   白浅告诉苏念倾,在苏念倾和尚铮离开以后,她被一个陌生人带到了黄家的后宅,不知道被困了多久,她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就在一个很神秘的地宫里,她看到了尚铮。   “但是我一看到他就和他分开了。”白浅有些失落,“我自己胡乱在里面走,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这个地方。”   “你最近是怎么过的?”苏念倾虽然这么问着,眼睛却看到了白浅手上的几处伤痕。   白浅腼腆地笑了,“自己做饭啊,我自己抓鱼,自己砍柴,说来也奇怪,我一到这儿就发现什么都有!”   “那你在这儿待了多久?”   “……一天,两天……”白浅掰着手指想了想,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白浅“呼噜噜”喝了一口水,满是好奇的望着她,“你到这儿多久了?”   苏念倾将黄家的事同她说了几件,顺便告诉她云霓的存在。白浅听了又是气愤又是惊叹,看着她腰间还残留的血迹十分担忧,“是不是很痛?”   “没有很疼。”苏念倾露出久违的微笑,“我可是妖啊。”   妖就不会痛吗?苏念倾看着自己的伤口,将手覆在那里。白浅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抿着唇,语带歉意,“如果不是我任性,你也不会这样。”   苏念倾一边倒水一边淡淡说道,“并不是你的错。”   “我是妖,并不懂得你们人的感情,你会愤怒,会伤心,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绪,你想替家人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相反,我却没有能力帮你,还把你拉进了进来……”   “念倾——”白浅打断她,眼里带光,“我知道的,尚铮都和我说了,如果不是你当时把我带走了,我也活不到现在。”她说完,眼圈已经红了一圈。   两人正说着,一只土鸡扑棱扑棱飞过来。苏念倾随手一抓,便将鸡整个抓在手里。   “今晚吃□□,怎么样?”   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月光姣姣,正是花好月圆。   ————————————   苏念倾那以后再没有见过云霓。白天出去捕食,晚上回来和白浅做饭,有时两人出去逛逛,在这世外桃源中的生活倒正符合她的愿望。   白浅和她说了很多黄家的传闻。据说黄家家主贪婪好财为人阴险,据说黄家总有人莫名失踪,据说黄家曾经故意针对白家……苏念倾又想到云霓被人关在地牢里的情景。   云霓究竟是谁呢?苏念倾好像知道了答案,又觉得始终差了那么一步。她侧着脸,看到坐在树枝上的白浅。这样看起来,倒和那一年的蝶衣有了一些相似之处。   于是那些关于蝶衣的遥远的记忆也变得鲜活起来。   “你在想什么呀?”白浅在她面前晃晃手,笑得自然灿烂。   苏念倾替她别开额角的发丝,“想到以前的事了……”   “是什么有趣的事吗?”   苏念倾眯着眼,任凉风吹在脸上,“想到以前遇到的一个人,很有意思。我学会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她教会我的。”   苏念倾说完,化出一张琴,随意弹起来。   画蝶入梦里重演着初遇   写意的落红如许染它双彩翼   伏笔三两句题了画的序   那隔花扑蝶的你身影都迷离   我循着印章上落款的名   描摹绘卷里蝶飞如心绪   半阙断章旧曲是风在唏嘘   谁参透蝴蝶舞姿的命理   梦蝶入画里能否再相聚   零落如霰的雨滴韶华又一洗   绝笔三两句尘缘何人续   那隔世恍然的你花影中依稀   我循着印章上落款的名   描摹绘卷里蝶飞如心绪   半阙断章旧曲是风在唏嘘   谁参透蝴蝶舞姿的命理   我寻着题字上写的约定   是莫失莫忘了不离不弃   飞过温婉眼底遗了春几许   方知聚散离合随了蝶去   “这歌叫什么?”许久,白浅问她。   苏念倾看着她,好像跨过千年的时光。“叫《话蝶》。”   那时她拉着她的手和她说,“我教你一首曲吧,你那么聪明,一定学得会的。”   她果然很聪明,学得很快,不但很快,而且从来没有忘记过。   回忆才是一把刀,会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苏念倾跳下树,张开双臂冲她喊道,“跳下来啊,我接着你!”   白浅闭着眼跳下去。树枝晃了一晃,几片绿色的叶子落下来。寂静无声。   “对了,后来呢?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后来啊……我又一次见到了她。只不过,她不记得我了。”   “啊?”   “对啊,哈哈……她的记性太差了呀……”   不过没关系的,我记得就好。   ——————————————————   有一种流逝叫光阴似箭。   苏念倾常常觉得,自己已经和白浅在一起几百年。数百年的光阴,却好像只是一个眨眼,不经意中便从指尖匆匆流过。   白浅的青丝已到脚踝,不得已将一部分头发盘了起来。苏念倾前几天发现了一处镜湖,今天帮她把头发盘好,两人一起到了目的地。   “这个镜湖是做什么的?”白浅跪在地上,满是好奇的看着平静的湖面。   苏念倾望着湖面上的自己和白浅,“可以看到前世和今生。”   “前世?”白浅把脸贴近湖水,“真的可以?”   苏念倾盯着湖面,“当然可以。”   话音刚落,湖面变动,一副陌生的画面缓缓展开。   这是白浅的前世。从家破人亡到流亡外地,直到遇到虚清,再到遇到苏念倾,所有的事都详细展现在两人面前。   白浅看着镜湖上的苏念倾,再看看身旁的人——两张熟悉的脸此时重叠在一起。白浅凝噎,无言。   苏念倾看着湖面水波退去,她放开白浅的手,保持静默。   白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就是你找到我的原因?”   苏念倾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抱住她,“你可知道,为了你,我找了一千年?”   她与她四目相对。   苏念倾将藤枝□□她的心脏,血液泊泊流出。   她捧着她的脸,终于用一种温柔而缠绵的语气说道,“你不是蝶衣,也不是白浅。”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白浅的呼吸渐渐微弱下来。苏念倾吻着她的唇角,“若必须放弃,我不会再爱你。”   她说完,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暗红色的血洒在对方的头发、脸上,然后白浅化成一股青烟,消失在她的面前。   而苏念倾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许久,她坐在地上。   森林消失,湖水干涸,地面塌陷,所有的一切推倒重来。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   苏念倾伸出手,看到天空掉下一只沙漏。静止的沙漏此时开始变化,她听到里面“簌簌”的声音。   ——————在云霓创造的这场梦里,只有毁掉执念才可走出秘境。   而白浅,才是她最大的执念。   作者有话要说:   歌曲《话蝶》玄觞   我在努力的编编编~   谢谢你们,你们对我太好了!   再开个新文好不好?   嘿嘿…… 第69章 斩断情丝化作弦   何谓爱而不得?   她是天边弦月,你伸出手来够不着;她是天上神仙,你此生修炼等不到;她是异世渡人,你坐在岸边痴痴念念,她却划船只在人间之外。   于是你等啊等,直到希望变成绝望,最后变成一种执念。   执念不可破,一旦破灭,如露珠炸裂,顷刻消散。   苏念倾睁开眼,看到头顶下掉下的黄色砂砾和灰色石块,有几缕细纱簌簌落在脸上,将半边脸覆盖,然后“簇——”,落在地上。   她扶着石板坐起来,有些艰难的咳嗽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如同残破的琴弦。点点血迹落在地上,她伸出手指,一一抹进,仿佛抚摸亲密的爱人。   “犹在现实几百年,原来只是一场空。”苏念倾默想着,看着露出半边天空的破旧屋顶。终于停留片刻,踮起脚尖飞出石屋。   湛蓝湛蓝的天空,看起来像是纯净孩子的眼,简单,忧郁,伴着徐徐清风。谁能想到,在这间石屋的外面,有着这些清新美丽的风景?而她却躺在冰冷的石头之上,似个傻子一样地梦了数百年。   现在想想真是荒诞——自己和一只梦兽待了些许日子,竟然连这层层梦境都分不清楚。如果不是发现白浅的那些异常,她又要在梦里停留多久,是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还是直到沉溺其中灵魂再也醒不过来?   苏念倾一边循着打斗声向前赶去,一边警告自己那只是一场美好的镜花水月。毕竟,身为蝶衣的那个女子不会将温柔分解给自己,白浅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对自己毫无芥蒂,这世上,和尚未泯凡尘之心,妖也会有七情六欲,人又怎可能永不改变一如当初呢?   想着,她嘴角勾起,露出自嘲的弧度。   大概,黄粱一梦有多幸福现实就有多残酷。这依着自己的心愿而幻化出的风景,终究是毁灭了。   眼前的场景打断了凌乱的思绪。苏念倾眯着眼,身影一动,完全消失在空间之中。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那是那名叫云霓的女人的嘶吼。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白浅已经倒在地上,看不清受伤程度,尚铮却是十分凄惨,衣服被撕裂的不成样子,整个人也一副凄凉景象,虽是如此也还是紧紧握着剑,将白浅护在了身后。   “现在,你还护着她?”云霓长袖一挥,手指直直指向白浅。   尚铮往地上啐了口口水,笑得满是得意,“我不止现在护着她,我还要一直护着她,怎么着,你有意见?”   云霓的双手握成一个拳头,看起来颇为愤怒,“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以为还有谁会来救你吗?”   “男子汉大丈夫,死便死了,有什么可惜?你真以为我是小姑娘,还要等着别人来救我不成?”尚铮恢复了一些力气,擦擦嘴巴毫不在意的看着她说道,“倒是你作恶多端,就算我今天真的死在这儿,我的师兄弟也不会放过你,你最好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被人逮到!”   “啪……”云霓冷笑一声,抬头便是一巴掌。   “我作恶多端?”云霓双目紧盯着它,胸口起伏不定,连呼吸都沉重起来。她指着头顶的朗朗青天,“若是做了错事便该死,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逼近尚铮,锋锐的指甲猛地指向自己。   “我原本只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小姐,嫁进黄家成了黄家的二夫人,可曾有过问过我的感受?”   “若是做个普通女人便也认命了,但黄家人丧尽天良,他们杀了我的女儿,还让黄家人打断我的腿,将我关在地牢里一日一日的折磨,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时还怀着我的钰儿!”   “你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云霓看着自己的手,“我死了,他们把我的尸体放进祭坛,要我魂魄不得超生……我变成了黄家的工具,一个帮助他们发财的工具……那时,所有人都在欺辱我,可有人想着救救我?”   “现在我好不容易杀了那些人,杀了那些害死我的人,你却同我说,我该死?”   “我是该死!!”   “我就是死,也要让黄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云霓说完,咧嘴笑起来。她捧着脱落的头发,“他们以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吗?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要人饲养的怨灵啦,只要我想,整个宁城都会变成我的坟墓……”   “所有人,都要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放声笑着,开心的转着圈,“你又能奈我何?”   “你当初只想报仇,现在却要整个宁城都给你陪葬,那些人又何其无辜?”尚铮看着她,有些吃力的喘着粗气。他睁大眼,无神的张望着周围的环境。   云霓停下,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圈,“你在等那只妖吗?”   “她倒是好心的好,只是傻了那么一些。”她叹息了一声,“若是当年有人像她一样,愿意带我走出这座院子——”   “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呢?”   她捂着脸,有些愣神。   “我不杀她,我只是给她造了一个梦,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我送了她最喜欢的人进去,只要她愿意她会幸福到死——直到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她都会幸福下去。”   “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云霓“嘿嘿”笑着,“好啦,现在,带着白家的小姑娘一起去死吧……”   她化作一团浓雾,一只手从里面钻出来,伴着苍凉张狂的欢笑,“让我看看,你有多倔强——”   就是那一瞬间。   尚铮挡在前方,俯身,抽出背后的另一把剑,然后倾尽全力,将剑□□对方的身体。   只是一招。   “苍生在此,还等何时?”   炎阳剑出,青芒四射。耀眼正气的剑气让他虎口一震。   “苍生在此,还等何时?”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闪出一俱影子。熟悉的声音,冰冷的双手——苏念倾接过他手中的剑,双手握剑,大呵一声便重重劈下。   “哗——”她听到一阵阵热潮。就像铸好的铁石放在水中,热度直扑脸上。   “你不要命了?”淡淡的声音在身后想起,一双手将她扯出云霓的范围。   云霓哀泣着,炎阳的力量让她将近魂飞魄散。   “她跑了。”苏念倾拉住刚刚赶来的秦巍然的袖子,“快杀了她!”   秦巍然皱起眉头,并不认同她的要求,“你好像生病了,我先带你回眠山。”   苏念倾打断他,“你必须杀了她!”   “可是你……”   “尚铮,你和他一起去。”苏念倾转向尚铮,神色沉静,“快去快回,剩下的秦巍然能帮我解决。”   尚铮此时却犹豫起来。   “怎么,害怕了?”   “……那你等我。”终是放不下心头隐患,尚铮说完,向秦巍然拱手一拜,“辛苦了。”   苏念倾扶起白浅,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蓦然,她笑了起来。   秦巍然,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傻?   ——————————————————   秦巍然再回到原地时苏念倾早已不见。   此时,白浅正躺在一只小舟上。她看着远方星空,舔了舔干裂的唇瓣。   “念倾,我是不是要死了?”   “对啊……”苏念倾坐在船边,手里抱着留在尚铮那里的古琴。   白浅将目光放在琴弦上。   她眨眨眼,偏头沉默下去。   “怎么了?”苏念倾回头看她。   “对不起。”良久,白浅冲她说道,“对不起,我给你带来这么多伤害。”   苏念倾又将头扭回去,看着外面的夜空。扁舟慢悠悠滑过水面,意外的清闲。“不知以后你还能不能记得我?”她低低地问,“看看星空吧,最后的星空啊……”   白浅伸出手,遥远的距离让她咬住唇。   “好啊~”她仰起头,把眼睛闭上,真的感觉船变成了一张柔软的床,摇摇晃晃,让她想要睡觉。于是她真的放松呼吸,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下辈子,你就不要找我啦。   我总是要忘记你的。   她想着,呼吸慢了下去。   慢慢慢慢地,像是流水一般,无痕流过。   在她看不到的视线里,苏念倾从外面走进来。她的双腿已经消失了,飘荡着的样子倒更像是幽魂。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强行杀了执念已经大伤元气,何况为了保护尚铮,她又以妖的身份接触了炎阳——再厉害,她也只是妖。就像秦巍然,纵然他实力深厚,也还是晚了一步。   苏念倾看着死去的白浅。此时她的样子又和蝶衣重叠在一起。苏念倾笑着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脸颊,瘦瘦的,有些苍白。对啊,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你说,那个死和尚是怎么保护你的?”   白浅是怎样受伤的呢?在最后的这几个时辰里,她并没有告诉苏念倾。“如果不是我沉溺于那场虚无缥缈的梦,你们大概还好好的吧?”   但是,那真的是我遇到的最美好的梦了啊。   她想着,驱动身体化出原形,千条藤枝从身后蔓出将她包裹,剑气纵横的地方也一点一点消失,不出半个时辰,一条红色线从她的身体里飞出,直接钻进白浅的手腕儿处。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凝为一枚灰色的硬壳,盘旋片刻,度进白浅的口中。   以妖死亡后留下的精核,只可用于已死之人,而苏念倾的情丝,在抽剥之后和白浅融为一体。   一道绿色的浅光闪烁,白浅的手掌上多出一根细弦。皱着眉头的她还未清醒,只是微微梦呓几声,头一偏,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蝶衣,蝶衣,我愿为你捞出爱人尸骨,只愿来世还能相见;   白浅,白浅,我愿为你斩断无用情丝,只愿今生再见欢颜。   这一次,我就不找你了吧?   江上,小舟与一艘花船擦肩而过。热闹非常的花船上,女子捧着琵琶纵声歌唱,“……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难得有情郎……”   漫天星辰,恍如繁花。 第70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我叫苏念觉,女,今年二十八岁。北方人,热爱冬天的大雪纷飞,却居住在没有暖气的南方城市。目前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单身青年,外表木讷内心丰富,敏感文艺偏神经质。不久之前我到一家书店买书的时候遇到一名叫丁柔的图书馆管理员。她有一张年轻的娃娃脸,留着齐刘海,头发一齐扎起来。她的左手带着一副白色的蕾丝手套,隐约可见纤细瘦长的手指,就在接到书的一角的那一刻,我听到她用低微而笃定的语气对我说,“这一年,你会遇到五个男人,这一年,你会因为其中一个而死。”   那一天,正是2014年的11月30日,图书馆外白雪飘飘,图书馆里我与陌生人擦肩而过。而与我只有几面之缘的丁柔却在那一天告诉我,在2015年,我会遇到五个男人,而且,我会因为其中一个死去。   2015年1月,圣诞节与元旦的节日余热未过,正是情侣大秀恩爱的好时节。苏念觉坐在快餐店里,扭动着酸痛的腰身,又摸了摸身边摊成一坨的羽绒服,冲着对面的谢泠笑了笑。谢泠的嘴里咬着一根暖黄色吸管,豆沙色唇中露出白色牙齿,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温柔——尽管苏念觉知道对方并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苏念觉。   “还好啦,不过......你问的是哪个?”   苏念觉颇为无奈的挠挠头发,一头滑顺又干净的头发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起码让双眼无神的苏念觉看起来无辜许多。“那你到底见了几个人?”   “两个。”谢泠伸出手做了个“二”的手势,“一个是私企的普通员工,还有一是部门经理——”   “那你觉得哪个更合适?”   “这个嘛——”她拖长尾音,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只是相亲而已,你懂得。”   苏念觉看着对面面容姣好却是无赖的女人,“姐姐你再不着急就真的剩下啦!”   “嗯嗯我知道,你不也是剩女嘛,好歹有你陪着我,不怕不怕啊!”正说着谢泠的手机响了,谢泠接起电话,”喂,小赵啊,公司又出事儿了?那你等等我,我马上回去。”   “你有事啊?”   “公司有点事,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去公司。”谢泠一边说一边穿起外套,苏念觉把围巾递给她。   “你怎么不穿衣服?”谢泠穿好,有些惊讶。   苏念觉“嘿嘿”傻笑了几声,“我现在不想回家,你先去工作吧,我一会儿打车回去。”   谢泠撇撇嘴,“那可不行,现在社会这么乱,我可不敢让你自己回去。”   “连你我都不怕,你就别担心了.......”苏念觉边喝饮料边嘟囔。   谢泠撩撩头发,微笑看着她,“苏念觉你刚说什么来着?”   苏念觉一脸正经,“啥也没说。”   “好啦,我真的坐一会儿就走,到家给你打电话,嗯?”   “真的?”   “真的!”   “得,那我先走了啊,有事给我打电话。”谢泠摸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早点回家啊!”   苏念觉千恩万谢,终于送走了这位貌美如花的老佛爷。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苏念觉打量着周围。嗯,果然是人满为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苏念觉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糖果,是谢泠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具体作用是帮助苏念觉戒烟。用谢泠的话来说,抽烟这事儿对人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早戒早好。对于谢泠的话,苏念觉少有不听的时候。虽然烟戒不掉,但是不妨碍苏念觉毫不脸红地每天嚼完糖再抽一根烟。   吃了糖,苏念觉百无聊赖地盯着周围的几人发呆。前面的桌子上,对着她的座位上坐了一个帅哥。从苏念觉的角度可以看到,帅哥的皮肤白皙,留着寸头,笑起来的时候荡起两个酒窝。帅哥对面坐着的应该是他的女朋友,栗色短发,穿着一件卡通毛衣,男孩子笑着拍拍女孩子的肩膀,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宠爱。旁边的座位,两个女生安静坐着,桌上的东西看起来都没有动过,橙色果汁保持同一高度,两人始终沉默不语,只面对面低头看手机。再旁边的位置,一个中年男人,大约三十岁或者更大几岁,一个人边吃东西边发信息。黑色的男士手机,看起来并不新潮,吃到一半儿,男人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擦眼镜。苏念觉懒懒靠在椅子上,身旁有人穿过走廊,正路过她的位置,苏念觉看了那人一眼,又收回目光。   大约是一个小时之后,很多人离开快餐店。苏念觉在此时收到谢泠的第一条信息,是问她是否回家了的。苏念觉看看窗外,“我刚回家啦。”信息发出去,两分钟后就收到谢泠的第二天消息,“你回家了就好,刚才忘了告诉你,我觉得那个私企的相亲对象不错,决定和他相处着试试。”   苏念觉感觉自己即使面对的只是一个手机屏幕也同样表情尴尬。“那你就好好相处吧,不要辜负人家。”话虽然这么说,但每次把喝醉了扛回家的人是苏念觉,替谢泠出气把渣男骂的狗血淋头的也是苏念觉。苏念觉拍拍额头,把衣服抱起来打算离开,就在离开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坐在了她的对面。   很久以后苏念觉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时一定很糟糕。她记得,她的头发应该还是乱糟糟的,脸上的妆容淡了许多好没来得及补妆,手机搁在桌上因为电量不足发出警告,而她抱着衣服坐在座位上,满脸都是莫名其妙和惊恐。   “这位小姐,你介意我坐在这儿吗?”男人微笑着问她。   苏念觉眨眨眼,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实话......有点儿。”   男人脸上的微笑有那么一刻破裂。   “对不起啊。”苏念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努力调整着自己僵硬的面部表情,“我对面有人,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男人笑出声,“我刚坐在那儿——”他说着指指苏念觉身后的一个座位,“你看别人的时候,我也在看你。”   苏念觉抱着衣服呆在座位上,“然、然后呢?”   男人摆摆手,“你可千万别紧张,我只是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儿特别像,所以过来确认一下而已。”   苏念觉看着他的眼睛,“那你现在确认完了吗?”   男人点点头,“真是不好意思,我姓佟,您贵姓?”   苏念觉摸摸手机,“免贵,姓苏。对了,你呢?”   “........我姓佟。”男人又说了一次。   “嗯。”   两人沉默下来。苏念觉微微低下头,她看到对方突出的喉结。蓝色领带,菱形图案,黑色衣领,外套是黑色呢子大衣,衣领边可以看到卷起的黑色绒球,圆滚滚的扣子,扣眼有五个,第一个扣眼并非完整无缺,反而有个一角是豁角。苏念觉低着头,反而觉得时间流逝得很快,大概是对面坐了一个人,惊恐和不自在灌满了脑子,于是没时间计较自己的那些小心思,也因此暂时放过了另一个胆小纠结的自己。   “苏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姓佟的男人开口了,以一个随意的问题开头。苏念觉也放松下来,她默了默,一边提起衣服给自己往身上穿,一边应道,“记者。”   “那应该很忙吧?”   “其实也没有。”苏念觉想了想,“我只是一个小透明,太重要的轮不到我,但是运气好的话我还是可以接到几个不错的话题。”   男人笑了,“我倒觉得你很适合这种工作。”他看她一个人坐着观察别人的时候显得十分认真。   苏念觉不置可否,“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我现在......要回家了。”   “能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吗?”   苏念觉摇摇头,“算了吧,我家没电话。”   起身要走的时候,男人递给她一张名片。苏念觉拿着名片看到他的名字,“佟晋。”大概是父亲和母亲的姓氏拼在了一起。工作是——城市之光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售楼部销售员。苏念觉把这串字连着念了几次,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随之撞入脑海,这算今年自己的认识的第一个男人吗?   回家的时候打了一辆车,苏念觉坐在后面,有些头痛的拿出糖果往嗓子眼里塞。她有轻微晕车,每次坐车都觉得经经历酷刑一般。唯一可圈可点的是,不管她怎么难受,每次都能忍到回家再吐。曾有同事评价她非一般的忍耐力,他们问她,连这种事都能忍得了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苏念觉自己也不知道,她好像把忍耐变成了一种习惯,以至于总是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很老,老到什么都懒得计较了。   苏念觉的家在整个城市的边缘地带,早些年环境清幽,这些年因为城市建设早已拆除的拆除,重建的重建,这一栋看起来像是危楼的旧房子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独自屹立在一片新楼和平房之中。红墙绿墙,灰白色水泥路,五层小楼,一抬头就看到湛蓝色的天空。出租车司机有些惊讶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小姑娘自己住这边儿?”   “嗯,环境好。”话一说完就觉得自己矫情,于是闭嘴沉默下去。   出租车司机开车走了,苏念觉边叼着烟边“噔噔”上了楼,四楼,阴冷从脚下一丝丝慢悠悠爬上来。苏念觉跺跺脚,灯没亮,她吸了口烟,又跺了一回,灯终于亮了,苏念觉掏出钥匙打开门,找了一双灰色拖鞋,将钥匙放在桌上,然后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家里的灯亮了,暖黄色的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然后不断扩大,就像摊开那件皱巴巴的衣服,又像一滴墨水落在棉布上,轮廓自由的附在墙上,而墙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苏念觉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风景。此时,她突然想要说些什么,而这些话,又只想说给那个叫谢泠的女人听。她认识她的时候,不过十八岁,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上学,曾经宣称会爱上同一种男人,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苏念觉在变动和安稳之间选择了前者。谢泠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沉默了许久,那时苏念觉独自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在这座陌生的南方城市。那一天下雨,谢泠拿了两把伞接她。伞在头顶敞开的时候,苏念觉产生了一种错觉。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朵黑色的冷艳无比的烟花,所有的煎熬和痛楚犹如头顶之上冷漠的白色钢架,在那一瞬间,它们扎进了她的身体,然后迅速绽放。   她从那时就知道,从此之后,她的爱要沉默,直到老去,死去,一直钉进骨灰盒里。   你知道,据说有一种爱叫暗恋,就是那种在嘴边绕了几圈又吞下去,然后发出一声沉重叹息的,虚无缥缈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个的番外抽空补吧?卖萌卖萌卖萌! 第71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你在人间,人间即地狱。   过年的时候谢泠回家了,纵然谢泠多次热情相邀,苏念觉终究选择了拒绝。她有家,父母尚在,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所以没必要再跑到谢泠的家里,何况苏念觉已经习惯了,她不喜欢陌生的地方,即使那个地方是谢泠的家。谢泠走后,这座城市十分应景地变成了一座空城,出租车,客车,火车,飞机将滞留在这里的众多过客带回故乡,而苏念觉逛了几个超市,囤了一些肉和蔬菜,逆着人流的方向在天黑前赶回家。   晚饭是热米饭和西红柿炒鸡蛋,吃完饭到厨房洗碗,先用冷水冲一遍,然后用温水把碗干净洗一次,最后用水连续冲洗。擦干手,裹了一件羽绒服到街上闲逛。年关将近,整条街都洋溢着归家的幸福和安稳。路灯陆陆续续地亮了,公交和地铁飞奔着去往目的地,苏念觉听到风穿过旷野的声音。坐到终点站时苏念觉下车,刷卡出站。苏念觉在路边买了一个烤红薯,一边溜达一边用勺子挖着红薯吃。红薯的甜,在冷风中渗进舌尖。不知道吃了多少,苏念觉在一家公司门口驻足。她抬头,看到夜灯照在街上,巨大的房地产广告挂在上面,一栋栋高楼以冷漠的姿势俯视着苍生。耳边响着欢喜的曲调,霓虹妖娆,红薯香甜,居住城市的种种压力仿佛在此时交错开来,然后轻轻化成了一股青烟。   谢泠还在火车上流浪,而苏念觉抱着一个红薯站在人群之中坚守,恍惚间,好像她自己才是属于这里的,谢泠只是一个待不长久的过客。八点钟,这条叫做金玉路的街道,犹如被一根火柴点亮一般从首到尾地明亮起来,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情侣眼中的光芒,还有孩子嘴边的饭粒在那一刻变得柔和起来。苏念觉看到,在人群散开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转过头。然后他招招手。苏念觉把手伸进衣兜,摸到一张有些陈旧的名片。   她想起来,他说他叫佟晋。她又看了一次旁边公司的名字。城市之光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苏念觉突然笑了。   如果命运决意扑向你,你能做的不过坦然。   苏念觉就这样和佟晋认识了。   佟晋说,那天正好赶上他值班,太饿了就出来买饭,没想到遇到了出来闲逛的苏念觉。“怎么就这么巧?我还以为,以后遇不到你了。”   “是命吧。”苏念觉同他说。   这一次佟晋并不认同,他看着苏念觉说,“这是缘分啊!”   苏念觉和佟晋交换了手机号码和微信号码,从此苏念觉吃饭的时候都会收到佟晋发的微信消息或者语音消息。问题大多是“起床了吗”“吃饭了吗”“你在干什么”,而答案大多是“还没有”“正打算吃”和“没什么事情”,这样亘古不变的话题硬生生横在两人中间,却还固执地沟通着两人的关系。苏念觉依旧保持着规律的作息,早上起床去跑步,有时待在家里收拾东西,觉得憋闷就一个人到外面散步,随便在一站下车,然后原路返回,即便如此,她从来不告诉佟晋自己是在外面。苏念觉并不主动给对方打电话,但有时会给他发信息。他回信息的时候,她可能正在闲逛,可能在敷面膜,可能在睡觉,也可能正坐在地上看电视剧。   春节到来的前一天,电视机突然坏了。苏念走了几回“关机重启”的程序,在确定无效后到浴室洗了个澡。老房子,苏念觉懒得拉网线,平时也不看电视,所以电视一坏反而没什么依靠的,想来想去,到音像店买了几张光盘。大年三十那一晚,鞭炮和烟花已是相当热闹,苏念觉独自穿着睡衣披着被子坐在床上,光盘在电脑不耐烦的转着,时不时卡那么一两下,然后半死不活地继续前行。张国荣深邃忧郁的镜头在眼前定格,电脑发出的幽光照亮晦暗的瞳孔,苏念觉咬着烟,只是咬着,也不抽,盯着一个镜头,脸上是茫然的表情。   她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小朋友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小女生梳着麻花辫,男孩子把头发剪得很利索,每个人的手里都攥着一把糖,大家像疯了一样在院子里奔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很用力地把棕色抽屉推进去,很重的一声,沉重而尖刻,那是突如其来的短暂沉默。她看到母亲突然转过头,以一种陌生的目光盯着她,然后猛地看向父亲,用属于家乡的方言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已经说过了,女孩儿是干什么用的!你偏不听,偏不听!女儿能给你养老送终吗!”   “生一个孩子是养,两个也是养,大不了辛苦一点,我不怕苦不怕累,你一个男人难道也害怕吗?!”这段话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苏念觉晚上做梦的时候经常不自觉地说出口,醒来的时候,汗总是沾湿了后背。接下来就是父亲的反驳,他诉说着生活是多么忙碌,政策又是多么严苛,他试图为母亲口中的那个“无能”“懒惰”“没有远见”的自己辩驳,吵到兴头的时候,家来的很多东西被摔到地上。她扒着门,看着展现在眼前的这出无厘头闹剧。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不被期待的。曾经有一个外国的星座学家说过,当孩子在母体中的时候就可以感知到母亲的情绪,她的快乐、惶恐、期待和厌恶,小小的躯体都可感知。他轻轻地趴在她的身体里,用卑微地姿态倾听着这个世界,母亲的一朝分娩,将他从黑暗拉向光明。第一次哭泣,既是他与她的相见,也是他们的分离。苏念觉常常想,也许对于这个世界的敏感和脆弱也出自分娩之前的那段岁月,她听到那个女人和男人一次次说着“男孩儿”“男孩儿”,却好似已在懵懂中明了,这是自己无力改变的结局。这是父母对她的第一次期待。大概除了这一次,他们的期待她都没有辜负。从小努力学习,认真踏实,没有顶撞过老师,没有和同学闹矛盾,没有和别人谈恋爱,没有任何让别人诟病和操心的事,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于是像一种交换,她如愿得到了他们的爱。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可是年幼时的那种不安更像一种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灵魂。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独,曾经的那种毅力和能力在成年之后消磨殆尽,恍恍惚惚跌进最普通的那一类人。此时,她的弟弟终于长大了。他比她更调皮,却更勇敢,他也比她让父母操心,但他的成就也一定比她更强。就是这样,一个新的生命,让她获得了遇到谢泠之后的第二次希望。在家庭的堡垒中,她卸下了自己的面具,以冷漠的姿态将自己和对方分离。   零点,苏念觉看到手机亮了。她知道那是谢泠打来的电话。每一年的这个时候,谢泠都会给她打一个电话,有时谢泠熬不到这个点就会上闹钟,然后从被窝里爬出来给自己打电话。于是这个电话常是跨越了旧一年和新的一年,无形的电话线将她和她不断拉近,没有尽头地纠缠不休着。谢泠说这是害怕苏念觉一个人觉得自己孤苦伶仃进而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苏念觉却总觉得谢泠这样才真的让她觉得自己孤苦然后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鞭炮蹦跶地特别开心,烟花像是孔雀开屏分外骚动,苏念觉一接起电话就听到那头“砰~”一声,接着就是谢泠那熟悉的声音。   “苏念觉,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谢泠沉默了一下,“你现在在做什么?”   苏念觉把电脑合上,“刚在看电脑,很老的一个电影,“倩女幽魂”。”   谢泠“咦”了一声,“没有看春晚吗,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   “也没有啦,就是电视突然坏掉了,最近大家都很忙,过几天我会去修一修。”   “还修得好?”   “.......嗯?这个,应该是可以的。对了,你在干嘛?”   “跑到卧室和你打电话啊,我弟弟超级烦,一直抱着我拜年。”   “啊,因为你没给人家压岁钱吧?”   “拜托,他都一米八了,为什么还要和我要压岁钱?”   “......”   “念觉我现在有个电话,你先不要挂断好不好?我先接一下。”   “哦,好。我等你。”苏念觉握着手机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头顶,厚重的棉被将她掩埋,她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她没有挂断电话,只是把电话放到额头上,等了很久,苏念觉觉得那是很久,久到她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谢泠挂断电话也不知道。   “抱歉,这次让你等了很久,你好像很累,早点休息吧。”苏念觉盯着信息,给谢泠回了一条信息,“是同事吗?”   “不是,是那个相亲对象。”   “哦。”苏念觉想着,又给她回了一条,“挺好,早点睡觉啊,晚安。”   微信里又跳出一条佟晋的语音消息。   苏念觉放了一遍,没听清,把音量调到最高,还是听不清,于是点了“扬声器”模式,佟晋的声音被放大数倍后荡在耳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苏念觉把手机丢在一边。“快乐,快乐个屁。”她听到自己说。   《谢泠的相亲日记》,讲的是一个普通都市白领的相亲故事。二十八岁的谢泠终于在各种挑三拣四中迎来了自己的大龄剩女生涯,而在几次相亲之后,她选择了一个比自己还普通的大龄男青年,两人原本有些凑合意味,没想到随着认识加深感情反而渐入佳境。谢泠最好的朋友苏念觉,放弃原先稳定的工作跑到陌生的城市工作,说白了也不过是因为一场数不出口的风花雪月。然而大龄男青年除了大龄,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锦绣山河创始人兼CEO,也因此,谢泠在后期经过了一番斗争和挣扎才决定和对方结婚。而苏念觉在谢泠和温绍确定关系后,选择了另一个男人作为人生伴侣。   苏念敲敲系统的脑袋,面带微笑,“这是结局?” 第72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苏念觉第二天醒得很晚。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谢泠站在大学宿舍的窗户边,一个人踩在凳子上,只给她留了一个黑色的背影。苏念觉站在阳台的门口,看到她回头,笑着冲她说,“念觉,我要跳楼啦。”   苏念觉抠着门框说,“为什么呀?”   谢泠没有给她回答。她看到谢泠爬上窗台,只是停顿了几秒的时间,然后身子向下,放开手跳了下去。她跑到窗台边,沉默着,看到谢泠像是一只黑色的鸟俯冲到地面,六楼的高度,只有短短几秒时间,在一片昏暗中,她跌在地上。苏念觉拍着玻璃,所有的声音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不停重复着谢泠的名字,她喊了很久很久,直面地面上的人都向谢泠聚拢,他们把她围在中间,指指点点着,苏念觉突然在那时意识到,谢泠死了。   谢泠死了。这个想法盘踞在脑海里,直到洗脸刷牙的时候都无法消散。“我梦到你死了。”苏念觉对着镜子说,牙膏沫儿溅在镜面上,牙龈处渗出的血落在洗手池里。她抹了抹镜面,冲脸上扬了一把冷水。冰冷的水让她清醒了几分。   苏念觉觉得自己应该给谢泠打个电话慰问一下,诸如“我昨天梦到你了”或者“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可是她只是摸了摸手机,然后又钻回了被子。阳光从窗台打进来,耳朵里鸣声不止,脑袋也是迷迷糊糊,正要倒头睡过去,佟晋又发来一条信息,内容是问她要不要出来吃个午饭。苏念觉回了一条语音,“我感冒了,不出去了。”   事实上,她没有感冒。苏念觉只是不想动弹,不想化妆、选衣服,然后和一个男人坐在一家不认识的餐厅里,低声细语,巧笑嫣然,最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她想,自己的吃相那么难看,如果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将真正的自己袒露在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面前,不要说是缘分,即使是美好的期待都会轻易破灭。   过几日修好电视看了春节晚会的重播,又等了几天节假日结束,苏念觉便怀着一颗沉痛的心赶去上班了。日子如流水,谢泠毫发无损还涨了一回工资,苏念觉却只等了一个立春。   苏念觉和佟晋的公司隔了两条街,两人下班的时间相差半小时,有时苏念觉加班,佟晋就十分自觉多等几个小时。干销售的好像有用不完的干劲和耗不尽的耐心,苏念觉对此十分好奇,她始终认为,一个人将大量时间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是种倾注,就像商人的投资,既有可能赚得金银钵满,也有可能血本无归,但佟晋却很乐意,而且这种心甘情愿常常显得很无厘头。   比如当苏念觉端着一杯奶茶和佟晋一起走在街边的时候,佟晋总会用一种迷离的眼神望着周边的霓虹;又比如,佟晋很喜欢把蛋糕甜点一类的东西当做礼物送给她,作为回礼,苏念觉通常选择相同或相似的东西;又或者,苏念觉发现当自己很安静的时候,佟晋会莫名其妙地微笑,然后很轻很轻地,叹一口气。谢泠曾经问苏念觉,“为什么每次我投入一段感情,输的最惨的都是我?”苏念觉说,那是因为你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决定逃避风险,后来谢泠又问她,什么时候会选择一份新的感情,苏念觉回答说,缘分到了,就去迎接它。谢泠嘲笑她的观点玄妙而不可知。   经常有人用“暧昧”形容男女之间的关系,既可以说是“不主动,不承诺、不负责”的态度,也可以是悬而未决的男女关系,苏念觉猜想,也许除了第一次那样尴尬的遇见还有些浪漫色彩,后来的水到渠成处处透着黑色幽默。他们之间,似乎连暧昧都不存在。和佟晋压马路的时候,苏念觉十分担忧自己突然抽出一根烟会让对方受到惊吓,于是每次她只能硬生生憋着,倒不如和谢泠在一起时自由。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和佟晋并不真正了解,却可以像个熟人一样说些无边际的话,干些无边际的事。   二月底,谢泠凭借敏锐的知觉约苏念觉出来吃饭。按照习惯,苏念觉推掉了和佟晋的约会。再一次看到谢泠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些软软的婴儿肥。   “念觉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连微信都不和我说话。”   苏念觉“呵呵”笑起来,“你看我这过年瘦三斤的样子,有爱情滋润的幸福感吗?”   谢泠翻了个白眼,“不要转移话题!”   “只是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想听吗?”   眯着眼的谢泠探过脑袋,“什么事儿?”   苏念觉托腮,“突然觉得很难过。”   “哈?”谢泠不可思议。   苏念觉往嘴里塞了几块糖,“大概就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单身狗的感觉吧。”   南方城市拥有展露春天的资格。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就像一首歌唱得那样,在这样的一个季节,孤独是可耻的,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无法抹除的痕迹。   在这个美好的春天,谢泠恋爱了。虽然是个工作一般工资一般的普通男人,但他的到来依旧给谢泠带来了新的生活气息。谢泠是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人,每一场感情都可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哪怕暧昧不了了之爱情惨淡收场,只要觉得可行,她还是一头栽了进去。苏念觉清楚地记得从高中时代起谢泠交过的男朋友的名字,只是面目已经模糊不清。作为谢泠好到不能再好的朋友,苏念觉一方面承担着倾听谢泠吐槽的重任,另一方面又要做个和事佬,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结果也只是些许难过,到后面几年,甚至习以为常。二十八岁的苏念觉在新的一年一如既往,接受了对方相亲的事实,接受了她“试试”的事实,接受了她秀恩爱的日常。苏念觉,你难过吗?   苏念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难过。她和谢泠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她自己也分不清对对方是爱情还是友情,有时她会觉得,她们大概在以另一种形式恋爱,只是神不知鬼不觉,以至于自己都没发觉。有时她又觉得,谢泠与自己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个体,纵然她想护她一生,也只是痴人说梦。她的暗恋,沾满了陈腐的味道,就像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耗子,始终是见不得人的感情。也许她该像谢泠一样,用心的谈个恋爱,有朝一日结婚生子,总算是功德圆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甘心,总是抱着一种念头,希望谢泠有朝一日心回意转,于是等着等着就成了一种习惯,直等到谢泠千帆阅尽,她却始终只是一个陪伴者。就像现在,谢泠又开始了新的恋情,好像没有尽头的轮回,难过都变成了复制粘贴。   三月份阳光大好,佟晋带苏念觉到 KTV唱歌。一个包间只有两个人,桌子上放了一些零食,堆着几杯啤酒和奶茶,隔壁唱歌的声音时断时续,还夹杂着几声鬼哭狼嚎。苏念觉没怎么唱歌,佟晋唱歌的时候她正在喝啤酒,喝得不多,只是脑袋有些晕,倒是佟晋,苏念觉唱歌的时候又要了不少酒,一边笑一边喝,到最后整个人基本瘫了。   迷迷瞪瞪的佟晋对苏念觉说,“念觉,是不是觉得我挺烦的?”   苏念觉咬了一口薯片说,“没觉得啊。”她真没觉得他烦,她只是不想接受他眼里的怀缅。   苏念觉切了一首歌,莫文蔚的《阴天》,慵懒里的淡淡冷嘲,歌词同曲调一样透着女人不可言说的心事。苏念觉问佟晋,你有想过开始一场新的恋爱吗?   佟晋反问,和谁呢?   苏念觉笑了,“你想和谁在一起,这个事,我说了是不算的。如果我说,佟晋,那个谁谁谁很好,你去和她在一起吧,你愿意吗?”   “是不愿意。”佟晋揉揉眼睛说,“其实我挺好奇的,我和你认识几个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男朋友,或者你的家人、朋友,哪怕是你喜欢在意的人。”   苏念觉玩弄着手指,“其实很平常,我有一个认识了十年的朋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有几个男朋友,有几个是我喜欢的,有几个是我特别讨厌的。”   “那说明他对你很不了解。”   “不,不是,是太过了解。就好像只要我一说那个男人的长相、身高、脾气和几件相处的事情,她就能明白我的心情。”只是因为太了解了,反而不敢让她太明了—因为见不得人的事情,总要有几块幕布挡着。   佟晋沉默了一会儿,苏念觉见他不说话,又拿起话筒继续唱《阴天》。阴天唱完了,佟晋才缓缓开口,“念觉,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和你特别像。第一次看到你,我以为是她回来了。可是和你相处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清楚你们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可是我没有珍惜,我总是想着,我还一事无成,这样的我还配不上她,于是我拖啊拖,我以为她会等我的,但她没有。”   “后来你再也没有见到她吗?”   “她已经结婚了。”   苏念觉“哦”了一声,“我们有很大的不同?”   “是,很大的不同。”佟晋苦笑说,“你和她一样,看起来都是温柔好脾气的好姑娘,但是她的内心,大概就像你说的那样,住着一个天真的小公主,所以她活得很快乐。而你,你.......你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快乐,你比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沉静。你们是相同的年纪,但我的同事和你,生活好像完全背离。”   苏念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她想了很久很久,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当佟晋的脸上流露出那种追念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独幕剧。佟晋于她,只是这一年中认识到的第一个男人,他们之间没有矛盾,没有暧昧,没有纠缠不清,也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而她于佟晋,只是一个用来思念和刻画前女友的模具。他们相识不过三个月,从时间上说来,一场矫情的网恋都已足够。   其实她对佟晋没有什么期待,大概只是熬磨得太久,需要一个安全的陌生人来交换秘密。就像现在,她听佟晋说了自己的故事,同样地,佟晋也以自己的目光将完整的苏念觉复原出来。 第73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自那以后,苏念觉和佟晋的联系又少了起来。生活依旧是忙碌的,苏念觉继续以自己迷惑而独特的眼光观察它。莫名地,有很多人开始问她,你谈恋爱了吗,有男朋友了吗,结婚了吗?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苏念觉都要眯着眼仔细想一想,然后用一种惶恐而无奈的语气说,还没有。   为什么会惶恐呢?其实是真的很自卑——她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谈恋爱了。苏念觉想,她应该是要结婚的,从到达这个城市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她和谢泠是没有未来的。一来,这都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谢泠对她并没有超出友谊的感情;二来,就算谢泠真的如她所愿同她心心相印,她也不敢冒着与社会舆论相违背的风险和自己在一起。苏念觉敢吗?她想她应该是不敢的。她曾经和谢泠做过很多疯狂的事情,譬如逃课去操场抽烟,失恋后喝很多的酒,但是她却不敢和她在一起。苏念觉一直认为舆论是一件很恐怖的东西,她在杂志社工作了几年,并非没有经历尔虞我诈,有些时候,言语中伤比当面对质更伤人,当大家聚集在一起对某个人或某些事品头论足的时候,其影响并不亚于狂风暴雨。有时候她也想,如果她和谢泠有朝一日真的在一起,面对整个社会的恶意,她是否敢陪她坚持下去,但她茫然无知没有答案。她只是个普通人,莫名其妙爱上一个女孩子,遇到一个真假难辨的预言,然后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平凡无奇的生活。   至于她自己,也许有一天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足以让她喜新厌旧忘了那个叫谢泠的姑娘,那便顺其自然,只将过去当做最美好的底片,怀念却不去触碰。她从来不是个长情的人,只是擅长了那些小孩子气的念念不忘。   苏念觉最后一次见到佟晋是在对方的朋友圈里,他说他要去另一个城市,顺便晒出了自己的辞职信。苏念觉觉得自己应当适当性地关心一下对方,但她又有些惆怅,因为她发现,与其说自己是佟晋的朋友,倒不如说她只是对方怀念初恋的模具。她也试着说服自己,或许是自己太过斤斤计较,要求太多总显得矫情,但到最后竟也没有说服自己。苏念局想,自己是不喜欢告别的。如果有一天佟晋给自己打电话说,嗨我的朋友,明天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啦,现在我要和你告别,苏念觉大概会握着手机同他说,一路顺风,有缘再聚。   但他没有。不久之后,苏念觉发现佟晋的手机号码已经另换他人,他的微信微博随之更换,苏念局没有其他方法找到他。或者说,这才是佟晋的根本目的。佟晋是个活在现实里的人,所以他只是做了一场梦;苏念觉是个活在梦里的人,她只是不小心撞到了现实。   “所以说,你的第一场艳遇就这样泡汤了?”   “其实严格说来,那个叫佟晋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帅哥,只是脾气很好。”   在漫长的生命里,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他们有的只是和你擦肩而过,有的变成你讨论和回忆的话题,有的却鲜活地闯进你的生命,并对你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许结局终是无疾而终,或者让你伤痕累累,但他带你的那些痕迹永远无法被抹灭。   苏念觉觉得佟晋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注定只是一个随意地突然出现的存在,他们之间没有告别也没有怀缅,更多的是用来承载和抗拒现实的工具。但她不知他心里的那个女人是以何种姿态留下深刻印象,也学不会察言观色维系一段类似暧昧的感情,所以只能在彼此的等待里消磨完他虚假的爱情。而佟晋也是这般,他大概以为所有女人都喜欢这幅面孔,只要足够绅士、足够能说会道就能俘虏一个女人的芳心。   好在大家只是试一试而已。就像超市里的试用装,你一眼看去就知道你不喜欢它,还是允许这些在别人身上存留过的东西接触了自己。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爱着自己的谢泠吧。这个在外人看来平凡的姑娘,在自己眼中却是挖掘不尽的宝藏,只要和她在一起,那种可悲的自卑又算得了什么呢?假如真的要和一个男人步入这座世俗的婚姻殿堂,总要等有一天,她像个背叛者一般不再爱她了,或者爱得不再那么深了,不然祸害了一个别的无辜的人,这该是多么深重的罪孽。   苏念觉并不知道温绍是个怎样的人,如果真要用个什么词来形容他,大概是肤浅却贴切的“好看”。并不是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惊艳的人,但五官立体,气质温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早春的细雨那般有种温暖健康的感觉。苏念觉一边感叹这个男人的神奇,一边又顿悟了似的,突然就明白了谢泠思前想后之后做出的“试一试”的选择:这样的人,即使工资低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真的是看起来赏心悦目,相处起来又如沐春风的那一种,学历职业和收入都是可以通通靠边站的。   四月,短暂而无聊的生活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下旬苏念觉接到高中校友的电话,请她帮忙到火车站接一下亲人。苏念觉刚开始没有答应,但终究没抵得上对方的软磨硬泡——她大概生来就是适合泡在蜜糖罐子里的人,总听不得别人的一点好话。同学的弟弟叫郑安远,据说性格不太好,因为想到外面闯荡一下,所以不顾家人反对选择了这座城市。苏念觉向她许了承诺,她会让他在家里暂住几天,等小弟弟找到工作,她便功成身退。   初见郑安远,苏念觉好像明白了同学口中的“性格不太好”的含义。男生的个子很高,苏念觉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五,她站在他面前却像个小孩子。不仅高,而且整个人很瘦,两条腿像是两根勉强支撑的筷子,走路的时候不安地晃荡着。他穿了一件纯黑色的运动服,灰色布鞋,清一色的暗色看起来极其阴暗。男生的刘海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过她的眼睛。这是个并不讨人喜欢的男孩子,虽然有着不成熟男人的拘谨,却总会令人联想到灰暗和消沉。   “你姐姐应该和你说了吧,这几天你先住在我家里,等找到合适的工作再搬出去。”苏念觉帮他提了一个书包,另一个行李箱被对方推着。   郑安远皱起眉头,一种浓郁的排斥感浮现在他的脸上,但碍于满脸友好的苏念觉,他只是握紧了蜷成拳头的右手。苏念觉听到他回了一声“嗯”,声音低沉,从鼻腔里冒出来,好像要推出一股陈腐的气息。   房间是提前整理出来的,很小的面积,但是胜在干净。苏念觉看到他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有些陈旧的床单,白色的枕巾上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她看到他弯着腰铺床的时候扭头看了自己一眼,凸出的喉结明显的动了几下,她看不到他的眼,却注意到对方微微颤抖的双手。苏念觉想起谢泠很久很久以前交过的一个男朋友,那家伙是个洁癖,脚上的白鞋一天三刷,走在路上比馒头都白,但面前的郑安远却让她有种恍惚的感觉。大概是他惶恐不安的表现,让她想到自己刚出校园的那几年。于是她笑了笑,“我去卫生间洗个手,你先收拾东西,好不好?”   郑安远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他会做饭,刚来的那几天他没有出去,苏念觉回家的时候正看到对方把做好的晚饭摆盘上桌。吃饭的时候不会发出一点声响,即使吃面也是细嚼慢咽,吃完了十分自觉,等苏念觉吃完饭就主动到厨房洗碗。   郑婉,也就是郑安远的姐姐说,他能在苏念觉的家里待够三天真是个奇迹,因为这个孤僻的性格,很多人都在同居的时候表现出强烈的排斥意识。苏念觉却觉得很好,她觉得郑安远小弟弟像是故事里的那个海螺姑娘,每次不在家的时候就会做好家务,然后偷偷缩进自己的壳子里,沉默着,一言不发。她见过很多人,常会因为做过的一点小事就四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让人反感,如果一定要选择,她宁愿选一个和郑安远一样的人,看起来是否阴郁并不是特别重要——在外人看来,她这样的人也十分健康。   第四天正好是周五,郑安远在厨房洗碗,苏念觉搬了一个凳子,托着腮抽烟。远处的居民楼像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颤颤巍巍近乎要倒下,她吐了一个烟圈,觉得无聊又点开网页开始刷网页。   “苏姐......”郑安远站在她身后,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苏念觉回头,顺手把烟掐了,烟头扔到地上的铁盒里。“怎么啦?”她想了想,站起来给他搬了一个凳子,“要不.......坐着聊会儿?”   郑安远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苏念觉歪着脑袋看夕阳,并不急着和郑安远交流。两人沉默了半个小时,郑安远捏着袖子,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我家住的还习惯吗?你也看出来了,我是比较穷的那一种,你来我这儿住了几天我都没好好招待你,倒是你,天天给我做饭,我都不好意思了。”   郑安远大概摸不清自己该回答前一句还是后一句,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答,“挺好的。”   “嗯,你做饭确实挺好的。”苏念觉打趣他。郑安远终于听懂了,嘴角轻微地弯了一下,只是没有说话。   “苏姐,我要,找工作去了。” 第74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苏念觉想起自己刚出校园找工作的那几年。   有一段时间也很惶恐。大学学过的那些东西都变成模糊不清的方块字,一到晚上就像热风一般拍在脸上。宿舍有姑娘出去考研,还有一些人家境殷实,并不着急找工作,而她只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能力的小透明,在这所普通的一本院校过着混吃等死的生活。未来——什么是未来呢?这个概念在她的脑海里,是空洞的,就像一张雪白雪白的纸。她想过撕开它,想过丢掉它,却从不知道该如何将它描绘成画卷。   也许现在也是一样。找工作、适应、坚持,然后在某个公司一直待着,每天跑跑腿干干活写写稿,然后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天过去了,一年还会远吗?她没办法在生活里找到乐趣。她不像谢泠,谢泠聪明、果断、有勇气,唯独在感情的事上有些拎不清,但是,谢泠已经足够精彩了。   苏念觉咧着嘴,也不担心是否难看,“这座城市吧,很丰富的。想过干什么吗?”   郑安远的眼神莫测,“我大学学的是广告学。”   苏念觉愣了一下,“你喜欢?”   郑安远没说话。   “其实吧,我一个人待在这边也挺郁闷的,你看,周围不是钉子户就是一帮老头儿老太太。”苏念觉望着楼下,“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时间太久了,大概就会絮絮叨叨,和神经了一样。”   “我知道。”   “什么?”苏念觉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有时候也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他一字一顿地看着她,缓缓说道。   苏念觉莫名将佟晋与郑安远放在一起比较。佟晋是个看起来很正常的男人。他有房有车,有正当职业,相貌一般但端正,性格看起来开朗有分寸,但他对往事守口如瓶,甚至将她作为某种复制品以寻找慰藉;郑安远看起来是个不合群的男人。他消瘦、沉默寡言,是到陌生城市打拼的毛头小子,可能理想很丰满,现在却无比残酷,但他还带着小孩子的单纯,一些孩子特有的“中二”和幼稚。   苏念觉想,她大概不喜欢神经病这个词。和大多数人一样,她也渴望阳光温暖有质量的生活。她也畏惧寒冷和黑暗。   但她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郑安远啊......”苏念觉拍拍他的肩,“和姐喝点儿。”   郑安远第一次和一个陌生女人喝酒,看她用手机找了几首老歌循环播放,左手夹烟右手拿着酒罐儿,看起来落寞非常。   “以后你发达了,一定把这家给我装修装修。”她挠挠头,笑得无奈,“我现在觉得我是脑子被门夹了才选了这么个地方。”   郑安远觉得她应该是后悔了,后来他才想通,如果她真的后悔了,大概也不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她讨厌的并不是这栋破旧的老楼,而是那种驱逐不了的陌生感。   第二天他起的很早,一个陌生人对他的热情和真诚让他觉得生活有了那么一些动力。只是在这座偌大的城市,找到一份体面而合适的工作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你什么学历。   有过工作经验吗。   你觉得你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对以后的工作有什么计划吗。   谢谢,下一位。   谢谢,下位。   下位。   下位。   下位。   就这样,周而复始。   郑婉当初和苏念觉商量。他最多住三天就走。可是两人拖着拖着,郑安远就住了十几天。郑婉一听说弟弟没找到工作整个人都毛了,偷偷和苏念觉商量要来这边把人提溜回去。   “你当初找工作不也是这样吗?干吗不再给他一点机会呢?”   “念觉你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家就这一个儿子,他现在连工作没有,我爸妈都快急死了。”   “不如再和他商量一个吧,你直接过来他肯定抵触。”   两人又聊了几分钟,苏念觉搁下手机,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郑安远。   长得无聊的碎发,纯黑色似枪口黑黢黢的眼睛。   两人一时尴尬沉默。   郑安远突然转身走到另一间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苏念觉站在原地瞪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挠挠头发,没由来叹了一口气。   郑安远突然之间变得“无耻”起来。他没再出去找工作,只是待在房间打游戏,郑婉打电话过来就直接挂断,有一次还差点把手机摔烂。苏念觉猜想自己之前可能收留了一个假的同学弟弟,于是好不容易摩擦出的默契变得诡异起来。好在即使再不情愿,郑安远还是会在每天三顿饭的时候爬起来给苏念觉做饭,就像执行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苏念觉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工资该那样还那样,谢泠该那样也还那样,她自己呢,偶尔有点小纠结,不一会儿也就无所谓了。倒是天天窝在家里的郑安远,一眼看去瘦了好几斤肉,整个人麻木颓废,黑眼圈沉重,苏念觉突然十分害怕——她怕郑婉看到他这个样子会直接打死她。   就这样,她开始和郑安远持续拉锯战。虽然这样子看起来,郑安远真的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孩子,但好在他还记得她的收留之恩,也只是会在房间里发发牢骚,并且不多数时间不会将自己与家里人的事情牵涉在她的身上。   周六早上,苏念觉醒得很早,到卫生间上了一趟厕所,一边揉眼睛一边刷网页。网页大多很无聊,好在足够打发这个更加无聊的早晨。洗完手,打算回到房间,苏念觉打着呵欠往目的地一步一步地挪,直到看到另一间没有关好门的房间,她停下了脚步。   此时苏念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来,比如如果半夜家里进贼该怎么办,比如郑安远现在是不是在房间里,又比如如果郑婉冲进来她该怎么办……这些问题她还没有明白就已经默默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门只是在摩擦地面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而刺耳的声音。窗帘很厚实,将温暖的阳光挡在房间之外。郑安远大概在杯子里睡觉——苏念觉无法在这片平整的被子里找到他的影子。她只看到在这片白色之中脱颖而出的一小撮儿黑发,有些呆萌地立在他的头顶。   也许是昨天打游戏太累了,郑安远对苏念觉突出其来的打扰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苏念觉脑补出郑安远睁开眼发现一个女人站在自己面前的画面,竟然莫名有种喜感。但她并没有停留很久,只是依旧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即将走出房间时,看到电脑处于睡眠状态,于是走上前随手按了一个键,打算帮他关上电脑。   电脑由暗转亮。电脑里突然弹出一个视频,苏念觉手一抖,鼠标“叮”两声,视频开始播放。   灰色浓雾中,一个拿着斧头的男人出现在视眼中。苏念觉注意到,那斧头上还淌着鲜红色的血液。在这样有些凉意的早上,这样血腥而阴森的画面,让苏念觉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而在此时,带着浓浓警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苏念觉转过身,看到郑安远正瞪着眼,以一种不善的态度看着她。苏念觉不自觉做了个耸肩投降的姿势。   “本来想帮你关电脑……”   郑安远握紧被子,“我不需要,谢谢。”   苏念觉叹气,“好吧。”   “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苏念觉关门之前对他说。其实她只是觉得,她大概可以以某种近距离接近他,但她想得好像有些天真。但对他的隐私,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管他喜欢打游戏还是看恐怖电影,她都没有立场去指责他。   不过,那个电影好像确实有点恐怖。回到房间的时候苏念觉默默想到。   中午两人简单吃了一些,苏念觉边吃饭边玩儿手机。吃完饭她收拾碗筷,郑安远在厨房门口站着。   “苏姐……”   苏念觉大脑放空,突然听到郑安远叫她,她抹了抹脸上的泡沫,“嗯,怎么了?”   “其实我不喜欢学广告学。”   苏念觉点头,“我知道,我看的出来,我那时候也特别讨厌自己的专业。”   郑安远没说话。   “那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我喜欢写小说。”   郑安远说他喜欢写恐怖小说,每次写这些的时候都有一种血脉喷张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以在小说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一个真实存在而不被普通人看透的新世界。   苏念觉沉默着听完他的故事。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或许她的建议无足轻重,但她更害怕因为承担责任而错失一个帮助他的机会。   其实郑安远有错吗?不喜欢自己的专业没有错,喜欢恐怖电影没有错,喜欢写小说也没有错,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呢?他不过是沉默寡言,所以要被贴上与众不同的标签,又或者这些爱好在家人看来总是不入流的,显得畸形而奇特。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要在别人的目光中被审视、被批判,但是没有谁能够代替自己的人生。   苏念觉能想象有朝一日父母知道自己不愿意结婚的表情,大抵是失望和愤怒,如果再知道原因,一定会歇斯底里。她又能怎样呢?她也想有自己的生活,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那一种,她渴望自己能够对生活做出选择——就算它是错的。   她有时很迷茫,为什么我们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但是,人生就是这样的不自由,不是么?   “所以你每天不是在打游戏?”   “看一些电影,会从里面找找灵感。”   苏念觉放下碗,“有底稿吗,给我看看。” 第75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郑安远给苏念觉看的是一个短篇小说,故事内容和大多数的恐怖故事一样,只是结局一个转折,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定论。   郑安远说,这是他写的第一篇小说。虽然是第一篇,但确实最钟爱的。苏念觉大概能够理解,起初,她写下一篇稿子的时候也觉得它是自己的孩子。纵然改了又改,依然疼爱有加。   "为什么想要写这样的小说呢?"苏念觉顿了顿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好奇。男孩子不更喜欢开疆拓土之类的吗?"她说完点了一支烟,然后发出无奈的感叹,"最近烟瘾好像大得很。"   郑安远低下头想了很久,在一支烟快要燃尽的时候他靠上椅子,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其实我也记不清了。第一次写的时候,觉得心就要跳出来了,砰砰砰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的感觉。"   "所以,想要做一个真正的签约作者吗?"   "……呃,不是啊。"郑安远挠挠头,"并不是想那样,只是希望能被更多人知道,希望看过我作品的人能由衷的喜欢它。"   "那你和你姐姐说过吗?"   郑安远笑了,"有什么必要呢?"   有什么必要呢。   如果说了有用的话,大概真的会试着和家人沟通一下吧。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虽然是从小到大在一起生活的人,但仿佛有多东西在一朝之间改变。又或者,他的沉默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的——那就沉默吧,如果真的没有什么用的话。   苏念觉"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他什么。也许是因为理解他,所以反而只能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念觉问他,"以后呢,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道啊……"郑安远用手捂住脸,做了个揉搓的动作,"找一个工作好了,大概我真的是做错了。"   苏念觉又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男孩子的短发,还有些扎手。   "嗯,说起来我弟弟也应该是你这么大的。"也没等对方说话又说起来,"我高中就离开家了,在另一个高校上学,后来在那儿遇到一些人,觉得生活没有那么无聊了。不过和家里的联系也少了很多,如果没有记错,我弟弟大概也快毕业了。"   "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末了,她做了一个总结。"会让人自惭形愧的那种。"   "那他一定是个好弟弟吧?"   苏念觉支着脑袋,"我觉得你也是。"   我觉得我自己……不是。郑安远心里默默想。   "明天还是出去找工作好了。"   "嗯?"苏念觉睁大眼睛,"做什么?"   "我大学学的是广告啊!"郑安远站起来,声音离她很远,"挣很多很多钱才可以给苏姐装修大房子啊!"   "那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苏念觉踩着拖鞋,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郑安远喝了一口水,"突然之间。"   说罢冲她一笑,再不复当初阴郁。   你知道吗,有些人,虽然外表冷漠阴郁,其实内心柔软温柔。郑安远大概就是这一类人。   不管怎样,有人倾听和交流,都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正想着,收到谢泠的一条信息。我感冒了。   谢泠为什么叫谢泠呢。   据说很久之前谢泠的名字并不是这个。有一次她妈妈带她出去上街,正巧遇到一个算命的,于是给她算了一卦。算命先生是个瞎子,这瞎子说她五行缺水,不妨改个名字,又说泠字与她契合,于是改成了如今的谢泠。高中时候,有很多人以为谢泠是个男孩子,苏念觉那时常因为这个打趣她,结果换来对方的嘲笑。谢泠常说,苏念觉的这个名字太诗意了,人却与名字完全不符。苏念觉的这个名字是村里一个做语文老师的老先生起的,他最喜欢"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一句诗,希望她做个玲珑聪明的小姑娘。希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往往背道而驰。   苏念觉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谢泠前几天就感冒了,今天很严重,有些发烧迹象。苏念觉问她那位谁谁谁有没有去照顾她,谢泠说还不到时候。于是挂了电话直接请了三天假,她平时是不请假的,所以这次的病假很快就被批准。安顿了郑安远几句,苏念觉提着包打算去谢泠家。   郑安远当时正在收拾乱糟糟的卧室,听到苏念觉要出去的消息愣了愣,"是很重要的人吧?"   苏念觉把备用钥匙放在桌上,"大概吧。"   郑安远摸了摸鼻子,"苏姐在不好意思吗?"   苏念觉盯着他的脸看了看,突然冲他说,"回来的时候送你一个剃须刀吧?"   后来苏念觉真的买了一个,只是郑安远已经离开了。   空荡荡的房间,终是少了一些烟火气息。   ————————————   谢泠打开门的时候其实并不吃惊——苏念觉就是那种会一声不吭跑过来只为了看她一眼的人。   谢泠自己也很清楚,她和苏念觉认识这么久,对方的任何想法都能猜得一清二楚。她原本不想麻烦她,但惯性使然,最脆弱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联系对方。   "给我买药了吗?"谢泠抬起胳膊搭在她的肩上,苏念觉翻了个白眼,顺便用右脚关上门。   "我看你身体不错啊,需要喝药吗?"苏念觉反问她,顺便捏捏对方的鼻尖,然后一脸嫌弃的看着谢泠,"我擦你怎么有鼻涕?"   "感冒了不都流鼻涕吗?"   "……那你能憋着吗?"   "不能!"   苏念觉撇撇嘴,"怎么办我现在后悔了……"   两人坐在卧室的双人床上。苏念觉放下包,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塑料袋里放着几盒药,苏念觉撕开袋子,一个一个拿出来。   “这都是什么?”谢泠目瞪口呆。   苏念觉“啧”了一声,指着床上的东西,一点一点清算,“也不多啊,感冒药,胃药,消炎片,还有一些中成药。”她说完拉开旁边柜子的第二个抽屉,整整齐齐的推在一起,然后把抽屉退回去。   “对了——”苏念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在网上买了一个收纳盒,过几天就送过来了。你可以用它放这些药。”   谢泠躺在床上,右手放在额头闭上眼,发出“啊”的痛苦□□,“我到底遇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苏念觉冷冷回道,“世界上最好的人。”   谢泠喝了两杯热水,苏念觉给她测完体温,又让她喝了三颗退烧药,两人话还没说几句谢泠就困了。大概是药效发作,谢泠还没洗澡就爬进被子里睡觉了。苏念觉到浴室洗了个澡。最近天气转暖,苏念觉倒车又坐车出了一身汗,整个人有种虚脱的感觉。调了最热的温度,热水“砰”一洒在头顶,顺着头发落在身上。   洗完澡出去烧了一壶水,过了几分钟把水倒进杯子。她到阳台抽了几根烟,还没抽完听到谢泠叫她。进去一看,人醒了,说是渴了要喝水。于是到厨房端了一杯温水让她喝。谢泠喝了一口水,背上出了一层汗,人也清醒了一点。   “你没走?”   苏念觉突然意识到她还没把话说清楚,于是端着杯子言简意赅地告诉她,“我请假了,三天。”   谢泠张张嘴,“为什么?”   苏念觉耸肩,“当散心喽。”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苏念觉打着呵欠说累了,自己到隔壁搬了一套被子直接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和平常比起来更加安心。闹钟振动,正好是夜里一点,她在黑暗里找到拖鞋穿上,顺着记忆里的路打开另一间房门。   苏念觉没有借助一点灯光。谢泠的呼吸有些沉重,还带着浑浊的呼噜声。她轻轻摸索着,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毫无疑问,烧已经退下来了。   这一次终于安下心来,拖着拖鞋回到房间,用手机的手电筒一照,才发现拖鞋穿反了。   翻了个身,一觉睡到天亮。   吃早饭的时候苏念觉主动提起温绍。谢泠说两人相处得不错,只是过程需要循序渐进,她不想在这段感情里跃进,她更想要平稳。   “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苏念觉一边啃面包一边问,心里拼命吐槽,面包好难吃好难吃,面上也是狰狞几分。   谢泠回忆起来,“不是相亲,好像是什么婚恋网站。”   苏念觉看向她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你需要吗?我帮你注册,据说成功率很高的。”   “算了吧……”苏念觉捂住心口,“本宫大概是无福消受的。”   谢泠喝了一杯豆浆,顺便舔舔嘴角,“嗯,你就打算这么单着?”   “也不是啊!”苏念觉替自己辩驳道,“我也有认识新朋友,只不过好像不太合适。别担心,如果有合适的我一定不会放过的。”她说完,做了个握拳的姿势,在谢泠看来,笑得比花儿都要甜。   这样过了两天,谢泠身体没什么大碍,苏念觉打算回家。她想起来要给郑安远买一个剃须刀,于是出门到超市真的买了一个。   回家的时候是晚上五点,她买了两份外卖,敲门没人答应,只好掏出钥匙自己开门。家里空无一人,但依旧整洁干净。   苏念觉打开冰箱,看到填满空间的蔬菜水果和肉类。她合上门,歪歪扭扭的字体,一张横格纸,“苏姐,我找到工作了,谢谢你的照顾,你是个好人。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也许是害怕苏念觉三天不会回来,又或许只是不想面对面的告诉她,所以整理好行李就干脆利索的离开。冰箱里很多很多东西,但苏念觉对此并不擅长。她看了看桌上的剃须刀,想起戏文里经常讲的那一句,十里搭凉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人的一生无论短暂还是漫长,无论他来到这个世界值或不值,说到底也只有一次。你想推倒重来,谁又能给你这个机会?可惜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所有人都是过客。区别不过是长一点,或者短一点。   苏念觉拿出冰箱里的酸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你说,如果人这一辈子真的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却终生要把它当成秘密埋在心里,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其实她知道,谢泠都知道的。   只是既然谢泠不想知道,她就只能假装不知道。不知道她的知道,不知道她的不想知道。   她也想过坦白,又觉得荒诞不经。   相爱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她大概没有这个运气,等到那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李代沫唱的那一首《遗憾》。   晚安。 第76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苏念觉把手里的剃须刀放在桌上。轻轻的一声,一头静寂一头清脆动人。   她推开已经掩上的房门,看到收拾得整齐干净的房间。郑安远是不喜欢阳光的,他习惯把自己放在灰暗中,就像一个套在袋子里的人。但是现在,窗帘已经被人拉开,暖色的光穿过玻璃,地面撒下一片涣散的阴影。她找到一间柜子,拉开抽屉拿出一块儿床单,掸了掸,将它铺在那张床上。收拾枕头的时候看到一丝短发。黑色的,瘦硬刚强,是属于年轻男子的独特痕迹。   她捏起这根头发,放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看了看。仰着头轻轻一吹,头发落在地上。苏念觉拽出掖着的一角,拖鞋一动,踩上头发落在的地面。   郑安远刚来的那几天,两个人虽然相安无事,但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卫生间共用,为防尴尬常常故意错开时间,有时还要提前敲门;厨房共用,因为害怕对方不喜欢凑合所以主动询问,有时还要花费很长时间只为做一顿饭。但时间一旦久了,房子里的烟火气息也变得鲜活起来。有时他在卫生间,门紧紧锁着,她坐在沙发上闲着抽烟,看着早间新闻最下方不停滚动着的最新消息,郑安远推门出来,一边甩着湿漉漉的双手一边冲她羞涩的笑着,而她掐掉烟,将烟头放进烟灰缸里到里面上厕所。还有几天,海螺先生郑安远总会自己到菜市场买菜,然后在她回家之前把家里打扫干净。有一次他忘记回家的路,提着一大袋子蔬菜水果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回家。苏念觉在电话那头愣了很久,晃神以后才意识到,郑安远于她也是可以信任托付的人。   年少时常常觉得家是个温暖而陌生的地方,于是高中特意选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学校。高二那年回家三天,和弟弟到外面的超市给家里买东西,她提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塞满母亲要的调料和给弟弟买的各种食物,托他的福,她也顺手塞了一些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回家时他走在她身后,她慢腾腾走着,他便一言不发地跟着。路上遇到几个同学,他指着前面的自己和他们说,这个是我姐姐。她转过身,努力腾出一只手和他们打招呼,突然失重的重量让她的心也跌到谷底。那些人都很和善,他摆着手和他们告别,她收回一只手臂换了一只手,扭过身子走在余晖里。她知道他学习好,也知道他喜欢打游戏,他不像自己,一个小问题都要纠结半天才能下决定,往往越慎重就越容易失败。那条小路走了大约20分钟,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快回家的时候苏念晨问她,“姐,你什么时候高考啊?”她随意告诉他一个日期。时隔若干年,现在想起,仿佛还能看到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但她小时候对弟弟的感情并不是好奇和疼爱,而是陌生和敬畏。她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虽然她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给了这个家庭希望,但父母一直固执的认为只有儿子才能养老送终,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苏念晨在全家人的瞩目下来到这个世界,他的出生好像天生就带着耀武扬威的光环,而她无论怎样都要排在儿子之后。她是沉默而有耐心的,很少冲他发脾气,但是也很少笑,所以他们并不亲近。她不仅不会笑,后来也不太会哭。苏念觉常常觉得自己失去了感知温度的能力,即使一身疲惫的回到家,她仍然感觉肩上背着千斤重担。于是她不停地逃啊逃,到现在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一场追逐,在这个过程中,失去和得到的机会是同等的。这很公平。但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方式——她情愿被生活捕获。   没有谁喜欢一个人生活,人终究是群居动物,但因为害怕失望,所以只能把自己放在封闭的环境之中。一开始不能习惯孤独,觉得难过和空旷,有时甚至自己得病,夜晚常让人发狂。于是一个人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童年往事。她小时候是怎样的,父母是怎样的,弟弟是怎样的,他们给她怎样的温暖,又给她怎样的失望,想不通的时候只能抱头痛哭。她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些什么,只能像神经病一样坐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后来接手越来越多的工作,认识越来越多的人,不会轻易坦露真心,也学会了面不改色。谢泠对她说,她开始琢磨不透她,她说她也是。一方面,谢泠同样是改变着的,另一方面,念觉觉得自己也看不清自己。或者说,她习惯性的忽视了自己的内心。   郑安远并没有主动和她联系过,苏念觉也没有联络过他。只是有时和郑婉聊天,她们会聊起各自弟弟的生活。苏念觉在她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郑安远的生活,但也只是零碎。   谢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但苏念觉一回家就感冒了,不过看起来更像是小打小闹,没过几天就好得差不多。她懒得告诉谢泠,正好赶上公司纳新,于是主动到公司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一天天气很好,招聘活动基本结束,她在会议室帮副主编收拾东西。女人姓宋,苏念觉和她的关系不错,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搬东西。正说话,外面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端了两杯纸杯笑眯眯站在宋佳面前,将右手边的杯子递给她,“副主编,您喝口水休息一下,我来吧!”   年轻朝气,让人很有好感。宋佳接过水到旁边站着休息,小男生如法炮制,对着苏念觉又是感谢又是送温暖,瘦弱的小身板在诺大的会议室里忙忙碌碌。   “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见过你。”宋佳看着他问。   “是啊,前天刚应聘成功。”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擦擦汗,说话很谦虚,“我叫荀渐新。”   宋佳点点头,冲苏念觉眨眨眼,苏念觉喝了口水,“那个,小荀,我们把那边的椅子放一下。”   荀渐新自然是欣然同意。   荀渐新说自己到这里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苏念觉,本着雏鸟情节有事儿没事儿就和苏念觉谈天说地。刚毕业的大学生心中一片赤诚,每次出新闻的时候都是兴高采烈,结果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苏念觉也是闲着没事,下了班便点份外卖蹉跎岁月,和荀渐新坐在一起说说工作的事。她虽然没见过大风大浪,但比起对方经验还是十分丰富,所以针对一些问题也会给他指点。慢慢地,一些流言四起,苏念觉和荀渐新的办公室恋情传播速度之快,苏念觉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大概是相处开了,荀渐新与她反而没有那么密切的关系,再加上那段时间上手很快,荀渐新在几个新人里显得比较突出,一些重要的采访也会有他的一份。这样两个人也就陌生起来。宋佳之前告了一次病假,回家的时候遇上苏念觉,两人关于这个问题聊了一会儿,苏念觉无意知道她怀孕了,但宋佳要她暂时保密。本也就是无心之举,苏念觉没问原因就答应了。   “对了,你和那个刚来的小男孩子相处得怎么样?”   “一般啊,和所有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嘛……”苏念觉耸耸肩,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会以为我们……嗯?”   “年轻气盛是好事,但太推心置腹也不太好。”宋佳拍拍她的肩,语气和缓。前半句说得是荀渐新,后半句说得却是苏念觉。   苏念觉笑了笑,“哎呀,我也不知道,不过感觉他是个进取的新人,大概也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吧。”低头看了看时间,“时间也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要注意安全。”   大概是对着谢泠唠唠叨叨习惯了,她不自觉对做了母亲的宋佳也会这样。宋佳只是稍微讶异了那么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挥挥手,开车离开公司。   苏念觉提了一杯奶茶上楼,突发奇想没有走楼梯,而是磨磨唧唧地转了个角,一边喝奶茶一边爬楼梯。快到四楼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苏念觉一边咬着吸管一边呼哧呼哧地想发声者是谁,正想着那人又说话了,“最近的事真的太感谢大家了,我还是个新人,多亏大家帮忙了哈!”   “哎这个不算什么啊,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有一个人主动开口,苏念觉听出他的声音,是另一个编辑处的,两人平时不算太熟。   “啪~”是打火机的声音,苏念觉站在转角,看到有烟雾飘散。第三个人开口了,声音有点粗矿,语调上扬满满八卦,“对了兄弟,你跟那个苏念觉什么关系啊?”   “欸对啊,你们不会是……哈哈?”   “对啊,那个苏念觉看起来没意思的很,听说现在都没对象,你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哈哈,大哥你想太多了!”这是荀渐新的声音,“我和她就是一般同事而已,没什么关系,她那年纪我能有什么想法?”   “哎那就好,你这么年轻,以后也是大有前途,这样的女人不适合你啊!咱们男人吧……”男人又开始巴拉巴拉拉着另外两人聊天。   “对啊,你不知道吧,那个女人很奇怪的,我跟你说啊,有一件事现在想起来都他妈的特别搞笑!”   “是吗什么事儿啊?”   “……哥哥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苏念觉端着奶茶退出去,对话以荀渐新的附和结束。她吸着奶茶改换电梯,看着数字一个个变换,红色也不断闪烁,身边有人低声攀谈。   她喝完奶茶走出电梯门,顺手将奶茶扔进垃圾桶。   念觉,你不能对每个人都抱有希望。你永远不知道,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当然,现实也是一样。   好吧好吧,苏念觉心里默默想,谢泠你说的是对的。 第77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七月是整座城市最炎热的季节。没有阴天,没有雨水,太阳把自己鼓吹成圆鼓鼓的样子,张开双臂试图拥抱街道上来往匆匆的行人。   苏念觉依旧无法适应这种热,从四月底就开始,延续了好几个月的热,会让人产生荒谬的绝望感。有时她会想,这种热大概会让人发疯,无论是闷热还是炙热,经常使人觉得烦躁,那种没由来得躁动在心里蔓延,像是一根绳子紧紧勒住自己的脖子。勒紧,然后更紧一点。   你还记得那个叫荀渐新的年轻男人吗?   苏念觉坐在副驾驶座上,旁边是正在开车的谢泠。她喝得烂醉,迷糊中下意识到包里去翻烟,正巧被谢泠的余光看到,一抬手打掉了她的烟。   “卧槽你是不是有病?”苏念觉捂着脸,把手收回放在嘴边吹了吹。有点晕,于是仰着脖子看车顶。   谢泠挑了挑眉,语气十分随意,“苏念觉?”   “嗯?”   “你还记得一个叫荀渐新的男人吗?”   苏念觉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偏着脑袋自己思索了一会儿,“记得吧……”她又闭上眼,嘴里开始念叨起来,“我说了我会戒烟的,会戒的,给点信心嘛~”   “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怕你不相信自己。”   苏念觉没再听她的话。她把腿盘在座位上,抱着包靠上玻璃,细微的风从缝隙里穿过她的头发,发梢扯着头发飞舞,片刻打成毛躁的发结。   谢泠又看了她一眼。苏念觉此刻很安静,窝着的时候能看到有些圆润的下巴。她把车停在一旁,伸出胳膊随便一扫拿出座椅下面的烟盒,她抽出一根,用前面的打火机点燃。   两人坐在阴凉处,一人静静坐着抽烟,一人半眯着眼睡觉。过了一小会儿,后面有车按喇叭。谢泠冲后视镜看了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苏念觉却在此时清醒过来,她瞪着眼看后面,后面的车缓缓行驶,绕开了谢泠的这一辆。   “谢泠谢泠,你看——”她扯着她的袖子一脸惊讶的说,“那边儿有一家蛋糕店!”   谢泠掐了烟,“你下个月才过生日呢,着什么急?”   “我不管,我想吃蛋糕,生日蛋糕。”   谢泠做出要打她的姿态,然后冷笑了几声,拉开门又“嘭”一声合上。苏念觉捂上耳朵,“啧啧啧……”   苏念觉没想过自己会喝醉的。也许是吃的太少,又或许是内心渴望这一场酒醉,所以她理所当然地醉了。只是没想到会有人给谢泠打电话,虽然谢泠的手机号以加“A”的方式排在了第一位。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叫荀渐新的男人吗?   她记得有很多人在她喝醉的时候问她。她的脸上应当是所有人都有的迷醉和朦胧,她时不时傻笑,又或者抓着酒杯看着众人,别人问她的时候,她努力找着那个人的焦距,试图分辨对方的面孔。她用平生最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他,你是谁啊?   喝醉的时候,她不必认识任何人。   “我听到你同事说起一个叫荀渐新的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苏念觉很认真的回想近来发生的事情。其实,你没有说过别人的坏话吗,你没有好奇过别人的隐私吗?这大概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她也没有特别在意,只不过是现实比幻想残酷了那么一些。别人更加在意的,大概就是组里几个到国外进修的机会凭白给了几个新人,最不可置信的那个人就是荀渐新吧。   “是有一些事,我挑着讲给你听吧。”苏念觉抱着生日蛋糕,嘟嘟嘴,“来来来,让我慢慢讲给你听啊!”   那么,又从哪里开始呢?   “谢泠,你相信预言吗?”   “有时候,偶尔。”谢泠想了想说,“你看缘分就是一种不可预测的东西。”   “是的,去年有个人告诉我说,新的一年,我会遇到五个男人。”苏念觉顿了顿说,“这样算起来,那个叫荀渐新的人,应该是我认识的第三个男人。”   谢泠开车,把车拐进另一个通道,她看了对方一眼,脸上是苏念觉不懂的神色,“五个男人,怎么,今年桃花运这么旺?”   “啊,大概吧。”苏念觉耸耸肩,“其实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真的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子,长得可爱会说话,脑子活泛人也聪明,最重要的嘴甜啊,一句话简直要甜进你心里,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应该是很吃香的。”   “然后你就被征服了。”   “有那么一点吧。”苏念觉皱着眉,仰头看头顶,余光瞥见谢泠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你知道,我也老大不小了,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心动,想要找个归宿,万一运气很好呢?”   “然后你就全心全意倾囊相授了,然后人家带着你的经验和关系得道升天。”谢泠弯弯嘴角,接着她的话说道。   苏念觉撇撇嘴,没说话。如果说没作用,好像有点自欺欺人,但是真有多重要的话,其实也并没有。荀渐新不是郑安远,一个决定都要犹豫不决,他能做到两面三刀长袖善舞,真要想得分明,也不过是两厢情愿。   “出国进修的名额有几个?”谢泠看她没说话继续问道。   “……三个。”苏念觉笑了笑,“这个吧,即使再多一个也轮不到我。”   “那你们今天的欢送会是……”   “哦,一个同事怀孕了,目前办了离职,和大家关系都不错,所以今天活跃一下。”   “嗯?现在酒醒了?”谢泠似笑非笑,“醒了就回家给我做饭吧。”   苏念觉抱住脑袋,“哎呀哎呀,头好痛,不行了,我得睡一会儿。”   她抱住脑袋,突然觉得脑袋真的是有些痛,“我说我说,你怎么不问那个预言呢?”   “好,那我问你,你相信这个预言吗?”   苏念觉想也没想,“当然不相信啊!”   谢泠“嗤”了一声,“不信你问个屁!”   ————————————————   到了谢泠家门口,苏念觉抱着蛋糕径直往家走。谢泠家离市中心近,环境也很不错,不好的一点就是那种挥之不去的闷热的感觉。她上了楼,谢泠跟在她后面,两人一起乘坐电梯。   苏念觉看着自己的倒影,银色的面板模糊了面容。她抓住蛋糕掏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改变。   “谢泠,你手机好像响了。”   谢泠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看了看,片刻才反应过来,“你逗我是不是,电梯里哪里的信号?”   苏念觉一脸无辜,“可是我真的听到有铃声在响。”   谢泠拉着她出电梯,“好吧好吧,但是真的没有人给我打电话。”脚刚踏出去就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苏念觉也感觉到了。   “怎么了?”苏念觉看着她问。   “没事儿。”谢泠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你也累了,回家里躺会儿。”   苏念觉到家里换了一双拖鞋,蹲在地上解鞋带的时候看到一双陌生的蓝色拖鞋,“刚买的?”   谢泠端着水一怔,“啊?嗯,是啊,挺好看的吧。”   “好看,一看就是九块九包邮。”说完她自己也笑了,“我不喝水,我想睡觉。”   “那你去睡觉吧,我给你做饭。”   苏念觉看了眼放在客厅上的蛋糕,摸着下巴下意识吞咽。她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被子,往上一躺,直挺挺睡了。酒精并没有完全发挥,闷热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有人拉下盖在头顶的被子,苏念觉伸出手挡住光,眼睛却紧闭着睁不开。   那双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收回。她听到轻微的身体挪动的声音,有玻璃碰撞桌角,接着就是安静的声音,门也“呲——”一声,咧着嘴将两个世界隔开。   苏念觉翻了个身,恍惚间听到嘈杂的声音。她想捂上耳朵,但是不管怎样,那种声音就像响在耳边一样,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   ————————————   谢泠换了一双鞋,将门关上走到楼下。   男人穿了一件白衬衣,短发,身后背着棕色皮包。这样炎热的天气,他的鬓角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看到谢泠的时候他挥挥手,十分高兴走过来迎接她。   “今天怎么过来了,怎么过来的?”谢泠笑着抱了一下他,然后很快松开。很细微的动作,温绍的笑容却淡了一刻。   “我觉得今天天气不错,又想起来你最近工作压力大,所以想过来看看你,怎么,不方便?”   “才没有啊!”谢泠笑了,“不过我今天有个朋友在这儿,她身体不舒服,可能……”她说完看着她,只是微笑。   温绍“啊”了一声,像个孩子一样苦恼地皱起眉头,“需要我帮你照顾他吗?”   “不用啦,情况还好。”谢泠和他站在楼下晒着太阳,“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坐电梯,这个样子真的很不好意思。”   温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啊,所以以后可要好好回报我。”   谢泠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那可不行,其实我刚才就是客气一下而已!”   两人站着说笑了一会儿,温绍抬手摸摸她的头,“天气这么热,快点回去吧,记得吃晚饭。”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那个人——”温绍喃喃自语。   “怎么了?”谢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高高耸立的大楼。   “没什么。”温绍眯着眼摇头,“要是有时间的话,陪我去那边逛逛吧,正好陪你买些东西,不然你的晚饭又要凑合了。”   “好吧好吧,好啰嗦啊!”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同意了。温绍冲她温柔的笑,伸出手臂把手伸进去,谢泠扯着嘴角挽上他的胳膊。   “我们买什么呢?”   “你朋友喜欢吃什么?”   “她啊,她喜欢吃得很多,不过不太喜欢吃零食……不对啊,你怎么不关心我的喜好啊?”   温绍乐呵呵看着她,“因为你的喜好我都知道啊,不过为了融进你的生活,我现在要努力讨好你的朋友了!”   天空依旧很蓝,一行行杨树并立,蝉疯狂地没有止境地叫嚷,两人相互挽着漫步在林荫小路上。爱情在此时好像显得平易近人,它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收入,不分国界和家庭。慢慢地走着,仿佛走的就是一生。日光正好,烦躁也是生机,周围的暖意将两人包围,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苏念觉提着蛋糕走在两人路上,看到迎面而来的一辆出租车。仿佛是心有灵犀,那车缓缓停了下来。一张陌生的粗糙的脸,操着别扭普通话的男人咧着嘴问她,“小姐,打车吗?”   苏念觉停下来,看了一眼远方的两人。她转过身子,看着那人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看着像小姐?”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司机急忙解释道,“我就是看你……以为你要……”   “啪——”她拉开一旁的车门,腿一抬坐在上面,门一合报了地址,“去久城地铁口。”   司机看了眼她手里的蛋糕,“小姑娘你过生……生日啊?”   苏念觉稍微低了下颌,“嗯,对啊。”   矜持而冷淡。   “我就是突然发现,我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完,我得回去工作。谢泠,我要先回家了。”她拿出手机给对方留言,“我回家就给你发信息,好不好?”   她说完,嘴角扯出的微笑像是一根松了的橡皮筋,松松垮垮,半挂在半空中。   你到底在指望什么呢。苏念觉捧着蛋糕,看着它,沉默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有更啦,今天只写了一点,所以只能放一点,最近比较忙,对不住对不住。   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一是收藏能过二百五,二是评论超过收藏量。要不然…潜水的出来留言吧。快要完结了呢,哈哈。   我在看同学排的话剧,很有趣,哈哈。 第78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宋佳离职后,副主编的位置变成众人眼里的香饽饽,大家表面试探背后打听,上一秒还窃窃私语下一秒便正襟危坐,仿佛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想法,除自己之外的每一个人都不得而知。   苏念觉又感冒了,多亏了这一次的感冒,气势汹汹来了一趟,让她成功躲过几个人的欢送会。荀渐新要走的时候还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要请她吃饭。苏念觉考虑到自己没吃晚饭,从桌上拿了一卷宽卫生纸,一边擦鼻涕一边和对方订了见面的地点。   荀渐新过来的时候苏念觉正毫无形象的扯着手上的卫生纸抹眼泪,喷嚏打了好几个,每次一打身体都要颤一颤,看起来十分凄惨。年轻男人拉开椅子坐好,抽出一旁的菜单随意看了几眼,余光却盯着苏念觉,直到看到对方提起水壶又倒了半杯水的时候,他放下菜单,开口了,“苏姐,你还好吗?”   苏念觉双手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打了一个喷嚏。虽然她竭力控制,但水杯的水还是因为身体的晃动猛的荡了出来。苏念觉握着水杯一个转身,水倒在了地板上。   荀渐新没忍住笑了,他拿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她便自然而然接过来,就像以前吃过饭互递纸巾一样,说话也自然随意,“你看,我又感冒了,我觉得我真的老了。”   不仅仅是打趣,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苏念觉说完叫来服务员,点了一碗面和几种小菜,然后拿出手机兴致盎然的玩起游戏来。   荀渐新是想说些什么的,然而苏念觉只是低着头,对他主动挑起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有时他说了一句话,她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两只手拿着手机茫然无知的看着他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荀渐新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用力拍拍桌子,一只胳膊放在桌上,像是赌气的孩子一般狠狠说道,“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苏念觉这次终于抬头了,兴奋过后的眼睛光芒未褪,明亮里折射出几分漫不经意的讽刺。她还没开口,一大碗面出现在两人中间,“你的面,麻烦让一下。”   于是腹里还没打好的草稿顺时咽回了肚子。   “你要说什么?”苏念觉撩撩头发,拿着筷子挑起面欲望十足地吃起来,面条在嘴里发出顺滑的声音,荀渐新一噎,吸了口气,笑容满脸,“没什么事儿。”   苏念觉埋头苦吃,吃完了打算付钱走人。她最近觉得自己精神不济,吃了碗热乎乎的面条却发现心情也好了很多。按理说,她不应该出来的,但又觉得厌烦了那种每天叫外卖吃的无聊生活,所以放下隔膜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头上出了一层薄汗,身体却清爽自由很多,苏念觉收拾好东西走出食客日益增多的面馆儿,荀渐新丢了钱放在桌上也匆忙跟出来。   “苏姐,我有话想和你说。”   苏念觉捂着额头遮太阳,两人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那你说吧。”   心平气和的态度反而使他楞了一下。他张了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不知道是该感谢她还是该责问她,也不知道该告诉她自己的兴奋还是不安,纵然在同事面前混的风生水起,他还是会习惯性的把她当作可信任的对象——一开始真的只是学习。后来却变成了仰仗和利用,即使在不喜欢她的同事那里,他也因为她的存在和别人拉近了距离。   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因为刚毕业,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这个新的环境里立住脚而已。   苏念觉眯着眼看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她看着整齐的冰冷的汽车,来回流动的人流,黑白线红绿黄,世界嘈杂而寂静。   我不是不怪你,也不是要宽容你,只是觉得,很多事没有这么多的必要。没必要去解释或者倾听,把所有的东西当成一卷用过的卫生纸,也不要想它曾经多干净多美好,放在垃圾桶里别再提别再想就好。苏念觉抱臂往前走了几步,她想,喜欢一个人就已经用尽全力,为什么还要去换暧昧的结果呢?   暧昧本来就没结果,她就是自作自受,何必把事实摊在太阳底下给别人看?   “荀渐新,其实你还小,这个社会这么复杂,也许以后我们都会习惯。”苏念觉回头看着他说,“你看,每天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如果我把每件事都放在心上,我会爆炸的。”   说完,跟着人流穿过斑马线。她走到一半觉得奇怪,回头去看,看到他站在对面,脚步并没有挪动。并非是他不想走,而是一个卷发女孩儿提着包不停抽在他的身上。苏念觉隐约听到她一边哭一边说,“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女孩儿大概是一直跟在后面,然后在她过马路的时候冲出来拉住他——也许她也意识到,一旦荀渐新踏过那条线就真的回不来了。   荀渐新伸着手臂试图挡住她,但是并没有什么成效。他一边惊慌失措,一边接受马路上众人好奇的目光,他抽空扭过头看她,却看到苏念觉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向对面走去。然后她终于到了那儿,就像坐着一艘船晃晃悠悠到了对岸,而他自己还在地狱里受苦受难。   苏念觉点了一支烟,隔着人群看不到荀渐新的表情。她冲他挥挥手,觉得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放下了,彻底的,完全的被摧毁。   她是个老腊肉,没钱没房没脑子,长得一般脾气却十分不好,除了眼界高还有个容易钻牛角尖的破毛病。她一直以为人生就是这样的,凑合凑合过,也许某一天感□□业就能开花结果,现在看来谢泠的选择才真正果断准确。   生命的真谛就是漠视别人,提升自己。要是真的,遇到第五个男人就要和死神见面,还不如提前活蹦乱跳几天。   万一真死了呢。   总得有个人念念不忘吧?不然,她真心闭不上眼。   荀渐新也彻底地退出了她的生活,日子波澜不惊,在嘴里的碎碎念里一片一片化作灰烬。晚上的时候她经常和谢泠打电话,她们的关系依旧亲密无间。仿佛那个温绍的男人的出现,从来没有改变彼此的生活。苏念觉突然觉得,生命是如此空洞,从她摒弃理想到达这座城市的那一天起,谢泠就成为她活着的全部。   很小的时候是为家人活,为了他们的目标,为了他们的名声,用尽全力去学习;后来为了自己活,这个自己也不全是自己,更多的是为了生存,拼命的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一如自卑的郑安远,又如野心勃勃的荀渐新;现在则是为了那个叫谢泠的人,她是岸,缥缈美好而遥不可及,她便把自个儿刻成了舟,以为全心全意即可投入怀抱。她自认为,从来不曾给过对方负担——她没和她说过这心事,也从来不把这爱做交换,但不经意的那种控制不住的爱意,却还是从眼角眉梢里流露出来。   可现在她又觉得腻了。这样的爱,就算真的是爱,大概注定要腐烂的。烂掉的苹果一旦在家里放得久了,就会慢慢、慢慢地发出异味,然后发出恶臭,不管你有没有将那个烂苹果丢掉,储藏室里都会留下这种挥散不去的腐烂味道。然后,可能整间屋子,整个房子都是这样。她现在才二十七八,却已经有了一颗苍老的心,面对未来止步不前,偏偏又对回忆冷眼相待。   苏念觉曾经以为,有一天她会和谢泠走出这个怪圈,过一种游山玩水嬉笑畅快的生活,但她等了太久,久到最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她的爱变成了一种习惯,她对谢泠的好友成了一种束缚,她们紧紧的缠绕在一起,越来越亲密,也越来越窒息。   那以后苏念觉开始认真的对待手上的工作,不再只是按着程序做无聊的采访,也不仅仅是做了准备然后回来应付式的写稿,她的天分不差,也矜矜业业干过几年,一旦认真起来便熟悉得很快。忙起来的那几天连自己都害怕,但终于不用再想那些没有结果的问题。   一开始她和荀渐新还有联系。他依旧和她抱怨,在时区不同的那半球,异国他乡,他说他想念家乡的饭菜,甚至是超市里最便宜的那种榨菜。她听着听着就睡过去,手里的电话摔在地上,屏幕裂开一个狰狞的口,再去看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她努力回想着自己和这几个男人的点点滴滴,却发现他们说出现和消失都如此平静,就像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压得时间愈长便愈没有痕迹。   八月底,一场来自M市的地震将众人从睡梦中敲醒。许久未尝体会到的死亡气息笼罩着它的半径,十二小时后,央视出现了“M市六级地震”的消息。苏念觉原本是不用去的,她应该去采访一个小山村的环境问题,但正巧,小山村的村口面向通往M市的高速路口,她就要踏进那个村子的时候,杂志社的主编给她打了电话。直到被堵在路上的时候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临时换成了她,但这不妨碍她了解消息,当然也并不妨碍那天淅沥的小雨变成雨幕,将她拦在了通往山口的公路上。   苏念觉看到司机以一种惆怅的目光抓紧方向盘,用一口地道的方言和她说,“小姑娘啊,车子走不动了怎么办嘞?”   “为什么走不了了?”   苏念觉正问着,有人敲了司机的车窗玻璃。司机摇下车窗,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正微笑着看他。男子也看了一眼车里,正巧看到苏念觉。两个人都楞了一下。   “大叔,我看到地上有玻璃渣,不过现在好像晚了一步?”   苏念觉拍拍司机,“叔叔您有备胎吗?”   “我有备胎也换不了啊!”   她笑了,“没事儿,我会,你给我帮忙也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其实可以不看,它唯一的意义在于,可能它并不是纯属虚构。晚安。 第79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苏念觉蹲下身换轮胎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的家庭。   她为什么会换轮胎呢?其实只是因为,他的父亲在汽车维修厂工作而已。他会洗车,会修车,会挑轮胎换轮胎,技术精湛为人也和善,然而一辈子依旧困在老家日渐衰败的维修厂里。哪怕到最后,他本可以自己开一家这样的维修厂,但迫于母亲的压力,他放弃了。说起家里的这些事来,倒是母亲占的分量更大一些。父亲,仿佛是灰白色的,压抑而冷静,却偏偏触摸不透。   雨变得越来越大,黏稠般的沾着在身上。她穿了一件很普通的粉色运动卫衣,俯身下去帽子也随之轻轻抖动了一下。两个陌生男人站在身旁,一个是满脸惊异的大叔,另一个是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苏念觉抬头摘掉眼镜放在地上,迎着雨幕看两人。大叔眼巴巴望着她,拄在腋下的拐杖像被扭曲成九十度角,而男人挽着袖子,微微倾斜身体,把手里的工具递给她。   “谢谢。”她轻轻说,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扯出细微的弧度。   车再次上路,大叔一边擦着雨水一边用慈爱的目光看她,“哎呀多好的孩子啊,还能修轮胎!”一会儿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说,“多可怜的闺女儿啊,怎么就会修轮胎了呢?我要是有这么能干的姑娘绝对不让她自己修轮胎!”   “大叔,我这叫女汉子……”苏念觉看着窗外的雨喃喃道。   “女汉子?那是女孩子还是个汉子?”大叔疑惑不解。   苏念觉一愣。片刻,“就算是汉子吧。”她缓缓说。   到M市,入眼一片狼藉。苏念觉的任务是采访当地的物资救援,重点不在政府身上,而在于援助资源的几家新兴上市公司。司机把她送到目的地就要离开,苏念觉第一次坐了一次霸王车——这位受了伤的司机并没有和她要钱。   下车的时候司机又送了一把雨伞,她撑开伞,看到后面有车停下。那个男人打开车门出来,苏念觉第一眼就看到他笔直修长的右腿。两人的目光再一次交汇,她若无其事的偏过头去。   天空突然开始打雷,一道闪电劈过,咔嚓一声,接着就是车轮碾过的声音。很多物资车在眼前流动,地面甚至在晃动。她掏出不停震动的手机,一边往里走一边接通电话。   “念觉你听说了吗,M那边儿地震了!”谢泠在那头说,因为嘈杂,苏念觉把耳朵紧贴着手机屏幕。冰冷在一瞬间传递而来,刺骨的冷让手心也开始发颤。   “念觉,念觉?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哦——”苏念觉回神,慢吞吞开口,“那个,我现在就在M市。”   她把手机挪远了一点继续说,“你知道吗,今天看到一个帅哥,真的挺帅的。”   走到一家很小的旅店,把身份证递给店主,“住宿,一晚上,能洗澡吗?”   “你说什么?”   “可以,押金一百。”   两道不同的声音。   苏念觉把钱递给他,收起证件上楼,钥匙在手里哗哗作响。“谢泠,我明天有个采访,一家新上市的公司特意组织了一个物资援助队,负责人今天就到了,我要做这个采访。”   “为什么是你?”   “因为这是这家公司和上面约好的,我离得近,上次还做了他家的报道,所以选我很合适。”   她说完推开那间浴室,狭窄逼仄,但好在,没有想象里那种青苔满地的现象。她把手机立在桌上开了免提,一边脱衣服一边和对方说话。水从头顶冲下来的时候,谢泠在电话里发出一声尖叫,“卧槽苏念觉你在干嘛,发大水了吗?”   苏念觉用手抹了一把水,“啊,我太冷了,洗个热水澡。”   谢泠:……所以,苏念觉你就这么光溜溜和我说话吗?   苏念觉“嗯”了一声,“也不是没见过,你紧张什么。”   “对了,过几天我得回一次家。”苏念觉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我爸生病了,我回家看看。”   谢泠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她,“情况还好吗?你那边可能有余震,自己多注意安全。”   苏念觉让呼吸平稳下来,流水温热,不停冲刷着表层的皮肤。四方形的镜子上倒映出她的脸,瘦弱的双肩,锁骨,是所有女子的都有的特征。大概只有眼睛,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更加茫然,黑色瞳孔里没有一丝丝光亮,隐射出生命的颓唐和枯败。因为没睡好觉,眼底已经青黑,用眉笔描好的眉毛在水的冲刷下流出黑色的印记。多么狼狈不堪的夜晚。   “我知道了,我很好,你放心吧。”   挂断电话,用白色浴巾擦头发。穿着内衣躺在陌生的床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落着女子长发的地板。这张床上可能躺过母女,可能是夫妻,也可能是热恋的小情侣,有的为住宿,有的为爱欲,有的为生存。其实她没必要这么积极,只是觉得应该找点事儿做。   她真的是老了,人生明明一眼望得到头还希望它能快点过,不期待爱情也不期待婚姻,然而内心时常雀跃着,渴望开始新的生活。其实她是爱着她的,从十年之前到现在,十年太久,会把活人憋成死人,装作看不见听不到,心里却早就汹涌澎湃。每年谢泠过生日的时候她们都要做同一个游戏,谢泠说“天上有猪”,她回答说“天上没有猪”;谢泠说,“今天天气很好”,她便说“今天天气不好”,可是每次谢泠说“我爱你”的时候,她都没办法笑嘻嘻的告诉她,“我不爱你”。   爱于苏念觉而言,并不是她不在自己就会死的那种强烈,而是锅碗瓢盆中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她是个容易上瘾的人,对烟是这样,感情也是一样。   坐起来抽了一根烟,打开电视看央视新闻。她翻看着文件夹里的几篇资料,顺便把那人的联系方式存进通讯录里。下意识地,她希望那个人是个女人。她现在不希望自己的面前再出现任何男人,最好可以把所有男人都变成女人。   事实证明一个女人不会有回到M市的选择,当然苏念觉是个例外。三十多岁的男人对着她侃侃而谈,从地震扯到公司发展,苏念觉微笑倾听。那些解放军人的英勇事迹她是没能力写的,她只适合按着主编们的意思采访采访哪个公司哪个代表,然后再按照他们的意思,在据实报道的基础上添油加醋,把这件事渲染成企业勇于践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责任感。   地震带来的一系列问题还没有解除,苏念觉在第三天踏上回归的路程。送行的是公司的司机,一辆送货车,颠簸着去往高速公路。面前的一切都是陌生而混乱的,她在车上想着怎样把这篇稿子写完。她开始思考自己要有怎样的生活,每个月挣多少钱,回家买一套房,是否要结婚生子,或者和谢泠保持适当距离,又或者如荀渐新所说,到国外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背着包走在街上,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来往行人。步行半小时即将到达杂志社,休息一下再到办公室报告最近几天的所见所闻。她正喝水的时候突然察觉有人靠近,僵持片刻突然松开瓶口,猛得转身。瓶里的水再一次洋洋洒洒地泼了半身,苏念觉自己的鞋子也被溅了一半儿。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捏了捏矿泉水瓶,“咔嗒咔嗒——”,莫名尴尬。   “我说,那个……这个……”苏念觉咬着唇皱着眉,过了许久叹气,“要不?”她这几天只和自己说话,说话功能明显退化许多。   “哈,你要不要这样?”男人甩掉手上的水,脸上阴晴不定。   苏念觉瞪大眼,“我没对你做什么啊?”等等……“你是谁,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跟着我?”   男人指着自己,“我,你忘了?”   苏念觉盯着他,“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一脸挫败,“好吧好吧,我给你送过工具,汽车坏掉的时候,你还记得吧?”说完江池突然很想抽自己,她要是记得还能这个反应吗?   果然,苏念觉一本正经的摇头,“好像没有印象。”她戳戳路口,“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然后真的转身打算离开。   男人拉住她,力气很大有些蛮横,苏念觉感觉自己像个拖把一样被扯开扯去。“等等等等!”她推开他,“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咳你怎么说话呢?”男人放开她,把双手□□裤子的口袋。苏念觉看着他的西装裤,黑色的,又长又直的腿——   苏念觉一愣,面色变了几变,她退后两步,表情就像见鬼一般。“第四个啊……”   她想起他是谁。下雨的时候,她蹲在地上换轮胎,司机给她打伞,他给她递过几样工具。后来江池问她,你是怎么想起我的?苏念觉给他一个一字笑,“又长又直的大腿。”   “算了,你想起来就好,对了,我叫江池,你呢?”   “苏——念觉。”她干巴巴看着他。   “那个,念觉……”江池笑得和蔼可亲,他张开双臂轻松拍着她的肩膀。   “干、干嘛?…”   江池指指对面的奥迪,“我的车坏了,你会修吧?”   苏念觉吞吞口水,so ,excuse me?   作者有话要说:   过250了,我的目标达到了。感谢收藏的小天使,送你个一字笑… 第80章 斩断番外   玄镜宗近日出了一件大事。   玄镜宗共有五山十二峰,十六个掌门,一个宗主,几千年来虽有纷争不断,却也能逢凶化吉。这得益于宗内不断提升的实力和所有人的团结一致。但是近日来,一个新的消息传遍了玄镜宗:玉灵峰与剑暝峰决裂了。   此时,玉灵峰的女弟子正跪在地上。青色石板冷若冰霜,像极了自家那位同样冰冷的峰主,她已经跪了整整两天,对于修仙者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对她而言,更为艰难的事情却还在后面。额头的汗水一滴滴流下来,顺着鼻尖滑落在唇上,惨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抬头。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门口站着的便是她的师傅,一脉相传的玉灵峰主人。她的白衣在风中飞舞,凤吟只看到一双绣着蝴蝶的鞋子时隐时现。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师傅,徒儿有罪。”   玉灵峰的峰主转过身去,只看着对面高高耸起的山峰。她拂动衣袖淡然问道,“你何罪之有?”   凤吟抬起头,望着这位最年轻的女掌门人,神色恍惚。她初来玄镜也才七八岁,因天资聪颖被选入玉灵峰。十二峰中,唯有玉灵峰是女子集中修炼的地方,根骨清奇的掌门更是这里的一代传奇。峰主姓白,名朝夕,几百年前来到玄镜宗,以令人惊诧的速度成长为一代宗师,据说她曾以三十年便筑基成功,这在修仙的门派中也是少数,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闲散女子。凤吟极其怕她,或者说,没有人是不怕她的,不仅是因为白朝夕卓越的天分,更因她不近人情的性格。这数百年来,她不和任何人交好,为人孤僻冷傲,除了修炼历练,她的人生仿佛没有任何乐趣。这么多年,凤吟甚至没有见过她笑过。   但师傅从来没有苛责过自己和几位师姐,不论怎样,是自己给玉灵峰的脸上抹了黑。凤吟咬咬牙,终于直视她的目光,脸上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悲切和坚毅,“师傅,我自知已经不配做您的弟子,情愿接受您的一切惩罚!”   白朝夕并没有立刻说话。她低下头,纯黑色双眸风月沉淀,语气并无半点变化,“那你的婚约呢?”   凤吟惨淡一笑,“婚约是凤吟答应的,却也是凤吟要反悔的,只愿您惩罚过后,便将我这没用的弟子逐出玉灵吧!”   白朝夕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悔?”   “自是不悔。”   凤吟成为玉灵弟子的第七个年头,因与剑暝峰的少峰主感情深笃定下婚约,两个派别也因此加强了往来,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却不料一年前凤吟在外历练遇到另一男子,相处以后两人情投意合,甚至私自许下承诺。但婚约已定不得推脱,对方又是剑暝峰的重要人物,若是真的毁约,伤害的不只是剑暝峰,更是整个玄镜宗的感情。凤吟何尝不知呢?但感情一旦发出便覆水难收,她就是骗得了别人,也欺骗不得自己。   “你怎知,你对肖然没有男女之情?”白朝夕看着跪在地上的弟子,缓缓问道。   凤吟一愣,摇摇头苦笑,“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对肖哥哥是仰慕之情,但我遇到他之后才懂得……究竟何为深情。”   “深情么……”白朝夕喃喃。   凤吟却未发觉她的异常,只是抓紧衣裙,死死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师傅,我知道我不该这般三心二意,我知道的……我怎能再爱他人呢?”   白朝夕却突然打断她,“谁说你不能再爱他人,谁说你不能变卦?”   “什么?”凤吟仰着头,满是不可思议,“您,您说什么?”   “三日后,若那男子敢来见我,我便为你毁了这婚约。”白朝夕说罢,转身离开。风依旧舞动着,凤吟微怔,却见师傅的青丝乱舞,徒留下单薄萧索的背影。   三日未到,凤吟的心上人便杀进了玉灵峰。白朝夕将婚约拿出,当着几方人马将之化为灰烬。   “师傅!”   “白浅!”   凤吟的脸上悲喜交加,肖然的父亲却是悲愤不已。白朝夕面无表情,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没有感情,怎能结为夫妻呢?”   “凤吟——”她突然开口说,“从今往后,你再不是玉灵峰的弟子,生死惘论,你我的师徒情分到此为止。”   “至于你——”她抬眸看着那陌生男子,寒光四溅,“你既是打着进来的,那便打着出去吧。”   肖墨云拍案而起,“白浅,你把我剑暝峰当什么了,婚约乃人生大事,岂是你要反悔便反悔的!”   凤吟如今才知,原来师傅原名白浅,朝夕只是她的字。白浅似是被什么打动,又很快沉寂下去,手腕一动,一抹亮光乍现,“你想同我打架?”   她的人生里,已经再没什么道理可讲了。适者生存,天佑强者,这既是天道,也是她自己的道。   肖墨云实力不差,但本门弟子严禁内斗,何况还是两个峰主,因此只能气的跺脚。白浅依旧是那副几百年都没变过的表情,好像任何人任何事都不重要,他自是气不过,吹胡子瞪眼,衣袖一甩走人了,“啪”一声,身后的桌子碎成了两半。   徒弟走了,玉灵峰愈发冷清。白朝夕整日待在府内打坐,直至一日电闪雷鸣,天倾暴雨,几位弟子发现,出关的峰主撑了一把伞,独自漫步在山间。   “师傅又要出去了吗?”之遥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问道。   “是啊,已经是第十七个年头了呢。”身旁的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眯着眼回道。   ————————————   山间小墓,雨水还未停歇。油纸伞插在一旁,一杯清酒,混着雨水落尽松软的土地。   白浅端着酒杯抿了一口,似醉非醉。   墓碑之上寥寥几字,概括了主人的一生。“斩妖除魔,无愧于心。”   “不久前,凤吟也离开了。”她垂着头压低声音,好似朋友间窃窃私语,“几百年来都是这样,来了再来,走了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仙。”   “今年柳彦来了一次。”她继续说道,“尚峥,他成亲了。”   “妖族的生命真是长寿,我努力修炼几百年,于他而言却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罢了。”她笑了笑,满是疲惫不堪,突然就沉默下去。   那年尚峥与秦巍然赶回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死了,只是苏念倾用了自己的精核让她起死回生,还在离开前抽出一根情丝留在了她的体内。她得了她的优势,碌碌无为的凡人体质变成了修炼的大好容器,修炼路上畅通无阻,所向披靡。但她与尚峥追求的道不同。尚峥只热衷于除魔卫道,她却执意追求长生。七十余载,尚峥也潇洒而去。她的过去随着几人的离开和死亡掩埋,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虽有强大灵气却如孤魂野鬼。后来撞上玄镜宗每年一度大选,于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参与选拔,因为灵气充沛破格进入玄镜宗。   凡人的寿命短暂,修仙者的生命却以百年千年计算。尚峥死了,她为他立碑,年年来和他说话,这是百年孤独中唯一可慰藉之事。他们就这样错过,再一次错过,不可能有下一次的相遇。“其实这样也好,今后我不必对你心怀愧疚,免得你再来和我争她。”   其实她明白,尚峥也是喜欢念倾的,但他不过将这心事放在心里,不曾对外人提起。你看,曾经的爱人竟也成了敌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但,喜欢总是没错的啊。   这段往事要从哪里说起呢?当她还是蝶衣的时候,她深深爱着那个叫虚清的男人,爱他弹琴时眉眼如画,爱他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爱他为她跋山涉水身入险境,她本以为,他们的缘分在天亮之前便要斩断,却不料这般纠缠了生生世世。她也记得那个姑娘,那时她一脸腼腆,抱了一把琴走到她面前求自己为她抚琴,她眼里的亮光比得上山里的星星。   究竟谁对谁错呢?若不是秦巍然,几人的未来又是怎样?没有人知道。得知虚清走进迷障再没有出来的那一刻,她崩溃了。她求苏念倾替她找出虚清的尸骨,却不知那姑娘是如何一个人跑到里面,一块一块寻遍沼泽将他拼接,然后送他去往往生之路。迷障的诅咒毁了她的容貌,需喝人类纯净的血液和男人的精气才能恢复,她常常遮着面纱到人类的集市里闲逛,想要找出当年已经堕入轮回的蝶衣。但蝶衣已经不是曾经的蝶衣,纵然再世为人,她也是无忧无虑的白浅。   没有人知道,她虽然没有情丝却能感知苏念倾的那一点点好。她越陌生便越描摹,要将她描摹千百遍,刻在心里才会安心。当初和苏念倾在同一幻境中生活的几百年的那个人,并不是云霓设计的幻影,而是她的七分魂魄。苏念倾破了幻境,却也撕开了她的魂,她不得不死。   如果有选择,一直待在那里该有多好。   但她爱的究竟是当初的蝶衣,还是最后一面的白浅呢?   即使相同的灵魂,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人。这样的爱是执迷不悔还是一心一意?她想问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大概没办法像念倾一样,一生一世都这样爱着一个人。也许轮回之后,她会像对待虚清一般,忘记他,漠视他,然后爱上另一个人。   倒不如追求永生,永远不老不死,永远记得那个人。   从此便只记得你,也只爱着你。   用你留下的情丝,束缚我百年,千年,直到我成仙,再一次遇到你。   也是欢喜岁月。 第81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苏念觉极度不情愿的被这个陌生男人拖到车前,那男人挽起袖子,笑得满脸谄媚。   “你挽袖子干嘛?”苏念觉往后退了两步,“不给修车还打人?”   江池叹了口气,“姑奶奶你帮个忙,我给你递工具,好不好?”   “……你自己叫个修车工呗!”她依旧做垂死挣扎。   江池掏出手机,“我手机没电了,再说了,你行你就上吧,不用不好意思。”   苏念觉眼角一抽。也不是没见过那种不要脸的,但头一次遇到这么光明正大的。她卷起袖子,满是无奈的直视他,“看我干嘛,去拿工具啊!”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出来,苏念觉站起来的时候觉得头晕眼花。扶着车身缓了缓,一抬头看到男人满眼探究的望着自己。她沉默了一下,把手收回来,放在耳边扇了扇,“那个……”   再一低头,看到车上的一个巴掌印,吞吞口水,像漏气了一般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自己擦擦?”   她对车这种高档耐用品的认识仅仅限于外表,光看这辆小奥迪高贵冷艳的模样就知道它的主人对它呵护备至——虽然修车憋了一肚子火,但这一巴掌还是破坏了它的形象。   当然,她真是太累了,一个没留神就拍了上去。   “嗤嗤——”江池没忍住笑出声,“我长得丰神俊朗的,你怎么当我凶神恶煞?今天是我拖累你,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想吃王八,炖王八——她张张嘴,“这个就不用了吧,助人乃快乐之本,真的。”   江池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喂,好歹见过两面,干嘛对我这么防备?要不我送你回家也行。”   苏念觉想了想,发现后者比前者更恐怖。   “要不就算了?”服软低下的样子让江池不自觉皱起眉头。   “你看,我身上都脏了,要是真坐你的车估计就……咳咳你要做什么?”   江池已经拉开车门直接把她扔进了副驾驶座,“我发现和你说话太费劲了,报个地址,老子送你过去!”   “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苏念倾乖乖坐在旁边,眼睛盯着后视镜。   江池心想我才不好意思呢,“本来让你修车就是我不对,要是因为你衣服脏了就把你扔路上了,显得我更不仗义。”   “你放心啊,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就是闭月羞花的容貌我都看不上眼。”   苏念觉撇着嘴“嗯”了一声。   江池看到她的反应又继续说道,“何况你长得都不够闭月羞花。”   ……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让人很绝望?”苏念觉暗暗磨着后槽牙,后悔自己给他修了这辆小破车。   江池“嘿嘿”笑起来,因为他俊朗的容貌特征,听起来确实没有一般人那么猥琐。“对了,我叫江池,江河的江,池塘的池。”   “苏念觉——”   “春眠不觉晓的觉?”他突然问。   “嗯,怎么了?”   “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喜欢睡觉?”他笑嘻嘻开口。   苏念觉感觉后背发凉,“没有啊,怎么这样说…”   “念觉啊,天天念叨睡觉,肯定从小就缺觉。”   苏念觉舔舔唇,“那个,你后备箱还有斧子吗,我有点急用。”   “别、别介啊,就开个玩笑嘛!”   苏念觉好久没和人斗嘴了。吵架就和谈恋爱一样,也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   车子稳稳停在对面的街道,苏念觉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解安全带,“咔”一声,她揉揉肩,突然有点舍不得离开——坐垫是真舒服,连靠着吵架都是一种享受。   “要不要赏脸吃个饭啊?”江池对这顿饭的执念很深,苏念觉冷冷瞪了他一眼,“我再晚会十分钟我们主编就该报警了。”   “哎呦你这么珍贵啊?”   “不是,主编怕我祸害别的人民群众。”   江池下车给她拉开车门,顺便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了。”   苏念觉点头,“不客气,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先走了——”她摆摆手,冲对面的杂志社走去。穿过人群,看到高耸的工作大楼。   江池倚着车,从左到右仔细看了一遍,“……春阳杂志社?”   “有点土。”他摇摇头钻进车里,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按动开机键,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喂?又给我打电话?怎么,公司破产了,还是失恋了?……什么,你想我了?我擦你别吓我,差点撞树上啊哥!”   ——————————   苏念觉顶着反胃的想吐的冲动走进主编办公室。因为脸色不太好看,主编特意多看了她几眼,“身体不舒服?”   “还好,打车回来的,有点晕。”苏念觉冲他苦笑,“领导,我稿子还没写呢,今天晚上写怎么样?”   主编喝了一口茶,“你问我?”   苏念觉哭丧着脸,“那我明天写?”   “去了一趟M市胆子大了是吧,后天交稿,至于什么时候写我可管不着你们。”   “OK!”苏念觉比了个剪刀手,笑得十分灿烂,“那我去工作了?”   “等等——”主编招招手,“好好写,别偷懒。”   关门的时候苏念觉还有些晕。今天的主编貌似,状态很好?   苏念觉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硬生生熬了一回夜,稿子打印出来的时候正是半夜,整个办公厅发出机器嘈杂的声音。她从手袋里掏出一盒烟,坐在椅子上吞咽吐雾。   稿子打印出来,她随手一抽。绿莹莹的灯光倒映在眼睛里,像极了夜里孤独的狼。嘴里叼着烟,打火机在手里咯哒咯哒,幽静的夜里更添神秘,她一行一行看下去,偶尔会念出声音。   看完稿子把东西放在桌上,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一条一条翻着谢泠的动态。看着看着眼睛酸了,就趴在桌上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浅眠的她却睡得十分深沉。早上醒来,看到已经有人端着咖啡杯来回走动,她打了个呵欠,只觉得腰酸背痛。   稿子头一次得到主编的正面欣赏,苏念觉甚至觉得这样人生有那么一点荒谬。是不是失望习惯了,突然有一些光亮都会觉得不自在?   “愣着干什么,等我给你泡茶啊?”主编扬扬手里的白色稿件大声喝道。   “好好……”苏念觉扭头打算走,想了想又返回过去,“主编,我想和您请个假。”   苏念觉的人生就像突然开挂了一样,请个假,主编还给多了两天。苏念觉深深怀疑自己就要下岗了——只有谢泠听后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们社里的副主编位置还空着吧?”   “你这么说有点扎心啊,谢泠……”苏念觉半晌说道。   谢泠恨不得跑到她身边敲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有什么,“都几年了,想问题办事情还是那么简单。”   “没办法啊,人傻,天生的,多转两圈都怕浪费了。”   “苏念觉你又开始贫了,哪天回家啊?”   苏念觉抱着手机“呵呵呵”笑起来,“火车都开了,宝贝儿。”   “……干嘛不让我送你?”   苏念觉看着窗外,“我自己明明也可以的嘛。”   以前她也真的认为自己离不开谢泠,恨不得每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分享给她听,但M市的这一趟旅程让她发现,她和谢泠分明是不同的人生轨迹。虽然在大城市生活,但她从来没有真正适应过,在她抗争和纠结的同时,谢泠已然离她很远很远了。   张爱玲说,如果你知道从前的我,就理解现在的我。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深爱谢泠如苏念觉,到头来也无法分享对方的爱情,而聪明如谢泠,也没办法替她化解生活的各种麻烦。她们曾经并肩作战,但时光无法停留在十八岁那年。   她和她现在二十八岁了。等到三十八岁的时候,谢泠大概已经结婚了。新郎可能是那个姓温的男人,当然也可能不是,但终究不会是她苏念觉。她会修车,但她学不会修补岁月,时间的刀会在每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这是不可抗拒的事。她可能会一直爱下去,但那种爱不再像十八岁那般纯净简单,后面,她也要权衡利弊,学会隐藏修饰自己,甚至在必要时把这份感情当作不必要的东西果断抛弃。   因为同样的,谢泠也会舍弃她。或者说,她一直都在被舍弃。   在拥挤的车厢里,她靠着窗户睡着了。她又开始做梦,脑袋撞着玻璃“砰砰”作响,梦里,她们一起走在学校的操场上。谢泠拉着她的手,那时还是小小的软软的一双手,手心些许潮湿却带着阳光的温度。青草香浓郁,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彩虹,从这头到那头,五颜六色,斑驳动人。   “你说,彩虹的那边是什么?”苏念觉指着远处的彩虹问她。   “是希望啊。”谢泠也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指划出一道弧线,“只要我们沿着这条彩虹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美好的希望了。”   “我们吗?”她问她。   “不然呢?”谢泠含笑反问。   “就是觉得,听起来很好的样子诶。”她笑起来,坐在火车里的那个自己也笑出声音。   真的是,遥远而珍贵的青葱岁月啊。   背后的座位上,有人正在用手机放歌,苏念觉听到那人随着歌声轻轻和着,暖而慢的声音,在嘈杂中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塞北山巅飞雪纯白的她   会不会眷恋江南的花   候鸟衔风沙琴声中旋回檐下   夕阳的醇香正透枝丫   我去向江南那软语里的家   她愿来煮一壶茶吗   春风会吹绿冰封的海角天涯   琴弦流淌着岁月喑哑   想带着你南下   感受四季的变化   看着窗前的花   静静发芽   长成了牵挂   远离世俗的嘈杂   走过春秋又一夏   微笑都变成最美的情话   我穿越千山跋涉万水寻她   带着一朵温柔的花   风声中传来思念从远方的家   耳语着她的如诗如画   想带着你南下   感受四季的变化   看着窗前的花   静静发芽   长成了牵挂   远离世俗的嘈杂   走过春秋又一夏   微笑都变成最美的情话   想带着你南下   感受四季的变化   看着窗前的花   静静发芽   长成了牵挂   远离世俗的嘈杂   走过春秋又一夏   微笑都变成最美的情话   想带着你南下   感受四季的变化   看着窗前的花   静静发芽   长成了牵挂   远离世俗的嘈杂   走过春秋又一夏   微笑都变成最美的情话   谢泠,我一直一直,属于北方。   会下雪的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徐海俏《南下》,更新慢,见谅。 第82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苏念觉看到两个老人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深有感触的。爸爸头发花白,腰板儿也没以前挺直,视力从0.5变成了老花眼,总要戴着老花镜才能看清东西;母亲则习惯性的忙里忙外,四个人的餐桌上摆了六个人的饭菜。   苏家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苏念觉默默吃饭,小口小口嚼着,动作内敛有序。这些年在外地上学上班,吃饭已经习惯在最短的时间里往嘴里填最多的饭,但一回家这个习惯就像没养成一样,一时间静寂无声。   吃完饭接替母亲洗碗,弟弟很自觉的帮忙收拾碗筷。   “姐,你这次回来多久啊?”   “两三天吧。”苏念觉接过他手里的筷子,看两个老人在客厅看电视,悄悄问他,“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你也别太担心,就是血压有点高,你知道,你有好几年没回来了,他们就是想你了。”   “嗯,我知道。”苏念觉拧开水龙头,一边洗碗一边低声叮嘱他,“我工作忙,家里的事就靠你了。”   “那也不能全靠我啊……”弟弟不高兴的嘟囔。   苏念觉莞尔一笑,“你是小男子汉啊,不靠你靠谁?”   她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没有几分温度。   苏念晨也算她从小看到大的,俗话说长姐如母,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但苏家人就是这个观念,女儿再贴心再有能力也是要嫁人的,迟早是别人家的媳妇,只有儿子会往回娶老婆,儿子才是老苏家的香火。要说重男轻女倒也谈不上,从小苏念晨有的苏念觉也没怎么缺过,她和普通男生一样上学接受教育,参加各种活动也都是托了家里的福,父母虽说性格偏执,但对她的决定大多没有恶意。   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这道理她都懂。   短时间内她也能接受父母的这些观念,但时间长了,她接触的东西越多,了解的事实越透彻,反而无法真的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倘论对错,苏念觉说不上谁对谁错,但要一个解决方案,苏念觉心里真的没有。别说她,就是备受家里宠爱的苏念晨那里也没有。母亲常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苏念晨身上,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何况这个女儿十分普通,能力只是一般。她没想过要向谁证明什么,既然父母觉得儿子好,那便和儿子在一起,她不会为了名声就做出承诺,假如他们想法改变了,她也还有钱有时间做个长久的陪伴。   但她一个人多年,很多看法和老一辈人都不一样。她只想活得简单一点,简单一点的核心就是摆脱家庭对自己的这种影响。   “姐,你还是没交男朋友吧。”   “嗯,好像也没什么合适的。”苏念觉随口附和一声,把碗筷放进橱柜里。“你也这么大了,有合适的人就试着处个朋友,别怕没面子,喜欢了就去追。”   苏念晨乐了,“我怎么觉得姐你很有经验啊?”   苏念觉白了他一眼,“再瞎胡说打你!”   其实并不是没疯狂过。大学四年在室友的撺掇下,苏念觉真的泡到优质帅哥一枚,谢泠不仅见过照片,还在吃饭的时候一起见过一面。苏念觉虽有追人的本领,但打江山容易守江山太难,这江山没守半年就被别人抢走了。她那时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吹了就吹了,并没有太多伤心后悔。听起来好像没心没肺,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内心有多么焦虑。她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谢泠,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病。有一个阶段疯狂的吸烟,因为这件事感到万念俱灰。   时隔多年再看曾经的自己,即使失落和绝望也是跃动的,而如今,她的生活好像提前走入衰老期,灵魂的堕落把整个人都拖进了深渊。   晚上又一次失眠了,这一次听到很奇怪的响声,苏念觉甚至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很多以前看过的恐怖故事,什么从床下爬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什么突然出现的弹珠,很多压在脑海里的故事此时都被倒腾出来。越想越恐惧,越想越精神,一个人坐在床中央,动也不动的挨到了早上。   然而一夜无事。苏念觉早上拽着苏念晨起来,看着迷迷糊糊的弟弟问他,“你在昨天晚上听到楼上有什么声音了吗?”   苏念晨一脸懵逼,“哪有什么声音?”   “楼上的,蹭蹭蹭的声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苏念晨瞪大眼,“姐你昨天是不是做梦了,对门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何况楼上的?再说了,楼上早就没人住了,小半年了都。”   “是么……”   “嗯,我看你是太累了,再去睡会儿吧,你看你黑眼圈重的。”苏念觉点了点头,满脸木然的转身,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她坐在电脑前,等了许久,在搜索栏里输下一行字,“人为什么会遇到鬼?”   ——————————————————   人为什么会遇到鬼?这答案可就多了去了。   我身边有些人吧,一辈子都没遇上鬼一次,有的人,撞鬼的频率比恋爱的次数都多。要真说为什么会遇到鬼?那可能是因为,阳气不足,阴气重,所以吸引了同样阴气很重的鬼魂。   当然也不定是撞鬼,可能是你思绪不佳,所以产生了幻觉。   苏念觉抿着嘴,翻着翻着想起丁柔的那句话。握着鼠标的手猛得一滞,“你会因为其中一个人而死。”   预言是否值得相信?苏念觉自己也不知道。她抚着自己的额头,思索起最近半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最初的佟晋,之后的郑安远,后来的荀渐新,以及不久前遇到的江池。有些人印象深刻,有些人只是擦肩而过,他们会对自己的产生某种不可知的影响吗?或者,是否会出现第五个人,让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念觉屏住呼吸,突然听到拖鞋拖拖拉拉停在门前的声音。有人敲门,接着便是苏念晨说话,“姐,你没事儿吧?”   “嗯,怎么了?”   “妈说一会儿要上街,我去开车,你捯饬捯饬。”   苏念觉想着人山人海的样子只觉得头疼,但回来一次不容易,只能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好好好,知道了。”说完站起来去衣柜里挑衣服。本着简单舒服的原则,好不容易从里面拿了蓝色一件半袖和黑色牛仔裤。怕被外面的几人念叨,找了一根眉笔随意描了几次,“诚意”十足的样子让苏念晨盯着看了许久。   “看什么看?”苏念觉翻了个白眼,推推他的头。   “姐,你这就叫捯饬啊……”   “哪那么多事儿,开车去。”她瞪了他一眼,又突然想起什么,把手机塞进包里,“等等我,一块儿去车库。”   苏念觉跟着他下楼。家住四楼,旧家属楼范围最高也不过六楼,因此没有电梯。好久没结结实实踩过楼梯,她一边犯难一边扶着墙面往下走。   苏念晨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高跟鞋“啪”一声静止,又下了两层楼梯,在拐角位置他抬头看了上面一眼,“姐,怎么不走了?”   楼道昏暗,只依稀看到她的脸色发黄。苏念晨心一紧,突然看到苏念觉半蹲下,身子一倾斜便栽倒下去。   “姐!”   苏念觉直接从楼梯滚下去,“咚”,清脆有力,后脑勺磕在地面。   “谁他妈的推我了?”临昏睡时,苏念觉咬牙切齿内心咆哮一团。   苏念觉一睡就是两天。再醒来时已是翻天地覆。   “外面有人在吵架吧。”听声音还十分耳熟,苏念仔细想了想,终于分辨出来,嗯,一位是父亲大人,另一位便是母上大人。   苏念大致了解他们在吵什么。苏父肯定埋怨苏念晨没照顾好姐姐,苏母自然为儿子叫不平,然后问题就转折到从小的教育问题上,可能还要牵扯两人各自的旧事。这方式,苏念都麻木了。   “宿主,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系统化作微小光芒,发出温柔的问候。   “这样的家庭,怎么能不憔悴呢?”   看起来,苏父更加偏向念觉,而母亲偏向念晨。她并不是不爱女儿,正如前面所说,她只是极度害怕养女不能防老,因此对儿子有所偏袒。但父亲就是真的一片冰心在玉壶吗?苏念笑了笑,这笑容让系统瘫痪了片刻。   “那个……宿主,你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当然是按照从前的轨迹了,怎么,有问题?”苏念百无聊赖地玩弄手指,听到门外的争执声渐渐平息下去。   “但是——”这次考核是有时间规定的。系统正想开口,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甚至比之前还要颓废绝望。它突然不想发布任务了。   “我知道,预言人提前出现,这代表故事有时间限制,我会按时完成。毕竟不是原故事,偏差我会斟酌着调整。”她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黯淡的目光一转,立刻变成虚弱的样子,“妈你怎么……”   “醒了就好!吓死我们了,真是的,下个楼梯也这么不小心!”她把粥放在一旁,“饿了吧,先喝点这个,我给你做饭去。”   “嗯,有点儿。”苏念乖乖坐起来,拿起勺子搅了搅,凑到碗边作迷醉状,“哎呀,还和以前一样,好香呢!”   苏母放下心来,扯着围裙出去了。苏念端着碗,轻轻嗅探一瞬,又把碗放回原位。“很幸福吧?”   她看着半开的门问系统。   普通的家庭,健全的身体,优秀的弟弟,可靠的工作,一切看起来有条不紊而幸福平静,但你很难想象,这一家人很少会因为某些问题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从小到大,发生在学校的事情那么多,这两个家长很少坐在沙发上用心倾听一次,甚至为了活络气氛,一个梗用了半年,他们都不曾发现过。哪怕会说,“这件事我好像听谁讲过啊?”的疑惑都没有。   平和的氛围成为一种不可破坏的平衡。一旦有谁不小心打破它,家庭就会混乱。譬如刚才,没人管她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只会为一个不成立的假设而无聊争吵。这已是生活常态——苏家的两个孩子不敢抛出任何新的问题,因为这会导致旧问题的循环。   所以,平和背后,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脆弱而压抑的。   真不敢想象,如果告诉这两位自己不结婚了或是其他惊世骇俗的决定会遭到怎样的反击。一个人,面对自己至亲的人到底要经过多少次颠沛和失望才能彻底死心呢?不再渴望理解,不再期待关怀,以顺其自然的心态接受亲情的温暖,同样也将他们的残酷全盘接受。   如果这样,当初没来到这个世界该多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83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吃过晚饭,苏父和苏母去附近的公园里溜达。苏念觉和苏念晨两个孩子自然是要重点教育的对象,可惜两人均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妈,看看我姐脑门上这白花花的纱布,您忍心吗?”   苏念赶紧顺势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苏父打量两人几眼,一边摇头一边指指他俩,“唉,你俩啊,这可真是一家人,连懒都懒得那么像。”   说完搀着老伴儿慢悠悠出门了。那背影,无尽萧索。   “出个门都要秀恩爱,真没天理啊!”苏念晨撇撇嘴,没好气的看着姐姐。   “以后你有了女朋友,自然也能这么秀。”苏念觉笑了笑,走到厨房的窗口,正好看到两人搀扶着到了楼底。   老伴儿老伴儿,说起来就是能陪你到老的人。   羡慕吗?   羡慕,真他娘的羡慕。   可是,如果这个已经是个老头儿的男人曾经背着他的家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过,你还羡慕吗?   苏念觉以前颇不得家人关注。爷爷奶奶觉得她是女娃娃,恨不得生下来就能变性变成个小子,母亲又把儿子当作翻身的资本,自然看到她就觉得厌烦,而父亲,他总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偶尔想起来会给她买些糖果。但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是苏母带着些许不自觉泄露出的傲气参加。至于第一次来月经,第一次买内衣,第一次和男孩子相处,这些对女生重要的事情,父母基本都没有什么交集。   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哭,也是唯一的一次,就是初一那年,看到他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商场里。那女人的脸已经很模糊了,而父亲那双震惊的惊恐的眼睛仿佛还历历在目。   “小觉,小觉,爸爸想这个家好啊……”他抱住这个陌生的女儿,声泪俱下。   苏念觉伸出手抹掉他脸上的泪水,“爸爸,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这一句承诺,一旦兑现便跨越了十多年的时光。   她不知道自己所做所为是对是错。当时看着父亲的眼泪,突然觉得生活那么憋屈委屈。他太难过,表情如此恳切,后来也确实没有这样出格的行为。看起来,他们的沉默维护了整个家庭的和谐稳定。   她见过路上男人和小三被原配辱骂的情景,如果当初告诉母亲,是否也会是那般光景。但她的母亲又何其无辜?她脾气不好,人也没有太多学问,进门后被丈夫的整个家族嫌弃,但依旧矜矜业业没有丝毫懈怠,为人虽然不是能说会道但也真诚待人,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母亲,她的丈夫做了错事,她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   她被整个家庭欺骗。   苏念不知道,这一切究竟该怎样面对。或许,沉寂在十年之前的事情不应该再去想再去提了。这一桩心事,从年幼就安放在这个孩子的心里,不安,怀疑,恐惧,复杂的情绪就这样在内心伸出扎根,随着年龄突破重围,将阳光阻挡在世界之外。   其实她明白,父亲所谓的良心发现,不过是恐惧使然。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但表象却太美好,美好到即使透彻都不愿戳破。但时时刻刻,时时刻刻,她都会痛。   她害怕这个家,害怕母亲的眼睛,害怕父亲的眼睛,害怕弟弟的眼睛。她是罪。   后来发现,她对男生渐渐丧失了情感。因为这个,她尝试过自杀,也因为这些,她认识了谢泠。   “姐,姐?”   “啊?”   “想什么呢你,魂不守舍的!”   苏念转过身,向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念晨,我明天就得回去了,你送送我吧。”   说到送字的时候,挑起一个轻佻的尾音,轻飘飘的,还有一丝颤动。苏念晨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极不情愿,“你明天不是没有火车票了吗?”   “我买飞机票啊。”苏念说完做了一个飞的动作,“就这么说定了,反驳无效!”   第二天一早。   苏念捂着脸,用力拍打两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真走啊?”   拿起包的苏念推开车门,脚踩在地面,踏实温暖。“不走怎么办,你以为我是电视剧的总裁啊!”   苏念晨把她送到大厅,却见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姐姐转过身,张开双臂,语气极其霸道,“苏念晨,来,抱一个。”   他原地跳起来,“卧槽姐你干嘛?!”   苏念很坚持,动作没变,“来啊,抱一抱嘛。”   挠挠头,苏念晨慢腾腾地挪过去。苏念踮脚抱住他,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拍拍他的脑袋,“念晨,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还有爸爸妈妈。”   “不要挂念我,我会很好。”   很久没这样和一个人拥抱,即使那人是同自己相同血缘的弟弟。一眨眼,原本小小的萌萌的小屁孩儿也长大了,以后还要结婚生子。可惜,这些她通通都看不到了。   “我走了,到了给你们打电话。”她摆摆手,像一条鱼涌进大海那样,跳进了人群里。苏念晨一怔,心尖多种情绪翻涌。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子蹲在地上搭积木,他抽抽答答,手里的积木不知如何摆放。   “男儿、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孩儿咬着唇,怎么都想不起下句来了。   苏念晨蹲下,帮他把积木放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以前不懂这句话,后来长大了才懂得,何止是不能哭。生活,有时艰难到连落泪都觉得羞耻。   ——————————————   下飞机已是晚上八点。   苏念摸摸口袋,发现没带烟。她抽烟的事一直瞒得很好,说得直接一点,除了苏念晨,家里人一般不会把她和抽烟联想起来。她在机场附近找了个超市,在外面的柜台点了点下面的烟,“拿这个。”   “支付宝行么,身上没零钱了。”拿出手机,正要点开支付宝,身旁突然出现一个人,敲了敲柜台,“我有零钱。”   苏念一抬头,“江池?”   江池笑得开心,“还记得我啊?”正说着,一只手已经把钱递过去了,不多不少,正好二十。   “你还抽烟?看着不太像。”他把烟递给她。   “抽一点。”苏念觉接过烟,“谢谢。钱我支付宝给你吧。”   “别,我不用支付宝,我用微信。”江池邪魅一笑,手腕儿一揽就把对方的的手机收在手里,“顺便……加个好友。”   苏念觉正去抢,江池胳膊肘一档,“嘿嘿姑娘,注意点影响哈!”   “叮咚”,加好友成功。   苏念觉顿时生无可恋脸。   “愣着干嘛,走走,哥哥送你回家。”   苏念觉眯着眼,“你丫的是人贩子吧?”   “人贩子有我这么帅?”   “你出门之前能不能睁着眼照照镜子。”   “你往哪边儿走?我车在那边!”   “老娘坐地铁,你别理我,我害怕。”   她现在饥肠辘辘,多看江池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江池从后面跑过来,“我说真的,我送你吧,晚上不安全。”   “你看新闻了吗,最近出来个变态杀手,杀了两个人正潜逃呢,网上都悬赏了。”   苏念觉“啊”了一声,阴阳怪气。   “我本着人文主义把你送回家,你不表示表示?”   “……你那爱车,我坐一次就够了,我坐地铁还安稳点。”   江池踌躇不决。他搓了搓手,“这样啊……要不,我陪你坐地铁吧?”   苏念觉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大半夜的你这是怎么了?”   她就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修车,第二次还是修车,何况他还是第四个男人,眼看着人数就该够了,她这战战兢兢的就像惊弓之鸟了,这不靠谱玩意儿还出来添乱。   “行了,我是真担心你。”江池不好意思挠挠头,“我知道这么着挺奇怪的,不过我看你心情不太好,万一你想不开什么的……”   苏念觉承认看着那张挺看得过去的脸,她有点难过,还有点温暖。   “我怕你吓着别人。”   …………   去死吧你。苏念觉抡包,直接打在他屁股上,“你妹妹的真想弄死你!”   江池跟着苏念觉坐了一次地铁,一开始还热闹的地铁不一会儿变得空空荡荡,苏念觉拿出耳机塞进耳朵,点开网易云音乐听起来。   江池无聊,两条大长腿晃晃荡荡。他点开微信,给苏念觉发消息,“你自己回家不害怕啊?”   苏念觉扭头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   声音不低,一个车厢没睡的人都听到了。大家看着两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江池“呵呵呵”笑起来。   “丫的,有病,明天记得去治治啊!!!”苏念觉打字,后面多点了几个感叹号。   江池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自己的初恋了,他瞅了瞅她的手机屏幕,“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苏念觉翻了个白眼,“你别说话啊,再说我弄死你。”   这句我想弄死你终于说出来了。六分烦躁三分冷漠还有一分乖戾,江池乖乖住口。   其实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大家都在笑,只有你绷着一张脸,好像全身都要整装待发。你好像不会笑,即使放松下来的时候,眼睛也冷得没有温度。   “给我听听呗。”压低声音,他好声好气的说。   苏念觉看了他一眼。挺帅,这样看更帅,人也挺好,就是有点不正常。她拿下一只耳机,把耳机线往开撕,“还有四站下车,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把耳机塞进他耳朵里。   刚接触耳朵时有点凉,向下一挂便贴在耳眼上。右耳突然出现灌进新的声音,江池听到心脏“砰”的一声跳起来。   “什么歌啊?”   苏念觉仰着脑袋,做了个吐泡泡的动作,“忘了。”   说完眯上眼。   江池控制呼吸偷偷看了她一眼。   这歌他听过,最近半年一直听,都快吐了。作为男人,他对这类儿女情长的不是很感兴趣,但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她皱眉的样子,莫名伤感。   嘲笑谁恃美扬威   没了心如何相配   盘铃声清脆   帷幕间灯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对   没了你才算原罪   没了心才好相配   你褴褛我彩绘   并肩行过山与水   你憔悴我替你明媚   是你吻开笔墨   染我眼角珠泪   演离合相遇悲喜为谁   他们迂回误会   我却只由你支配   问世间哪有更完美   兰花指捻红尘似水   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   唱别久悲不成悲   十分红处竟成灰   愿谁记得谁 最好的年岁   你一牵我舞如飞   你一引我懂进退   苦乐都跟随   举手投足不违背   将谦卑 温柔成绝对   你错我不肯对   你懵懂我蒙昧   心火怎甘心扬汤止沸   你枯我不曾萎   你倦我也不敢累   用什么暖你一千岁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怎么喜欢听这种歌?”   “她说她喜欢,就调成铃声了。”   “……这风格,不敢苟同。”   “谁让你苟同了?自作多情。”   “哈,有了媳妇儿忘了哥们儿啊,典型的重色轻友!”   他又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醒来了,或许说,她一直没睡。眼神澄澈通透,一如既往地冷漠。   “你知道么,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只要我喜欢一首歌,就会一直循环播放,直到自己再也不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牵丝戏 - Aki阿杰&银临   词:Vagary   曲:银临】   没想到关于家庭那段得到很多共鸣。很久以前看到安妮的一篇小说,女人独身在外,有一天回到家里,父母对她都极其好,可是她只能感受无法回应。后来她还是自杀了,从高楼一跃而下。也许渐渐长大,我们内心都会有一堵玻璃,无法完整也无法做出回应。虽然爱,总觉得难过。   上课更了一篇,希望江池的出现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和跳脱,其实他的出现也不是凭空的,虽然智商低还是设计了一下。还有就是最近循环的两首歌,牵丝戏和惊天动地。毕生追求的破碎,隐藏人海中的坚毅,后者难能可贵。   行了,老子去吃饭了,哈哈。 第84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苏念觉和江池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刚好遇到楼上回家的夫妇。女人笑着主动和她打招呼,言语些许揶揄,“小觉,第一次带男朋友回来诶!”   苏念觉回头看了他一眼,哼唧哼唧糊弄过去。   “看起来单身很久?”江池在她开门的时候问她。   她翻了个白眼,“对啊,我都单了二十多年了。”   “你,去厨房洗洗碗,一会儿吃煮方便面。我看看还有没有鸡蛋。”   “这么晚就不吃饭了吧?”江池迟疑,“我也不是很饿。”   苏念觉点开微信,给谢泠发了一条信息,顺便抬头努努嘴,“你不饿,我饿啊。”   江池默默观察一番,发现对方满脸疲惫,只能无奈妥协,“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累的份儿上。”   苏念觉正打算放下手机的动作一僵,“既然这样……你把面也煮了吧?”   江池就这样在苏念觉家里吃了一顿晚饭,顺便睡了一晚。说睡其实也不尽然,因为两人前半夜蹲在电视机前聊到深夜,直到觉得困倦才不得不回房间睡觉。   那之后两人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苏念觉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相互关心而不打扰,偶尔联系也不会过分陌生。有时候两人一起出去吃吃饭喝喝茶,吐槽对方的状况,说到高兴的地方拍案大笑,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江池在本地举办了两次摄影展览,苏念觉抽空去了一次,各地的风景地貌和风土人情通过一幅幅图画传递,参观者也是络绎不绝。   以前一直以为他只是浪荡人间的富二代,后来才知道江池大学毕业以后和朋友一起创业成立了一家公司,发展稳定后就只挂名参与公司事务,大多数时间都在浪迹天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活得潇洒自在。   还有半个月谢泠要过生日,天气日渐寒凉。这一年的冬至,天空飘起小雪,苏念觉坐在窗前抽烟。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她拨通谢泠的手机号码,没过多久,谢泠就接通了电话。   “念觉?”   “嗯,吃饭了吗?”   “都这么晚了,当然吃饭了呀,今天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啊?”   “要出来逛一逛吗?”   “怎么,今天怎么兴致大发?前几天约你出来你都推辞了!”谢泠说这件事来还是十分生气的样子。   哪里是前几天呢?分明就是半个月之前吧。一个月以前,苏念觉这位新副主编光荣上岗,跌破众人眼镜,苏念觉适应了半个月才把这件事告诉谢泠。说起来,真正知道这个好消息的,反而是关系越发亲密的江池。但这件事,苏念觉倒是没和对方说过。   “那你到底要不要出来?”   谢泠想了想,“你知道的,最近公司比较忙,而且还有半个月我就过生日了,到时候,你带着你的新朋友,我们一起聚一聚怎样?”   苏念觉顿时心领神会,“你和你家那位?”   “对啊,总要见一面的吧!”   苏念觉挠挠头,眉眼低垂,“那行吧,等你过生日再说吧。”   “对了,你和那个温绍见面的时候,有看过他的身份证吗?”   “啊,什么?”   我说,你确定,温绍就是温绍吗?她想了想,把这句话又收回去,手边的烟头烫到指尖。“没事儿,以后再说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冬天的夜和秋天不同,总是灰蒙蒙的,满是挥不去的浓郁气息。万家灯火通明,路灯下黑色长椅形单影只,仿佛能听到雪花飘落树枝的声音。短暂的雪,顷刻间化作雨水,或许已在半空就变成眼泪,覆在没有尽头的曲折小道上。   手边的烟抽完了,指甲有被燃烧的味道。苏念觉到洗手间洗手,然后穿上外套到楼下的小超市买烟。因为经常到那里,已经和老板熟络。在外人眼里,她大概还是个奇怪的单身女子,但并不妨碍彼此善意交谈。   晚上来往行人很少,打火机点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脱掉手套,一只手挡住风点燃烟,然后猛得一吸。细腻的,白色的,果然是多年不见的雪花。没有暖气的屋子让人产生麻木的幻觉。她想起第一次看到温绍,应当是在谢泠的手机里。那男人笑得温和腼腆,就现实而言,这样的男人可称得上香饽饽。   如果不是半个月前到锦绣公司采访这位年轻的CEO,苏念觉绝对不会将这两人相提并论。按理说,她应该为谢泠高兴才对——青年才俊,家世清白,年轻有为又是相貌堂堂,一年好几百万的收入,足够谢泠这种享受派快活好多年。但她不知该不该主动告诉谢泠,因为此刻苏念觉发现,自己无法对这两人的感情做出判断。   童话故事虽以幸福美满结局,但生活往往百倍残酷。   “温先生,听说您至今单身,我想请问你,你觉得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临走前,她没忍住问温绍。   那男人微微一笑,阴影下几分琢磨不定,“我倒觉得爱情没有什么道理和规划可言,缘分到了就应该紧紧抓住,不要错失了才让自己后悔。”   你看你看,这就是聪明人的头脑。   但倘若苏念觉这么做,大概只有玉石俱焚的结果。   ——————————————   半个月前。   苏念觉站在前台,出示证件,看相貌一般但言行得当的姑娘放下电话,笑得十分温暖,“四楼办公室,请您从这边走。”   她道谢,将名片放回钱包,然后按照前台所指的方向乘电梯,只是一个拐角就看到目的地。   彼时她当然不知道这位大隐隐于世的年轻富豪就是温绍,因为除了高层会议,温绍很少抛头露面。苏念觉虽然也见过各种场面,但按照阶级观念,她所经历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见过温绍的时候果真楞了许久。她攥着录音笔,肩上的包像是飘摇的思绪一般下坠沉落。   “苏小姐……”温绍意味深长。   苏念觉坐下,沙发略软,有种空荡的感觉。面前一套茶具,她看到茶色茶几上自己的倒影。   “温先生,现在可以开始我们的采访了吗?”   她采访温绍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扎实下了苦功的。譬如除了温绍的这张脸,和对方有关的一切资料她都十分认真仔细的过滤了不下五次,甚至和他有关的为数的花边新闻都做过调查。温绍一般不接受采访,公司年会什么的也很少出席,苏念觉完全是凭一己之力争取了一个机会。   说到底,她只是突然觉得副主编这个位置散发着温和的慈爱的光芒,引导她用尽手段折腾一次而已。但很多事总是出乎意料,比如现在的这个局面。   “你刚看到我的时候,好像有那么一点吃惊。”采访结束的时候温绍突然问她。苏念觉扶扶镜框,“是,是有一些。”   温绍看着她,高挺的鼻梁耸起,嘴角自然形成一个弧度。“其实,你也让我很吃惊。”他说。   苏念觉没有问他原因,对于照片中的男人和面前的这个人是否是同一个人的问题,她无法分辨。但离开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她握着门的把手转身问他,“温先生,听说您至今单身,我想请问你,你理想中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于是便有了回忆里的那个回答。   苏念觉成功进阶,有一半儿得益于前副主编的推荐,还有一半儿自然和温绍的采访关系密切。副主编这个位置在苏念觉看来十分陌生,更需要权衡和协调,而她最不擅长的正是这些。关于这些挫折她也很少提起,只是偶尔和江池出去喝酒才会轻描淡写地略过。   但江池观察的更加客观明了,“我猜你一定是不适应现在新的生活。”   苏念觉也很坦诚,“一开始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现在这样儿反而骑虎难下。”   江池十分好奇,“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好这一切吗?”   苏念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吐出来,“经常觉得,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包括爱情?”   “……是,包括爱情。我,我的生活,我的感情,我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同样地,我能得到什么。”   苏念觉趴在吧台上,看着对方无奈一笑,“你说,如果你发现一个和你相处的很久的人正在欺骗你,你该怎么做?”   江池端着酒杯的右手倾了一个角度,眼睛眯起来,“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有人欺骗你——”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江池放下酒杯反问她。   苏念觉舔唇,“大概……会决裂吧。”   江池一愣,“哪怕他和你关系很好,或者他对你并无恶意?”   沉默许久,苏念觉要了一杯酒呷了几口,“其实你也发现了,别的我都能接受,但欺骗,我无法忍受。”   “我吧,就是希望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能够坦诚相待。”苏念觉的脑袋枕着胳膊,“你说呢?”   江池撇撇嘴,神色莫辨,“你啊,真是孩子心性。”   江池有事到外面接电话,苏念觉看他离开又灌了几杯酒,一个人慢慢喝,面上几分倦怠,眼神也涣散起来。但大脑依旧清醒,间歇性地,想起很多事情。   陌生的环境,却是熟悉的,熙熙攘攘的声音。手指轻轻摩挲着页面,闻到上面有些发臭的年代久远的味道。阳光洒下来,到处都很美好。那一天空气微潮,但干净清新。她捧着书,看到年轻女子的唇瓣上下翻动碰撞,犹如说着情人间私密的情话。   “你害怕死亡吗?”她说,“你,会因为其中一个人而死掉的。”   苏念觉睁开眼,看到模糊的影子,她打碎了吧台上的杯子,有一块儿残片滑过手背,留下细微的伤痕。   再仔细看时,又是热闹的空喧的人群。她眨眨眼,空茫迷醉。   江池正站在她面前,像以前一样嬉皮笑脸地冲她笑,“过几天我们一起去东北吧?”   苏念觉听到自己不受控制般地发出声音,语调上扬,还有醉酒后的气息,“好啊,什么时间?”   “圣诞节吧。”她听到江池说。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试了,情节都忘光了。520快乐,爱自己,爱家人,爱美好的一切。安好。 第85章 相爱十年为暗殇   谢泠,我们认识多久了呢?   ……想来,应该有十年之久了吧。   对的,从青涩懵懂的青春期,到走出校园面向社会,期间也有矛盾冲突,也有分离和陌生,但不管怎样,我们相识,竟然已经有十多年的时光了。   也许,我们遇到的某一场爱情抑或婚姻都不会如此长久。细水长流般,润物无声。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结婚了,我就买一套旁边的房,每天和你们一起上下班;等你有了孩子,我就让我的小孩和你的宝宝订娃娃亲;等我们都老啦,就每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聊天,看看风景,天凉了就裹着外衣颤颤巍巍地回家。那时我应该还爱听昆曲,或者你还是爱看动画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从十八岁,到八十岁。   总也有人问我,你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守口如瓶呢?那些年轻的孩子说得很对,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即使嘴巴不说,眼里也会有点点星光。我也想过的,人生这么短暂,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死去,就算真的有下一次轮回我也再也认不得你。假如真心,这一辈子就可以了,生生世世的纠缠,总是费心费力的一件事。我做不到的。   你一直都知道,我和家人总是不太亲近,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今天从路边买了一本萧红的书,名字是《呼兰河传》,这是个传奇的女子,她一生颠沛流离际遇颇多,却还是未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良人。我看着她,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经历虽然不同,但心情如此相似。只是,她的外祖父是她生命里的一抹亮光,而你于我,也犹如光芒万丈。   对你的感情其实还是依赖大于喜欢,不敢诉诸于口,也不过因为害怕外界的流言蜚语。我是个常人,兢兢业业地活着,总想逃开苦难。我喜欢你,你却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对我来说,这是第一重苦;原本亲密无间,如果我向你坦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佯装不曾知道,对我来说,这是第二重苦;如果你厌恶嫌弃我,于我而言,便是第三重苦。我说过,我是个常人,我只想安心享乐,不愿让自己深陷其中。   谢泠,昨天母亲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家里的舅舅去世了。也不过一年光景,一个很健康的人,因为某种疾病躺在冰冷的地面,听不到看不到,整个世界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就已经覆灭了。我们的怀念又能坚持多久呢?我们都是流浪的狗,要从一个水坑爬向另一个,我们都是自顾不暇的。   昨天母亲突然哭起来,她说我离开已经有八个年头。我走那年姥姥姥爷身体还好,现在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那时舅舅还是鲜活,如今却变成别人嘴里的一个名词。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年的雪,仿佛要比往年清晰。一场真正的纯白的雪,这让我更加怀念我们的家乡。我们都是北方的孩子,迟早有一天要回到那里的。可能你与我不同,你在哪里都可安家,我只在自己的梦里筑巢。现在,梦也碎掉了,我又该去哪里啊?   母亲和我说,她希望能看着我结婚,生子,对待弟弟也是一样。她老了以后不会麻烦我,不仅因为我是女儿,更是不想给我多添麻烦。此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始终是爱着他们的,也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怨恨他们。   也许母亲对我,就像我对你,并不是完全的恨,但也不是纯粹的爱。   不久前我们谈到了温绍这个人。我问你对他有什么认识,你说你遇到过很多人,有些温暖和记忆让人迷恋,却没有人能让你崇拜。一个女人要是开始崇拜一个男人,大概真得离爱情不远。我猛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快要三十岁,我们生存在这个社会里就要遵守它的规则。而你在完成它之前,找到了一个更加合适的出口。   在这场不公平的感情里,我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其实,我以“我爱你”为名,做了许多放纵自己的事,那些事原本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我自己的怯懦卑微,也与我爱着一个同性无关,这本是我自己的选择——爱一个人,即使倾尽所有,他所犯的错误也不该推脱到别人身上。   明天,我就要和江池到东北去旅游了。听说那边有冰雕,不知道和我们那里的有何不同。今年春节依旧不会回家,但开春以后,我大概要离开这里。凭借这么多年的运气,也许我也能找到一个善良的男人,我想和他,好好过完这一生。   其实往前看,或者往后看去,哪个人能够逃开这样的命运?我对生命终究是虔诚的,只希望今后能平淡地走下去。   谢泠,你会结婚么,什么时候结婚呢?温绍是个有钱大老板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你说呢。最近几天常常会做噩梦,回首时发现又是一年过去了。   我知道你也爱我,虽然不是那一种,但相濡以沫的感情,终归不需要那么分明。我想,我们会这样相爱下去。我相信我们之间会有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直到白发苍苍。   就说到这里吧,望安好。   苏念觉把纸平摊开来,月光静静洒落。圣诞节即将到来,又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   苏念觉到浴室简单的洗了个澡。水稍微有些凉,寒意从背后滑落,直至脚腕。嘴里仿佛在嚼一块儿破碎的冰,牙根发酸发寒。   洗完澡用毛巾擦干头发,水珠跌进衣领沾湿睡衣。江池打电话过来,催促她早点过去。她放下毛巾,用梳子梳通头发,然后轻轻放下指尖的碎发。   她和江池约定第二天一早出发。因为距离太远,江池邀请她到家里住宿一晚,这样一来比较方便。苏念觉从柜子里拿出一串钥匙。这是前几次到江池家里做客对方留给她的备用钥匙。可以说,在江池这里,她感到了信任和尊重。   刚刚剪短的头发有一部分落在颈上,苏念觉伸出手把它别在耳后。提了一个小包,里面放好衣服、洗漱用品、各种各样外出物品,手机和钱包放在另一个包里。   她穿了一件蓝色的小羽绒服,坐在镜子前看自己,看到了眼角的皱纹,黯淡的皮肤,还有下耷的嘴脸,她伸出手,将水乳涂抹在手心,然后轻轻拍在脸上。寂静的房间,昏暗的灯光,倒映在镜子里的她。接着很认真的上妆,描眉,画了一条眼线,然后是口红,扫一点点腮红。   提着包出门,在一个十字路口拦下出租车。她报了地址,在车里昏昏欲睡。   她用江池留给自己的备用钥匙开门。“咔嚓”一声,她站在门口,江池没有出来迎接。苏念觉轻轻把包放在门口,偷偷摸摸地脱了鞋,捏着钥匙在房里踱步。   江池正在厨房的阳台打电话。苏念觉踩着白色袜子,男人穿着居家服背对她。屋里温度很高,苏念觉看到鼻尖一滴汗珠落下。   “我都说过了,她们没什么别的关系,她明天都要和我去东北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江池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只手插.进.裤兜,微微弯下腰,语气有些急促。   “温绍你总是这样!”江池生气的嚷起来,“你当初骗了她就算了,现在我还要帮你骗苏念觉!你的事儿她就没和谢泠说过,说明你的那些臆想根本就不存在不是吗?”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态度缓和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们明天出去,你最近别给我打电话了,哥们儿做到这份上,我也是够了。”   江池挂断电话,气急败坏的暗骂了一声。他转过身,看到苏念觉正站在他面前。她肩上的包还没有放好,只是抬头看着他。他才发现她的头发散开,羽绒服敞着,露出银白色的显得灰暗的毛衣。   这一切都是安静的。手心潮湿的汗水,心脏剧烈的跳动,混浊而沉重的,交错的呼吸。   “原来……你也是骗我的。”   苏念觉垂下头,“不是说好,明天去东北的吗?”   多么美好的梦啊,为什么又被我亲手毁掉了呢?   她跑得很快,拉开门,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白色袜子在地上留下痕迹,她跑啊跑,觉得自己像一阵风。江池在后面追着,就像翻涌的夜色,她跑了两层楼梯,不知道跑到哪里的时候跑出楼梯口,然后跑进电梯门。   “砰”——门关上了。她看到江池的半边脸,苍白的,他的嘴唇发紫,无力的哆嗦。   她不懂他在难过什么。   她靠在角落,突然发现一件事。这间电梯里,竟然没有人。只有她自己。她伸出手,脸上的妆正在脱落。黑色的眼线从眼角流下来,腮红因为气温导致了皮肤过敏。她挠挠脸,红色的,她以为那是自己的血。   她看不到江池在外面咆哮。他踢翻了那个“正在维修”的提示牌,不停地打电话。他的一只拖鞋倒在地上。他听到里面有轰隆隆的声音。但她都不知道。   她只是发现,电梯突然停下来。她的手机没有信号,她在屏幕上看到,大约一分钟之后,电梯开始直坠。像梦里的那样,不停下坠,下坠……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她知道,在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她的身体就在下坠。   她按照记忆里的方法把所有按键都按了一遍,电梯停下,不多时又开始沉落。   苏念觉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狼狈的。   她开始讨厌江池,但也开始想念那个家。   她想念谢泠,想念十指相扣的温度。   但这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口红,大红色的颜色,闷热躁动。   应该说些什么呢?   她用口红在广告牌上写下“我”,然后写下“你”,中间画了一颗心。   口红断了,电梯发出沉闷的“嗡——”的响声。   不断地下沉。   黑色完全降临。   “谢泠,就这样吧。”   请你不要想念我,因为我不会怀念你。   “审核通过,宿主即将脱离演示区,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   苏念站在半空看了一眼那副身体,“审核通过了吗?”系统没有说话,她自言自语道,“那就离开吧。”   然后系统发现,这个一直都不愿以眼泪的示人的姑娘,突然半蹲在空间里。啜泣声微弱但清晰——她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又烂尾了?? 第86章 缘起缘灭勿相思   苏念作为空间执行任务的一员,从来都是直来直往、自生自灭的。初来性格温顺,常常被人打压欺负,因为不会还击或反击过度,最后落得存在感为零的下场。后来学会掌握分寸,却发现身边没有同伴可以并肩。   她是一个人,从孤独的一头到孤独的另一头爬上来的。   通常情况下,她会完成上级发布的任务。除了这个身份,苏念也可以从三级升为二级,然后晋升一级,一般到达这个级别的人便不需要再外出任务了,只需要待在办公室做个审核评判什么的即可。苏念这一次的任务,就是为了从三级晋升二级——严格说来,这个任务并不算很难,比起以前的一些也可以说符合她的偏向,难度在于这个世界本身。   苏念觉所面临、经历的一切,便是苏念当初经历的一切。或者说,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它只是苏念本世界的复制品。   她在电梯里发生意外后并没有立刻遇到系统,那时她已经在电梯里游荡了三五年,外界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晓。系统告诉她谢泠病危的消息,并鼓励她加入这个陌生的组织。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时间是可以回溯的,而系统以重构的方式,将谢泠从病床时期推回了几个月之前,这无疑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于是苏念穿梭于各个世界,完成任务来促成时间的分解和重构。在属于谢泠的新世界里,苏念已然不复存在,而苏念也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谢泠。   真要细数,也许有几千年的时光了,实在是遥远的很。   她深爱每个世界的女主,愿意托付生命和灵魂,但这爱情从来不能长久。毕竟,她只是爱,从未说过要对她们忠诚。至于这次落泪,苏念自己也觉得意外。她恍惚间想到,她竟不曾和那些人说过“再见。”   但终究,他们与她,再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了。   系统说,很多人沉溺于从前的世界不愿挣脱,于是随着旧世界的毁灭而消亡,曾经的荣誉也都毁于一旦。它问她,人类为何要沉迷并不存在的东西?苏念心想,因为你是冰冷的机器。但转念一想,如此说来,自己不也是冷冰冰的器物吗?   不管怎样,系统还是十分高兴的,它并不希望自己的小伙伴儿永远留在那个世界。苏念觉想想未来,觉得也不算灰暗。已经晋升二级,也许一级也不会很远吧。到时候坐个办公室,做做审核的工作,应该也是一件舒坦的事情。   至于过去,它已经随着苏念的死亡而真正消失了。谢泠不会记得,江池不会记得,她周围的人都不会记得——在时间的长河里,每个人都是渺小的。   她从厨房拿出一块儿巧克力,放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嚼动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本世界谢泠】   早上六点,谢泠准时醒了。   她一转身就看到他。此刻他的面容倒映在眼中,他睁开眼,她看到安放在他眼眸里的自己。   两人会心一笑。这场景,仿佛已经回放了无数次,每一次却都有新的触动。   “再多睡一会啊!”他伸出胳膊搂住她,像是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   “那你给我唱首歌吧?”谢泠眯着眼,懒洋洋说道。   他沉思了一会儿,“唱歌我不在行,在不我给你念诗吧!”   谢泠笑了,“温绍,我都不知道你会念诗!”   温绍摸着她的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还要听吗?”   “要要要!我可得听听我们温大总裁是怎么念诗的!”   温绍斟酌片刻,低沉优雅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他念完,谢泠没忍住调侃他,“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念这么初级的古诗啊?”   窗外,碧空如洗。   你不能做我的诗,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就像,“春眠不觉晓”和“泪花落枕红棉泠”永远不属于同一首诗。   【复制世界.谢泠】   她知道她不该过来的。   苏念觉被捞上来的时候,还有一只胳膊没有被找到。他们说,身体被绞得太碎了,可能没办法完全拼接。   她看到电梯里红色的口红字迹,还有她溅在上面的温热鲜血。一抹血自下而上穿过那颗心,像是一个箭头,直指“你”字。   看起来面目可憎而惊心动魄。   江池在,温绍也在,她也在,苏念觉的尸体也在。   他们说,电梯正在故障维修。   江池和他们打架了,然后又和温绍打架。   她听到江池说,如果不是温绍的自作主张,他和她是不会有交集的。   谢泠知道,这大概是苏念觉最后的宣言了。   她爱她,也终于可以解脱,不再爱她。   三个月后,谢泠离开了这里。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复制世界.江池】   很多人都知道,江老板是个害怕电梯的人。   为了避免乘坐电梯,他甚至会拒绝会议室面谈,而选择视频通话。除非可以走楼梯,否则无论多么重要的事,他都不愿意出面。   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没人知道。   【复制世界.温绍】   温绍是个三十岁的男人。   温绍和江池是大学时代的同学,毕业以后两人一起创业,建立了坚定的革命友谊。因为比江池大几个月,江池一直叫他“绍哥。”   年龄越来越大,就越渴望组建自己的家庭。他虽然及时隐藏自己,但仍然有许多女人因为贪恋物质而苦苦纠缠。也是机缘巧合,不过一次注册婚恋网站就认识了同样单身的谢泠。   他与谢泠是在渐渐磨合中发现美感的。虽然有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无疑,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   温绍认识苏念觉,比对方见到自己早了许多。谢泠口中常常提起她,从高中到大学,直到如今工作。她的手机里也保存了苏念觉的照片,从青涩时代延续直今,每一年都做了不同的标记。毫无疑问,苏念觉对谢泠,同样地意义重大。这本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但温绍依然在这些温情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譬如苏念觉单身许久,譬如她莫名辞掉工作来到这座城市,譬如谢泠偶尔惆怅而微妙的表情。   于是有了后面种种。   他不过是想让江池待在苏念觉身边帮自己做个判断。如果确有其事,他能最快的做出反应,如果是自己多想了,就当帮两人搭桥牵线,做个朋友什么的也可以。   但他没想到苏念觉会慌不择路跑进正在维修的电梯间。   江池接受了三年心理治疗才渐渐恢复过来,但自从苏念觉死后,他十分抗拒电梯,有时甚至会发生严重的过激行为。而谢泠只是简单做了交代,就隐匿在人海之中。   他依然是个有钱的老板。   但好像,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了。   午夜梦回,他总是看到,那个叫谢泠的女人转过身,笑得甜蜜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是不是吓着你们了?!   这个故事是说,苏念原来就因江池而死。后来系统出现将她带走,因为即将晋升面临考核,于是进入了一个复制世界。在原本的世界里,谢泠已经忘记苏念了,而这个复制世界只是单纯为了考核苏念的。所以在苏念看到剧情的时候狠狠嘲讽了系统一遍。   这篇小说到此就基本结束了。后面可能会有一大段想说的话,接下来会把以前的错别字改正。还有排版和被消除的字,我都会修改一下,所以如果显示更新什么的没必要再看。因为我一般不会改以前的内容。   写了八十章,用了一年。很多人给我留言,给我投弹,给我鼓励,大家说起爱情、家庭和生活,都是真诚坦诚的交流,我要谢谢你们。虽然这个谢谢可能分量很轻,但是,对我来说确实是一抹亮光的存在。   我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有人有共鸣就觉得开心。虽然素不相识,但是希望大家都能有一个好的生活。看小说虽好,但尽量不要熬夜,也不要沉溺其中,适量运动,多和家人和朋友聊天交谈,保持一个健康愉快的心情。   另,留言里不知究竟有没有我的好基友。感谢小染的支持。   可以的话,来留个言吧。哈哈。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